萧约叹一口气:“沈二可恶,摔多少跤都是活该。但放任他这么满街乱蹿,实际上是折腾听雪。让沈摘星就在小屋里歇一会吧,等天亮了再叫沈家人把他弄回去。”
薛照考虑片刻,点了头。
照庐巷里的小屋只有一间卧房,听雪刚把沈摘星扶上床他便要往下跳,薛照直接一掌劈在他后颈,立马就晕过去老老实实躺平了。
其余三人便到被腾空的作坊里坐等天明。
萧约心里想着近来发生的许多事,随意坐了个位置,刚坐下薛照就挨了过来。
“家里都被你搬空了,就剩下几条板凳,还非得跟我抢?”萧约推了推薛照,不动如山。
薛照道:“我就坐这里。”
萧约目光越过薛照,看见旁边低头拭泪的听雪,瞬间了然,咕哝道:“宣示主权也不看场合,至于吗?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被说幼稚也好,小气也罢,薛照打定主意要把萧约和听雪隔开,他坐在两人中间,对听雪道:“沈家家风严谨,我会让他们给你个公道的。”
萧约手肘捅捅薛照,小声说:“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这时候说吗?你就别添乱了,将错就错其实就是错上加错。沈家门第虽高,但沈二那种平时没脑子遇事更加扶不起来的货色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萧约看向听雪:“此时什么言语都是苍白的,我也没资格说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你受苦了,决定权在你,你想如何处理此事,我们都会支持。”
听雪神色近乎麻木了,但听到“我们”二字还是抬起头来,张了张唇,发出的声音有些哑,说的话也显突兀:“萧公子,是自愿的?”
萧约下意识看向薛照,他微微皱眉,眉眼间除了排斥情敌的戒备,更多的是紧张。
薛照也需要萧约再次答复来安心。
萧约垂眸看着两人腕间的红线,点头:“是。”
听雪泪如雨下:“可是我们相识更早……”
薛照轻咳一声,吓得听雪咽回了后面的话。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先出去赏赏月。”萧约目光示意薛照,又轻推了一把,薛照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出门。
作坊里只剩下萧约和听雪两人,听雪终于能哭出声来:“我有时候也会埋怨老天不公,为什么让我的人生如此不堪,为什么要让我在登芳阁遇到公子……若是没有公子,我早就吊死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不尴不尬不死不活地过日子;若是在别处遇到公子,我……我至少是干净的……”
听雪自卑怯懦,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他的极限。
萧约看着他伏在桌面上痛哭,叹息一声轻拍后背:“听雪,抱歉让你这么痛苦,我打心底里想让你快慰一些……”
听雪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萧约,鼓足勇气道:“公子,让我跟在你身边吧!我不敢奢望什么,让我洒扫侍奉烧火洗衣都好——若是你嫌我不洁,我去喂马砍柴,不在近前,只要能长久地远远看着公子就好!”
萧约目光悲悯:“何必自苦呢?你如今已是良籍,登台唱戏是你喜欢的事,而且还能满足温饱,甚至攒下一些积蓄。眼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为什么要为了旁人而委屈自己呢?”
“不是委屈!没有委屈!跟在公子身边是我最大的心愿!”听雪急声道。
“你是生来就喜欢男人的吗?”萧约问题突转。
听雪咬着下唇缓缓摇头:“不……我不……我不知道,我很早就进了登芳阁……”
萧约又问:“在你幼时,邻家有玩伴吗?”
听雪点头:“我还记得,我邻居家里有一双儿女。”
“那你是更喜欢和他家儿子还是女儿一起玩呢?”
“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女儿吧,我们一起过家家酒……”听雪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声音越发低了下去,“我和那个妹妹扮夫妻,她弟弟假装我们的儿子……”
“那你再想想我刚才那个问题,其实你心里是有答案的,对吗?”萧约按了按听雪手背,“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什么,反而很是敬佩,敬佩你坚韧的意志。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若是我来经历,我绝不会活得比你更好。从前那么不好过都坚持过来了,为什么要在柳暗花明时重蹈覆辙呢?”
