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瞬间头皮发麻:“难道周灵安是二公子冯燎杀的!”
薛照笑:“人死在缉事厂大牢里,你不觉得是我杀的?”
“你杀他做什么。你或许有点自负跋扈蛮不讲理阴晴不定变脸如翻书——”
薛照听对方控诉了一串,更觉得好笑:“这叫有点?萧约,你再口无遮拦,后果自负。”
萧约道:“要收拾我,你早就动手了。即便是因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心里恼我却不得不容着我,但你待我并不算坏。传言不一定真,你这人脾气糟糕,但心地其实还好。我没冒犯你太狠,你不会和我一般见识。”
——就像摸狗,就算是恶犬,顺毛捋一捋,应该也不会炸毛,萧约想。
薛照仿佛听见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谁会把他当好人。
“你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我虽然不清楚这桩案子来龙去脉,但直觉是不好办的。”萧约道,“事关两位公子,又死了巨商,许多的官盐就意味着巨额的财富,到底流向谁手就是值得考虑的问题了。薛照,这桩案子背后,到底谁在获利啊?”
这大概还是萧约第一次直呼其名,薛照默了片刻,并不觉得唐突冒犯,毕竟身后就是两张并排的床,半天之前他还将萧约捆在自己身旁。
此时两人中间的桌上还搁着碗筷。
薛照沉默了许久,问:“你不是想置身事外?”
萧约:“不是有你罩着我吗?这里又没有旁人,一两更不会泄密。这事我是真的好奇——我不愿意惹麻烦,也不愿意压制着自己畏首畏尾过一辈子——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啊?”
不愿意压制着自己。
可自由自在哪有那么容易?
天真的蠢猫。
薛照盯着萧约看了许久,随后出口的话再次让他震惊:“梁王。”
“梁王?我不懂。”萧约道,“奉安缺盐,从外地调配,亏空的到底还是国库。梁王是一国之主,国内发生动乱,获益的怎么会是他?”
薛照将话题回溯:“你说,冯灼为何要杀周灵安。”
“因为周灵安左右逢源啊。”萧约即答。
“为何左右逢源?”
“这……”
萧约答不上来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薛照成了自己的先生,像齐咎怀一样循循善诱。而齐咎怀已经年过而立,薛照才十八岁,比萧约还小。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大概没根的孩子也早当家吧。
“出什么神?”薛先生叩两下桌面。
萧约摇头:“你给的线索太少了,我推测不出。”
“脑子笨就承认,找什么托词。”薛照道,“你难道不知道冯灼正妻无所出,只有周氏的两个女儿?”
“怎么不知道,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太医院的老头们都觉得砸了招牌,齐齐诊错了胎儿性别,不好意思出门呢。这算什么线索——”
萧约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孩子!关键在孩子身上!你的意思是!”
薛照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想。
“好刺激的一桩秘辛!你窥探王室隐私不会有杀身之祸吧,完了,我也知道了,不会牵连我吧?!”萧约怔怔摇头,目光都发直,“难怪周家会暗中资助老四,老二的孩子竟然是老四的,周家其实是老四的亲戚!好一招鸠占鹊巢!好大一顶、两顶绿帽!老四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难怪周家兄妹先后死去!”
薛照勾唇轻蔑:“若是为情激愤杀人,那多可笑。”
萧约很快从听到大八卦的亢奋中镇静下来,仔细推理:“是啊,若只是想泄愤,何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正妻是青梅竹马的表妹,成婚数年无子。娶进来妾室三年抱俩,可这俩大概都不是他的……所以说,不能生育的其实是二公子冯灼!”
话一出口萧约觉得自己脖子上凉凉的,这样秘事真是谁知道谁该死。
该死的死太监,怎么把自己带坑里了!
但萧约推理得正上头,没功夫和薛照计较,继续道:“梁王不可能让没有后嗣的儿子继位,朝中官员也不会臣服,更何况请封世子以及新王继位都要上邦许可,陈国不会轻易考虑无子之人做藩王。所以冯灼必须有儿子,这孩子还得当真是冯家的血脉,所以只有老四了!老二从一开始就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甚至有可能就是他自己促成了二人私通!”
