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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嫁冲喜怀了权宦的崽(三九十八)


“我听说了,孙家家风不错,孙昭仪的两位兄弟都待妻子很好,四公子和舅舅们也都亲近。这些食材并不难找,只需多花点钱和精力,冯燎既然能拿出食谱,为什么非要通过你,上赶着欠你这个人情?”萧约不解。
薛照沉默片刻,道:“不仅是食谱,还是药方。”
听到“药”字,萧约下意识想到裴楚蓝,他曾说他们师徒二人要去奉安……食谱中的鱼惊石,萧约已经弄明白了,是青鱼枕骨下用来磨碎食物的角质,常作定惊之用,被称为活玉。①这东西通常是晒干后打磨盘玩的,即使是老饕也很难想到用此物来做菜,所以应该是先定了食材,然后研究出的做法。
制定食谱的是冯燎,开药方的会是裴楚蓝吗?薛照为什么会和裴楚蓝有关联?他年轻力强,有什么病要治……难不成裴楚蓝医术高到能让枯木生新芽?就算生出来嫩芽,也未必好用吧?他这种狗脾气,除了强来,谁和他用啊……造孽啊……
萧约极力克制自己飘忽的目光,犹豫许久,终究是没有向薛照询问裴楚蓝的下落,回到话题本身:“你要问的事,和私盐案有关吗?”
薛照吃完了,放下碗筷往外走,道:“明日你就知道了——再去买一张床榻回来。”
萧约:“买什么???买床?!你赖在我家了是吧!”

第22章 别院
薛照给了萧约一身内官的衣裳,又让他把脸搽得黄黑,腰背佝偻些,别抬起眼睛看人,如此,就像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内监了。
除了鱼明骨和鱼惊石,食谱上的食材已经购置齐全且被拿走。
萧约从照庐巷出来,跟在薛照身后:“你这是要带我去哪?”但没得到答复。
绕了些路走到大道上,薛照翻身上马,萧约不会骑马,本来也没给他准备,便只能跟在薛照后头两条腿步行。
走了小半个时辰,从照庐巷走过繁华熙攘的朱雀大街,再继续往前,停在一所别院门前。门口立着几个内侍打扮的人,见薛照到来,当即便有人口称掌印上前牵马。
薛照丢缰下马,回头看一眼几步之外的萧约:“惫懒至极,还磨蹭什么?”
说得轻巧,两条腿怎么走得过四只蹄子?萧约走得腿软,提起一口气上前,仰头一看别院名叫碧波藕榭。
内侍开着大门,恭恭敬敬把薛照迎了进去,萧约迟疑片刻,也跟着进了别院。
院内入目是一堵比人高的照壁,立壁前后是迥然不同两种风格——
虽然别院不在冷僻之处,但门口处用色古朴单调,看起来像是古寺老宅,而渐入宅院深处,环境便鲜活起来。
院子里四处栽着各色花卉,都是凌冬绽放的名种,花香不算馥郁,但花瓣都是肉质饱满的富态模样,花叶噙着霜露,灿然可爱。
衬托鲜花的并不是绿草,而是翠嫩的时蔬,长势极好,碧绿的菜畦被打理得很干净,不见一根杂草。
还有山鸡和其他被剪了飞羽的禽鸟时而聚散时而翔集,困在园中不能高飞,啄啄鲜花吃吃青菜,悠哉安逸。
经过几道游廊,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开阔的水塘,塘中密密覆盖着阔大的绿色圆叶,难以判断出水深如何。岸上有假山,假山旁树了个秋千架。晚熟的葡萄坠得藤蔓低垂,竟还有三两头鹿在水边走动,时而啜饮,时而伸着颈子去吃葡萄。
萧约惊诧于奉安城内竟然还有这样的“世外桃源”,目光扫过院内景致,最后才发现塘边拥炉垂钓的女子。
那女子正是孙丰的夫人赵意如,三十岁上下,笼在披风下的身子纸片一样瘦薄,她起身向薛照见礼:“掌印来了。”
薛照点头:“你气色好了些。”
“多劳掌印挂心,近日睡得还算安稳,也能吃些东西。”赵意如身量纤细,神色怯弱,一双眸子总不和人对视,笑起来也有些愁思未解的样子,“只怪我太无用了,至今还未钓上所需的鱼来。”
薛照和赵意如在塘边坐下,扮作小跟班的萧约就只能站着。他仔细观察覆盖在水塘上的植物,叶面带刺且紧密地贴合在水上,这个时节还保持着新鲜的绿色,并不是荷叶。
“四公子这所别院专为培育珍稀食材,芡实底下淤泥肥沃,鳙鱼和青鱼都不少,静下心很快便会钓到鱼。”薛照道,“鱼惊石虽不易得,多钓几尾青鱼,总有机会。”
