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接过密信来一看,瞬间面色凝重眉头紧皱。
薛照见势不对,伸手要拿信件,萧约竟然下意识往身后藏,薛照心头一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和我有关是吗?”
“这个……卫国那边……你别急,也别紧张……”萧约屏退旁人,连黄芳也让他退下了,这才将信交给了薛照,“这事不能瞒你,你看吧,但一定要保持镇定,无论怎样都有我在你身边。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
听见萧约如此语气,薛照的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接过信来一看,瞬间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萧约睁大了眼睛:“这不是大事吗?”
薛照坐下:“我们上次不是说过了,把对身世的介怀说开,然后再也不要提。别说她只是重病,就算真的薨逝,也与我无关。”
当今世上用得起一个“薨”字的人屈指可数。
萧约眉头仍未舒展,在薛照身旁坐下,握着他的手:“观应,在我面前,你的任何情绪都可以释放。”
“这就是我最真实的反应。”薛照笑道,“否则还能怎样?心急如焚痛哭流涕吗?她不配。我只认冯献柳是我的母亲,薛桓是我的父亲。冯献棠生了我,但也早就抛弃了我,生恩不及养恩大,我放了她的儿子回去尽孝,已经是仁至义尽,两清了。她别想用所谓的孝道挟制我做什么,我也并不相信她是想从我这获得所谓的母子亲情,所图究竟为何倒是挺值得思索的。”
萧约从薛照神色之间着实看不出来关切,卫国太后的确也不配做薛照的母亲,关心则乱,没有多余的情绪便能理智思考。
萧约也顺着薛照的话思考:“信上说,太后突然病重不起,恐怕撑不到明年。太后思子心切,想请求皇帝与储君允准驸马回国探视,算是见上最后一面。乍看合情合理,但经不起仔细推敲。”
薛照点头:“若要儿子床前侍奉,薛昭回国之后一直待在王宫之中。同样的脸,何必放两张在眼前,她也不怕眼晕。信是先送到皇帝那里的,等于是把顶替身份之事摊开来说,可我与她有什么母子情分,她有何脸面让我去送终?冯献棠不至于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若说后悔当年所作所为想要重修亲情,早干什么去了?成婚没来观礼,我身怀有孕昭告天下之时,上的贺表也是中规中矩的,什么夹带也没有。若说人之将死想要弥补遗憾,她当年能够狠心决断,平素也是手段狠厉,真的会在死前转性吗……而且她一直好好的,突然就病得奄奄一息了?古怪,这事处处透着古怪。”萧约道,“你说,她到底图谋什么呢?我们该怎么办?”
薛照把信撕得粉碎扔进废纸篓里:“不必为不相干的人和事劳神费力。任由她图谋什么,我不去,就是一场空。”
萧约迟疑地点了点头:“那就暂时以静制动?”
薛照看着萧约心事重重的模样,无奈一笑:“先前是谁说的,我有丈母娘这一个娘就够了?何必上赶着找麻烦呢?”
萧约:“话是那么说,可是……终究她……若是真的,事后你会不会后悔?”
“没有什么可是,我更不会后悔。往后我好好侍奉丈母娘就是了,有的是尽孝的机会。”薛照搂着萧约,“十多年间孤单独行,受过许多虚伪的蒙骗,我喜欢如今一家子亲亲热热,喜欢你带给我的善良慈爱的父母。冯献棠不是个好人,甚至可以算是歹毒,这一点你我都清楚,虽然和她未曾见面,但看薛识就知道了。就算她真心见我,想巴结的也是陈国驸马,不是薛照。薛昭是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需要时就是心肝宝贝,一旦失效就无情抛开。冯献棠这样的人,我不可能从她那得到真切的关爱。我已经有家了,有母亲有岳母,我才不要向她乞求母爱,她不配,我也不傻。”
萧约闻言沉默了许久,然后叹息一声:“老天爷也不能太偏向你,给了你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又给了你这么优秀的老婆,总得在别的地方让你吃点亏。”
薛照闻言大笑,在萧约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要是这么算,那我可真是捡了大便宜了!”
