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到过越王府的,就只有一位女居士了。
“念纸居士江蓠。”萧约看罢垂眸缓声,“谢茳死的前一天,见的人是她。她在越王府待了半个时辰,第二天谢茳就掉护城河里了。”
情报的最后一行写,越王死后这位女居士也不知所踪。
薛照道:“或许还有未查到的细节。”
萧约摇头:“人物关系摆在这,八九不离十了。豆蔻诗社随着李氏的死也沉寂了下来,当时我想过召见江蓠,但齐先生是改换身份潜伏梁国为大陈尽忠的,我与他的师徒身份不可轻易被外人知晓,就算是他的师妹也不行。也算是投鼠忌器了,就耽搁下来。如今看来,豆蔻诗社的案子还没完。”
萧约皱着眉头喃喃低语:“江蓠是复杂往事中重要的一环,这一点可以确认了。我现在疑惑的是,她到底是哪一方的,齐先生?越王谢茳?甚至说,是已经伏法的许景?”
香炉里的熏香已经燃完了,薛照看不得萧约发愁,安慰道:“我的人做事向来周全,在这封情报送出的同时,他们一定在做更进一步的追查了。过两天或许就会水落石出,不必太过劳心去想。相信我。”
萧约脑瓜仁都想疼了,“嗯”了一声,又着手去配香料:“从前调香是为了告别童年阴影,如今倒是大多用来安神静气宁心助眠了。上位当权真不是件容易事,咱们的孩子得早点开蒙,能看懂字就开始看奏折,会写字就可以批阅了,等成人就可以接受禅让。到时候咱们也就算退休了,好好过我们的安逸日子。”
薛照笑道:“栖梧舍得?”
“怎么不舍得?我看起来像是溺爱孩子的人吗?”萧约嫌自己配出来的香薰还是不够安神,直接扑进薛照怀里嗅个够,“我相信,咱们的孩子一定孝顺,不会不体谅老父亲希望过上骄奢淫逸生活的愿望。而且,丢过去的差事也不算太糟糕,人各有志,或许咱们的孩子就适合做这行呢,巴不得早点接过权力去大展拳脚。”
薛照道:“儿女是父母的生命延续血脉传承,身上也会带着父母的脾气秉性,咱们是这样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他们真的会热衷权力吗?”
萧约嘴角一耷,掩面叹道:“别让孩子遗传恋爱脑了……二十岁,我至多干到他们二十岁就一定得撂挑子了。我就是二十岁被赶鸭子上架的,他们自小就接受宫廷教养,不会比我差吧?天呐,我还得再干二十年……”
“我和你分担,一人一半相当于是十年。再宵衣旰食也得留出时间来休息,又减少一半,那么就只有五年了。这五年间,也不全是糟心的麻烦事,国内多年海晏河清,真正需要操劳之时不及半数,那么也就是至多两年半。”
萧约听乐了:“照你这个样子再算下去,我们明天就退休。”
“公事劳苦,但私心时时想让我妻觉甜。”薛照在萧约弯弯的唇角上一吻,“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事,都有我陪你一道经历。”
萧约回吻:“皇帝身子骨还硬朗,或许这二十年我都得做储君。等老爷子驾鹤西去了,咱们的孩子直接以太孙身份即位。若是这样,我倒是得了清闲,就是太委屈你了。”
薛照笑问:“委屈我什么?”