原来是芡实啊,又叫鸡头米,萧约吃过,不知道叶片原来长这个样子。
“嗯……是吗……塘里好像确实有很多鱼。”赵意如动了动唇角,却没笑出来。
“不止鱼多,还有别的。”薛照目光望着塘面,在密实的叶片之下,是平静的深水,“就快有结果了。”
“是很快啊,我才来这两三天……又要回去了。”赵意如有些失神,鱼竿微动,她并不去收竿,目光投在密密田田的水塘上,看着小虫不时引起的涟漪,“借掌印吉言,蒲柳之躯劳掌印费心了。”
薛照:“好好钓鱼。”
萧约这两天采购食材,快把那道金汤鱼明惊的做法背下来了,也知道了所谓的鱼明骨是鳙鱼腮后的一根刺状软骨,鱼惊石则是青鱼咽喉处的软骨。药食同源,这些东西既可以做菜,也可以治病。尤其是鱼惊石,据说定惊安神效果尤其好。
萧约不懂医术,但家里有个病人,也算是久病成医多少有所见闻,然而还是不明白既然产后厌食忧郁,为什么不给她吃健脾开胃疏肝解郁的药,而是要定惊?听说孙丰虽是屠户出身,但性情平和,待妻子尤其温柔小意。赵氏如今生下他第一个孩子,他疼惜妻儿还来不及,怎么会让妻子受惊?
但通过这番话,萧约大概明白了,这所碧波藕榭是四公子冯燎的私宅。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开方子的大夫让厌食的病人自己亲手钓鱼取材,所以赵意如这样坐完月子不久的产妇才会和丈夫幼儿分开,住到外甥的别院里。
薛照不是多话的人,赵意如叹气比说话多,两人谈话就像迎风点火,瞬起瞬止,气氛比此时天气还冷。
萧约扮成小跟班没有说话的份,连四处瞟都不能太明显了,只能用余光一点一点探索——好阔气的一间别院啊,处处可见为美食佳肴做的巧思,院子大而空,薛照安排在此护卫的内监都守在门外,赵意如身边就只有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梅香伺候。
眼看着起风了,梅香抱了件厚实的裘衣出来往赵意如身上披。
赵意如蹙着眉斥责小丫头手上没劲,把下摆拖到地上,弄脏了衣裳。
小丫头还未长开,已是模样精致,但胆小瑟缩,挨训之后眼圈微红,越发招人怜爱。
赵意如又说暖炉里的炭快燃完了,让她再续上一些,梅香便匆匆回卧房去夹烧着的炭火。
借着这阵风,萧约闻到一点药味,像是谁搽了跌打药酒。
或许是梅香吧,最近时常下雪,地上湿滑,忙进忙出不慎摔跤也有可能。
正巧这时,水面荡开起伏明显的涟漪,鱼竿也被重重扯动。
有鱼上钩了。
萧约憋了一路不能说话,此时忍不住喊:“快拉!我瞧见了鱼头,像是好大的青鱼!”
赵意如像是头顶晴天霹雳般猛然站起,僵着身子伸手去握鱼竿,脚下却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竟将双手插进梅香刚端来的火盆里。
皮肉挨上烧得发红的木炭就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紧接着腥臭的糊味散开。
梅香被吓傻了,等到薛照踢开火盆,萧约抓住赵意如手腕,把手背上的火星子抖掉,她才稍微定住心神,瞧见夫人双手血肉模糊,满是蓄着黄水的亮泡。
“夫……夫人……”梅香扑通一跪,吓得抖如筛糠,“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
赵意如苍白的瓜子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此时疼得倒吸凉气,两弯柳叶眉紧蹙,连疼都喊不出来:“走!你走!我……我用不起你,摔盆跌碗不算,如今还要烫死我……我不用你了,换个稳重的老妈妈来才好……”
梅香再哭也无济于事,赵意如决意把她转手发卖出去,不肯留她再在孙家。
赵意如伤了手,没法钓鱼了。
钓不上鱼,缺乏食材,她厌食的毛病就治不好。治不好她,就不能从孙丰那问出想要的答案,因此薛照没必要在此久留。
临出碧波藕榭,萧约回头看了一眼,铺满芡实叶子的水塘被风推开碧痕,不知是否错觉,他好像看见双手烫烂的赵意如临水静立,竟然……在笑?
