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先生啊,他……”萧约吞吞吐吐。
萧父追问:“听着像是还在来往?”
事到如今,也没法再瞒下去了,萧约老实道:“我拜了齐先生做师父,他教我读书明理。齐先生学问很高,胸襟也很开阔,跟着他学习,我长进了不少……”
萧父却并不为儿子有良师教导欢喜,而是掩面叹息:“原来如此,防不胜防啊……”
父子俩聊得云里雾里,薛照低头见面前多了只杯子。
“我听你时不时咳嗽两声,过年又不方便吃药,这枇杷膏是我亲手熬的,兄妹俩小时候咳嗽就喝这个。试试吧。”萧母含着笑容,给薛照斟上一杯。
母亲离世时,薛照才两岁多,他如今已经不大记得母亲的长相了,只记得母亲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泪痕。母亲笑起来的模样,薛照记忆很模糊,更不知道若是母亲还在,会是什么样子。但美人总有相似之处,温柔善良之人即使年老应该也还是慈眉善目的,就像萧约的母亲这样。
薛照举杯饮尽,和冷了之后又苦又涩的茶水不同,热水冲开的枇杷膏甜蜜温暖,顺着食道滑下去,不仅可以安抚局促,还能镇息咳嗽,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多谢。”薛照双手将杯子还到托盘上,低声又说了一句,“我不怕麻烦。”
萧母怔了怔,轻拍薛照肩膀:“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
停顿的语气往往表示委婉转折,但薛照还没听萧约的母亲说出“但是”来,墙上翻出一个人影,才露头便被背后一箭射倒,紧接着四面都有身手矫健之人试图翻墙入内,大门处也被人撞开,纷纷箭雨向院内几人射来。
“退到我身后!赶快进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薛照快速扯下萧约身上的披风,将人揽在身后,攥紧披风挥转如盾,将利箭尽数卷落于地。
薛照的手下也都在拼死拦截:“大人,这拨人来势凶猛!”
话音才落,已经被对方割断了喉咙。
显然,这次的杀手并不恋战,每次下手都是杀招。而他们的目标,自然不会是薛照,或者把守院落的人。
骤变的情势让萧约不明所以,他逼着自己快速镇静下来,心想这些人应当和从前刺杀自家的是同样来历,只不过这次的身手更高杀意也更重。
萧约护着父母进了裴楚蓝诊治妹妹的屋子,随后立刻转身折返。
萧父一把抓住儿子:“约儿,你去哪!”
“薛照还在外面,我不能让他一个人置身险境!”萧约毅然决然往外冲。
萧父死命拽住他:“你一点拳脚都不会,能帮上什么?只能是给他添乱!你这是关心则乱!他安排了许多人手在家里家外,不至于让他孤军奋战。况且,我们家暗地里也有高手保护,只不过为防泄露身份不轻易出手。你别急,等他们发觉异动,就会露面!”
萧约根本就听不进去,“等”字太让人心慌了,若是无事皆大欢喜,若是出事……薛照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香饽饽,薛照绝不能出事!
萧约甩开父亲:“不行,我还没为他拼过命,凭什么让他为我出生入死!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我得跟他一路!”
“儿啊,你还有爹娘和妹妹呢!”
“可薛照只有我!”
裴楚蓝挤上前来:“别废话了,要是拦不住那些杀手,都得死!只是谁先谁后罢了。生同衾死同穴的话以后再说,先解决眼下。萧约,这个你拿着——”
裴楚蓝塞给萧约一包粉末:“这是吸入则死的剧毒,我方才留意到,外面正刮东南风。情急之时,迎风掷向对方,或许能保命!萧约,我跟你说,你和薛照黏黏糊糊缠缠绵绵,我不管你,但无论如何你必须得活着!要是你死了,我把你老爹老娘,还有妹妹一起弄死!听到没有!”
庭院中。
薛照丢下插满箭簇的披风,挥剑如流星,将簌簌破空的利箭斩落在地。
对方的人数之多、实力之强超过薛照的预料,薛照选出来保护萧家的已经是他手下精锐中的精锐,竟显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过片刻就几乎全军覆没了。
这些人,比萧家来奉安途中那些陈国禁军还要厉害,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到底是谁,非要置萧家于死地?
