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娘言重了,我们兄弟二人父王一样教导,四弟之智为兄的望尘莫及,便是体力上,四弟也一直不显露山水,实在叫我汗颜。今日盛会,许多观众喝彩,哪有未得结果而叫停的,也免得他不尽兴。不必叫他上来了,我下场去,和四弟好好赛一场,看看谁胜谁负。”
私盐之案,双方都没得着好,却又没彻底撕破脸,敷衍着若无其事的一团和气,此时气氛有些剑拔弩张了,孙昭仪看向梁王:“这……马上就要结束了,二公子再加进去……只是闹着玩的事,哪里说得上输赢呢?燎儿怎么敢和兄长相争。”
冯灼看着冰面上身形微胖却灵活矫健的冯燎,哼笑道:“球场上还谈不上争,只是比赛竞技而已,暖暖身子消寒。”
梁王沉吟未语,裴楚蓝上前:“这么多人看着,当然要公平些才好。二公子要加进哪个队里?”
“来人,看座。”梁王起身,给裴楚蓝和裴青指了身旁位置,“二位,这里来,正好孤有事同你们说。”
除了薛照和萧约,在场梁国众人都不知二人身份,甚至是第一次见面,诧异这两位如此年轻何德何能得到梁王这等礼遇。
萧约在看台下,四处张望走慢两步就跟丢了薛照,偶然一抬眼,正巧看见裴楚蓝在台上,薛照背着左手迎面走来。
萧约心头一紧,一瞬间什么都顾不上,抓住薛照右臂:“你看,那两个,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师徒!”
薛照低头看萧约的手:“你怎么知道,是师徒两人?”
“我……”萧约找回理智,松开手,吞吞吐吐道,“说来话长……我当时也想不到……以后再跟你解释。是他们,没错吧!”
薛照点头,摸了摸左边袖口:“你鼻子那么灵,闻不出来,还要问我?”
萧约心神不定,不想跟他吵嘴。
裴楚蓝坐下,重复了一遍问题:“二公子想进哪个队?”
冯灼对裴楚蓝恭敬一礼:“劳尊驾过问,既然要和四弟竞技,自然是进另一队,和沈二公子一起。”
裴楚蓝道:“四公子那一队就少了一个人。王上,两边人数不一样,不公平呀。”
梁王道:“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我只是个看客,不好说什么吧?”裴楚蓝笑。
梁王:“先生是梁国上宾,能得先生一乐,今日之会才不算虚度了。”
“王上如此厚待,我心里就有数了。”裴楚蓝桃花眼满含笑意,目光扫过台上众人,“我觉得,起码要两边人数一样,赛出来的输赢才有意义。”
冯灼道:“那自然,否则也胜之不武。”
梁王若有所思:“先生也对冰蹴球感兴趣?要亲自下场?”
裴楚蓝摇头,看过各人各异神色,目光又投向台下,和萧约对视:“听闻梁宫规矩严谨,宫里选用的人手都是上好的,靖宁侯手下更是能者辈出。那就从中选一个顶上吧。”
四目相对如电光石火。
萧约后背几乎湿透了,他的心跳极快喉咙也发干,要上场吗?裴楚蓝指定了自己上场,是吗?是不是上场,踢赢了,他就会答应救妹妹?
在一瞬间,萧约感觉全场几千上万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了。
——不,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小的长随,或许裴楚蓝看的也不是萧约,而是萧约前的薛照。
薛照面无表情,沉声道:“见到人了就回去。”
萧约急声道:“光见一面有什么用!我……我想跟他说两句话,我想求他一件事,我想——”
“你想?轮不着你想。”薛照快步走上看台,把萧约撇在了下面。
萧约不敢贸然跟上去,站在原地焦急地朝上望。
看台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但音量都不大,萧约耳朵里嗡嗡直响什么都听不清。忽而大家都不说话了,齐齐望着他。
裴楚蓝伸手一指:“前面都比了那么多局,太较真也没意思,还是以娱乐为主,随便挑一个充数就是。”
紧接着就有人给萧约递来上场所需的护具和冰鞋,沈摘星上前:“踢过冰蹴球吗?和蹴鞠差不多,你这身板也别在前面冲了,尽量别挡其他人的路就行了……哎,在听吗?你有运气,跟着同队的四公子学两招也算长见识了。大胆去踢,四公子宽厚,输了不会怪你,赢了有赏!”