萧约已经快还原出真相,但他还有一点不确定:“这样冒险且不讨好的事,周家怎么会肯干?事关个人及王室脸面,好做不好说,一旦冯灼翻脸,喏,就是今日这样去母留子。他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薛照为他解惑道:“周氏和冯燎早有私情,冯灼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萧约豁然开朗,击掌道:“他暗暗利用二人!冯氏或许都不知道老二不能生育,自以为行事隐秘,没人发现她和老四的事。有孩子在,无论将来哪个公子继位,周家都可安然无忧。”
有了以上前提,萧约总算明白薛照说梁王是最大获益者的含义——
是老二策划了此次官盐翻覆私盐横行,他将矛头指向周家,指向自己,很自然地撇开了嫌疑,将祸水引向老四。
所以才将盐藏在灵光寺的菩萨殿,栽赃给孙家,剩下的官盐也一定安排到了老四那里,只待清查出来就是人赃并获——
“碧波藕榭!”萧约突然想到,“那所别院是周灵安送给冯燎的,冯灼一定是把盐藏在了那里,才好咬死周家和老四!”
薛照点头:“芡实之下,堆积若干油布包着的官盐。”
萧约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心:“从水里没的,又藏到了水里。难怪先前一直查不出!谁敢查到四公子头上!老二将官盐盗取转移,并在奉安大肆售卖,不久之后事态扩大,梁王专人清查——就是你——老二算计了周灵安的死,自身敛了一笔财,又除掉了不忠之人,还陷害了对手,可谓大获全胜。老四则无可辩白,只能认罪。”
然而真实的走向并不如冯灼之意——
薛照查明真相,借神佛之名摆平此案,冯灼计划败露自然无话可说,还要把赃款吐出来。冯燎做出不伦之事巴不得息事宁人,也就乐呵呵地装傻充愣。
贩卖私盐所得不在明面的账目里,自然全部收归国库。缴获的剩余官盐也并未以常平价格售卖给百姓,差价又是一笔赚头。原本骨肉相残,结果偃旗息鼓大而化小,王室又能多些安稳日子。
果然梁王是最大受益者啊。
“梁王可真小气啊。”萧约感叹,“就算在覆船案中损失了一些,将剩下的盐原价卖给百姓又能如何?非得在百姓头上把损失挣回来。”
薛照敲桌:“再提醒你一次,别口无遮拦。”
“好好好……对了,梁王知道二儿子不能生育吗?”萧约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但不必薛照解答,只要对方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他知道。所以才会亲自去看望刚出世的小孙女,还给县主的封号,既保住了这孩子性命,也敲打了老二一番。啧啧,梁王没把事情挑明,就是不给两方准话,让他们继续斗下去——”
“等等!要斗也是旗鼓相当的人来斗,否则鸡蛋碰石头有什么悬念?老四也未必从头到尾被动无辜吧——螳螂捕蝉,或许是想引黄雀死于弹弓之下。他知道老二知道他和周氏的私情,刻意以周家兄妹为饵,让老二下手打破平衡,只要最后梁王知道老二不育,那对方就无缘世子之位了。虽然最终结果没有如他所愿,但也重挫了老二。不过这样一来,他算是和对方明牌了,没法再蛰伏藏拙。”
薛照的目光证明了萧约猜测得不错:“时常大放厥词,脑子竟还没长草。”
“什么话呀,我哪里说话不过脑了?”萧约长舒一口气感叹,“有的人看起来好吃其实志不在佳肴,有的人明面上宠爱妾室背地里却算计枕边人性命,到这种地步了梁王还不肯表态……冯家人真是一肚子心眼,血脉里流淌的都是算计。你心眼也挺多的。但这样一来,梁王借你的手摆布两个儿子,老二老四都要把你当成随时可能泄露秘密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你可得防备——哎?去哪?”
萧约见薛照沉着一张脸起身往外走,怎么叫都不答应,心想自己又是哪没对惹着这位爷了?这不是好言好语关心他吗?
