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十三部落那边的不少人都偷摸地喊她“活阎王”,吓唬小孩儿都说孩子若是不听话,就会有姓邱的活阎王半夜来抓他们。
“都在这现什么眼?没事儿干了?”邱莹一扫人群。
比鸭叫还吵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一个个麻溜地去训自己手下的小兵,眨眼人影就跑没了,只留下副尉老老实实替她抱着轻甲:“王爷倒是没有,不过半月前鄢都曾送来消息,说派了个钦差前来视察,要咱们配合着点,估计到的话就这两日了。”
“配合着点?”邱莹冷哼一声,“乳臭未干的小皇帝摆什么臭架子,视察?我看是来找茬的。”
副尉连忙嘘她:“这可不兴说。”
邱莹翻了个白眼:“这不兴说那不兴说的,给我嘴缝上得了。”
副尉撇嘴,要真能他还挺想的,你说这娃娃脸看着和邻家妹妹似的怎么是个这种性子,杀人不眨眼也就算了,还天天口无遮拦。
得亏王爷脾气好。
一个小兵小步跑过来,低声在邱莹旁边耳语几句。
邱莹眼睛一亮,不怀好意道:“真来了?”
小兵默默给鄢都来的一行人默哀了瞬息,果断点头:“这会儿还在门口等着呢。”
副尉看着邱莹眼珠子滴溜滴溜转,背后一凉。
一叶轻舟停泊在江家渡口。
隔得远时萧子衿还没认出,走近了才发现船夫竟然就是当日他们在江家当铺遇到的那个顶着鸡窝头胡子邋遢的店主。
对方显然也还记得他们,尴尬地挠挠脑袋,说话都磕巴了:“这不是那两位公子吗哈哈哈哈哈,真巧啊。”
萧子衿皮笑肉不笑:“确实巧。是吧江少主。”
这下江海平都跟着尴尬了起来,打着哈哈道:“缘嘛,妙不可言是吧——这位江荣,在下三叔,当日若有得罪之处,还得两位多多包涵了。别看他看起来不大靠谱,年轻那会儿可是潮州的‘浪里白条’。”
江荣一脸牙疼伸脚去踹自己便宜大侄子,咬着后槽牙压低声音:“海平,后面那句就不用带了,三叔谢谢你啊。”
江海平眼疾脚快地往旁边一挪,躲开他的飞踹后用折扇遮住自己的嘴小声道:“这不是三叔你看起来确实不大靠谱吗。”
萧子衿:“……”
他沉默地盯着江海平,都不知道江海平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的。
叔侄两个明明半斤八两。
要不是时间紧迫他可宁愿自己找手下过来。
江荣懒得和小辈计较,把有些脏的手往衣服上一擦,正了脸色:“去江陵是吧?”
江海平敛去不正经的嬉笑之色,凝重道:“此事确实事关重大,得劳烦三叔跑一趟了。”
江荣一摆手,示意他别讲酸话:“行了,两位随我走吧。”
萧子衿抬脚踏上船板,却又顿了一下,有些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要去吗?这些本就与你没有瓜葛,你若回药谷,我不拦你。”
叔侄两人怎么都觉得这会儿自己在这怪尴尬的,一个背了身嘴里哼小曲儿全当自己不存在,一个猫进了船舱里头耳朵却小心地竖了起来。江荣嘴里小声念叨着“好奇是每个人都有的”,一边把耳朵贴在船舱的舱壁上,小心翼翼屏息听外头动静。
季远之站在萧子衿的影子里,好一会儿没说话。良久萧子衿才听他带着些微的委屈和失落问:“阿楠,你这是在生气赶我走吗?”
