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你是香而不自知呢,没想到是个自恋鬼,还傲娇起来了。不要就给我!”萧约从薛照手中抢回了香水,随手抛接小玻璃瓶玩,几个来回之后故意撒手,玻璃瓶坠地碎裂,当世难得的珍宝,于萧约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你!”薛照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眉头骤紧。
萧约阖眼沉浸在挥发出的香气中,但他明显能感到更为浓烈的香源就在一步之外,让他周身血液翻腾以至于酥痒难耐,他压制着心底的狂躁,轻声哼道:“现在看来,未必是我急着求你吧。你受失眠之苦,觉得我制的香可能会有治疗效果。”
薛照眼眸沉了沉。
的确,他睡不好已经很久了。
那些亲手以酷刑处罚之人出现在梦里,即使血肉模糊肢体不全,薛照也并不会感到恐惧——生前都要向他求饶,化成鬼了,又有什么能耐?他不介意再让他们死得更透些。
薛照近来总是梦见小时候,梦见母亲。
母亲喂自己吃糖莲子。
两岁多时的记忆实在朦胧,总像是隔着一层雾障。他看不清母亲的脸,但总感觉母亲在对自己哭。
自从薛桓死后,他又开始梦见薛桓。梦里也不都是死人,还有梁王。但死人不会告诉他答案,活人也不会。梦里两方各执一辞,他不知道什么是真的。
近几月来,他能安睡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宜县登芳阁杀了人之后,当夜他睡得意外不错。
在拂云寺佛殿上,也是一觉到天明。
那两次,萧约都焚了雪中春信。
或许雪中春信能治他的失眠。可是后来雪中春信也不管用了。
其他香也不管用。
甚至裴楚蓝开的药也不济事。
那几次安眠的共同点是什么?治失眠的,到底是什么?
薛照踩着玻璃碎片走向萧约,鞋底碾磨碎片的咔嚓声让人发瘆,他站在萧约面前,俯身以二指抬起坐着的人下颌:“别跟我耍花样。”
萧约被罩在薛照的投影中,微凉的触感让周身的皮肉都发紧,他对上薛照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心跳又急又重,但他唇畔弯出一个笑来:“被我说中了,你需要我,和我需要你的程度差不多。”
薛照眉头更沉。
萧约微眯着眼笑:“各取所需互利互惠,多公平的事。别那么高傲,也别对我呼来喝去的,谁也不愿意被胁迫,将心比心吧。我说过,我有我的原则,别想着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是也一直在跟你讲道理做生意吗?你平心静气一些,我们是可以好好合作的。”
这笑容很是晃眼,充满了无所畏惧的挑衅和得寸进尺的放肆。
他怎么敢?
他也配?
看起来很温顺的狮子猫,尾巴摇得有些不知好歹了。
薛照指腹缓缓上划,顺着萧约笑容的弧度,一直按到浅浅的酒窝,忽然猛地用力捏住他两腮,俯身凑得更近,对萧约冷笑:“别在我面前这么狂妄。总有用完你的那一天,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现在你有多不知死活,到时候你就有多后悔。”
两人面面相对,鼻尖只隔一指宽度,连对方的呼吸节奏都能清楚感知。
这还是萧约第一次见薛照真正的笑,原来他也会笑,但还不如不笑,唇角动了,目光却像要把人剁碎成泥。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费命。
如此近距离相对,那股香味越发浓烈,简直到让人丧失理智的程度。
他真的好香啊。
怎么会有这么香的人呢?
萧约头脑有些放空,空得连恐惧都不剩,努力凝神聚意,关注点却跑偏了。
萧约想:不是汗水,那么会是其他体/液吗?譬如唾液——
死太监是长得像爹还是像妈?怪好看的。薄唇红红的,看起来很香,啊不,很润。
不是汗水,是其他体/液的话……如果是自己想的那样,该怎么取配料呢?直接问他要,他多半不会给,还要觉得自己恶心下流。
——那就自己动手,应有尽有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萧约下意识地往前凑,薛照脸色一变撒开手快速退后,萧约茫然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双颊瞬间爆红。
老天,我在做什么!再馋也不能痴汉成这样啊,原料哪能这么取!
就算身为太监,他也是个男的。
——女的也不行啊!
不能嘬人!冷静!不能嘬香饽饽!