利箭纷纷如雨,一个旋身闪避,薛照看见了跌跌撞撞跑到檐下的萧约。
“蠢猫,你来这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别出来,你聋了!”薛照劈落射向萧约的箭。
见萧约露面,四面的杀手像见了血的苍蝇,丢下弓箭挥刀围拢上前。
“这时候就别骂我了,等安全了随你骂个够!”萧约看准风向,将药粉向杀手掷出,趁机捡起刺猬壳似的披风,将自己和薛照罩在了披风之下,“闭嘴,屏住呼吸!”
裴楚蓝给的药名不虚传,瞬息之间,凶残狠厉的杀手们已经倒了一片,连挣扎呻吟的机会都没有,就七窍流血死得僵硬。
萧约知道这药粉的厉害,虽然周围没了动静,但还是屏着呼吸动也不敢动。
披风之下,两人紧贴。被利箭射出的孔洞,一点一点露着天光,还有细雪从中翩翩降落。
在狭窄的天地间,在昏暗的光线下,薛照看着雪沫落在快把自己憋死的萧约鼻尖上。
胸膛起伏,脸颊涨红,怕死却还是怀着恐惧折回来。真是蠢猫。
行随心动,薛照很恶劣地咬了萧约一口。
在脸颊上,离唇角很近的地方,浅浅的酒窝上又刻下一道印痕。
“傻子。”薛照看着自己留下的红痕,喉结滚动,“从没见过,活活将自己憋死的人。”
除去披风,萧约通红的脸暴露在天光雪色之下,齿痕的红尤其显眼。
“薛照,你……”萧约几乎失语。
“我不想再陪你装傻了,萧约,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薛照指腹轻按萧约的酒窝,不舍得将淡淡的齿痕揉散,“谁让你自己跑回来的,我不会再放你走。即使治好你妹妹,再也用不上裴楚蓝,再也用不上我,你也不准离开。”
“薛照,我回来,我……我是因为,不能让你为了我家拼命,而我躲在后面,这太不讲义气了,是小人行径……”
“我不想跟你讲义气。”
“可我——”
“小心!”薛照侧耳听见还有箭声,快速调转位置将萧约掩在身后,那急速飞来的利箭便插在了薛照肩头。
几乎是和上次同样的位置。
萧约瞳仁骤缩:“薛照!”
“死不了!”薛照将他往后一推,单手拔出深陷皮肉的长箭,“宫里用的箭!是梁王的人,不能让他跑了报信!滚回安全的地方!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说罢,薛照纵身飞上院墙,追赶放冷箭那人。
萧约看着院中一地死尸,却不是因为这些尸体而颤抖。
对薛照,总是关心则乱。
若是自己不出来,或许他也能杀了这些人,且不会中箭……可是,薛照分明是为自己回来而欢喜的,欢喜得都咬人了,小狗似的。
被他咬一口,好像并不觉得厌恶,心底也不抗拒他做点其他的事……
萧约摸着自己脸颊,热得发烫,但心里纷乱的杂念好像都有了头绪。
这次就听他的吧,不要追出去了,就在这乖乖等他回来,被他骂,和他算账……
薛照离开后的每时每刻都无比漫长,萧约坐在台阶上,等到院中血腥气都淡了,又重新浓烈起来,萧约抬眼看见一片血红——
“薛照!”
萧约狂奔向前,将步履蹒跚的薛照接进怀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你的血!薛照,不要闭上眼睛,看着我!睁开眼睛看着我!”
两人踉跄倒地,萧约将薛照紧紧揽在怀里。
薛照伸手要去摸萧约的脸,但指缝滴落的血砸在脸上,混合着从萧约眼睛里夺眶而出的泪水,将萧约袖口的绒毛都弄脏了。
薛照收回手:“你这样说,显得我很无能,对方几十个人,都没留活口,梁王不会知道你家的事,你是安全的……”
“谁跟你说这个!就算让他知道又能怎么样!至于让你这么拼命!傻子,你才是傻子!”萧约抱着薛照嘶吼,“裴楚蓝!裴楚蓝快来救人!救命啊,裴楚蓝!”
裴楚蓝闻声而来,看见紧紧相拥的两个血人。
“约儿!”萧父大喊一声,要冲到儿子跟前,被裴楚蓝拦住:“别添乱,把时间交给真正需要的人。”
萧父:“你还不去救人!”