萧约郑重其事道:“若是咱们的孩子直接即位,那我就跳过皇帝升格成太上皇了,你没当过一天皇后就成太上皇后了。那时候,还不到四十岁的俊郎君,生生被叫老了。”
薛照失笑,实在忍不住,把萧约亲了又亲:“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可爱的人了。”
萧约让他蹭得怪痒痒的,咯咯笑着:“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正温存着,忽然马车停下,外头禀报,前头便是绥平郊外苦艾山,山上有人自称故人,求见公主与驸马。
苦艾山上有座茱萸山庄。
山庄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山上除了艾蒿,还遍布吴茱萸,在这些低矮的草本之外,还有枫树成林。深秋层林尽染,茱萸山庄就在浓黄绯红掩映之中。
在此等候的“故人”称薛照为兄长,叫萧约嫂嫂。
薛昭摆好了茶水,盘坐在矮几前,仰面对着二人笑。
“我说过,我的兄弟在梁国。”薛照把配剑往薛昭面前一砸,来到陈国以后,薛照几乎没有亲自动手的机会,原先他随身携带的那柄单刃剑也就成了卧房里的摆设,但这次前来卫国,薛照又把剑带上了。
薛昭见状往后挪了几寸,三只茶盏也撇到一边,但脸上笑容不改:“驸马爷好大的火气,何必摆出这样吓人的阵势?用不着动剑,你我力量悬殊,驸马一根手指就能摁死我。吓吓我也就罢了,若是惊着殿下那可是得不偿失——年前小太孙就要降世了吧?皇室福泽深厚啊。”
孕肚与官方公布的怀孕月龄严重不符,明眼人都会就此往深了想,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算计都是小丑跳梁。
萧约不怕薛昭作妖,不遮肚子反而站到薛照身前,面露不屑地对薛昭道:“好不容易才从陈回卫,还以为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孝子,怎么丢下老娘来跟我们说这些没养分的话?”
薛昭瞬间变了脸色,唇边的笑像是干裂的墙皮,眨眼就掉了个干净,他坐直身子道:“我是来给殿下与驸马提醒预警的。”
萧约与薛照并立,俯视着对方。
“为了体现我的诚意,让二位相信我所言非虚,我先说点别的你们感兴趣的事。”薛昭有着和薛照酷似的眼眸,但眸色更淡,显得人更冷情,他道,“越王假死背后,的确是念纸居士在出谋划策。”
萧约和薛照闻言色变。
薛昭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件,放到矮几桌面上。
“你是没长嘴?还要写在纸上。”薛照冷冷注视着薛昭,让萧约退到自己身后,再用剑将信划到面前,剑锋破开信封,薛照全程没沾手,用剑尖挑着看完了信。
通过薛照的附耳转述,萧约也知道了纸上内容。
“又不是生死仇敌,驸马何必防我至此,信上没毒,茶里也没毒。”薛昭将三杯茶水都饮尽,“有如此细腻心思,我这番讨好或许是多此一举了,这么明显的案情,驸马自己就能想到的。”
薛昭言语分明透露着嘲讽,脸上又浮现出得意从容的笑。
萧约才不惯着他嬉皮笑脸,双臂环抱在胸前,对薛昭道:“只有积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些许小事,也值得我们用心?你和江蓠是什么关系?”
薛昭皮笑肉不笑:“殿下真是伶牙俐齿,请坐。”
桌案对面有两个坐垫,萧约看了看薛照,薛照面无表情地摇头,他便没有上前落座,反而转身往门口走:“你说话不中听,但有一点没错,的确是多此一举。天下都在我们手中,所有真相的揭开于我们而言也只是时间迟早问题。只要我们不心急,你就显得一无是处,你能拿出来做交换的也是一文不值。”
“殿下留步!”薛昭猛地站起身来,先前那种自恃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土崩瓦解,他言语急促,“殿下明鉴!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的确是来跟殿下做交易的,也很有诚意,不止越王,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所知道的,今日,我都和盘托出!”
萧约停步立在门边,回身逆着光审视薛昭良久,才道:“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薛昭深深呼吸,胸膛明显地起伏,他闭了闭眼,缓声道:“我想做母后唯一的儿子。”
萧约和薛照对视一眼,薛照握剑看向孪生兄弟:“你想杀了薛晖?”
薛昭苦笑:“我不会让殿下为难,要做交易,至少双方得有共识吧。你们是仁人君子,残杀手足这种事非但自己不会做,也不会让我得逞。杀了薛晖,还有一个薛照,这法子行不通的。”
“薛照和卫国无关。”
“是。驸马有殿下已是万全。”
忽然在场之人都不说话了,在这沉默的片刻里,萧约驻足环视四周——
山庄内部陈设看起来并不奢华,没有堆金砌玉,但所用桌椅坐具都是顶好的木料,地上铺着的垫子也是松软的皮草。
据说卫国王室每年端午都要上山采艾,届时此处便作歇息之用。山庄也算是王室专用了,薛昭如今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他能够屏退无关之人,安然在此拦路等待,看来这段时间他在卫国混得还不错。
萧约往回进了几步,但仍然保持着挺然站立的姿态,并不落座:“越王的死是假的,太后的病也是假的吧?”