可能是迷药的副作用,不知道怎么的萧子衿就想起早年在药谷时候的季远之也总这样委屈又带点失落地拿着已经有些凉了的半个馒头同他说“对不起”。
那语调同如今一模一样。
萧子衿曾问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已经帮了我许多。”
小季远之就把有些硬了的半个馒头递给他:“殿下曾救了我的命,我却给不了你更多。”
萧子衿原先还有些因为季远之自作主张伙同江海平隐瞒自己而生气,这下心间一软。他转身拉住季远之的手,在对方愕然又惊喜的目光下低声道:“待此间事了,你若是还愿意,我们可以成婚,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一样都不会少。”
季远之手指一动,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往日的假面,只想把人狼吞虎咽地吃下肚。他害羞似的垂眸,敛去眼底疯狂翻腾的欲望,声音轻柔:“阿楠,我等你这句话等了许多年了。”
他日日蛰伏守望,垂涎着悬于天边的烈阳,为此披上人皮不惧灼伤,如今终于要得偿所愿。
萧子衿握住他的手,没注意到他瞳孔都因为过度兴奋而放大了些许。
倒是哼着小曲儿假装自己不在的江海平无声叹了口气,总觉得萧子衿像是入了狼窝的绵羊,还在自以为对方同他一样也是只软绵绵的小羊羔,浑然不知对方吃的是肉,自己吃的是草。
那么聪明的人,怎么面对季远之这披着羊皮的狼就像是瞎了呢?
江海平怎么想怎么费解,只能归咎于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日在洞开的石门门口他曾告诉季远之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问他:“若是在下告诉谷主,王爷此去很可能有危险,谷主如何抉择?”
季远之下意识抬手遮住还在昏睡中的萧子衿的眼睛,防止过亮的天光扰得他睡梦中亦难安宁,随后才重新抬眼望向江海平:“抉择?我不需要这种无用的东西。我的目的一直只有一个,其他人是死是活于我何干?”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眼底却盈满冰寒刺骨的凉意:“那些人,死了便死了。”
哪怕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选择的江海平都没忍住浑身哆嗦了下。
他至少还有片刻的犹豫过,毕竟武林大会那么多的江湖中人,而季远之别说犹豫了,连思考都没思考过哪怕一瞬。
直到这一刻江海平才清楚认识到季远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条旁人拴不住的疯狗,一旦没了束缚就逮谁咬谁,咬死为止,到底是在药谷那种毒窝里长大的人,真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愿意保护他想保护的人或者东西,除此之外他人生死一概不论。
想着他都有些同情起萧子衿了。
季远之敏锐地觉察到他隐晦的目光,冷冷觑他一眼,看得他头皮发麻,整个从头冷到了脚,像是活吞了一个大冰块儿。
江海平原地打直了腿肚子,小心做了个拉上嘴的手势,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说。
季远之这才满意地转回了头,在萧子衿略带疑惑的目光中揉了揉眼:“方才眼里进了沙。”
萧子衿:“没事了吧?”
“没事,”季远之温柔道,“揉揉就好了,不用担心。”
萧子衿“哦”了一声就去找船舱里的江荣。江荣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人模狗样地走出来,老神在在:“可以走了吗?”
萧子衿一颔首:“辛苦。”
江荣扬起船帆,用长杆将船支离了岸口。
摆满货箱的港口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成了远方一个不可察觉的黑点,又隐没在茫茫水雾之中。湍急的河流中有渔女清悦的歌声传来,透过江面打着旋儿落入耳畔。撑着船桨的江荣跟着哼起来,那五音不全的粗犷哼唱声让整个江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萧子衿沉默着捂住季远之的耳朵神情复杂。
水雾中不知是哪条渔船实在没忍住丢了只鞋过来,“啪”地砸在了船板上。
“别唱了大兄弟!我的鱼都被你吓跑了!”
江荣悻悻然住了嘴,不大乐意地偏头同萧子衿两人找存在感:“我唱得也没有那么差吧?”
萧子衿松开捂住季远之耳朵的手,很是敷衍:“嗯。”
“……”江荣觉得自己简直是自找没趣,就多嘴问。
离岸口两侧装满货物的木箱错落有致地堆叠在地上,霸占了几乎大半位置。
——这些都是江家送往各地商铺的货物,按着平常的速度今日都是得装好送上船的。
江家侍从快步朝着江海平走来,
“少主,担夫们都在说看着要下小雨,得紧着些搬货了。”
江海平点点头,浩渺烟波中已经看不见那一叶轻舟的侧影:“让货船开进来吧。今日得麻烦他们动作利索点,结账时候每人都多给份银子。”
侍从应了声,又有些犹豫道:“还有一事儿——方才白老爷带着人来了趟家里,说是来接白小姐回去。”
江海平有些莫名其妙:“父亲来接女儿,这同我们也没甚关系吧?”