死太监真难伺候。
私盐案罢,梁王果然重赏了薛照,封他做靖宁侯。
内官封侯,这可是亘古未有的稀罕事,何况薛照本已统辖司礼监和缉事厂,如今算是既有实权又有高位,免不了惹得众人眼热,上至朝堂,下到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也就是趁着这时候,萧约终于打听到了薛照和孙家的关系——
孙丰是他母亲的前夫。
萧约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比如薛照为什么大费周章治赵意如的心病,比如孙丰其实不是意外身亡,同时又添了更多疑问。
不过这些都和萧约没什么关联,他庆幸先前没有直接问薛照,否则他肯定是要生气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孙丰当年待郡主定然好不到哪去,对女人下狠手,算什么男人,死了活该。落在薛照手里,真是报应不爽。
赵意如之事也带来意外的惊喜,萧约心里认定开方子的神医一定是裴楚蓝,想着通过薛照联系他替妹妹治病,把先前约定取血制香的事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为了好眠,薛照每三天就有一次睡在萧约这里,萧约老老实实躺在旁边给他做安眠药,接连几次哄得薛照神清气爽心情舒畅了才试探着问那道药膳是谁指定的食材。
薛照道:“关你什么事?”
萧约:“问问不行吗?开方子的大夫本事不凡,他一定是诊出了赵夫人身上带伤惊惧烦忧,治厌食需要先定惊。药膳只是个幌子,关键的是让她自己钓鱼,把她和施暴者隔开,实在是妙,果然让人不药而愈了。这样的神医,我当然想结识。”
月在中天,月光透过窗棂像是一层轻纱,薛照侧身而卧,看着萧约:“无病无痛,结识大夫做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是近,只有三四尺,萧约让他盯得发虚,并不想把妹妹的实情告诉他,甚至不想让他知道妹妹的存在,目光闪躲道:“有备无患不行?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多个朋友多条路。”
“你打算生什么病?”
“哪有你这样咒人的!”
薛照看着萧约翻过身去背对自己:“他不是一般人。要请动他,几乎就是和梁王抢人。你敢吗?”
萧约左侧卧着,心脏咚咚直跳,他听见自己说:“我敢。”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敢。”
薛照没有再说话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萧约醒来时薛照的床上已经空了,自己枕边多了一些东西,是司礼监长随的衣帽和腰牌。
萧约穿着这身衣裳,跟薛照做了几天跟班。
薛照的日常工作很繁复,要批阅公文,要审问犯人,宫里有什么庆典宴会安排,也要让他过目流程,就这样还是已经把批红之事交回到秉笔手里。萧约心想,封个侯也不算过分,一份俸禄让人打这么多工,几乎是十二个时辰待命,这样劳心劳力,难怪薛照睡不好。
萧约不敢进司礼监,但跟着薛照去过缉事厂大狱,不过只是在门口等他。萧约鼻子灵,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腐臭味,与之混杂的还有一股新鲜蔬菜的味道,嗯,仔细一闻像是黄豆发了芽,再仔细……不能再闻了,萧约已经有些想吐。
待薛照出来,萧约问他气味的来源,薛照瞧他面无血色:“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闻不得腐肉?”
萧约有些气短憋闷,肚子也不舒服,他按住肠胃位置:“没有……不说就不说吧。”
薛照想到上次进奉安的路上救下萧家,那时候,萧约明明自己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却不要命地冲上去挡在家人马车前,而他的父母——还有妹妹,全程没有露面且一语未发。
萧家着实神秘,他派了最得力的探子去查,只知道萧家是商人,再往深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薛照和萧约走在雪里,途径长更巷,里面正在整修翻新,要改成靖宁侯府,薛照没进去,绕着越人湖往照庐巷去。
萧约双手揣在袖中,余光瞥见身旁的越人湖,湖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大人小孩穿着冰鞋在上面嬉戏玩耍,还有小贩举着草垛走动着叫卖糖葫芦。
“这糖葫芦一看就不好吃,糖衣都没裹好。”萧约小声咕哝,“山楂也不行,果子都不饱满。”
薛照快速看了一眼:“偌大年纪,还馋这种玩意。”
萧约不好吃,但每次回家总会给妹妹带点零食,听薛照这样说很是不屑,但没跟他拌嘴:“冻得好结实啊。我好久没滑过冰了,南方雪都少下。张灯结彩的,这里是要办什么庆会?”