萧约和薛照遥遥对视,对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厌烦。
给他惹麻烦了。
冯灼和冯燎明着针锋相对,萧约加入到冯燎的队伍里,实在是太扎眼了。若是赢了,冯灼要拿一个小长随撒气太容易了;若是输了,冯燎觉得内侍添了晦气,也要恼他。司礼监长随的所作所为,都要算在掌印头上。
此时此刻,萧约算是体会到薛照的处境了。
卖糖葫芦的抱着个空草垛在外围看热闹。
临上场前,萧约又往上看了一眼,薛照已经不在台上了。
去哪了?生气了是吗?
没办法,为了妹妹,必须顺着裴楚蓝。
冰球簌簌作响快速从身边滑过,顾不得多想,萧约匆匆追了上去,投入最后一场对局。
这是萧约头一次参加冰蹴球比赛,但他原来踢过足球,大学时还是足球校队成员。同龄的男生可能大多数喜欢篮球,观众更多,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不仅容易获得异性青睐,连对手都会喝彩。
而萧约更喜欢足球,因为足球场上更能浑然忘我。
超时持球会犯规,两只胳膊两只手失去了灵活动作的权限,能依靠的只有腿脚,要在不停奔跑中护住自己的球,冲向进球的目标。
一切尽在脚下,踢着这颗球往前,既要奔跑,又要守住别把球弄丢。
第一次踢球时,萧约才七八岁,朝着足球快速冲刺,伸脚没踢到反而踩在球上,整个人仰面腾空,飞起很短的一瞬间,紧接着后背结结实实地摔在绿茵场上。
同队和对手们都围了过来:“没事吧?”
没事的。
他的背在疼,他的心在震,但没事。奋不顾身往前冲,每一瞬的命运都在脚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和大地亲密接触。
不知不觉冰蹴球到了萧约脚下,他快速滑行推着球往前,冯灼紧追不舍地跟在后面,冯燎也追了上来。
此时,只要萧约把球传给冯燎,这场争端就和他无关了,这一节小片段不会太过影响谁输谁赢。
可是——
球门就在正对面,萧约有把握踢进中心,此时传球失误的可能性则要大得多。
萧约回头,又看见了薛照,他回到看台上,身后跟了个男子,温温和和白白净净的相貌。裴楚蓝像是有些不高兴,不,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盯着那个男人出神,裴青的脸色才叫难看。
“二公子,你上还是我上?”沈摘星越过冯灼,也追了上来,“看不出来,你这小内监还挺会踢球,改天再约你!专心点,我要抢球了!留心脚下!”
沈摘星一个滑铲冲来,萧约急忙兜着球扭身躲开,沈摘星没抢到球一点不恼反而更加开心:“真好!真好!踢球就是要这样尽力才好!”
萧约冲着球门滑去,余光里裴楚蓝拂袖离去,薛照冷冷地站在梁王身旁,目光却并没有放在台下比赛上。
看来是真生气了。
正面逼近球门,对方守门的摆开了架势要拦,萧约咬了咬牙,脚下一旋,转身带球折返,正在大家以为他要传球或者继续迂回时,他抬腿重重一踢,将冰球铲起,借着向前的力道整个人凌空腾跃,脚尖勾着冰球将其向后抛去。
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咔嚓,落进球门的冰球碎裂成屑。
场上众人呆滞在原地,真把冰蹴球当蹴鞠啊,球都飞起来了!球都碎了!
众人来不及思考到底算进球还是没进,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
萧约仰面摔躺在冰上,听到周围都在喊“有刺客!救驾!”,睁圆了眼,看见薛照挡在梁王面前,右胸插了一支箭。
冰球碎裂的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
萧约后背砸向结实的冰面,薛照中箭,梁王将人接在怀里,大声喊着“太医”。亲眼看着利箭从身边飞过的孙昭仪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观众们惊慌四散,禁卫头领沈危拔刀出鞘指向一个方向:“守住出口!刺客在那!”
萧约是赛场上众人中第一个冲上看台的,余光里人潮拥挤中糖葫芦垛子破成了一地稻草,萧约边跑边扔冰鞋,踉踉跄跄气喘吁吁,上了台子却被堵在外围不能近前。
萧约脚底踩到什么粘腻的东西,低头一看,是糖葫芦的碎渣,还有油纸和竹签……看台上,怎么会有糖葫芦?是沈家小妹留下的?
