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两口面面相觑,然后上前敲门,敲一阵没回应。
老婆婆说:“看来是真没在,咱们回去吧,晚上再来。”
老公公手里提着个陶罐:“再等等——萧公子,在家吗?”
话音刚落,大门打开了。
萧约眼里有些红血丝,他垂着眼问:“何大爷何大娘,有什么事吗?”
“还以为你不在呢。我们老两口酿了点酒,拿给你尝尝——”何大爷把陶罐递过去,身后何大娘瞧见萧约脖子上的红痕,“哎哟”一声上前:“孩子,你怎么伤成这样?难不成遇见什么歹人了?是不是家里进了贼?没什么大碍吧?”
何大娘一把将萧约揽了过来,双手双脚检查过,又踮着脚捧着萧约脸颊,没瞧出什么别的伤痕,才松一口气:“怎么弄成这样?”
萧约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隆起的红痕:“没什么,发噩梦我自己掐的。”
“年纪轻轻的,怎么会魇着?得注意身子啊。”何大爷想不到萧约会说谎,把罐子交到他手里,“自家酿的浊酒,没什么劲,吹吹风就散了,或是煮元宵,或是直接吃都好。天寒地冻的,手这么冷,要把炉子烧得旺旺的。喝点小酒,暖暖身子也好睡些。不过啊,最好还是娶个媳妇,两个人的被窝总比一个人暖。”
老两口嘱咐萧约睡觉不要让手压着心口,实在觉得屋里不干净就去请张符纸回来,不过最要紧的还是注意门户,方才在门口呆站的人看着就不太对劲……
萧约一边应着一边举目四望,门前白茫茫的,再没有其他人了。
薛照没有再听两位老人对萧约的叮嘱,贴着墙角走出,快步离开了照庐巷。
蠢猫是惯会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的,才来奉安多久,都有这么热心关照的邻居了。今日是酿酒,明日大概就要给他说媒了。
想得美,他得做药。
谈好的交易,想反悔没那么容易,就算绑也要把他绑在床头。
薛照回缉事厂睡了一晚,次日冬至,他按时来到越人湖消寒会会场,迎面瞧见个很不恭敬的长随——
萧约朝他哼了一声,随后低头跟在了他身后。
今年的消寒会格外热闹。
淮宁侯之子沈家老二沈摘星软磨硬泡请动了四公子冯燎,双方各为队长,组织起一场冰蹴球比赛,许多官家子弟都参与其中,观看比赛的观众就更多了。
好在几场大雪之后,越人湖冰面冻得厚实,多少人在上面跑跳都不妨事。
官民同乐,按受邀与否分为内外两个圈层,但人挤着人,界限并不分明。
今日也有卖糖葫芦的,品相很不错,酸甜的香味勾得小孩踮着脚伸着胳膊去够,爹娘忙不迭捞钱给买。
萧约一路走一路看,赛场上你冲我撞,被争抢的主角是上球面下平底的铜钹形冰球,赛制类似蹴鞠,却又不尽相同,譬如冰球不得离开冰面,这是一条硬性规定。
外围的观众们称得上人山人海,彩衣重叠,摩肩接踵,处处欢声笑语。
内场上皆目视冰蹴球赛,连冯燎的母亲孙昭仪都出宫来到看台上,笑眼盈盈地向薛照招手:“观应,这边来。”
但凡是和宴会礼制有关,都在薛照的职责范围内,因此即使他不喜欢这样人多嘈杂的场合,也不得不来应个景。
薛照走上前:“昭仪娘娘。”
萧约在他身后,偷偷瞧着上位者,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宜并不见岁月痕迹。眼角鼻翼没有一丝皱纹,身上有些发福,脸庞富态了几分,但相貌还是雍容华贵的,尤可见当年之丰姿,难怪屠户之女出身,能被梁王看上。
“观应啊,你不下场吗?你身手矫健,底下那些捆在一起也敌不过你一个,你在哪队哪队稳赢。”孙昭仪笑盈盈的,招呼下人赐座,让薛照在自己跟前坐。
萧约纳罕,难道她不知道孙丰是怎么死的吗?竟对薛照如此热情。
薛照不坐:“多谢娘娘好意。我还要巡视各处,免得出什么纰漏。”
“有沈家老大镇着呢,错不了。”孙昭仪目光一指不远处带刀四处巡查的壮年男子,“你如今是有爵位在身的,比从前不同,不必样样亲力亲为,吩咐底下人去做就是了。你不是带了几个人吗?让他们四处走走看看,不说检查什么,凑凑热闹。”
