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的情况更糟,极度惊吓之后心智停留在六岁那年。
萧约自责没有保护好妹妹,一直想治好萧栎,现在终于要达成心愿了。裴楚蓝答应了年后就为妹妹诊治。
过了除夕,就算是年后了。
薛然见萧约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堂嫂?”
萧约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啊?你说什么……不要乱喊。”
薛然挠挠头:“不喊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叫你……我是想说,你大病初愈,想吃什么?我去做,今夜是除夕,年夜饭得吃好的,喏,厨房里什么都有,各种大鱼大肉我都让韩姨买回来了——哎哟!”
薛然脑袋被砸了个爆栗,他转过头去看见薛照:“打我干什么?我主动做饭伺候你们也有错啊!”
薛照将大氅披在萧约身上:“他病才好,吃不得油腻荤腥。今晚吃汤圆。”
薛然瘪瘪嘴:“他吃不了好的,我能吃啊——别瞪别瞪,我和堂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好了吧?”
萧约咳嗽两声,看着兄弟俩去厨房给韩姨帮手,不多时,几碗汤圆就上了桌。
萧约面前那碗汤圆又白又圆,薛照和薛然碗里几乎是一碗芝麻糊。
“我包的还好些,起码是出锅才烂的,薛照的在锅里就是一团浆糊了,只剩下几个好的全舀堂嫂碗里了。”薛然用勺子搅动芝麻糊,一点胃口都没有,“怎么大过年吃这个,就算不能吃油荤,还有很多清淡的东西好吃啊……”
萧约舀了一颗汤圆,送到嘴边,却想起曾给薛照煮的那一锅。那是十文钱两斤的,现在碗里这些,是薛照亲手包的。
“你……”萧约抬头看薛照,嗫嚅许久,想说的话出口就变了,病中的种种都没有提及,只是道,“少吃点甜的。”
薛照吞了一勺芝麻糊,默然良久道:“我不吃药了,不需要佐糖。”
萧约的脸瞬间就红了,他双手捧碗,深深埋着头,恨不得直接扎进碗里。
“打什么哑谜啊,大过年的吃什么药……”薛然瞥见门外韩姨端着烧鸡向自己招手,瞬间就从无精打采的状态支棱回来了,“我肚子好像不太舒服,我先不吃了,你们慢用!”
萧约慢慢吃着汤圆,继续装傻。
薛照没有戳穿他的装傻,芝麻糊吃着太哽,便伸手去提茶壶倒水。
萧约突然按住薛照手:“不要——”
薛照:“不要什么?”
萧约脸色更红,他本来想说,不要再把伤寒药当水喝了,可茶壶里不是药,薛照不是傻子,是自己头脑不清醒才对。
好在天际炸响一道烟火,缓解了尴尬。
“没什么……”萧约侧头避免和薛照视线接触,“今夜是除夕了,梅大人的死让潜州百姓能过一个好年,也算是不幸中的一点安慰。谢谢你,是你成全了梅大人舍生取义,薛照,我有太多地方应该谢你了……还有裴楚蓝,裴楚蓝明天开始会帮我妹妹治病,对吧?”
薛照握杯的手一僵:“治好你妹妹,就用不到裴楚蓝了。萧约,你就这么讨厌我?”
萧约快速摇头:“不,薛照,我不讨厌你,只是——”
薛照起身,点燃了新年的鞭炮:“萧约,可是我讨厌你。”
花款冬给裴楚蓝奉茶:“师父,别生气了,消消火。”
裴楚蓝没接茶,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消不了这火,谁能想到我堂堂药王谷谷主,会千里迢迢,到梁国来坐牢?小兔崽子,欺师灭祖到了这份上……”
花款冬:“师兄不尊师父,还有我在,我会听师父的话,师父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违抗师命。”
裴楚蓝停步看着花款冬那张酷似先师的脸,但心头烦闷更盛。画皮画骨难画魂,看着哪都像,其实哪都不像。师父温和宽容,看起来没有任何脾气,其实心底比谁都坚定,认准了的事至死不渝。若不是为了师父的遗愿,自己也不会落到现在被人软禁的地步。
“小兔崽子向来不受约束,没少给我闯祸,这次背着我偷偷做的这些事,实在是胆大妄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臭小子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我不用人伺候,你去自己找点事做吧。”裴楚蓝摆手。
见花款冬还苦着一张脸立在原地,裴楚蓝凝目看着他:“你还有什么事吗?”