“观应!观应……”梁王紧紧揽着薛照,薛照一袭红衣前襟处已经晕开湿润的暗色,薄唇的血色也淡了几分。
萧约张着口想说话,喉咙却干得要命,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裴楚蓝师徒不知去向,但很快有太医挎着药匣连滚带爬上前来,把萧约彻底挤开,也就是此时,他才终于和薛照对上眼神——
薛照嘴唇微动,萧约通过唇形读出个“滚”字。
经过太医初步检查,箭簇上没有淬毒,也未伤及心脉。太医将箭尾斩断,并在患处涂上伤药,在现场的处理只能到此。要把深入皮肉的箭头挖出来,还需要更全面的工具。
梁王厉声对太医道:“无论多金贵的药,只要能让观应尽早痊愈,全用上!无有顾惜的!要治得原模原样!不能留一点病根,否则孤唯你是问!”
薛照被簇拥着扶上了梁王的辇驾,他阖着眼,不知是因为失血昏迷还是什么。
这就是冬至当天萧约见薛照的最后一面。
往后接连三天,照庐巷冷冷清清。
萧约一个人睡着两张床的卧室,一两怕冷,总往人被窝里钻,怎么撵也撵不走。
萧约胳膊往旁边一展,小狗就跳上床来,萧约将小家伙拢在臂弯里:“粘人精,旁边不是还有一张床吗,那多宽敞。”
小狗嗷呜嗷呜,叫声有点提不起劲。
死太监三天没来,小狗三天没吃到新鲜的麻雀,可麻雀里也没有小狗必需的微量元素吧?天天好吃好喝喂着,有什么不适应的。
萧约望着房梁叹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到底谁是安眠药啊,为什么薛照不在,自己连觉都睡不好了。
总不可能是因为愧疚吧,薛照受伤是因为救驾,又不是自己拿箭射的他。何况,先前薛照突然发疯差点把人掐死,自己不也没跟他计较吗?
话虽如此,萧约心里始终不能平静,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冬至那天薛照看自己的眼神——
厌烦?憎恶?抑或是……失望?
很复杂。
萧约知道自己逞强出头给他惹了麻烦,所以尽力将比赛结果模糊化,希望冯灼和冯燎少记恨他一点。
可是薛照应当不是怕麻烦的人吧?
何况这也不算太麻烦吧?
死太监心眼虽小,不至于这么小吧?
——三天没听见他的消息了,萧约连长更巷的靖宁侯府也去看过一眼,只有个嬷嬷偶尔出来清扫门口积雪,一点薛照的影子都没看到。
不会真成死太监了吧?
萧约叹气接着叹气,小狗都听不下去了,用脑袋顶他的腰,好把耳朵压住。
夜半突然“咚”的一声,萧约一个激灵翻身坐起,一两比他更敏捷,快速跳下床,跑出卧室在院子里吠叫起来。
萧约披衣去看,地上蜷着个被麻绳绑了手脚破布塞着嘴的男人,身上多处鞭伤烙伤,仔细看脸,不认识。
抬头,薛照立于围墙之上,红衣在深夜时看起来是灰暗的。
“别走!”萧约眼疾手快抓住他衣角,紧接着一手揽着他小腿,“我有话跟你说!”
薛照踢他:“放手,滚。”
“不滚,我不放手,就算你不想搭理我,但你还有个外室呢……一两,一两几天不见你,茶不思饭不想,都瘦了!”萧约另一只手吃力地举起猪型小狗,“你瞧!”
薛照垂眸下视,萧约咬着牙两腮都在用力,一两摇着尾巴想舔人。
“连狗都虐待。又蠢又歹毒。”薛照良久之后终于出声,翻身落入院内,接过狗往卧室走。
萧约心想自己比窦娥还冤,上赶着讨好这位爷,真是自作自受。不过死太监脸色臭说话难听,心倒是挺软的。
算了,以后别骂他死太监了,真咒死了就太罪过了。
地上那位仁兄发出含混不清呜呜的悲鸣,萧约这才回过神来:“这个!这是什么?”
“狗粮。”薛照头也没回道。
萧约:“?”