听雪似懂非懂,但他听得出萧约字字都是拒绝,他紧紧握住萧约手:“可是萧公子和他们不一样,只要你真正把我当人看待!我不是天生喜欢男人,但我……我真的喜欢萧公子!”
“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在善待你啊。”萧约余光瞥了一眼屋外,温声道,“你的班主师父,以及梅雪臣在世时,他们都对你很好。还有沈危,他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保护你。你得到他们的照顾,一方面因为他们都是好人,另一方面因为天理公道本该如此。听雪,你受过太多的苦,但你要相信好运是会眷顾于你的,努力生活的人总不会被生活辜负。你已经从火坑里逃了出来,未来会越来越好。无需依赖谁,你自己就能活出一番精彩来。我从前就对你说过,我不是你的救世主,人生这条路是靠你自己走下去的。”
听雪喃喃:“可是,我对公子的心意是真的,不比那位少……真的,我的身子是脏的,但我对公子的心意再干净不过!我的心里全是公子!”
萧约摇头:“我想你大概是弄错了,把感恩和爱混为一谈。你并不是天生喜欢男人,从前是迫不得已,遇到恩人又错把感激当成了爱慕。不止我一人对你施以援手,沈危做的其实比我更周到,你对他和我的态度之所以有区别,只不过因为我在他之前给了你温暖。可是,听雪,你人生中还会遇到很多人,先来的不一定是对的。真正的爱,不是你现在所以为的这样。”
听雪沉默良久后再开口:“真正的爱……公子你呢?你是先天就喜欢男人的吗?”
萧约默了片刻,目光投向屋外的一片衣角,摇头:“可是,谁让薛照偏偏是个男人呢。”
萧约的话音才落,那片偷听的衣角就撤了。
这点自信都没有吗?动了心的男人真是立马变得幼稚又愚笨。
听雪闻言颓然:“可是,为什么他能得到公子的偏爱,我却不行?到底还是我不配……”
萧约侧首看向听雪,温和劝道:“爱这回事,是不讲配与不配的,若是双方不对等,维系彼此的一定不是爱。”
听雪茫然:“可是人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我知道了,是我不该奢望。龙凤相配,我只是过街的老鼠。”
萧约摇头:“不是这样,我说的对等不是门第家世,而是志趣和爱意……或许你一时还难以改变观念,但来日方长,别着急。既然前路茫然,不如从头开始,和过去的一切告别。我对你而言,也是过去。春喜班一路巡演,在奉安也不会待太久吧?早点离开也好,奉安正是多事之际。”
听雪茫然的目光之中仍有不舍,但萧约说完让他在此宽坐,便径自起身去卧室查看沈摘星是否清醒了。
刚走到卧房门外,萧约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薛照道:“你这样擅自行为,几乎打乱全盘计划。”
萧约心头一紧,这话不像是对沈摘星说的,果然他推门而入的同时听见沈危的声音:“事急从权,若我不假死,那就真的没命回来了。”
沈危没有多作解释,回头和萧约对上视线:“我听长公子说,梁国境内有一位陈国储君人选,看来就是你了。”
薛照皱眉道:“冯煊也还活着?他怎么知道此事,还告知于你?”
沈危没有回答。
萧约同样诧异自己的身份竟有这么多人知晓,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看着沈危右边衣袖上暗色的血迹:“你的右臂?”
沈危风尘仆仆,脸上也带着几处伤痕,却是云淡风轻道:“筋脉断了,这条胳膊废了,只相当于是个摆设,但死里逃生已经是万幸。”
萧约神色凝重:“在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质子现在何处?”
沈危道:“我也不知道大公子此时身在何处,甚至不知他是死是活……边境发生的事,我至今还没有梳理清楚。”
萧约:“是梁王动的手?虎毒尚且不食子,梁王竟然对质子痛下杀手,还殃及了你……能活着就好。沈邈因为你的事,弄成了这副模样,相比于藏在暗处,或许背靠沈家更能保证你的安全,你带他回去吧。”
沈危垂眼看着床上尚且昏睡的二弟,缓缓摇头:“名义上我是已死之人,当然不可再回到沈家,否则难保不会被扣上假死欺君的罪名。而且,有些事,我也只能放下沈家长子的身份才能去做。”
薛照凝目道:“沈危,你究竟做何打算?”
