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盈地走到卧房窗前的槐树下,从大开的窗口处取下了放在桌上的一张薄薄信纸,将其塞到早准备好了的另一个完好无损的信封里头,眼里带着笑把装好的递给了席书:“刘家的废物倒还有些用。席叔,得劳烦你把这个送去‘藏宝地’了。”
席书脚步一顿,眼尖地瞥见了些许内容:“刘宁宇还真拿到荆州布防图了?”
“是啊,”文绮讥讽道,“那群废物也就剩下这点用途了。”
席书一时没接话茬。
他是愚笨不假,但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是通敌叛国。
文绮拿着信封见他迟迟没动作也不急:“席叔你后悔了是吗。”
席书默不作声地盯着她手里的信封,说不清这会儿自己是什么感觉。
但他确实油然而生出一股陌生感。
文绮并没强求,只是目光悠远起来:“也许你们都忘了吧。”
“但我记得。”
“春生替我葬身火海前同我说,北辰宫里头找到的那个藏了谋反密书的香囊是她的——是她成为北辰宫大宫女后季岩送她的定情信物。她原先一直以为就是个普通的香囊罢了,怎么都没想到定情是假,借她栽赃才是真。她说她对不起我,对不起太子,对不起娘娘,对不起所有含恨蒙冤的人。”
“她人单势孤,做不了太多,也改不了浩浩皇命,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我成为火海里那具焦尸。”
“可是武帝戎马倥偬数十载,真的看不出来吗?他缺的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季岩恰好给了他而已。”
“没有春生也会有夏生秋生冬生。”
“他们这种人需要的不过是一个理直气壮斩下屠刀的理由。”文绮讥讽冷笑,“末了装一装正人君子,说是听信谗言,便把一切罪过都丢给了旁人,白得一身磊落跌荡。”
“我记得陈家的亲眷有人身怀六甲,被活活拖行至刑场,留下一路斑斑血痕;我记得我父亲跪在明堂之外,三夜未眠,只求一个公正,最后血溅朝堂都未能换得一个彻查;我记得阿规在死前仍旧笃信他的父亲能还他一个公道,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文绮咬着牙,眼眶泛红。
席书垂下眼,终于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信封:“我知道了,姑娘。”他脚尖一点,轻松跃上了屋檐,一呼一吸之间已不见人影。
“姑娘真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一个声音在旁侧冷冷道。
文绮漫不经心地回眸,除了眼角依旧带着点红晕,已看不见半分悲色:“叶大少,亲手杀了胞弟的感觉如何?”
“你——!”
叶净将后门重重甩在身后,压低了眉峰:“你有什么资格同我提阿舟?”
文绮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少这话倒有意思。毒不是我下的,人不是我杀的,同我有什么干系?何况——我早便说了吧,这蚀骨一次是毒,二次可就致命了。”她眼睫一扫,红唇勾勒出似笑非笑的讥嘲痕迹,“即便是知道,也没见大少你手下留情啊。”
叶净攥紧了手,盯着她的双瞳里满是怒火,终究却什么也没做,冷冷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丢了过去:“你要的朝内曾受贿官员的名单。”
文绮一把接过,用极快的速度大致扫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名。
她啧啧道:“昔日武帝曾以‘诛暴政’为旗反庆,如今朝中同大庆那会儿,也不遑多让啊。”
叶净才不管她到底什么心思,负手冰冷冷道:“此后叶家同你恩怨两清。”
文绮点头:“大少慢走。”
叶净转身欲走,又在摸到门把手的瞬间顿了下:“我爹当年四处奔走打听的还魂密术……”他说到一半难堪地止住了话音,脚下却一动没动,愣是半步也没踏出去。
他想起叶府中冷清清的庭院,再也没有温度的别院竹椅和那盖着白布永不见天日的床铺,在这一刹那突然明白了自己父亲当年为什么疯魔一样地去找所谓的还魂密术。
以前从未觉得,如今再看,叶府还是那个叶府,他却再也没有倦鸟归巢的那种归属感,偌大的府宅,也不过是空荡荡的一处屋子罢了。
“还魂密术?”文绮一字一顿地复述完,又讥嘲道,“大少,人死了便是死了。叶老家主在叶夫人亡故后为了所谓的还魂密术奔波一生罔顾稚子,你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怎么还信所谓的还魂密术?”