萧约摸着肚子也笑:“娶一赠二,可不就是便宜你了。”
随着信件被撕碎丢弃,此事也被抛至脑后。
萧约心里盘算着,若是卫国太后没病或者病得没有信上说的那么严重,看在她生了薛照的份上就不计较她的欺君之罪了,但以后要是再耍花招绝不轻饶;若是真的一病不起……那就到时候多赐点帛金,允许她的丧仪逾制,下葬弄得隆重些好了。
如此已经是仁至义尽,格外开恩了。想让薛照给她送终,那不能够。
日升月落,时间转瞬而过,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萧约履行先前的承诺,让两个孩子由着自己的心意去过生辰。
中秋夜里有宫廷宴会,皇帝会从行宫回来出席,皇族宗室人丁不丰,很难凑齐一桌家宴。豆蔻诗社的幕后主使已经落网,萧约便邀请谢茳出席,后者却埋怨萧约一直将他软禁在府中,赌气不肯前来。
“儿啊,你还是对人太宽厚了。”萧父听儿子说起这事,如此点评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莫说你将越王留在府里事出有因,就算是单纯看他不顺眼要圈禁,敢有半句抗议?如今主动递了台阶,他还不乖乖走下来,惯得他!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萧约没提谢茳和齐先生的恩怨,只跟家里说了是要保护他,闻言浅笑着摇头:“谁还没有点脾气了,妨碍不到正事也没关系,他不来就不来。夜里是家宴,爹娘和妹妹都去,好吗?”
萧栎满口答应:“好啊,我还没见过皇宫是什么样呢!”
萧母则看看萧父,等着丈夫拿主意。
萧梅鹤慢慢捋着胡须:“本来宫里那些珍馐美酒嘛,我是不稀罕的,但因为中秋佳节,每年都是阖家团圆的,今年也不应该例外,然而还有碍事的外人在……”
萧父转折再转折,薛照接话道:“父亲,我不是外人,我是栖梧的丈夫,你们的儿婿,我们是至亲的一家人。”
“丈夫”二字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但萧父到底还是没有反驳,皱眉道:“傻小子,就你也能当高官,可见陈国缺乏人才到了什么地步——我说的是皇帝。燕老头从小就是满肚子坏水,到老也不安分,硬抢了我的儿子,我家想团圆还得去他的场子。哼,分明是他赖着我家过活,应该他来我这!还得客客气气敬我两杯酒!”
萧约闻言忍俊不禁,人老如小孩,竟然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计较起来了。
一起在家里用午饭,一家人说说笑笑着,萧父喝了几杯酒脸色有些发红,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撴,清清嗓子,众人便安静下来齐齐看他。
萧父抬手一指薛照:“要说团圆,今年还不算完全。”
众人皆不解其意。
“你孤身一人,入赘到我们萧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得以约儿为天,处处乖顺。”
薛照乖巧应是。
萧父话锋一转:“但我家也不是虐待赘婿的门第,该有的礼数也都要尽到。”
薛照这下不明白了。
“你父母是葬在梁国的吧?孤零零地留在那边多寂寞。”萧父有些醉了,摇头晃脑,但言语还是清晰的,他道,“我们萧家的祖坟就在京城,离皇陵不远的地方,是一片风水宝地。你们成婚的时候高堂没能到场,我们老两口也无缘见到亲家,于是在预留的墓地旁边又开辟了位置。把你父母迁过来吧,百年之后,我们也会会亲家,住在一起不寂寞。”
薛照听着萧父的话,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担心要是你欺负了约儿,四个长辈一起托梦骂你?还是担心清明烧纸,我们分不均匀打架?”萧父指背轻叩两下薛照脑袋,“就这么办,赘婿没有说话的份,听我的。”
薛照的手被萧约握住,他这才回过神来,仰了仰头逼退眼里涌上来的湿润,重重点头应了声“好”。
十几年前薛家遭难,母亲葬入王陵,看似是梁王对妹妹的宠爱,实则郡主陵寝的规格却是比照王后的,是何含义不言而喻。
父亲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把爱人迁出那个让她屈辱的地方。薛照扳倒梁王,终于实现了父亲遗愿,来陈国之前,将父母合葬在了薛家祖坟。
然而那里也未必是最好的归宿。虽然薛然心中已无仇恨,但薛家其他被无辜牵连之人,在九泉之下未必会原谅。
可是在陈国,他们的亲家真诚地欢迎。
届时,就是真的一家团圆了。
这样的幸福,这样的满足,都是萧约带给薛照的。因为萧约爱他,他才真正有了家。
薛照心中暖热翻腾,忍不住想亲萧约几口,刚一动作就被岳父瞪眼警告,只得乖乖坐了回去。
饭后,萧约与薛照先行回宫,等着夜里和家人团聚共赏明月。然而,卫国太后病重希望最后见一面儿子的消息又递了上来,这回是以卫国官方奏请的形式。
家宴完毕,萧约与薛照回到潜用殿。
“这摆明了就是逼迫!”萧约怒道,“先前没有回应,那边就该知道我们是什么态度,还不肯罢休,竟然推到明面上弄得全天下都知道了。好大的胆子!”