萧约瞬间警惕,他今天来这是因为可能遇到裴楚蓝,多走多看遇见的机会也更大,但若是贸然和薛照分开,恐怕会有危险。
薛照道:“谢娘娘,但不必了。”
萧约的心落回肚子里。
孙昭仪接连被抵了几句,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瞧见底下休息过一轮又开赛了,转而又提起笑容,一招手身后上来个女孩:“知乐啊,来见过靖宁侯。我也不拘着你们陪我了,年轻人彼此总有话说,四处走走看看吧。”
身着月白裙袄的女子向前行礼:“见过靖宁侯,小女孙知乐,今日托姑母的福,能见此盛会。从前听闻侯爷威名,百闻不如一见,侯爷果然英姿超凡。”
淡如烟柳的长眉,琼鼻樱唇,一双明眸欲语还休。
萧约在心里啧啧,权势真是好东西呀,薛照真成香饽饽了,孙家为了拉拢他,死了个舅爷若无其事,还下了血本,连家族里妙龄的女儿都献出来讨好。
可怜这姑娘面上从容温顺,心里不知道怕成什么样了。薛观应啊薛观应,真是害人不浅。
薛照看都没看那女子,冷冷对孙昭仪道:“我和她没什么好说。孙昭仪什么意思不妨明示。”
孙昭仪听着称呼改变一时语塞,她身旁那个女孩更是直接红了脸,把头垂得极低。
“你那侯府,年前应该能收拾出来吧?到时候可要好好办一场宴会。我这侄女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时候也让她去凑凑热闹,沾沾喜气。
“我那不是戏班子,没什么热闹。”薛照冷声冷气,微微欠身,“孙昭仪,你告诉我,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喜气?”
薛照定定地看着对方,不悦已经写在了脸上。
孙昭仪睁大了眼,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座椅靠背,她身子一颤,抬手轻按心口:“我……我……”
“今日好热闹的场面,年轻人这热乎劲,让孤光是看着都不觉得天寒了。”梁王笑声爽朗,走近看着众人,“观应啊,和昭仪聊什么呢?”
众人起身见礼,梁王唯独扶了薛照没让他跪下去:“今日与民同乐,不讲繁文缛节。”
“方才聊什么呢,聊得那么热络。”梁王落座,孙昭仪嗫嚅着不敢应声,薛照道:“没什么,王上,我先下去巡查了。”
梁王点头:“今日官民聚集难免人多混杂,是要谨慎些。观应啊,你顺便去帮孤叫个人上来。”
梁王目光瞧着底下的禁军头领沈危:“沈家三兄妹都来了,淮宁侯养得三个好孩子啊,凌月得力,摘星活泼,他们那个妹妹好像叫……”梁王故作思考,很快道,“和羲。沈和羲。这个丫头闯天闯地,一点也不小气,孤喜欢这个性子。你把她叫上来,让孤好好看看。”
在梁王的笑声里,薛照退了下去,萧约也跟着离开。不用回头,萧约也猜得到孙昭仪的脸色,那必然是假笑得很难看。
看上了薛照的权势,想用侄女做棋子笼络他,没想到梁王心明眼亮,给薛照定了其他人。
沈和羲,沈摘星的妹妹,那就是将门之女,性子大概也挺洒脱刚烈吧?而薛照待人冷淡,虽已封侯,但到底是内官之身,名声又不好。
两人怎么看都不搭。梁王怎么想的,会把这两人往一起凑?谁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太监啊,何况还是侯爵之女。
萧约见薛照越走周围人越少,忍不住问:“不是让你去找沈姑娘吗?”
薛照转身看他:“闭嘴。”
“你昨天差点掐死我,现在这个语气可吓不倒我了。”萧约摸了摸脖子。
薛照盯着萧约看,衣领遮不住的地方隐约有暗红的痕迹,薛照沉默片刻后道:“手无缚鸡之力,活该。”
“有缚鸡之力也缚不住你啊。”萧约随口而出,“你又不是鸡。”
薛照睕他一眼。
见近旁无人,萧约对薛照道:“真不去啊?你打算抗命?人家嫁不嫁不一定,你娶不娶又是另一回事,没必要明着跟梁王对着干吧?不怕他问罪吗?”