“人死如灯灭,悔不得的。”
叶净白了脸色,双目失神地愣了许久,终是没再多问离开了。
只是开门时候手都在发抖。
文绮看着他略显仓皇的背影讥讽地哼笑一声,在一声尖锐鸟鸣中伸出了手。
黑白灰三色的巨隼自天空俯冲而下,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的手臂上,残留着血迹的喙稍一张开就掉出了个小小的信囊。
——小皇帝插手荆州军务,速归。
落款处是一个“莹”字。
文绮将纸条撕碎随手丢在地上,用大拇指抹去巨隼喙边的血迹时它就一动不动地乖巧呆在文绮的手臂上,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格外无辜懵懂。
文绮顺着摸它背部厚实的羽毛。
“好孩子。”
距武林大会仅剩一日时,那个一直跟在和真大师身后像条小尾巴的小沙弥突然找上了门。
他从客栈店小二那儿问来了季远之的房间,店小二本不应该同他说,但看他个子都没桌台高,圆滚滚一只像尊刚刻好的童子像,看着也做不出什么事儿,便松了口给他指了路。
小和尚礼貌又客气地道过谢,去季远之房间门口“咄咄”地敲了两下门。
屋里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门就开了半扇露出季远之那张仿佛时刻带着笑意的脸。
“季谷主,我师父同几位武林前辈邀您有事相商。”小和尚生怕季远之不答应,又看了看四周,见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为的珏碧玺一事。”
“为此事而来?”季远之没有立刻答应,反而侧头去看房间里的另一个人,“阿楠——”
小沙弥年纪小但随德高望重的和真大师见过的场面挺多,听他叫人还以为自己打扰了他的好事儿,顿时红了脸,局促不安地攥紧了衣角,刚在想要不要先离开一会儿就见挂着黑色长款披风的屏风后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对他来说也勉强算熟悉的人。
那个秦萧。
小沙弥脸立马不红了,尴尬倒还是尴尬,毕竟是自己误会了,好在他方才还没来得及说,不然这会儿钻地底下的心都得有了。
萧子衿头发还没来得及束,乌黑的发丝在肩膀和后背上撒了一片,出来时正手指麻利地弄着腰带,只匆匆抬头看了小沙弥一眼:“现在?”
“……”
小沙弥咬着唇没敢吭声。
事关重大,出来前师父特地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得让旁人知晓此事。
要是早知屋里不光季远之一人,他方才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阿楠,扣子。”季远之温柔提醒。
萧子衿摸了摸左胸前的扣子,没什么问题,有些纳闷。
季远之叹气似的伸出手把他领口的扣子扣上,温热带着粗糙厚茧的手指擦过他的喉结和皮肤,激地萧子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想往后躲,然而在他躲开前季远之已经飞快地收回了手,还甚是不好意思似得退开一步,别开了眼。
萧子衿:“……”怎么像是他占了他的便宜一样。
季远之:“珏碧玺一事,这位公子比在下更有话语权,你不必担心。只是怕得等等,待我们洗漱完毕后再同你一道过去。”
小沙弥懵懂地点点头。
“那我在外头等两位施主。”
季远之重新关上门,萧子衿左手抓着自己黑长的头发正在到处找发冠。
“我来吧。”季远之温柔道,“这样快些。”
不等萧子衿回绝,他已经不容拒绝地按住了萧子衿的肩,抬手接过了他的头发,拿着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了起来。
黄铜镜映照出他带着温柔笑意的唇角。
萧子衿两颊泛红,头一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如坐针毡。
小和尚没等多久就见门重新打开了,方才还披头散发的萧子衿已经捣腾齐整,玄色长袍勾勒出他风流身段,绣着金边的腰带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偏瘦的腰身,玉冠束发,眉目朗朗,不等小和尚反应过来他已经淡淡说了句。
“劳烦带路。”
知味斋雅间,香炉腾起袅袅细烟,东座的和真大师手拿佛串闭着眼轻诵佛经,他右手边的风雷阁阁主唐如晦不耐地看了眼窗外的日色。
“怎么还未来?”
