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回了家就在那套蒸馏设备前坐着,等薛照来。
等啊等的,等到夜深,还不见人。
没有时间观念的死太监。
萧约在心里抱怨了一番,站起又坐下,在屋里兜圈子。一会想到初次见面时薛照留下的凶案现场,一会想到在荷金酒楼里自己差点做了痴汉,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坐立不安于是去煮了一锅夜宵,自己没舀多少,大半留在锅里。
——要不是怕饿坏了香饽饽,让香味打折扣,才不会这么便宜死太监。
凌晨,萧约困得双手支着下颌打起盹来,一会睡一会醒,坐在桌边直点头。
睡着了手就撑不住,脑袋越垂越低,马上就要磕在桌面上,忽的一只大掌托了他额头。
满月的清辉淌进屋里。
萧约惊醒,抬头睡眼惺忪看着眼前人:“你来啦?这么晚,都给我饿困了。夜宵可不是给你的。”
薛照余光早就看见了锅里的东西,眼底动了动,右手背在身后,向萧约伸出左手:“我的香。”
“昂?”萧约忘了死太监给自己下了命令,拿不出东西来,瞬间后脖一紧,“……饿了吧?来,吃汤圆!”
薛照眼皮冷冷一抬看向萧约:“你就拿这个来敷衍我?”
萧约被他看得发虚,呵呵干笑两声,心想都说薛照掌管的缉事厂手眼通天,该不会他知道自己打包回家的是荷金酒楼的菜,给他煮的是十文钱两斤的汤圆吧?
这也无可厚非啊。死太监能和家人比吗?食盐价贵,但凡有点咸味的吃食都涨价了,他又不贪嘴,随便吃点得了,不费钱。
再说,养一两可费钱了,不知道已经为它花出去多少个一两。
还没问死太监要狗粮钱呢,萧约想。
“看起来不值什么,但这个很好吃的……真的……你在外头跑一天,好歹吃点热乎的,暖暖胃也好。”萧约说得很牵强,笑容有些干巴。
薛照冷冷看着他。
“还没过子时吧?好像过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昨天是下元节,和上元节差不多,吃点汤圆也很应该——嗷,北方叫元宵,我是从南方人那买的,我觉得汤圆比元宵好吃……又甜又香……真的不尝尝?”萧约笑得脸僵,这辈子没这么狗腿过。
天上月亮像只银盘,碎银子似的清辉洒在窗棂门户上。
薛照默然片刻,一瞥锅里:“还不去热?”
萧约愣了愣,忙不迭重新生火:“好嘞!”
坐在灶前听着锅里咕嘟咕嘟,萧约才回过神来,骂自己怎么这么狗腿,死太监一句话,使唤自己比圣旨还快。平等交易,凭什么他说什么时候要香水就得给?他又没给钱,就算再多钱也使唤不动萧家人,萧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不就是救过自己一家吗,没必要这么捧着他让着他。
汤圆上了桌,萧约睡饿了正要再吃点,薛照推了张纸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萧约没伸手去拿。
北方的元宵是用蘸水的馅料在糯米粉里滚出来的,汤圆则是用水磨粉和面擀皮包出来的。重新加热的汤圆容易破,薛照用勺子戳开一只,是芝麻馅。
他没说话只是一个眼神,萧约就明白了,这位爷是有事吩咐自己。
拿起那张纸一看,上面写的疑似是道食谱,名字叫金汤鱼明惊。配料众多,其中最特殊的当属鱼明骨和鱼惊石。
“鱼明骨是什么东西?鱼惊石真的是石头?”萧约自诩吃过许多山珍海味,但从未见过这道菜。
薛照有些挑食,他不吃馅只吃皮,挨个戳漏,把馅料撇干净了,才把甜软的糯米皮送进嘴里。他从容闲适地吃着汤圆,细嚼慢咽,根本不搭理萧约。
傲娇怪。
萧约轻哼一声,随后继续阅读食谱,虽然没见过鱼明骨和鱼惊石,但他知道金汤的做法,而这道菜却比一般的金汤步骤更细致麻烦——
用来冲兑金瓜汁的不是单纯的鸡汤,而是用多种鲜香骨肉共同熬煮吊出的高汤,小火慢炖煨出精华。这汤也不过是配佐,真正的主角是鱼明骨和鱼惊石。
如此看来,鱼明骨和鱼惊石应该是淡而无味的东西,只取其口感,否则和金汤相冲就纯粹糟蹋食材了。
这样的食谱非得是用心钻研的老饕才想得出来,奉安城内这样的人不会太多。
“这我可做不出来。”萧约敬谢不敏,目光指着薛照碗里剩下的“芝麻糊”,“喏,我的手艺充其量就是这样了。吃饱没问题,要品鉴佳肴,你找错人了。”
薛照吃完了所有糯米皮,把勺子和碗一放,对萧约道:“亏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东西交到你手里也只会糟践了。”
这话瞬间激起了萧约的逆反心理,他叉腰道:“你是专门来找事的吧?这次的就罢了,上次的腌笃鲜难道不是美味?得了便宜还挑三拣四。”
薛照冷声道:“若是照猫画虎都不成样子,那就更可笑了。”
“你暗中监视我!”萧约立马就想到了薛照知道自己是从齐咎怀那里学的做法,急声道,“你我之间的事,和他人无关。他不过是个迂腐的读书人,不要伤他!他可从没得罪过你!”