萧约为自己的痴汉行为感到尴尬,臊得坐不住,起身背着薛照,埋头在屋里兜圈子。
薛照抿着唇,也把自己牢牢钉在窗边,目光紧紧落在楼下。
萧约脸上的红热渐渐消退了,他听见楼下有人喊:“四公子,让我拼个桌!”
偷偷踱步过去,立在薛照身后瞧,萧约看见个嬉皮笑脸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大喇喇地在一张饭桌旁坐下,龇着一排白牙朝对面的人笑:“这顿我请,四公子赏个脸吧。”
萧约仔细观察少年对面的男子,蓝衣朴素身形微胖,眼睛微眯,唇角自然向上,不笑时也有个笑模样。
原来这就是梁王的四子,冯燎。
小二托着食盘,一道一道往桌上搁菜。
冯燎眼睛盯着佳肴,看都不看对方,道:“沈摘星,一边玩去,我还没困难到连顿饭都吃不起的地步。”
沈摘星抖着腿嘚瑟:“四爷,你每个月的俸银月初就能吃个大半。这个月孙娘娘过寿,你舅舅家也有喜事,送完两趟礼,手头怕也不宽敞了吧?”
“这是谁啊?敢这么跟王室公子说话?”萧约脸上不烫了,小声问薛照。
薛照:“淮宁侯之子。”
萧约还是不明白,薛照又补充道:“沈家掌兵。卢家后继无人,军中就是淮宁侯话事。”
这就不奇怪了。
萧约继续看热闹,冯燎捉起筷子要细细品尝面前的鱼脍,沈摘星还在喋喋不休,冯燎听得不耐烦,也不能吃得尽兴,拍下筷子道:“沈老二!说够了没!我是送了一些礼出去,难道没有进项吗?轮不到你来笑我寒酸。”
沈摘星双臂环抱:“爷,我是真想请你。你答应年底再陪我踢一场蹴鞠,我就麻溜滚开,不打扰你好吃好喝。”
“不踢!”冯燎臭着一张脸,“除了你,谁那么痴迷那累死累活的玩意。大冷天的,踢得满身汗满脚泥……我用不着你请,我要吃多贵的东西都付得起,走开走开,叭叭说个不停,别把口水弄我的菜上。”
“这是什么话,蹴鞠是多好的玩意,喜欢的人多着呢,听说昭定世子生前就很会蹴鞠。”沈摘星目光扫过桌上的菜品,笑得白牙晃眼,“四爷,荷金酒楼厨子顶尖,用的食材也是最好的。这鱼,是用珍珠当配料煨出来的,十两银子才一小碟。还有这清水白菜,白菜心不值钱,却要许多山珍海味来衬它。”
冯燎听着这些话倒是抬眼看他了:“没想到你还懂点烹饪。”
沈摘星从袖中掏出一张票据:“后厨告诉我的。我昨天就把饭钱付了。四爷,我请都请了,你用不着挂账,但球你是一定要陪我踢的。”
“哪有你这么胡搅蛮缠的!”冯燎生了气,摸出一张银票拍在沈摘星心口,“我挂什么账!爷至于吃个饭还挂账吗!”