话音刚落,雅间的木门就被人推了进来。
粗衣短打的跑堂的领着两人:“两位公子,就是这里了。”
季远之随手给他塞了一两碎银,跑堂的脸都要笑烂了:“那几位慢聊。”
随即很有眼力劲儿地在出去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和真大师睁开眼站起身,打了个手势:“阿弥陀佛,二位请坐。”
萧子衿率先落了坐,季远之等他坐下后才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唐如晦不动声色地多看了萧子衿一眼,眼里有几分探究。
“这位是如今的武林盟主,徐知行。”和真大师是五人中唯一一个两方都算得上认识的,主动自发地担起了介绍的责任,“旁边这位是风雷阁阁主唐如晦。”
“早闻季谷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度非凡,”徐知行到底是武林盟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出神入化,热情洋溢地冲着季远之举起了酒杯,“今日叨扰还望勿怪。实在是老夫有个疑惑还需在明日大会之前由季谷主解答一二——关于珏碧玺朝廷态度目前如何?”
季远之笑了笑:“此事诸位不当问我,在座有个人比在下更为合适回答这个问题。”
他侧头去看萧子衿,目光专注又认真。
萧子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里头是上好的铁观音。
“若是朝中想要珏碧玺,诸位作何打算?”
唐如晦眯起眼“:敢问公子姓甚名谁?”
萧子衿扫了他一眼:“萧子衿。”
“静王?!”徐知行惊了下。
和真大师像是早已多少猜到了他的身份,并不见诧异:“阿弥陀佛。王爷此次亲自前来想必就是为了珏碧玺一事吧。”
萧子衿一颔首:“正是。”
徐知行到底年长,又连任两次武林盟主见多识广,再开口时已经明显冷静了下来,迅速捋顺了思路,浓密的胡子都跟着一抖一抖:“既然静王在此,我们便直说了——此物朝中想要便是最好,在我们手中不光无甚用处还很是烫手。当时若不是我等处理完此物前珏碧玺出世一事已传得沸沸扬扬,满武林都知道此物在我等手中,我等早就选择将此物交给朝廷,也无今日的武林大会一事了。”
说到最后他颇为忿忿,这几个月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做梦都是这边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杀到他家问他讨要奇物,那边官兵上了门让他交出火器,担惊受怕的,人都活生生吓受瘦了一大圈。
萧子衿微微蹙眉,几人竟然都不知道珏碧玺是假的?总不可能他大嫂真的从哪弄来了众多火器吧?
萧子衿:“东西呢?”
唐如晦摇头:“没有东西。我们三人手中都只有其中一部分的地图。事关重大,谁也没敢贸然去取。”
此物不止涉及江湖,更涉及朝堂同十三部落,一个不小心就是引火上身,他们三人在拿到地图前就约好了若非朝中来取,绝不可让三张地图汇聚一地。
和真大师诵了声佛号,手中佛珠转动:“朝廷既有意于此物,明日众目睽睽之下,我们便将三份地图当众奉上。”
徐知行抚掌一喜:“如此甚好,东西当众归于朝廷,便与我再无瓜葛。”
唐如晦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和真大师的意见。
和真大师:“王爷你看如何?”
如今不光是整个江湖,连十三部落都知道珏碧玺在武林盟主的手里,若是突然没了后续消息,很难有人不怀疑是徐知行私藏 ,届时徐知行便是百口也难辩,甚至容易因此全家遭来杀身之祸。
这也是让萧子衿为难的一点——珏碧玺一事沸沸扬扬地闹了数月,即便如今有人说这个是假的,也没有多少人会信,仅仅是扬汤止沸,所有人都会怀疑此物要不就是被徐知行私藏了,要不就是朝廷的敷衍之词。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文绮确实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他慢了一步,于是步步皆被动。
第50章
珏碧玺是假一事萧子衿到底没同腩沨三人说——事到如今,此物到底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了意义,只要在众人眼里它是真的那它就是真的,至于其他的没人在乎。
越是临近武林大会他越是心绪不宁。
文绮什么时候动手?又准备怎么动手?