身旁的薛照握紧了剑柄。
薛昭点头:“这两桩事我将知无不言。殿下想先听哪一桩?”
萧约余光将薛照的反应尽收眼底,抿了抿唇:“先说越王。”
“那就要从豆蔻诗社说起了。”薛昭语出惊人。
萧约皱眉,在他的设想中,江蓠鼓动谢茳假死是因为齐先生的缘故——做师妹的不想看着师兄走不出丧妻的阴霾就此落寞一生,所以帮助对齐先生深情不忘的谢茳死遁,想要撮合二人。
原以为只限于师门之内,没想到还是绕不开豆蔻诗社。
萧约试探性地问:“在你到陈国后不久,京城发生一桩命案,和谢茳有关,和豆蔻诗社也有关——”
薛昭:“人是江蓠杀的。”
轻描淡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让萧约险些站立不稳,惊呼出声:“什——什么?!”
薛照牢牢搀扶住萧约,很快做出推断:“江蓠爱慕谢茳?”
薛昭点头:“驸马睿智。”
“我是六年多前到陈国为质的,那时候我才十三岁,女子十三四岁被称为豆蔻年华,男子呢……还没到十五岁束发的时候,但也不能算是全然懵懂的幼童,甘罗十二岁时已经官拜丞相,而我……我是无关紧要无人在乎的一个人,说也无益,不如不提……我到陈国京城后不久,恰逢豆蔻诗社办出了名气,许景痴迷于才气斐然的少女,于是拉我入伙。”
“我在暗处替他引诱学员,明面上还得有一幅光彩的招牌,钓进来更多的猎物,于是许景找到了江蓠——早先时候她还叫江蕙,知道她为什么改名吗?茳蓠者蔺草也,可做草席。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相思都写在名字里了。至于念纸这个称号,则是从茳芏可造纸上来,谢茳字云舫,云舫乃纸之别称。哦对了,其实最开始她连姓氏都不是江,她是孤儿,有名无姓,原本该随着师父姓的,恰巧那时认识了越王谢茳,就给自己选了姓江。许景发现了江蓠的心思,答应帮着撮合,所以她就入了伙,可惜到头来都没等到许景兑现承诺。同样身为女人,却祸害了那么多女子,这位才德高尚的念纸居士可真是一往情深在所不惜啊。”
萧约闻言眉头皱得更深,这样隐秘的关系,薛昭说出来显得若合符节,似乎一切早有线索彰示,但他是作为知情人才洞若观火,旁人怎能单从名字上觉察端倪?
萧约梳理前因后果:“江蓠喜欢谢茳,而谢茳倾心于江蓠的师兄齐苠,齐苠娶妻成婚别无二心……江蓠爱而不得,所以杀了嫂嫂,嫁祸给谢茳,让从前好友再也连朋友都做不成,结成死仇……如今趁我们远离,她便创设死遁之机将人据为己有——江蓠的计划你全然知晓,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但你出卖了她。这是第二次,你出卖同盟了。”
“可怜人抱团取暖罢了,没什么真情实意,怎么能说是出卖呢,我这是检举。无论是许景还是江蓠,他们自身不正,没有资格指摘我是小人。弃暗投明难道不好么?殿下,我和他们不是同盟,若是你愿意,我们便可合作。”
“交易尚且未必,合作更是无从谈起。”
“好吧,君子小人不能同流,我不强求。”薛昭低头笑着,“往后陈国就再也没有越王了,于殿下而言是好事。这样的计划能行得通,也不能全怪江蓠,我都能想到她是怎么哄骗谢茳的——演了那么多次活出丧,对方明知是假的,当然不会有所触动,不如把戏演得再真一些,才能试探出最真实的反应,看看在对方心里他到底是个什么地位……这位痴情的越王爷啊,居然轻而易举地就信了。天真得近乎愚蠢。一旦丢掉皇室身份,还不是任人拿捏?殿下还是及早派人援救吧,否则越王的清白就保不住了。”
萧约厌烦道:“少在这插科打诨。陈国境内,你还有什么盘根错节的势力?”