薛照冷笑一声:“杀了我又如何。”
香饽饽可真是够狂的。
萧约不经意转头一看,有个披着红斗篷的少女笑靥如花奔向沈摘星,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给他擦汗,想必就是沈家姑娘了。
“她也爱吃甜食,你们胃口倒是相近。啧啧,好小的女孩啊,只有十四五岁吧?那你还是别去叫了,太作孽。”萧约道。
薛照:“闭嘴。”
萧约:“好凶。”
卖糖葫芦的手举的草垛上没几根山楂串了,今日消寒会上实在太多人了,生意极好。
萧约目光四处横扫,就是没发现裴楚蓝师徒的踪迹:“哪个是神医啊,你带我引荐引荐?”
薛照盯着糖葫芦垛:“他不一定来。”
萧约急了:“我今天冒了好大的风险,在梁王面前转一圈,我身上起了一层冷汗。若是见不到他,那我不是白来了?”
“我承诺你什么了吗?”薛照道,“别不知足。”
萧约语塞,是啊,薛照并未直接承诺他什么。昨日要打要杀的,今日大着胆厚着脸来到会上,他还愿意带着自己四处溜达就算是揭过这篇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萧约能屈能伸。
很多事情两人并未明说,一直以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维系彼此关系。但萧约觉得薛照既然能请动裴楚蓝给赵意如开那道方子,应当是在他面前很有话语权的,怎么见一面也这样难呢?薛照主动提起消寒会,不就是为了促成双方见面吗?难不成是单纯带自己来玩?他哪有这么好心这么闲。
正想着,裴楚蓝出现在萧约视野里,大概五十步外,师徒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刮了阵风,裴青错身把裴楚蓝挡住了。
萧约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看,裴楚蓝又不见了,只有裴青背对着热闹的赛场。
越人湖边的小亭里,裴楚蓝悠哉含笑,对面前人道:“同样岁数,你怎么这么见老?”
齐咎怀面色沉沉:“你让那个宦官离栖梧远些。”
未待裴楚蓝答复,齐咎怀四顾:“此处能说话吗?梁王也来消寒会了。”
裴楚蓝:“小青望着风呢,不会让人听见看见。这小子用毒杀人是一绝,身手也不错,有他守着没人能靠近。”
齐咎怀:“药王谷传人不是该治病救人?怎么用毒?你这师父当得……陛下太纵容你了。”
裴楚蓝笑:“医毒不分家,毒药未必就不能救人。小毒物天生冷心冷情,有我管着已经不会乱杀人了,这还不算好师父?皇室管不着药王谷的事,燕戎也没那么闲,不过——”
裴楚蓝话锋一转:“不过,陈国是得好好清扫一番,梁王竟能得知我的行踪,我已经去信给皇帝,让他好好查查身边的人。梁国近来闹出这些动静,怕是从上到下都不安分,虽然蚍蜉撼树不足为惧,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当今梁王看似守成,实际……既然知道有人泄密,你还和梁国这些人搅在一处,岂不是更容易走漏消息。”齐咎怀拧着眉头,“不行,我们还是改日找个稳妥的地方详谈。”
裴楚蓝:“你个酸儒,怕什么的。小青做事让人放心,有他守着,不会让一只蚊子飞过来。梁王先前让我再收几个徒弟,明里暗里想往我身边塞人,都被他收拾了,不敢再有所动作了。再说了,梁王算什么,我是救人的,但小青是用毒行家,动动手指就能要他的命,他碍不着我们的事。”
齐咎怀走出亭子又转身回来,在裴楚蓝身边坐下,还有些余怒未消:“你还有脸说‘我们’。你若是没忘来梁国的目的,为什么把栖梧往火坑里推?”
“哟,这才认识多久?一口一个栖梧,叫得好亲热。”裴楚蓝托腮,“莫不是你也瞧上了萧家小公子?他哪就那么抢手了?啧啧,你可不一定抢得过姓薛的那小子,他轻轻松松就能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齐咎怀:“浑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来梁国!”
“别急嘛,我最近在配一种药,叫无忧怖,能扫除烦恼让人快活,配出来你要不要尝尝?”