银票面额不多不少,正好五百两。
沈摘星挑眉:“哪来这么多钱?你前一阵不是一直赊账……我不要钱,我就想踢球,整个奉安没有球技比你更好的了,我见过的,你踢那么好怎么会不爱踢呢……”
“滚滚滚,我馋吃,你馋蹴鞠!一身牛劲没处发泄,去军营里出臭汗去!要不然就娶个媳妇!踢得烂还这么大瘾。沈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斗鸡走狗的二世祖!”冯燎眼看着一桌子菜要凉,结清了钱就把沈摘星推搡开。
“还吃,别真吃得跑不动踢不动了……”沈摘星瞧着冯燎大快朵颐,自知今天是磨不出结果了,耸了耸肩,摇着头走开。
冯燎吃得很享受,时而狼吞虎咽,时而闭着眼细细品味。尝完一道菜,筷子伸向下一盘前他总要先漱口,大概是想品尝清楚每道佳肴的真实味道,不使滋味混杂。
萧约没了继续看的兴致,收回目光,对薛照道:“经常赊账的人突然阔绰起来,是很可疑啊。”
薛照呵地冷笑一声。
“不对吗?难道你没怀疑他?那你暗中监视他做什么?”萧约问。
薛照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再看了一眼地上的水痕和玻璃碎片:“我今晚再来找你,你最好配出让我满意的香。”
说罢薛照径自下了楼。
萧约站在窗户边往下望,冯燎早就吃完走人了,桌上碗筷都收拾干净了。
薛照跟随冯燎,从荷金酒楼出去一直步行,先是进了一家象姑馆,然后又去了一家暗娼,中间停留的时间都不长,最后到了三条街外的灵光寺。
今日恰好香期,寺里香客众多,冯燎擦擦油滋滋的嘴,便入殿进香。
虽然是梁王在国内仅有的二子之一,冯燎却并不张扬,日常不会前呼后拥,穿戴并不华丽,行为举止也不拿架子,除了吃得挑剔,混在人堆里根本瞧不出什么特殊,谁知道他是世子人选之一呢,充其量只像个富员外家的胖儿子——也不算顶胖,只是脸颊有肉,看起来很和气。
薛照一身红衣站到他身边,登时便显眼多了。
冯燎参拜完佛祖起身,转头一看:“哟!薛掌印!”
薛照对他微微颔首。
冯燎本就是个笑脸人,此时更是满脸笑意,伸手把他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引:“真是巧啊,原来薛掌印也尊释礼佛。多拜拜好,佛祖看见我们的诚心,就会保佑。”
薛照避开他的触碰,漠然道:“四公子若是诚心,才食用了荤腥,又男女不忌纵情声色,不怕冲撞佛祖?”
“啊这,我就是喜欢找人说说话解闷,没做什么,真的……”冯燎有些心虚地去摸嘴角,手上腻腻的,尴尬一笑,“论心不论迹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哎!”
冯燎迎着薛照淡漠的目光,突然想到:“这样说来,薛掌印知道我是才吃了饭来的,还知道我一路经过什么地方。你跟踪我?你怀疑我和御带沟的案子有关?!”
薛照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投向他身后不停有匠人进出的菩萨殿。
冯燎下意识也转头一看,然后急声道:“薛掌印,你可不能冤枉我!更不能听老二挑唆,他哪有我待你客气,我们怎么说亲戚关系都还近些!”
“亲戚”二字一出,冯燎猛地闭紧了嘴,小心观察薛照神色,发现他并无恼怒,这才松了一口气。
冯燎放缓了语气继续道:“掌印你是知道的,我没什么大志向,不过是嘴馋好吃。这犯法吗?不犯法吧。吃得再好再贵,我也没偷没抢,总归有冯家养我,我日子不知道有多逍遥。我为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闯这等祸?”
薛照问:“后面在塑观音像?”
冯燎有些纳闷,心想他怎么好奇这个,点头道:“正是。已经把泥坯立好了,正要给佛像塑金。”
薛照没接话,垂眼看着冯燎。
冯燎便继续解释得更清楚:“难得掌印对此事感兴趣,那是我二舅舅还愿塑的像,图纸还是你手下的季逢升画的,毕竟他老子原先是工部营缮郎中,尤其会画图设计,也算有点家学渊源——薛掌印,御带沟翻船之事,我实在是不知情,你别吓唬我了行不行?我知道差事落到你手里总要有个说法,可你不能因为那桩陈年旧事就牵连于我吧?”
薛照依然是没有任何情绪,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还的什么愿?”
冯燎是越发弄不懂了,难不成薛照忙里抽闲专门来过问自己舅舅的家务事?
“塑的送子观音,谢菩萨保佑我二舅母平安产子。薛掌印,你手下的缉事厂耳目众多,奉安城里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没有你探听不到的消息。不过,既然你感兴趣,我就亲自原原本本说给你听。”冯燎觑着薛照神色道,“我二舅舅命苦,先头娶了两位夫人,两位都是未产子就身故。后来……后来有幸和章台郡主缔结姻缘,虽未白头到老,当年他也是对郡主无比恭敬的,再后来……孙家不也爽快成全了郡主和令尊吗?阴差阳错的事,是是非非谁都不好说,可若要细究起来,二舅舅真是仁至义尽了,掌印绝对不该记恨孙家。”
薛照之母冯献柳,嫁给薛桓之前还与孙昭仪的二弟孙丰有过短暂的婚姻。这桩二十来年前的旧事,奉安城里记得的人不多,会当着薛照的面提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薛照垂眸片刻,道:“你又来求什么?”