薛照:“亏你就住在附近,不知道明日是冬至,要举办消寒会,就在越人湖上?”
消寒会是贵族富豪寒冬时消遣取乐的集会,以山水书画、围炉饮酒为趣,谈风雅度闲暇。
奉安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酷爱冰嬉,所以消寒会往往是在冰面上举行,且多了冰上竞技,以板藉足屈木之腋,冰蹴球是其中极具观赏性的活动之一。①待到春来,冰融草长,在湖边举行蹴鞠和马球赛,也是一番热闹,各有各的趣味。
“我先生前几天说过待考的举子都受邀参加消寒会,原来是在这里举办。”萧约神色轻快,询问薛照,“我还没参加过消寒会呢,我能去玩吗?你能带上我吗?”
“你能有什么见识?你这样籍籍无名之辈……”薛照仰了仰头,还没答复就听见萧约追问:“这样热闹的盛会,神医会到场吗?”
薛照两眼盯着他。
萧约喃喃自语:“应该有机会的吧?我先生肯定是要去的。到时候千万别被他看见我,否则定要罚我抄书。”
薛照冷笑:“跟在我身边就要抄书,让他知道你和我睡在一处,就该逐出师门了。”
“别乱说啊!我清清白白的!”萧约急忙道,“什么叫睡在一处,多难听。我只是一味药。我已经够顺着你了,没让你马上兑现给鲜血做引子,你的血那么香我都忍住了,我多为你着想啊,不用你伤害自身,要是有个什么剐蹭破皮,给我接两滴就行——”
萧约话未说完,见薛照变了脸色瞬间噤声。
出门时还是晴天,走一圈回来就落着纷纷扬扬的雪了,两人从缉事厂出来就换了衣裳,一路捡着僻静处走,此时立在照庐巷巷口,停下脚步说两句话的工夫头上肩上就都白了。
薛照定定地看着萧约:“你觉得我香,是因为我的血?”
萧约点头:“不是早就说过了?一定是发自体内的,不是血还能是什么?”
薛照眼睫上压了厚厚一层雪沫:“我的血真的与众不同?”
“嘁,明知故问。”萧约撇撇嘴,“你是天下独一份的,就你特殊,行了吧?”
“萧约,轮不着你嫌弃我。”薛照抬手掸落萧约肩上的雪。
萧约一怔,不解其意。
紧接着那只手用力抓按他的肩膀,然后慢慢移动到他脖子上,没有什么温度,像一片生硬的雪,掐紧。
薛照目光沉沉:“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什么都不是。你算哪门子的药,我有什么病要你这味药来治?只要我想,随时都能要你的命。”
好好说着话,死太监突然变了脸,萧约肩膀被按得剧痛,仿佛铁钩穿过锁骨,脖子也被紧紧箍住,快要喘不过气了。
濒临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熟悉。
萧约想到缉事厂大狱里传出的腐臭味,还有更久远的记忆浮上来。
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萧约心脏跳得又快又重,怕薛照真要弄死自己,用上全部力气挣脱,同时抓起一团雪朝他眼睛扔去。
薛照微微侧首躲过,抬眼再看,萧约头也不回地在雪里狂奔,踉踉跄跄冲进家,重重关上了大门。
雪无声地落。
薛照低头看自己的手,本就不足的热乎气很快被寒冷侵袭,他身上积了很多雪,没有一片是萧约砸来的。
蠢猫,这么近还击都打不准。
“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不是我们巷子里的住户吧?”一位老人凑近了仰着头问。
“是来找萧公子的?”另一位老人问。
薛照目光聚焦,发现不知不觉已走到萧约门前。
大门紧闭。
“敲门了吗?若是没应,大概是不在家。萧公子心善,怜贫惜老,待人最宽和的,绝不会将人拒之门外。”两位老人一齐说。
薛照摇头:“我不认识他。”说罢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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