萧约心里隐隐有个猜想,但犹豫良久终究没对薛照说。
薛照径自走在前头,出门便有一拨缉事厂的番子上前报告。薛照上马,对众人:“此地不必再守,都去灵光寺。”
瞧薛照神色,这个“都”字不仅涉及司礼监内侍和缉事厂番子,还包括萧约。得,又得腿儿着去。一天事没干什么,步数算是刷够了。
萧约跟着薛照赶到时,灵光寺已经被缉事厂的人围住。
“督主,你总算是来了!”季逢升一瘸一拐地迎上来。
萧约下意识后退,且把头埋得更低,怕被他给认出来。心想,这人还怪抗揍的,上次伤成那样这么快就能走了。
薛照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一面进寺,一面对季逢升道:“你来得倒快。东西在哪?”
季逢升跟上去,对薛照笑得谄媚:“在前面……属下这不是想为督主分忧嘛……这两日二公子满世界地找督主,属下都给推了回去,今日怕是躲不过去……如今王上信重,将覆船案交给咱们缉事厂,大理寺不派人手却时时都在过问进展,属下不敢怠慢,日日都在御带沟沿岸查问。听说此事,立马就赶回来了,怕二公子为难督主。”
进寺直行,停在菩萨殿,一眼便能看见尚未完工的巨型塑像底下莲台凿开一个洞,细腻的白盐泄出一大堆在洞口。
萧约快速估算了一下菩萨像体积,若是莲台下也被挖空了,能装下数十石的细盐。
季奉升道:“翻船河道两岸,日日都有刁民不听约束,私自下水打捞,却是一无所获。愚民们有的说是食盐入水则化,有的说是积年泡淡了的水鬼吞下享用,如今看来竟是菩萨也要尝点人间滋味。”
萧约混在番子中,不敢抬头,但听着季逢升说话的腔调就能想象他那副嘴脸:小人轻狂。
薛照不是好糊弄的人,季逢升当然也不是笃信神鬼的糊涂蛋,他这样说便是故意装傻充愣。上次和薛照闹成那样,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难不成薛照还能信他用他?
“将盐铲起,装袋称重。”薛照吩咐手下做事。
萧约在旁观察,发现装盐专用的大麻袋结构特殊,织线尤其紧密,连一粒盐都漏不出来。看颜色,应当还是用桐油或是什么处理过的,即便沾水也不会渗透太深。听季逢升所说,沿岸百姓一无所获,这就相当可疑了。食盐翻覆,就算被水溶解有所损失,但至少会剩下袋子吧?若能捞到袋子,煮一煮也能出一两斤盐。怎么会一无所获呢?
薛照从容落座:“覆盐是在夜里,天亮才报给奉安尹,还能捞到什么。当时没有,半个月过去难道会凭空出现?这么多天,一直在御带沟躲着,你倒是会混日子。”
季逢升被点破偷懒混事,面上有些尴尬,笑得比哭还难看。
彼此心知肚明的事,薛照之所以说开,大概是解释给萧约听。
季逢升身上的伤没好,萧约还闻得到敷药的味道,更觉得他身上有一股臭水沟的腐味。天下千千万万人,各人味道不同,萧约以气味判断好人坏人,从无错误。
季逢升好像一点不记仇,对薛照极尽讨好,又是给督主烧暖炉,又是给督主斟茶:“督主您看,二公子那边怎么交代?”
薛照一个眼神便让季逢升后退,也不接他捧来的茶,而是用小火钳拨弄暖炉里的火炭:“我凭什么给他交代?”
寺里的炭火当然不比薛照在司礼监用的东西好,燃烧时发出噼哔的声音,往外迸出火星子。
季逢升打了个颤,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督主难道不知道,二公子的大舅子死在狱里了!有个运盐的青州小卒畏罪自杀,他兄弟是咱们缉事厂的人,正巧又守着大牢,听说自家断了香火,一怒之下就把周灵安勒死在牢里了。”
“死就死了。难道是我下令杀的人?”薛照语气淡漠。
季逢升摇头如拨浪鼓:“那当然不是!”