“可白小姐她……”侍从有些不大好说出口,尴尬道,“总之家主让你抓紧回去一趟。”
江海平“哦”了声。
侍从小心提醒:“还有静王之事,家主也知道了。”
江海平:“……”
侍从忠心耿耿但也非常有限:“少主你还是先准备准备,好好挨顿家法吧。”
江海平回到江家的时候正热闹着。
白馨语攥着裙角直掉眼泪,哭得眼眶鼻子通红,时不时抬袖抹抹,他亲娘就坐在旁边用他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温柔语气轻声安慰,他亲爹坐在主位上正和白家主说着话,地上碎茶具落了一地,几个白家侍从木桩似的站在白家主身后,一个个低着头都不敢去瞧白馨语。
自从白馨语险些出事儿后来抓她回去的白家侍卫是抓也不敢抓,拦也不敢拦,生怕这位大小姐一个生气又大半夜挎着包闹失踪。可就这么放着不管又万万要不得,别说是家主那头没法交代,光是白馨语再遇到些个不怀好意的人出了事儿,他们一帮人的几个脑袋怕都得赔上。
领头的侍卫大哥整日愁眉苦脸地看着白馨语,几天就头发白了一个度,最后还是丫鬟萍儿给出的主意:“传消息去请老爷吧。”
飞鸽传书送了又送,终于在今天盼来了救星。
结果看到亲爹的白馨语依旧死活不肯走,甭管怎么劝都不行,一去拉她就开始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活生生哭闭过气去。
“家里这是闹贼了?”江海平疑惑道。
他前脚进门后脚白馨语就不哭了,抬着水汪汪的泪眼看他,只小声地时不时哽咽一下。
“逆子!”江家主被他暗中的小动作搞得头都大了,直接拿了茶碗就砸过去,“你还知道回来?”
江海平迅速且熟练地躲开在脚边碎裂的瓷片,吞了口口水,试图给他亲娘打眼色。江夫人忙着给小姑娘擦眼泪,愣是眼神都没丢给自己儿子一个。
江海平:“……”
真是亲娘嘞。
“馨儿,人你也见过了,如今可以跟爹回去了吧?”白家主合上茶碗,他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看着还挺年轻,脸上也几乎不见什么皱纹,鹰目长眉自带一种威严感,薄唇自然下挑,越发显得严肃不近人情起来。
白馨语咬着下唇攥着裙摆,余光忍不住往不远处的江海平身上瞟,不似往日里的活泼娇憨,反而显出几分踌躇和举棋不定,她天真却不憨傻,自然是知道如今回家才是最好的选择——祖母听闻她出事儿险些骇出了病,不论是于情于理,她都得回去看看才是。
只是若是回了家,她能再见到他吗?
白馨语不知道。
她打小生活在白家的深宅后院里,父兄疼爱,母亲偏宠,姊妹和谐,原先那才是她的一切。她起初不大喜欢江海平,觉得他说话总是显得轻浮不着调儿,像是那种仗着有些家世就放浪形骸的浪荡子。
直到那夜她仓皇跑下山寻人帮助,谁知道刚巧遇上了几个在逃杀人犯,二话不说就抓了她,要不是江海平及时赶到……
她总想起那日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味儿里混杂着些许血腥气,明明额头流着血,身上还有刀伤,抱着她的手却很稳,一点都不带抖的,明明之前那么害怕恐惧,哭得声嘶力竭,却在那股味道之下不自觉地安心睡了过去。
她梦见一大片一大片的松树林,自己就靠在树上,阳光越过树梢倾洒而下,落了一地斑驳光晕,那可能是她那么长时间以来头一次那么安心。
白馨语擦干泪,抬着头看着江海平,眼里藏着某种期待:“姓江的,我要走了。”
江海平刚想敷衍地“哦”一声,就在自己亲娘的目光下头皮一麻,斟酌片刻忍痛割爱:“你若是实在喜欢别院那个厨子吧,我也不是不能让给你。”
江夫人扶额,对自己这木头似的儿子恨铁不成钢。
白馨语原先还以为自己这么死乞白赖跟了他大半月,他至少也清楚自己的心思,没想到人家压根没往这处想,气得脸都憋红了:“你——!你就没其他要说的吗?!”