薛照抬起眼来,并不否认:“自己蠢就怨不得受制于人。要想不为人知,就做得再隐蔽些——去采购单子上面的食材,你鼻子灵,什么都要最好的,我至多只有三天给你。”
听薛照的话,他应该没把齐咎怀当回事,至于他吩咐的买菜嘛,有钱还怕买不到好的?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萧约道:“那你拿什么跟我换?”
薛照深邃的眸子盯着萧约。
“钱虽不算什么,但我的时间和精力是很宝贵的。”萧约道,“既然你答应了配合我制香,就应该坚持到底。你说用汗液调出来的香水寡淡,那就再换一种原料。”
“要什么?”
“你的血。”
萧约神色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他郑重道:“你自己闻不到,但你真的很香,是那种弥漫全身,由内而外的浓郁香味。我很确定,不是衣物配饰,也不是任何外加的熏香,就是你本人。我想,或许是从血肉里透出来的。”
“一定是,你的血,”萧约眼睛里有渴望的光,他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滑动,“很馋人。”
薛照杀过很多人,无数次看着鲜血染红自己的衣裳,从来不觉得血好闻,只有腥臭的气味。
这人鼻子与众不同,脑子也不正常,真是疯子。
萧约怕他不答应,诚恳道:“只要一点点,就刺破指尖那么一点就够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薛照闻言发笑:“就凭你也想伤我分毫?”
得了得了,知道你位高权重身手不凡了,萧约在心里翻了个天大的白眼,脸上却带着谄媚的笑,连声道:“就是,就是!我哪能威胁到薛小爷啊!”
“事成之后,我再考虑。”薛照道。
萧约心里一喜,虽然认识不算久,但他也多少摸到一点薛照的脾气秉性,这人心不软但嘴是十足的硬,想从他那听到半句好话都难如登天,但凡言语有一点松动的迹象那就是答应了。
不知道是因为两人的交谈声,还是因为煮夜宵的香气,一两醒了,从窝里跳出来,摇着尾巴跑进屋,直往萧约腿上蹭。
天天好吃好喝喂着,小家伙长得很快,萧约都快抱不住它了,但小狗缠人总想往怀里蹿。
萧约伸手,还没摸到小狗支棱着的耳朵,薛照先把狗揽进了怀里:“为什么饿它?”
萧约:“?”
小狗仰着头用湿润的鼻尖拱薛照掌心,圆溜溜的眼睛里只有主人,尾巴摇得很欢快。
薛照对小狗很有耐心,由头到尾地顺毛:“乖,是不是饿得睡不着?”
小狗当然不会回答他,但萧约听着这话气笑了:“好好好,睁着眼睛说瞎话,您这位外室都快成小猪了,还说我饿它。我千错万错,最错的就是喂错了对象,吃完不认账的白眼狗!”
薛照听出了萧约指桑骂槐,并不生气,抱着小狗:“知道一两重要,就别怠慢它,否则我饶不了你。”
萧约白眼快翻上天,心想有本事你把狗带回去自己养,杀人如麻的血观音喜欢撸狗,让别人知道得议论上三天三夜。
“这样的狗窝实在是委屈了一两,就算租房,也别这么寒酸。”薛照环视四周,抱着小狗往唯一的一间卧室走。
什么狗窝,你家才是狗窝!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嘴上不饶人的死太监!