沈危看他:“界碑之事,你不也未对我言明计划?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就足够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界碑……”薛照神色晦暗欲言又止。
见沈危要走,萧约急声问:“你不等沈二醒来?他以为和兄长天人永隔,自己也丢了半条命似的,就算你有要事在身,也不差这一时片刻吧。至少让他知道你还活着,也好放心啊,否则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你难道不心疼?”
沈危望着弟弟,叹息道:“不知道也好,至少能让他远离风波。阿邈一直希望我陪他蹴鞠,我从前总推说军务繁忙,再加上并不喜好这类玩意,竟然一次也没有过。我错过的,又何止这一桩。”
“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了。薛照——”
薛照迎面看向沈危:“你说。”
沈危怆然一笑:“看在我曾容留过你堂弟的份上,帮忙照拂我的兄弟。往后阿邈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多担待。”
此情此景如此语气,近乎是临终托付了。
沈危虽然活着回来了,显然是报着死志的。
薛照绷着唇角:“他很欠管教,我犯不着管,要担待你自己担待。”
沈危面色凝重,对薛照郑重一礼:“拜托了。”
这一夜是萧约最后一次见到沈危。
元宵节一过,日子就像风吹历书一般快速翻篇,正月眼看着就要消耗殆尽了。
在这段时间内,奉安城内几乎时时都在议论郡主联姻引发的相关事项——
元宵的节日氛围冲淡了质子之死的热度,奉安的百姓对于冯家长公子的认知本来就只限于一个名字、一个身份,质子是死是活并不能激起普罗大众生活的波澜。但没过几天边境又出了事,梁国与卫国驻兵发生了摩擦冲突,起先只是个人械斗,后来发展成为两军对阵剑拔弩张的地步。
不知是从何传出的消息,梁王收到边境的奏报,说是起先与梁国士兵发生冲突的卫国士兵疑似他方伪装。
当今天下,除了梁、卫二国,剩下的只有陈国了。
奉安城内渐渐弥漫起焦躁不安的气氛,茶坊酒肆之中随时都有人交头接耳议论,怀疑陈国故作好心明面上放质子回国,背地里却将质子杀害在边境之处,一来为了栽赃给卫国,挑起梁卫争端,二来是杀鸡儆猴,震慑藩属。
可是,好端端的,宗主何必要和臣下过不去呢?
有人猜测,陈国皇帝是要清理异姓藩王,真正一统天下。
可是,陈国疆域辽阔,何必再计较梁国一隅之地呢?
百姓议论纷纷,诸多不合理之处最终都能用“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来一言蔽之。
一时间,自奉安乃至梁国全境几乎是人人自危。
但梁王仍然保持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状态,仿佛对民间的揣测毫不知情,近来上朝过问最多的也还是二月的联姻和春闱。因为这两项都是礼部主管,所以近来老四很是得用,老二倒是称病在家接连数日不朝。
已经是正月底了,送郡主前往卫国的使团主要成员也都定下。梁王属意率领使团的原本是四公子冯燎和薛照,中途出了长公子冯煊这桩岔子,差事到底还是又落回原处。
不过,因为礼部人手紧缺,冯燎要操办春闱,所以留在了京中,老二又称病不出,梁王便改派淮宁侯的次子与薛照一道,据说是沈二自己向梁王请求的。
萧约对此表示担忧:“沈摘星是个没脑子的人,先前他就怀疑是你陷害了沈危,难保梁王没再撺掇什么。梁王心思歹毒,沈二莽撞冲动,这一去远离奉安,而且边境上已经出过一回事,要是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薛照蹲身给一两添着狗粮,闻言仰头看萧约:“担心我?”