薛昭摇头:“在陈国,日子真是很不好过啊,可以说是身如浮萍。我就豆蔻诗社这么一处经营,还是边缘人物,傀儡可怜虫。殿下,上述内容能够体现我的诚意了吧?现在你愿意和我做交易了吗?”
萧约看不透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想求的和卫国太后有关,但我不明白,什么叫做成为她唯一的儿子?”
薛照同样疑惑。
薛昭苦叹一声,然后俯身叩头在地:“我想带着母后远走隐居。”
萧约眯起眼睛:“你是这样想的?你心甘情愿放弃卫国公子的身份,但卫国太后能舍得如今坐拥的一切荣华富贵?她想做真正手握大权临朝听政的太后,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她舍不得,所以我要请求殿下和驸马帮忙。”薛昭抬起眼来,淡色的眸子里有幽幽的光,“这桩交易你们稳赚不亏,我还有一条情报足够证明我的诚意——母后装病诓骗你们前来,是还想再演一遍偷天换日。”
第158章 孝顺
卫国太后是装病,且借此有所图,这两点是显而易见的。但她所图到底为何,如何施展,帮手有哪些,就不得而知了,萧约和薛照此行深入虎穴正是为了查明真相。
薛昭口中说出“偷天换日”二字,薛照瞬间打通了思路,是设想过的诸多情形中的一种:“她想杀了我,让你坐享陈国驸马的身份。”
萧约同样反应了过来,很是愤慨地握拳道:“痴心妄想!因为薛照要当驸马所以才套了个卫国质子的身份,否则谁稀罕这个名头?你们想换就换?当我是个摆设吗!谁为刀俎谁为鱼肉,难道不清楚?”
大费周章布局,具体计划当然不会过于粗糙,必然是铺起了一张捕猎的大网,薛照意识到此事牵扯不浅,追问:“你们手上还有什么筹码?”
“驸马猜得不错,我们不是全无准备。”薛昭又从袖中拿出一只掌心大小的方形锦盒,打开来里面放的是一粒黑色的药丸,“据说,只要吃下这药,便会忘记心头至爱。”
萧约一眼认出那是无忧怖。
出身王室并不是当驸马的充分条件,萧约的认可才是。有萧约在,替换驸马的计划当然不可行,但这得是在萧约记忆完整的前提下,若是他如先前那般忘了薛照……自然就有了鸠占鹊巢的机会。
好歹毒的算计!
这世上,除了药王谷裴楚蓝再没人能配制得出无忧怖来。
混账王八蛋!好心给他们放假度蜜月,姓裴的离开皇宫竟然勾结上了卫国!薛昭能给裴楚蓝什么好处?认识这么久了,还以为已经是朋友,没想到轻易被人收买了!
萧约满腔怒火狠狠咬牙,劈手夺过药丸丢在脚底踩得稀烂:“做梦!”
薛照眸光冷厉,他盯了薛昭许久:“你不可能直接搭上制药之人。换掉我,是皇帝授意你做的。”
薛昭没有否认。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萧约心头咯噔一下,旋即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腾起来。
皇帝?经历这么多事,皇帝竟然还是要棒打鸳鸯吗?为了拆散二人,甚至不惜谋取薛照性命,还赌上萧约和肚里孩子的安危……
皇帝怎会无情到这种程度?若是皇帝也要与他们为敌,那全天下还有谁是可靠可信的?君无戏言,皇帝怎么能出尔反尔背后捅刀子?!
薛照将萧约搀到一旁圈椅坐下:“就算荆棘满地,我们也能闯出一条坦途来。别怕,会稳稳当当平平安安的。”
萧约额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薛照替萧约擦汗,柔声安抚一阵,然后对薛昭道:“你替代不了我。而且你知道得太多了,杀了你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薛昭是个聪明人,他自然能够从皇帝让自己顶替同胞兄长这件事往深推测,猜出藏在皇储身上的秘密。
“我不会武,又手无寸铁,杀我是轻而易举的事。”薛昭看向薛照所负之剑,然后目光挪到萧约随着呼吸同时起伏的孕肚上,“去父留子,父亲必然是血脉相连的生父了。驸马传嗣有功,皇帝为防外人居功自傲所以换个傀儡来占位以绝后患……我知道得确实太多了,死人才会真正保守秘密,杀了我就万事大吉,但人不总是会选最好的,往往遵从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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