作为直接当事人的薛照却没有太过激动,他道:“大费周章一定要促成此事,我倒是有些好奇,她到底所图为何了。”
萧约紧皱眉头:“你不能去。不知道卫国那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大有可能是龙潭虎穴等着你。”
薛照道:“可如今情势之下,不得不去了。”
上个月,卫国王室送来密信说太后病重想见儿子最后一面,萧约和薛照商议之后选择忽视。本来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没想到沉寂月余,卫国上了一封官方奏表,将太后病重的消息散播开来。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年轻守寡的太后思念远在陈国的儿子,临终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母子相见。
陈国皇帝以仁孝治天下,虽然上头皇太后崩逝得早,皇帝自身没有机会再尽孝,但他对臣工的德行向来看重,若是在孝道上有亏,任凭再高的才干也不配在朝为官。
在如此的背景基调下,薛照便被推到了一个不可不去的处境,否则就会成为千夫所指——若连自己母亲小小的心愿都要违逆,岂不枉为人哉,更不用说官居礼部匹配储君。
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驸马行差踏错,在道义上有了“瑕疵”,就算储君动用皇权,也堵不住攸攸众口。
萧约对此非常清楚,先前刚接到密信时他也想过让薛照去卫国看一眼,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而且对方越是紧逼,他越是产生逆反心理,坚决不肯让薛照前去。
“谁爱议论就让他们议论去!”萧约道,“反正你日常都只是在前朝后宫,又不去民间,听不着什么闲话——那些大臣们就算心里想法再多,谁敢说出半句不好听的?”
“虽然常说想当祸水引诱殿下做昏君,但不必真的为我牺牲至此。”薛照知道萧约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微笑着劝道,“听不见不代表不存在,我自己的名声是好是坏,我并不在意,但不能带累了你。殿下,你要稳坐万人之上的高位,必须不染尘埃。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指摘抨击你的机会,我自己更不能成为你的污点。”
世俗眼光向来不公,夫妻同样不孝长辈,做媳妇的往往更受唾骂。
萧约着急:“可是此事真的很古怪凶险!”
“我知道,但是我得去。”薛照与萧约紧挨着坐下,“这次的事也让我明白了,搁置漠视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我可以做到单方面和冯献棠、薛昭断绝关系,但毕竟他们还活生生的存在于世上,我不犯人,人却要犯我。原本以为至少会有点互不打扰的默契,他们却是不识趣,不肯安分的。那就彻底做个了结吧。”
萧约神色严肃地凝视着薛照,没有出声。
薛照和他碰了碰额头:“不会有事的,至多半个月我就回来,或许我比裴楚蓝他们还先回来,你生产之时我一定在旁。离京之后,我每天都会写信,每天不止一封,随时向你汇报我的状况。半个月——不,十日我就能往返。在这些天里,若你觉得无趣,可以去找听雪说话解闷,但一定得让沈二也在旁。”
萧约让他给气笑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吃醋?我大着肚子,就算和听雪独处,又能怎样?都老夫老妻了,你还不放心我。”
薛照解释:“我没吃醋,是怕沈二吃醋。他脑子不灵光,安抚好他免得发疯惹事。”
“他没你疯,也没你傻,摆明了是陷阱,还要一头扎进去。”萧约烦闷生气,往床里一倒,扯过被子蒙头,“不许去。就算担一个不贤不孝刻薄儿媳的名声,我也不能让你去。”
薛照连哄带劝也没能把萧约从被子里捞出来,轻叹一声也躺下了,搂着爱人:“或许此事过后,对我们的考验就彻底结束了呢……往后就都是风平浪静的安稳日子了……不说了,睡吧。”
次日,薛识和冯锡进宫谢恩,叩谢储君殿下赏赐的诸多生辰礼物。
看着两个孩子神采奕奕,就知道他们昨日生辰玩得开心,萧约也受到感染,心中烦闷减轻了许多,三人一起聊着野趣。
薛识说起这个就来劲了,他道:“一年四季野外都有好玩的,比宫里自在多了,有意思多了——”
这话听着像是不满质子生活,薛识急忙停顿,险些咬着舌头,发现萧约并没有不悦,他才继续道:“昨日我带着小锡弟弟去林子里粘了好多蝉,用蜘蛛网做成的粘子,一拍一个准……要是前几个月,还可以去捉知了猴,就是没蜕壳的蝉,夜里从地底下钻出来往树上爬,密密麻麻可多了,炸着吃香极了!”