萧约用脚尖踢踢他:“跟你说正事呢。”
“这就是正事。”薛照起身牵着萧约手往屋里走,“你心里有我,我当然欢喜,不过十个沈邈也不能奈我何。我倒是更加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萧约道,“梁王并不知道我的身份,知情的除了你和我的家人,就是裴楚蓝和齐先生……哦对,还有沈危和那位长公子,不都是我们这边的吗?没人会泄露。”
“眼下看起来都是和梁王相对的,但是……”薛照的话没说完就转了方向,“怎么不能把我也归进你的家人里?难道我不是吗?栖梧?”
薛照刻意把“栖梧”二字拖得很长,分明意在表达谐音。
栖梧,妻吾,嫁吾为妻。
萧约脸红想要岔开话题:“我去看看韩姨有没有收拾好你的行李……”
薛照长臂将人揽回:“嗯?躲什么?什么时候正式给我个名分?上次回门老丈人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如今我算是有靠山了吧?”
萧约被他呼吸时的热气弄得耳朵发痒,自从元宵那夜两人将话说开,薛照简直就像换了张嘴似的,肉麻的酸话张口就来。
“什么老丈人,之前谁说的他来就我,怎么现在又以女婿自居了?想好该怎么称呼,否则别指望什么靠山。”
薛照含笑应“好”。
萧约反手搭握在薛照小臂上,随即正色起来:“大敌当前,先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这次远行,处处小心,尤其多防备着沈二,免得他做出什么糊涂混账事,看在他哥的情面上又不好收拾他。”
薛照轻“嗯”了一声,又不知足地问:“现在不想,等这阵过去,就可以想了?”
萧约直接给薛照一肘,从他怀里松脱:“想什么想,不准想。你才多大,放在我们那,你这都属于早恋。”
薛照偏头看着萧约:“梁国寻常人家,十六七岁就开始议亲,到我这个岁数或许连孩子都有了。这还算早吗?陈国风俗与梁国相差这么多?”
萧约语塞,心想尽管薛照恋爱脑上头显得有些傻气,但还不至于全傻,能听出话里不对劲的地方。
虽说萧约如今能够正视自己的心意,但他是头一回谈情说爱,还是跟男人,多少有些迈不开步子,至多也只能坦然接受薛照先前所做的那些……再进一步,暂时还做不到。
薛照也不强求,时不时像只馋猫过过嘴瘾。
至于萧约来自另外的时空这件事,萧约也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告诉薛照、要不要告诉他,毕竟这种事情确实令人费解,不说可能还能让二人相处更加自在,说了反而徒增烦恼。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韩姨也打点好了行装,临别之际,薛照嘱咐了萧约许多,让他或是住在长更巷或是回城南萧家都好,暗中有一队好手保护,不会有什么差错。
薛照还说,等他回来之后,便再次正式拜见萧约的父母,做足成婚的礼数。
萧约打断他:“已经办过婚礼了,还要补全什么礼数?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没谁比他更清楚这些繁文缛节多么无用。”
薛照清咳两声:“此一时彼一时……就当我是贪得无厌吧,拜过高堂,我心里能更踏实些。不仅要和你去见你的父母,我还想……带你见我的父母。”
薛照的目光诚挚而满怀希冀。
萧约点头,他明白,薛照所指的父母自然是故去的郡主和薛大人。
“我等你回来。”萧约送薛照上马,看着他离去背影,终究是克制不住又大声喊,“尽早回来!全须全尾地回来!一点伤也不能受!”
薛照回头朝萧约摆了摆手:“风还凉,回家等我。”
薛照走后没多久,萧约在见薛照父母之前先见到了那张据说与郡主酷似的脸——
柳昭仪有孕才满一月便被诊出,梁王大喜,重赏了后宫,令外命妇们也都进宫庆贺。
作为靖宁侯夫人的萧约自然也在其中。
柳氏的来历,萧约清楚。
因为长相酷似郡主,所以有了这个姓氏这般身份,也因此入宫月余,柳氏几乎没有和各宫嫔妃走动过,只是先前梁王为了打压薛照,给卢氏等人透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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