江海平从亲娘的反应来看估计自己方才应该又说错了话,这会儿更谨慎了,思来想去半天才郑重其事地开口:“一路顺风?”
白馨语:“……”
江夫人:“……”她儿子这辈子应当是娶不到媳妇儿了。
白家主看着眼里含泪却倔强不吭声死死憋着的女儿无声叹了口气:“好了,馨儿别无理取闹了——小女叨扰多日,这几份薄礼还请收下,便当是在下赔罪,切莫推辞。”他说完跟着来的白家管家就送上了几份连外盒都格外精巧别致的礼品。
江家同白家谁也不缺那么点,江家主一挥手便让下人收下了,也没客气推辞。
白家主起身告辞,白馨语不情不愿地跟在他后面,强忍着眼泪还是扑簌簌掉了下来,止都止不住,她最后看了江海平一眼,背影在侍从的簇拥下消失在了江家大门外。
“你这孩子啊,”江夫人摇摇头,“真的是榆木脑袋。”
江海平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母亲为什么这么说,就听他爹怒道:“跪下!”
二十几年锻炼下来的反应让他“咣”一声就老老实实地跪好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敢说。
门口的小厮一听这动静就知道是家主要打儿子,手脚利索地去关上门,不少路过的人探着头试图往里看,都被他抬手挥开了。
“别看了别看了,没什么稀奇的。”
街坊邻居磕着瓜子凑在门口:“江少爷这又是干了什么?看起来又得挨打啊。”
邻里情深,十分感人。
江海平双手抱头跪着,还想去找他娘,一瞥眼就见他娘已经走了。
江海平:“……”
打重了要不得的,打轻了没有用。
江家主发愁的很,他摩挲着桌沿:“你当姑娘她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动作吗?你这孩子——”
他摇着头长长叹了一声。
江海平乖乖地跪在地上,微仰着头看着这两年已经逐渐显出老态的父亲:“爹,你这是为虎作伥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执迷不悟?”
江家主在儿子的质问下无言许久,脸颊两侧的肌肉抽动,欲言又止:“她,于你娘亲有恩啊。”
“啊?”江海平都不知道其中竟还有其他渊源,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了,”江家主目光悠远,“你那会儿才六岁左右,岭东水患,作为下游的潮州自然也难幸免于难。大坝倾毁,江水倒灌,你娘抱着你在跟着人群撤往高处时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一下就踩了空……”
无情天灾之下,发生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滔滔洪水眨眼间就吞没了怀抱着孩子的女子,将惊呼也一并吞入腹中,江老夫人看看左手边挺着孕肚的二儿媳,咬牙抹着泪眼跟着人群继续往前走。
江家男眷都去救灾抢险,只留下几个老弱妇孺,这当口左支右绌,顾得了左边顾不上右边。
她总得有所抉择。
这种事情在撤离过程中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周围人看到这一幕脸上也没什么表情,麻木地抱紧了手里的东西,只希望下一个别是自己。
水上飘着各种木质家具和乱七八糟的各种家用物什,狂风呼啸而过,混杂着幼儿不安的啼哭声。
纤瘦的人影矫健地跃出水面,手里扶着惊魂未定却还是死死抱着孩子的妇人。
母子二人都很狼狈,噗噗喝了一肚子的水,这会儿都没回神。
文绮问:“婶子没事吧?!”
江夫人面色惨白嘴唇发抖,要不是有文绮扶着怕是脚都软了。
文绮看她没反应,余光瞥见水面越来越高,连忙推了推她:“快走,去高地!脚下小心些。”
江家主叹着气:“若不是她,你和你娘亲当时就没了。”
“这些恩怨本来是不想同你说的。只是……”
只是江海平对于他一直暗中帮扶文绮早已心有不满,此次又借静王萧子衿的手阻碍文绮的计划,即便是文绮早有预料并没说什么,江家主自己都有些难堪了。
江海平:“我不知这些……”
江家主:“罢了,此事到此为止。你如今也大了,有自己想做该做的事情,为父也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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