冯锡听得又向往又害怕:“蝉还能炸着吃?阿识哥哥,你从前在卫国就吃这个?”
“怎么能只吃这个呢,当然不是了……”薛识让冯锡同情的目光弄得怪不好意思,红着脸急忙对萧约道,“殿下,其实我……我从前在卫国,太后待我很好,吃的都是好菜好饭……看我这样的体格就知道了……”
说起卫国太后,萧约又开始烦恼了。
昨夜几乎没怎么睡,怕自己一睡着薛照就走了,就这么提心吊胆半夜,快天亮时才眯了一会。醒来床边果然是空的,萧约慌忙要去寻人,黄芳说驸马去拜见皇上了,估计这会正陪着陛下用膳,萧约才又把心落回肚子里。
萧约收回思绪,让黄芳先送冯锡回府,留下薛识单独说话。
薛识有些紧张,担心是否自己方才言语不当,惹得殿下不高兴了,却听萧约说:“等明年,有知了猴的时候,给我也炸点尝尝。”
薛识怔怔:“殿下居然肯吃这种东西?”
萧约笑道:“你能吃我为什么不能吃?我知道这个吃法,别人都说好吃,我没尝过,所以想试试。”
薛识重重点头:“我一定给殿下捉最嫩最肥的来炸!”
“好,到时候我和驸马与你一同去捉,还要向你请教捕捉手法。”萧约垂眸,掌心搭在肚子上,“在那之前,我有别的事想问你。”
薛识心头一紧,隐约能够猜到几分,试探性地问:“殿下想知道的,是关于卫国太后的事?”
卫国太后病重之事已经是人尽皆知,薛识自然也不例外。
萧约点头:“终究她还是驸马的生母。”
薛识垂头小声道:“是啊,太后娘娘是驸马的母亲……太后雍容端庄,御下和善……”
萧约打断:“此时此处只有你我,连驸马也不在,你说实话。我看见过你身上的伤痕,卫国太后为人如何,我心里大致有数,如今想再知道得详细一些。”
薛识沉默了许久,反复抬头又垂下,神色纠结没有回答。
“驸马先是我的人,然后才是别的身份。他可以不认生母,但永远是我的丈夫。”萧约道。
薛识闻言鼓了鼓腮,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气对萧约道:“殿下,要是太后真的病重不治,其实是一件好事。”
萧约道:“愿闻其详。”
“太后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但也是最让人畏惧的女人。”薛识身子颤了颤,“皮肉上的苦楚还好捱,最吓人的是她的眼神、她的笑,上一瞬还是和煦如春风的,下一瞬就全变了,冷得像冰窟。没人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的算计太深了。”
“卫宫里的公子都怕她,但是兄长们都成年出宫了,见面的机会不多,就剩下我……我原来的师傅根本不管我,嬷嬷们也不爱搭理我,我就夜里溜去御膳房觅食,阿晖——十王叔经常会给我带好吃的,我便带着他爬树摸鱼,还给他做一些小玩意,但是太后不喜欢我和他一起玩,总觉得我心思不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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