花款冬咬着下唇摇头。
裴楚蓝:“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
“是,师父。”花款冬端着茶盘转身。
花款冬心想,师父待自己和师兄终究是不一样的,即使师父时常对着这张脸笑,但笑意未达眼底。然而对师兄,就算是打骂,眼睛里也是含着笑的。即使到了现在,明知裴青已经投靠梁王,害得他被困于此,心心念念的还是担心裴青的安危。
梁王说,多年前曾与前任药王谷谷主有过一面之缘,自己这张脸像极了先谷主裴顾之,正适合到裴楚蓝身边策反。花款冬本来也是医学世家出身,自然听说过药王谷的传说,有这样的机缘能做药王谷的传人,实在是祖宗显灵,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本来是打算跟着师父好好学医的,可是师父待师兄那样,自己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花款冬低头看已经冷掉的茶水。
杯盏里倒映出酷似裴顾之的脸。
裴楚蓝架了张躺椅在铺满芡实的池塘前,窝在躺椅里,夜风吹得衣袖鼓动,他心想真是冥冥巧合,先前薛照找自己给遇人不淑的妇人治厌食,给开了钓鱼散心的方子,如今轮到自己在这钓鱼了。
钓鱼得心静,可现在哪能静得下来。
梁王因冯灼擅自带人当街抓捕戏子一事大为光火,骂老二心中全无百姓且藐视法度,岂不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梁国奉安还没轮到老二做主,听着训得吓人,其实只罚了冯灼一月俸银及过年本该有的赏赐。
老二本指望父王治薛照纵容之罪,没想到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最终雷声大雨点小,但也是被吓得不轻。
老四全程旁观,本来已经要捡现成去赈灾博名声了,薛照进宫和梁王一番交涉之后,梁王改换了钦差人选。
不过老四也不是全无好处,梁王下令让裴楚蓝师徒从老二府里搬出,到老四的别院里休养,没有梁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老四并不需要神医治病,但于老二无益,对老四来说就是好事。
裴楚蓝想到冯家人斗得像乌眼鸡似的模样就想笑,梁王竟然真的以为从陈国骗点钱日积月累下来就能打仗了,老二老四还视对方为劲敌觉得非此即彼呢,且不说陈国还扣着个老大,就看梁王日日进补临幸嫔妃那个频率,老五怕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斗吧斗吧,狗咬狗一嘴毛,天还塌不了。
听着过年的烟火爆竹,裴楚蓝躺着仰面看天际被炸亮,心想这是近些年来头一个没和小兔崽子一起过的除夕,怪冷清的。捡到满门死绝的小兔崽子那时,好像也是过年。
裴楚蓝熬了一锅附子炖羊肉,本来以为小家伙是哑巴,或者是被灭门的惨状吓傻了,一直埋着头不说话。没想到舀羊肉出锅时,他开口了,说煮的时间太长,附子毒性全没了,跟吃地瓜没什么差别。
然后,裴楚蓝就划了他的掌心取血入药,感叹道:“真是个天生的小毒物!血这么毒,也不怕把自己毒死了,我给你配点药,吃了做个正常人吧。”
裴青抽回手,沉沉地瞪着裴楚蓝,抱住他胳膊狠狠咬了一口,顷刻之间裴楚蓝就手脚发软,只有嘴还能动:“好小子,狠心的小毒物……”
再然后,小毒物就成了裴楚蓝徒弟,药王谷未来的主人。
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对自己起了那种心思?难不成断袖身边只能长出断袖?捡到他的时候也不是这个样啊?小毒物怎么变小混蛋了?他这次回陈国,还来不来梁国?小兔崽子真是长大了,做事一点不和师父商量……
裴楚蓝荡在躺椅上,仰头数星星,数着数着快睡着了,忽然听见声“师父”。
“小兔崽子,你还敢到我跟前来!”裴楚蓝猛地坐起,差点栽进池塘,定睛一看却是端着碗的花款冬,“是款冬啊,你怎么又过来了,不是让你自己打发时间吗?这宅子里好看好玩,实在不想赏风景,杀一两头鹿炖了吃肉也行。”
花款冬捧着小碗和勺子:“师父晚饭都没有吃多少,又在风里坐这么久,我熬了红枣小米粥,师父用一点暖暖身子吧?”