十三部落的人如今在哪?狼王又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还险些踩到坑里摔了一跤,多亏了季远之扶了一把这才没狼狈地跌泥坑里去。
时间还早,客栈里的饭堂没见着多少人,只有店小二在挨个把桌上的木长椅往下搬。一楼二楼的隔音不大好,走在楼梯口的时候能听见靠楼梯的几个房间里传来的喁喁私语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又在客栈里等了多久的秀娘正靠在三楼的楼梯口向下张望,见着萧子衿连忙迎上来:“二公子,老周让我来传个话——正阳街听泉楼右手边第一间小院。”
萧子衿勉强回了神:“辛苦了。”
秀娘笑道:“嘿呀辛苦什么,有帮到就好。那我先回去了,家中酒铺没人看着可不行。”
她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啪啪”打着算盘的掌柜的常去她家买酒,同她颇为熟稔,见她这就要走还挺不舍:“阿秀嫂这就走了?不坐坐?”
秀娘摆了摆手:“下次再来,下回再来,倒时候给你带酒,家里这会儿还有事儿呢。”
三楼拐角。
得到消息的萧子衿没立刻动身,直到季远之轻声唤了他一句“阿楠”,略显担心地问他怎么了这才回了神。
“没什么。”他下意识回道。
季远之失落垂眸眉心微蹙,像只舔舐讨好人手指却被踹了一轱辘的小奶狗:“这样吗?”
萧子衿无奈哂笑:“只是有些……心情复杂,算不上什么大事,走吧。”
小院里,时如叮咚泉水般悦耳,时似滔滔江水般磅礴的琴声穿堂而过。
文绮闭着眼坐在盘腿坐在蒲团上,只有半只手臂高的案几上放着一张七尺二寸的七弦琴,缕缕弦音在她擘、托、挑、提的灵活动作下悠然传出。
一曲《梅花三弄》结束,旁边的席书小声提醒:“姑娘,屋顶有人。”
文绮睁开眼,颇为笃定道:“是小阿楠吧?多年不见,不进来聊聊?”
屋顶传来瓦砾被踩断的两声脆响,随后萧子衿和季远之两人从房顶一跃而下。
萧子衿神情复杂地站在门口遥遥看着她。
“嫂嫂。”
文绮起身走到案前,目光来回打量,冬日的艳阳算不得灼眼,却还是模糊了萧子衿的眉眼,文绮看着他同萧子规越发相似的面孔,轻轻呼出一口气,少见的生出几分感慨:“时过境迁,一晃眼你也这么大了。”
萧子衿喉头像是堵了东西,说话都艰难,好一会儿才涩然问:“竟然真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没试过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因为我不想你知道。”文绮负着手,那些时隔经年的感慨和叹息只稍微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连半柱香都不用她已经再次恢复了席书最为熟悉的冷漠样子,“即便是告诉了你,又能如何?能报仇吗?你回鄢都那一年我记得武帝还没死吧,你下手了吗?”
萧子衿颤声:“可他那时候已经快死了。”
文绮嗤笑一下:“那又怎样?你看,这就是我不告诉你的原因。小阿楠,你懦弱仁慈,永远不会去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但我不行。”
“我十几年如一日,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
“而你——”文绮冷冷问,“若是我要你现在就杀了季远之,你能动手吗?”
“当年若非季岩借春生一腔错付的痴心栽赃嫁祸,陈家数百口人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你的母后兄长如今都能活着,你要是记得那些,如今就该一刀结果了他。”
“他可是季岩的儿子!”文绮厉声道。
萧子衿不可置信:“即便你清楚他什么都没做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文绮冷冷瞥了一眼杵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季远之:“就凭他是季岩的儿子。光是这点就足够了。”
“但你做不到,阿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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