将人连拖带拽弄到作坊里绑好,萧约回到卧室,见一两又恢复了活蹦乱跳,薛照脸色看起来脸色也挺健康。
“为什么不走正门?伤口还没结痂吧?”萧约坐到薛照对面,盯着他右胸看。
薛照冷声道:“少假作慈悲。你巴不得我死,还管伤口结不结痂。”
“我是给你惹了麻烦,我承认。但我绝对无意害你,香饽饽活着才香,死了有什么用?还是那句话,我们是一边的。”萧约举手发誓,“天地良心,我连踢球的时候都在看你脸色,我怕你生气——别生气了行不行,就算是咱们互相欠了一条命,谁也别怪谁了行不行?气大伤身,你身上还有伤呢。”
薛照:“谁知道你看的是谁。裴楚蓝一出现,你就疯了。”
萧约叹气:“我当时是有些不理智。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了,我需要裴楚蓝治病救命。”
薛照:“痴傻是什么要命的病?”
“她不是痴傻,她只是停在了六岁那年!等等,你知道我是为了妹妹!你知道我妹妹的情况!”
萧约从薛照脸上看不出一点窥人隐私被抓包该有的反应,但此时再计较这事也没什么意义了。
萧约深呼吸一遍:“行,咱们互相不听嘱咐,算是两清了。”
“谁给你的资格说两清。”薛照微眯眼睛道,“萧约,你记住,你我之间,永远是我说了算。我要做什么,你拦不住,也不需要让你得知被你许可。你,什么也不是。”
“行,就当是我欠你的。”萧约一退再退,不跟他争,“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该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出头。”
“我不明白。”薛照一脸冷漠。
萧约道:“裴楚蓝性情古怪,要求他办事不容易,我不得已而为之。”
薛照哼:“不得已。”
萧约:“是他先点我的,我不过是顺势而为,要是我当时执意不肯上场,更会惹人注意。我没做错什么,有本事你去刁难他!”
薛照:“难道我不敢?可我凭什么?他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
“够了!我不算什么,你干嘛还来我这?你半夜给我扔进个疑似刺客的人来,我都没生气,你至于为了一点小事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脖子上现在还有瘀痕呢!我是捏着自己的性命跟你混,你就不能大气一些?”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再三好言好语都油盐不进,萧约放狠话道,“你要是非不讲理,再这么阴阳怪气说话,那就连人带狗你一起带走。”
薛照目光落在萧约脖子上:“你还敢和我谈条件,是不是觉得我非你不可?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萧约察觉他态度和缓,反客为主:“就谈条件了,你能怎么样?”
“好,很好,一两的狗粮又多了一份。”薛照垂眸,手指拨弄小狗耳朵。
“呵呵。”萧约双手抱在胸前,“狗子养这么大,你也就出一张嘴。你知道一两比起鸟肉更喜欢吃鱼干吗?你知道猪肉剁成多大的块,一两嚼起来最顺口吗?你知道一两喜欢在哪个墙角拉屎吗?你什么都不知道,生娘没有养娘亲,养育之恩大过天。你要是杀了我,一两会替我报仇的。”
薛照闻言蔑然冷嘲,很快他又将眉头拧得更紧:“什么生娘养娘,你说谁是狗!”
萧约撇撇嘴:“有时候,人还不如狗呢。小狗最能体谅人了。”
一两汪汪两声应和,狗腿得很正宗。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薛照话锋一转道:“看好那人,不必给他治伤,饮食也不用按时,饿不死就行。”
“你当我是你啊,我没有那么凶残。人送到我这里,我就会好好照顾。”萧约道,“真是刺客啊?当天虽然人多,但守备也严啊,怎么会让人带着凶器潜入呢?这人什么来路,你这样的身手竟然会中招?我记得之前在宜县,你连那么小的暗器都能精准击落,这次怎么——”
“闭嘴!”薛照不会告诉萧约自己当时袖中揣着什么碍事的东西,注意力到底在什么地方,才使得没有第一时间作出正确的反应,来不及挥剑格挡所以只能以身救驾。
相似小说推荐
-
直男又万人迷了(昼雨未歇) [穿越重生] 《直男又万人迷了》作者:昼雨未歇【完结】晋江VIP2024-12-14完结 总书评数:2127 当前被收藏数:3...
-
老公!药不能吃啊!(鹤梓) [玄幻灵异] 《老公!药不能吃啊!》作者:鹤梓【完结】晋江VIP2024-12-14正文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5436 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