“不饿——等等,”裴楚蓝吸了吸鼻子,“你把碗端过来我看看。”
花款冬欣喜上前:“是我熬了好久才这么稠的,还热呢。师父不渴不想喝茶,但一定饿了。尝尝吧!”
裴楚蓝用勺子搅了搅热粥:“闻起来……”
“闻起来怎么样?”花款冬神色紧张,“我用的是上好的红枣,味道应该不会太差吧?”
裴楚蓝丢下勺子:“枣子太多,闻起来甜腻得很,我不爱吃甜食。不用管我,我不饿,就算夜里想吃东西,前些天不是才装了一罐九制黄精吗?那可是仙人余粮。”
裴楚蓝双手交握垫在脑后,倒回躺椅里,闭上眼翘着腿:“我是凡间仙,吃那个就好了。”
花款冬:“师父确实超凡脱俗,可是,我都做出来了,多少尝一点吧师父——”
“你是凡间懒鬼,吃饭都能赖。”另一道声音从裴楚蓝头上传来。
裴楚蓝睁眼,见裴青终于不是四季不变的一身黑衣,换了件鲜亮些的衣裳,但脸色还是一样的臭。
裴青劈手抢过花款冬手里的东西,瞧了一眼碗里,冷嘲道:“老东西,我不在,他就这么糊弄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别跟人说,你是药王谷谷主,丢人。”
裴楚蓝本来恹恹的,一和裴青斗嘴他就来精神了,翻身坐起:“你还有脸说!你给我做过一顿饭似的,不都是当师父的做牛做马给你当老妈子?没大没小的,你只是个少主,还没接班呢!欺师灭祖,简直是欺师灭祖!臭小子,我恨不得把你逐出师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还是太纵容你了,把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你掺和梁国的事做什么?你有几斤几两多少本事,能全身而退?要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直接告诉我,我一针扎死你顺带清理门户得了!”
“住口。”裴青连碗带粥一起扔进池塘里。
“你凭什么!”花款冬听着扑通一声,心都快碎了,带着哭腔道,“你总是欺负我也就罢了,对师父也这么不敬,我虽然是梁国人,但拜入师门就唯师父之命是从,不像你,背信弃义,做出背叛师父、对不起师门的事!”
“你也住口。”裴青一拳就将花款冬砸翻过去,花款冬脸上霎时青了一大片,趴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捂住脸噙着两汪眼泪看着裴楚蓝。
裴楚蓝的注意却在别处,他闻到裴青动手时衣袖带起的风:“你身上什么味道,你穿的这身衣服……臭小子,你怎么穿我师父的衣服!”
裴青目光一黯:“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废话,我就这么一个师父!我今天就替师父好好教训你这忤逆的徒孙!”裴楚蓝作势起身要打,裴青抢先单膝跪在躺椅尾端,连人带椅一起压住了:“裴楚蓝,你可以把我逐出师门,我求之不得。这些年,你四处招蜂引蝶,是个男人都要撩拨两句,为什么偏偏要在我面前端着师父的派头?”
裴楚蓝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和裴青面面相对,实在是太近了,近得能看清裴青深黑的眸子里幽幽跳动业火一般的光。
“小……小兔崽子,我勾搭男人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轮得着你管我?”裴楚蓝双手撑着躺椅,竭力往后退,“我师父都管不住我,你……你这臭小子……”
裴青掐住裴楚蓝下巴,不许他再离自己更远:“裴顾之不是管不住你,是他不想管,你喜欢谁都与他无关,反正他不可能给你回应,至死,你们都是师徒……裴楚蓝,我不想和你做师徒。”
裴楚蓝身体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冷风还是什么,他迎着裴青复杂的目光神色几变,反复措辞最终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混蛋,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你才见过我师父几面,你懂个屁,你才几岁!”