等等,死太监拐去哪了?萧约脑袋一懵,快步追上去:“你做什么!你今晚要在这住?在这?”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红毛小狗呼呼吐着舌头,不时仰头对月嗷呜两声。
薛照瞧着萧约茫然失措的样子,心里莫名痛快,唇角虽未动,但“嗯”得很愉快。
萧约气得鼓腮:“你不是嫌弃吗!这么寒酸的狗窝你也住啊!那你是什么?!”
“不会说话,我可以帮你把嘴缝起来。”薛照垂眼,轻点小狗鼻尖,“别怕,不是说你。”
“嘁,会点针线活了不起啊!”萧约又气又怂,往后退步对薛照龇牙,使劲汪汪两声。
第21章 麻烦
奉安寸土寸金,许多官宦人家都买不起房子只能租房,萧约有钱,但从不大手大脚肆意挥霍,他的租房很小,只有一间不算宽敞的卧房,稍大一点的房间被萧约当成作坊,用来安置制香的蒸馏设备和堆放香料。
——只有一间卧房也足够了,原本萧约也没想过会有客人留宿。
薛照占了卧房,萧约敢怒不敢言,好在家里被褥有多的,将两张桌子拼起来可以在作坊里凑合一宿。
桌板又冷又硬,躺着就想到薛照说要缝嘴——死太监肯定是干得出来的——萧约身上心里都不舒服,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入睡,没一会天亮又醒了。一晚上受罪,弄得腰酸背痛,还有点着凉。
反观薛照,神清气爽。
萧约没好气地睕薛照一眼,顺带迁怒了一两,连狗饭都没准备就出门去了。
快到中午,萧约带着四处采购的食材回到家里,见薛照正俯身捡石子,一旋腕就打落立在围墙上的麻雀。一两兴奋地跑过去,把小鸟叼起来,几口就连毛带爪下了肚。
“你怎么还在这?”萧约放好食材,往檐下一两的饭盆里倒肉。
薛照气色不错,神情很淡漠,看起来从容闲适,一点也不像重任在身的。
小狗嚼完零食又有正餐,幸福得直哼哼,吭哧吭哧吃得很起劲,肚子圆滚滚,周身肉乎乎,像只摇着屁股的小猪。
小狗能有什么烦心事呢。
“去做饭。”薛照低头看了一会萧约喂狗然后道。
“什么?”萧约皱着眉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还想在我这待多久?”
薛照道:“不该问的别问。”
萧约让他给气笑了:“你在我这白吃白喝,还不准我问,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人。”
薛照垂眼看他两颊的酒窝:“不愿意?你父母或许会比你更好客些。”
“别找他们麻烦!好好好,我愿意!我去行了吧,我惹不起你!”萧约愤愤地在狗食盆里堆出个肉山,小声嘀咕一句,“撑死你这坏狗!”然后起身做饭去了。
一两当然不会被撑死,薛照也没有。
萧约为泄私愤,在他那碗米饭里加了巨量的糖,薛照竟然也没说什么,一口一口吃完了,然后对萧约道:“今晚一两跟你,别让它受冻。”
您还真贴心呢,给小狗还安排人暖床侍寝,怕狗冻着,怎么不想想人会不会睡得腰酸背痛脖子僵硬?