裴楚蓝眉目沉沉,似在深思:“你现在知道命令我了,可什么身份的人才能驱动我,你是知道的。”
“你!”萧父气愤不已,“人命关天,还在说这些!”
“就是因为人命关天,才要说这些。”裴楚蓝凝目庄重,“救一人是义,救百人为德,救万千人才是仁。你不肯为仁,如何叫我为义?”
萧父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儿子泣不成声。
“薛照,你不能死,你怎么可能会死,在我心里,你什么都能做到,任何人都伤不了你!”萧约试图按压薛照身上流血的伤口,但到处都在流血,红衣染得更红,几乎湿透了。
薛照攥住萧约的手:“没轻没重的,我也是会疼的,别动了……别哭,我回来不是想看你哭的,萧约,你哭有什么用,你的眼泪又没有香味……说点我爱听的……”
萧约更加泪如雨下:“就你香,就你是香饽饽……薛照,我不讨厌你,但我讨厌不讨厌你的自己,为什么你要长这么好看,为什么你要生得这么香……我舍不得离开你,就算你不能帮我,就算你没有香味了,我还是……我们还有一条小狗呢,还有薛然,你不能死,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薛照扯出一个笑容:“还在嘴硬,就那么难说出口……一两不是小狗了,薛然,我把他送去军中锻炼,有朝一日,能靠他自己光明正大地重振薛家……没我,他们都能活得很好……”
“那也不行,你可是薛照,从来都是你要别人的命,没人能要你的命,阎罗王也不行!”萧约拼命摇头,对裴楚蓝大吼,“救人啊!你为什么不救人!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一命换一命也可以!救他啊!”
裴楚蓝无动于衷,仿佛一尊神佛塑像俯视凡间疾苦。
薛照握住萧约手:“说的什么傻话,谁要你来换我的命,别哭了,我只是有些困有些累,还有些可惜,萧约,你这张嘴啊,就是说不出我想听的话……算了,不逼你,等……等……”
薛照到底没说出“等”字后面的话。
握在掌心的手陡然失了力度,萧约看着怀里的薛照阖上眼睛,脑子里轰然如大厦垮塌:“薛照!”
裴楚蓝这时才像变回了凡人,从袖中摸出一粒黑色药丸:“萧约,我能救他,但需要你吃下这粒药做药引,你愿意吗?”
萧约满面死寂,闻言重新活了过来,放下薛照,几乎是膝行上前,伸出双手,仰望裴楚蓝:“我愿意!”
萧父看儿子如痴如狂,狠拽裴楚蓝:“非要把我们家逼到这种地步!这是什么药?是不是觉得把约儿的性命捏在手里,萧家就会听你们摆布了!我们姓萧,凭什么要萧约做出牺牲!眼下你被梁王囚困,只要我家立马搬走,就再也没人能找到我们,休想以此要挟!”
裴楚蓝冷声冷色:“做出牺牲又如何?我尚且能为陈国舍身不恤,萧约为何不能?何况,我已经够手下留情。”
“你是为了你师父!你要牺牲是你心甘情愿,怪得着谁!”萧梅鹤怒吼,“我家并不欠陈国什么!”
“世事缠杂,亏欠与否,谁能说得清?”裴楚蓝附耳对萧梅鹤道,“这药,叫无忧怖,于人体无碍。吃下之后,便会将挚爱忘得一干二净。你想走,可萧约不想,这里有绊住他的人。硬将他们拆散开,恐怕会父子反目。不妨用这药试一试,若是吃下去无事发生一切如常,说明薛照在萧约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何足为惧?若是吃下去,萧约忘记了薛照,岂不是正好?抹去一切不该有的痕迹,仿佛两人从未相识一般,也算是快刀斩乱麻。一切就看天意。若是上天要你家置身事外,我无话可说。”
萧父盯着裴楚蓝掌心的药许久,又看阶下泪流满面神色恍惚的儿子,摇头叹息:“真是孽缘……”
裴楚蓝举起药丸:“你家血脉特殊,血液本来就具有奇效,再加上——”
萧约直接将药丸抢了过来。
裴楚蓝看着他:“你不问问是什么药?于自身有什么坏处?”