“我不懂,你教我。”裴青指腹缓缓划过裴楚蓝下颌,“我明日就要回陈国了,或许一年半载都不能再和你见面,甚至或许死在什么地方。裴楚蓝,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能做,哪怕是让自己周身沾染他人的气味,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这样,难道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破故纸的气味越发浓烈,裴楚蓝也颤抖得越发厉害,他用尽力气挣开裴青的束缚,偏头躲过他的吻,骂道:“□□祖宗的,老子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你,是想让你继承药王谷,在医术上青出于蓝,谁他妈让你学老子搞断袖了!你和谁搞不行,非得搞老子!老子不在下头,跟谁搞也不跟你,滚!”
裴青置若罔闻,俯身吻在了裴楚蓝耳后。
花款冬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师父”。
裴楚蓝周身一颤,心脏几乎停跳,下意识甩了裴青一巴掌。
巴掌声清脆震耳。
“小青,我……”裴楚蓝打完就后悔了,“疼不疼,我不是故意的……小兔崽子,你冷静冷静,刚才实在是过分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话,乖,听话……”
裴青被打得头歪向另一边,脸上瞬间隆起五指红痕,但出血的唇角却勾出一抹笑:“青出于蓝,裴楚蓝,我听你的话……”
“这就对了,乖小青——”裴楚蓝正点头,不防备被裴青掐住了下颌,紧接着冰凉而干燥的薄唇吻了上来,齿关被强势探开,咬破舌尖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唔,你干什么!”
裴青松开裴楚蓝,手背擦去唇上的血,静静看着裴楚蓝双颊逐渐变红,气息也变得浊重。
“他想给你吃的是什么,我给你喂的就是什么。”裴青目光扫过花款冬,“从他手里出来的废料,你一闻就能察觉。就算真的吃下去,你尝遍百草,血液里百毒不侵,也不会起什么药效。可是,我的血,连你也无解。更何况,我还提前调配了一些东西,融进我的血里。我制的药……”
裴青打横抱起裴楚蓝,在他耳边低声:“是青出于蓝的,对吗?”
裴楚蓝手脚都软了,眼尾也涨得潮红,却还在挣扎:“小青,放下,把我放下……款冬,救我……”
裴青回头看了一眼连爬都爬不起的花款冬:“裴楚蓝,你确定要叫他?我不介意让他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跟我抢的。”
裴楚蓝攥紧了裴青肩膀,深深望着他眼睛,到底没有再说话。
满塘的芡实,田田的叶片在狂风之下摇摆动荡。
天际炸开一片一片烟火。
新年到了。
薛照点燃了跨年的鞭炮,薛然也借了火星点燃萧约塞给他那只落单的爆竹。
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新的一年来到了。
萧约病中睡了太久,再加上四处鞭炮烟火炸个不停,除夕夜里毫无睡意,几乎是守岁到拂晓。
长更巷几乎都是薛家的产业,但现在的侯府也就是薛照父母曾住的地方,其实并不算大。
薛然虽然没在这长大,但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感兴趣,几天时间就能如数家珍。尤其是他钻进来的那个狗洞,他特意挪了一盆盆栽做遮掩:“杂草冬天就枯了,这个能挡严实些。”
萧约说他:“还装修上了。你非得从狗洞进出啊?就不能走门?”
薛然垮着脸挠头:“我这个身份,还能有光明正大的一天嘛……大过年的,不说这个了……哎,薛照呢?”
萧约早就发现薛照不见了,脚步虚浮也跟着薛然四处闲逛就是为了找人,但走遍府内也没见到薛照。到入睡的时候卧房里还是没人,醒来床边也是空的。
放个鞭炮怎么把人放不见了?
萧约心想,薛照说讨厌自己或是不是气话。
薛照讨厌蠢人,也厌恶受制于人,而萧约情急之下说的那些话既不聪明又无理取闹,难免会惹他讨厌。
凭什么要求薛照按着自己的心意行事?就仗着自己是安眠药吗?他还是香饽饽呢。
好像自认识以来,自己还没为薛照做过什么要紧的事,陪睡不算,没有薛照,难道自己就不睡觉了?
大过年的,他能去哪呢?
薛照推门进来时,萧约正顶着一头睡乱了的柔软长发坐在卷成团的被褥间发呆。
“起来穿衣服,梳头洗漱。”薛照在床边站了站,就又出去。
萧约身着寝衣,跳下床趿拉着鞋追上去:“你昨夜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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