萧约弄不清楚薛照到底想干什么,真想把他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但慑于其武力,又怕他不配合自己制香,只能默默生闷气。
薛照饭后一直待在卧室里,直到晚间也没有出来用饭,一天都没有和萧约碰面。
入夜,萧约在作坊里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最后爬起来,抱着小狗,提起狗耳朵说了一晚上死太监的坏话。
次日萧约依然去采购食材,这回他在街上听到旁人议论,总算知道薛照这两天为什么一直窝在自己家里了。
“梁王的二公子冯灼前天晚上得了个女儿。”萧约回家,对端坐着闭目养神的薛照道,“梁王只有两个儿子在国内。老二母亲出自世代显贵的将门,老四的大舅舅考了多年才得个垫底的进士,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裙带关系赏他的。二舅原来则是卖肉的屠夫,脾气好,但没什么出息,只沾光得了个有衔无权的小官。老二名声好,老四却是人尽皆知的好吃鬼。老二样样比老四强,但成婚数载没有儿子,是竞争世子之位的硬伤。”
薛照睁眼,目光暗沉,神色有些不耐烦:“去做午饭。”
“你还吃得下饭!奉安城街头巷尾都议论呢!”萧约在他旁边一坐,“你一定早就知道的吧!先前所有人都以为二公子要得儿子,结果却是女儿,而且他那爱妾还难产而死!岂止祸不单行,简直是三行!我听说,盐商周灵安被人杀死在狱里!那可是你抓的人,不明不白就死了!冯灼不找你要说法才怪!所以你才藏到我这里,这两天一直不露面,不让他找你麻烦。”
薛照冷冷看向他:“所以呢,你在得意什么?”
萧约心想你有毛病吧,哪只眼睛看出我得意了,死太监真是阴晴不定,情绪稳定不了两天又阴阳怪气地发疯。
萧约平心静气对薛照道:“要是有什么危险或者棘手的事,你跟我说说,我帮你想想办法?三个臭皮匠——两个总比一个强。我这么信你,难道你不信我?我的目的早就明明白白和你说清楚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你这头的人,我不愿见你出事。”
薛照浓密的眼睫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冷哼道:“咒我天打雷劈,嫌在我碗里放的糖不够多,这叫‘不愿见我出事’?”
原来他不是没有味觉啊,死太监心思真深,当时不说事后算账。至于天打雷劈什么的,萧约头皮一紧,立马瞪向一两,这不是他昨晚对小狗的话吗?天知地知,我知小狗知,死太监怎么会知道?
一两偏着脑袋看主人,茫然的圆眼睛显得很无辜。小狗的嘴只会胡吃海塞,哪里会告密呢?
萧约了然,死太监半夜不睡,后半夜还趴墙角偷听。
“哪有那么多被雷劈死的人,也没见真齁死了你。”萧约道,随后话锋一转,“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周灵安一死,这桩案子可就死无对证了。冯灼已经快气疯了,他不会轻易罢休的。”
薛照道:“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萧约:“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是不想惹麻烦,但绝不是怕麻烦!就算只是萍水相逢,我也希望对方平安顺遂,何况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还一起养了只狗,我这是担心你!”
此话一出,突然两人都沉默了,萧约嘴比脑子快,说完才觉得有些烫嘴,上回酒楼里的情形瞬间冲回脑子里,他坐不住起身:“我去做饭,这回不放糖就是了……难得再找你这样的香饽饽,悠着点,别把自己玩死了……老四冯燎给你的那道食谱,对查案有用吗?”
薛照瞧着萧约手忙脚乱淘米生火,锅碗瓢盆碰撞出杂乱但使人平静的声响,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心口蹭来蹭去,低头一看,红毛小狗跳上了主人膝盖,仰起脑袋吐着舌头。
修长的食指轻轻点着小狗头顶,小狗转着圈地欢喜。
这是,属于薛照最久的小狗了,也是唯一一只有名字的小狗。从前怎么没想起给小狗们起名字呢?是不是因为没有名字,阎王爷以为是没人要的,所以很轻易收走了。贱名好养活,可一两才不是什么低贱的东西,它是忠诚的五红犬。
小狗是很忠诚的。或许再养一只猫也不错。
薛照从袖中抖出一只密封的小罐子,塞进墙角破洞里。
脑袋转得快不算太蠢的猫,鼻子也灵,和狗也差不多了,比狗还多点实用的长处。如此,爱胡言乱语,脾气坏一些也无妨。
就当是吃药了。
“少放一点。”薛照道。
萧约闻言转头看他,半晌才明白什么意思,“哦”了一声。
死太监口味还挺怪,吃米饭还要加糖。自己误打误撞还摸出他喜好了。一个甜食怪,一个痴汉,谁也别说谁变态。
饭桌上,两人续上了先前的话题,薛照主动开口道:“我有话要问孙丰,所以要先解决他夫人产后厌食的问题。”
萧约在街上听了一些传言,也知道四公子冯燎母亲姓孙,但毕竟初来乍到,对梁国王室不熟,要反应一会才想到薛照所说的孙丰是冯燎的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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