齐咎怀摇头:“无忧怖不如有挂碍。否则人活一世,无异于行尸走肉。”
“有挂碍,这名字好,我试试也配一剂药出来,让人梦萦魂牵欲罢不能。”裴楚蓝桃花眼笑得眯起,“我知道,你是因萧约才来的,但又不是为了他。你不喜欢男人,得,又少一个竞争对手。”
齐咎怀:“跟你说正事,你怎么这样!药王谷掌握天下至高医道,不是神仙也胜似神仙,不说多端庄,起码不能随口戏谑,你师父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
“别提我师父,你又没见过他。他都死了好多年了,早不知道去哪投胎了,哪管得着我。谁稀罕当神仙,我偏要做欲海沉浮的俗人。”裴楚蓝收起笑容,“别跟我唠叨了,我刚从萧老头那回来,老头儿吹胡子瞪眼骂我,真是不识好人心。”
“你去见萧老太爷了?也不怪他生气,我们这么算计,害得他家颠沛流离,实在是过分。”齐咎怀道。
裴楚蓝道:“别猫哭耗子。什么算计,哪里害人了,萧家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的好事还要上赶着求他,不知好歹。”
“人各有志。”齐咎怀叹气,“匹夫尚不可夺志,何况栖梧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萧约我还没好好了解过,目前瞧着还行。”裴楚蓝指尖勾勒衣服上的花纹,垂眸正色,“据我所知,他待家人极好,尤其疼爱那个心智缺陷的妹妹。所以,咱们要从他妹妹入手,老萧头不让治,我偏要治,还要让萧约求我去治。如此,他不敢不听我的。”
齐咎怀面露犹疑:“这样,会不会太歹毒了些?萧姑娘本来就是因为……才弄成这个样子,你分明有能力治她,却要以此为筹码,拖延着不施援手,让她白白承受疾病折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舍不得儿子,让女儿受苦是老萧头自己的决定,要说歹毒也是那个老东西。”裴楚蓝有些不悦,“你听着,我不要一个君子,更不要活菩萨,心慈手软当不起事的拿来何用!我要一个够睿智够决断顶天立地的男人,别把他教得太乖了!”
齐咎怀长叹一声:“也罢,我也没什么脸面责怪于你。但你做事不可太激进,别把栖梧逼得太狠,更不能让他和薛照再来往了。奉安盐案,十八岁的少年郎轻松摆平且让各方无话可说,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如今他炙手可热,栖梧和他走得太近,恐怕容易被牵连,要是被梁王察觉,就危险了。”
裴楚蓝点头:“薛照确实不容小觑。不过,是萧约自己找上他的,我有什么办法?说不定是他们两情相悦呢。”
“胡说!”齐咎怀怫然,“别把所有男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栖梧不是龙阳断袖之徒!薛照区区一个阉人,怎么配和栖梧相提并论!”
“算我胡说吧。不过,薛照可不是区区一个阉人,这小子……你看不惯他,等你当了梁国的官随你怎么去斗。”裴楚蓝起身要走,“年后就要开考了,要不要我去给你偷题?考不上再等三年的话,什么好事都轮不着你了。”
齐咎怀摇头:“文人虽轻,还有几两风骨在。你不必管我的事,往后无事也不要轻易见面。若有余力,多留意沈家。梁国太不太平,沈家很要紧。”
裴楚蓝点头。
回到消寒会上,冰蹴球正接近尾声,而热闹也才刚开始。
梁王到场不久,二公子冯灼也来了,梁王才和沈家姑娘说了几句话,赏了沈和羲一柄红缨枪,见次子前来见礼,笑道:“下去玩耍吧……你向来是不爱凑热闹的,难得难得。”
冯灼道:“父王委以吏部重任,儿子不敢怠慢,虽资质粗陋,但多尽些心少睡几个时辰,总要把父王交代的差事办好,不辜负父王一番信任。”
“哈哈哈好好!”梁王一脸赞许,侧身看向孙昭仪,“还是要年岁大些才更沉稳,老二办事孤向来是放心的。老四好吃躲懒,都是七八个孩子的父亲了,还和十几二十岁的孩子们玩在一路。”
冯灼道:“四弟在赛场上英姿勃发,据说颇有当年昭定世子的风范。”
梁王面色一沉:“小儿怎可与王兄比肩。”
“是妾身没有教好燎儿。”孙昭仪脸色实在不算好,袖中双手紧攥,吩咐内侍,“去,把四公子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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