冯燎心里没底,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得够呛,道:“我才说了,我二舅母产子满月,这可是我二舅舅第一个孩子,整个孙家都欢喜。这本来是一件大好事,可惜她产后不调,食不下咽弄得很是憔悴,我二舅舅也跟着忧心。二舅舅待我很好,我便自告奋勇说替舅母谋划膳食。问清了舅母原先爱好的口味,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放出大话却兑不了现,舅母依旧是吃什么吐什么,把我也愁坏了。这不,来寺里拜拜,希望佛祖能给我个指示。”
这说辞有些好笑,若是求神拜佛有用,要寻合适的食谱,拜灶王爷才更对口。
薛照并未质疑,而是道:“食不下咽,找大夫看过了吗?”
冯燎一愣:“哪能不找大夫啊,太医院请遍了,都治不了。”
“我安排一位大夫去孙家。”薛照道。
“什么?”冯燎怀疑自己听错了。
薛照:“告诉孙丰,大夫诊治过后,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冯燎眼珠子一转,往薛照跟前凑,低声问:“掌印,御带沟的案子……周灵安招了吗?”
薛照往后退,冷眼看他:“四公子,你身上脂粉味很重。儿孙满堂虽好,但四处留情不是好事,小心引火烧身。”
冯燎抿了抿嘴,目光定定落在薛照身上:“看来,掌印是有所收获了……”
这头萧约从荷金酒楼打包了几样吃食,等出餐时他抬头看墙上挂着的招牌,心里感叹难怪梁王的儿子都能吃穷了呢——
招牌菜何止数十种,满满一墙,巴掌大小的木牌上写着四字成语作为菜名,看似毫无关联,解释开来便让人拍手称绝妙趣横生。
实物更让人垂涎。店里荤素菜品不止造型精致别出心裁,滋味更是绝妙,能够将食物的本来的鲜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难得的是做法新颖,用足了巧思,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碗清汤,嗅起来竟有十余种香味,彼此之间还不冲突。
带着好吃的,萧约先回了一趟家,陪着父母妹妹吃了午饭和晚饭,然后才回照庐巷的小屋——上次做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等薛照是为了让他出汗好取原料,这次可不能便宜他白吃白喝。
照庐巷外就是越人湖,萧约还没进巷就瞧见有点点火光,凑近去一看,原来是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分散着在水边烧纸。
萧约好奇地向一对嘴里念念有词的老夫妇问缘由,老妇人说:“今天是十月十五,按我们老家的说法这个日子是阎王爷诞辰,所以我们老两口来烧点纸供奉。”
仰头一看天上,果然是满月,可是——
谁会这么热切地给阎王爷上供啊,萧约听得越发糊涂。
老爷子紧接着解释:“小少爷,一瞧你就是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的。你难道不知道,最近奉安城里闹盐荒?一斗盐卖到五百文了,就这还得抢呢。哪家哪户哪一天离得了盐啊,尤其像我们上了年纪的人,本来就口重,现在这个盐价,哪里买得起?”
萧约哭笑不得:“这跟阎王爷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盐’王爷。他老人家哪管得到百姓吃盐的事?”
老人家“嗳”了一声,摇着头让年轻人不要戏谑,多些敬畏之心,冬月十五是下元节,又是阎王爷生辰,不可不敬。再者,怎么没关系了?谁不知道官府运盐的大船在御带沟翻了,听住在附近的人传出来,说是水鬼成年泡在水里嘴淡,年底也要尝点滋味,所以凿船。既然是恶鬼作乱,当然要求拜阎王爷,早些把害人的东西收服回去。
这样的说法,对于萧约来说实在是匪夷所思,不过他并未和两位老人家争辩,一番闲聊之后发现他们也住在照庐巷里,萧约便从自己屋里给他们拿了一袋盐。老两口欢喜得很,夸萧约心地仁厚乐善好施,将来定要娶个贤妻,儿孙满堂。
贤不贤妻暂且不说,谈儿孙也太早,萧约觉得自己还不到岁数,家里也不催,没有喜欢的人没必要盲婚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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