薛照抬眼,目光定定地看着季逢升,道:“冯灼若要闹,让他来就是。此案由我全权处置,抓谁杀谁都在便宜之内。本督提醒你一句,脑子不好便谨言慎行些。你说周灵安是冯灼的大舅子,卢家怕是不会乐意。冯灼本人,呵,也未必真的是为周灵安的死生气。”
季逢升迎着薛照意味深长的目光,这会假笑都笑不出来了,他神色有些局促,瘸着腿在殿上来回走动,不时厉声呵斥让收拾散盐的番子动作更快些。
一袋一袋食盐被打包起运回缉事厂,未待众人清理完藏于菩萨像中的食盐,冯灼便来势汹汹地进殿来了。
他直奔向季逢升,狠攥衣领把人提起来:“是你帮着老四藏匿官盐!是谁指使的你来陷害我!”

冯灼一进来,打扫的番子们就退了出去。
萧约看一眼薛照,对方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他不敢轻举妄动,便和几个档头一起留下了。
司礼监和缉事厂都归薛照统辖,薛照办差时我行我素内外不拘,萧约此时穿着内官服色,看起来并不突兀,况且冯灼怒气正盛,没人会留意角落里的小角色。
冯灼大掌上青筋暴露,死死箍住季逢升脖子,像是要把他直接掐死。
“二爷……爷,小人不……不敢……督主……督主救我!”季逢升脸上涨成猪肝色,翻着白眼向薛照求救。
薛照置若罔闻,用钳子将炭火聚拢,翻着手掌烤火。
“你这该死的奴才,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欺辱到我头上!你家连昭定世子陵寝都敢偷工减料,一场大雨便冲垮了王陵,获罪受刑留得一条性命,还不知恩,竟敢害我!”冯灼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把季逢升像扔小鸡仔似的摔在地上,大手指向破开的菩萨像,“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塑像是孙家建的,而图纸出自你手!”
季逢升大悚,一时间顾不得疼痛,翻身跪好:“不是……我……图纸是我画的,但我不知道里面藏盐啊!”
萧约这才明白了,季逢升如此谄媚,就是因为自身牵连进了私盐案,怕老二怪罪,所以抱紧薛照的大腿,希望得到庇护。
冯灼提到的昭定世子,萧约想了想,是薛照母亲的同胞兄长,是薛照的亲舅舅,生前很有贤名,可惜英年早逝。
原来季逢升家是因为修建世子陵寝出了差错所以获罪,难怪季逢升会背叛薛照,他是一直恨着薛照的。
冯灼从进门到现在都没和薛照说一句话,他只对着季逢升骂:“不知道?你把我当三岁小孩糊弄?若与你不相关,工部那么多人可用,偏偏找到你!若不是你与老四暗中勾结,他怎么知道你会画图!好啊,缉事厂监察四方,结果监守自盗!打量着有点权势在手里,便能够以奴欺主了!竟然糟践起我来!若不是香客偶然看见塑像上有白痕渗出,你们是打算偷偷将此事按下,转运了官盐,又拿去当私盐卖!你说,老四给了你多少好处!”
眼看着二公子火冒三丈,而薛照不为所动,季逢升膝行上前,要抱薛照的腿,被他踢开。
季逢升慌了,急声说道:“督主,我冤枉啊,你是知道的,翻船时我不在奉安……督主,你不能坐视不理啊!我,我之所以答应四公子,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是四公子说,他说,孙二爷从前待郡主很好,怎么也算是督主你的长辈,我才——”
薛照将他一脚踹翻,下一刻鞋尖精准地踩上结痂不久的伤口。
听着季逢升惨叫,薛照一字一顿问:“他算哪门子的长辈?”
萧约闻到鲜血的腥臭味,肠胃绞起来似的有些想吐,他忍不住回想季逢升所说的话到底哪里得罪了薛照,竟然让他当着外人如此处置下属。
薛照的母亲章台郡主是先梁王爱妃之女,是前太常寺卿薛桓的妻子,哪里轮得到孙丰待她很好?
薛照和孙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冯灼见薛照动气,自身倒是平和了不少,上前道:“这刁奴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足惜。薛照,你躲我几日,今日总得给我个说法了。”
“躲?难道我的行踪随时要和二公子报告?我跟你有什么可说的?”薛照蹭了蹭鞋底,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王上没点你做钦差,更没听说你在刑部、大理寺或是都察院任职,凭什么要我给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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