萧约直接将药丸吞了下去。
靖宁侯府一向冷清,鲜有客人登门,过年期间更是门户紧闭寂然严肃。
“为何许多良药用下去,丝毫不见好转?”梁王亲自到侯府,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薛照,神色忧虑急切,“从前,观应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从未像如今这般长久昏迷不醒。”
韩姨端水来给薛照擦脸,边擦边落泪。
梁王不悦:“哭什么?观应多少次逢凶化吉,如今也是一样,在他床前哭什么?晦气!”
韩姨抹去眼泪收拾表情,跪地叩头谢罪,梁王摆摆手让她退下。人刚要出门,梁王又将她叫住:“等等——”
韩姨端着水盆身子一僵,心想,梁王突然到府,自己只来得及将一两关在柴房里,却忘了捆住狗嘴,莫不是一两吠叫出声,让梁王听见了?
梁王一直不许薛照养狗,杀了许多只。而一两是薛照最喜欢的,可千万不能出事。
韩姨战战兢兢立在原地。
梁王问:“陪嫁孤王姐姐到卫国的,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
韩姨暗松一口气,将盆放下,打手语道:“是奴婢的姐姐。”
梁王黯然神伤:“你姐姐死在异国他乡,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孤王的姐姐困在卫宫,恐怕也是此生不得再见。孤的亲人不多了,观应这孩子更是孤最心爱的……一定要照顾好他,否则孤留你无用。”
韩姨点头应诺,端起水盆退了出去。
“神医呢,神医请来没有?”梁王对外大喊。
裴楚蓝姗姗来迟跨进房门,花款冬提着药箱跟随其后。
梁王:“神医,快来看看观应!”
裴楚蓝冷声讥讽:“他人治坏了的,才来让我治,我凭什么要收拾烂摊子?碧波藕榭景致不错,又有好吃好喝,最好把我关在那一辈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落个清净才好。”
梁王强压着不悦,好言相劝:“神医,孤并无意囚禁你,只是想尽己所能让神医师徒安逸休养。孤本以为观应受的只是一般刀剑之伤,不必劳动神医,没想到太医院众人皆束手无策,只好打扰神医清净。还请神医不念前嫌,为孤医治观应,待其痊愈,孤必有重谢!”
裴楚蓝心道,旁人治得好才怪。他给薛照用了屏息停脉的秘药,以至于诊断起来就像是气若游丝魂归天外了,实际上除了皮肉伤,薛照并未伤及内里。正常来说,薛照这样强健的体魄,只要昏睡个几日,再好好用些敛创药,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得差不多。
萧约的“一命换一命”其实很没必要,他被薛照满身的血吓得头脑发懵了,以为薛照有性命之危,就是关心则乱。裴楚蓝旁观者清,所以才能哄他吃下无忧怖。
梁王也因薛照的伤方寸大乱。
这倒是有意思,裴楚蓝一直以为梁王顶多拿薛照当一柄好用的利刃,没想到还真有点血脉亲情。
裴楚蓝对梁王翻了几个桀骜不驯的白眼,然后上前,装模作样地把着薛照手腕诊脉,诊着诊着,指腹越按越实,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叹一口气,招呼花款冬上前:“你来试试脉象,说说薛照状况如何。”
花款冬把完脉直摇头:“血脉枯绝,无力回天了。”
梁王瞬间红了眼眶:“不,观应还这样年轻,这孩子是孤的心头肉,不能……神医,无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保住观应的性命!神医,你乃药王谷嫡传,一定有办法救观应!”
裴楚蓝讶异于梁王激烈的反应,他这样的人,权欲熏心,为了争权夺位连在陈国做质子的长子都弃而不顾,反倒因为一个外甥而如此失态?
难不成,薛照不止是梁王外甥这么简单?毕竟,薛照作为罪臣之后,竟然没有真的净身……梁王待他,实在是不一般……
裴楚蓝无暇深究薛照的身世,也没端着太久架子,趁着梁王恳求,他提出条件:“把小青召回来,不准他再给你卖命。”
梁王摇头:“箭在弦上,不可不发。再者,是小裴神医自己心甘情愿助孤完成大业,神医再怎么阻拦,也不过是无谓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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