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平愕然:“爹——?”
江家主一挥手:“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江海平重重一磕头,爬起来风风火火地走了,小厮小跑着才勉强追上他:“少爷——少爷——你这是要去哪?”
江海平坚定道:“江陵。”
小厮:“???”
待人走了,江夫人从后堂走出来,保养得当的脸上柳眉轻挑,眼里宠溺又无奈:“走了?”
江家主握住妻子的手:“走了。”
江夫人:“你猜他去哪了?”
江家主:“还用问?江陵。”
江夫人捻着手帕,担心道:“就是不知赶不赶得上。”
“希望能赶得上吧。”
江陵位于潮州以南羌州以西,夹两岸高耸青山云海之中,处五湖六海之末端,各路江流汇聚于此湍而下行归海,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素有“明珠”美称。
萧子衿到时已经是十一月十五,临近武林大会,江陵颇为热闹,外来人口众多,光是走在路上萧子衿就瞧见了好几波眼熟的人——在叶舟的生辰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他并不奇怪,这些人南来北往,在江湖里寻一个出头之日,自然是哪有热闹就去哪,这种盛会来凑个脸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唯独在看见玄青观的和真大师时候有些诧异。
和真大师显然也还记得他,朝他一合手,念了声佛:“秦施主,季谷主。两位这是刚到吗?”
萧子衿同他只有一面之缘,虽然听云清提过一嘴,但并没有所接触,只戒备一点头。
倒是季远之相比他显得懂礼多了。
“久违了,和真大师。”季远之温和笑道,“——今日方到。”
和真大师指指不远处的旅店:“若是要住宿,那家应当还有位置,二位不妨去问问。”
季远之谢过,和真大师并不大在意萧子衿的冷淡寡言,也没有同两人深入交流的打算,好心提醒完便带着小沙弥走了。
两人过去的时候如和真大师所说,这家旅店确实还有位置,只不过……
小二哥尴尬地摸着鼻子:“客人你也知道,这几日人多,如今我们这儿也只有一间了……”
他家客房比其他家宽敞,价格也自然更贵些,所以订的人稍微少了些,这才还没满。
“二位若是不介意——”小二哥看着两人,嘴里打了个磕巴,“没骗你们二位,这周围的旅店如今都已经住满了。这地儿离那劳什子武林大会近,订的人也多,我家价格是稍微高了些,但确实是位置好地方敞亮。你们二位看如何?”
萧子衿倒不介意,他想想怎么都是季远之更会介意些,对方怕是会担心他手脚不规矩。
“远之?”
……浑然不知自己才是那只入了狼口的羊。
季远之眼底带笑,像是全然不懂他的意思:“我倒是没什么关系。”
“就这间吧。”萧子衿拍板。
小二哥“哎”了一声,喜上眉梢:“上房一间,这是二位的钥匙。”
他从后头挂着的壁板上取下唯一还留着的那串钥匙递给两人。
“三楼右手边走到头第一间。”
他倒是没说假话,萧子衿一开门客房干净又整洁,地方也敞亮,窗口面对着正东,恰好可以将晨间日色尽收眼底。底下一层铺子是卖早点的,隔壁是裁缝铺,同另一家底下是猪肉铺的比起来倒也不吵闹还算清净。
萧子衿推开窗,外头是朗朗日色,层云叠嶂,望不见尽头的江水湍流涌动同天一色。
“阿楠。”季远之在他身后温柔问,“你这两日似乎兴致不高。”
萧子衿一顿,刚想说没事,就听季远之有些失落道:“……你若是不想同我说也没事,便当是我多嘴了吧。”
萧子衿:“……”
“倒也不是,”萧子衿道,“只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我记得她当年的样子,如今十多年不见,近乡情怯也是难免。”
季远之放柔了声音:“你当日见我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萧子衿:“大差不离吧。”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委实懦弱多情,讪笑一声:“我去找个人,你要一道吗?”
季远之站在他身后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却又在他转身瞬间迅速收回了满是侵略性的目光,温柔一点头:“我陪你一同去。”
【作者有话说】
萧:他估计会怕我动手动脚不规矩。
季:我想动手动脚不规矩。
细节决定成败,不要脸决定上下。
静王,悲。
第47章
萧子衿去找的人名叫周寻,同萧子衿早年颇有渊源,后来年纪大了便拿几年积蓄在江陵定居下来,租了个铺面开了一个规模算不上大的小酒馆卖自己家酿的米酒,生意也挺红火。
萧子衿到的时候酒馆门口台阶上摆着一个小马扎,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坐在上头支棱着两只手晃荡着没穿鞋的脚丫子,见了人也不怕生,笑得露出空荡荡的上牙床:“阿妈!有人来买酒啦!”
襟钗布裙的女子听到声儿在围裙上擦了擦还沾着水的手,匆匆出来:“谁呀?先里面请,我家老周今日不是很方便,等会儿我去给你们打。”她倏然抬头,又惊又喜,“这是——秦二公子吧。老周,老周!快出来!”
周寻觅声往外,季远之这才发现这人竟然是坐着轮椅出来的。他两只手卡在轮椅两侧巨大的双轮上,靠着臂力把轮椅往前推,黝黑的脸上有一道横贯左右脸的刀疤,经年累月,虽然长出了新皮,但骇人的痕迹还是留下了。
“秦二公子!”周寻的脸上也浮现几许惊讶,手臂用力将轮椅一侧,冲着两人道,“快请进快请进。秀娘,辛苦你去给二公子倒壶酒来。小丫你也别坐着了,快起来去卧房搬两张椅子出来。”
叫小丫的丫头聪明伶俐,“哎”地应了一声,蹦跶起来撒腿就往卧房跑。
秀娘笑骂:“你这死丫头又不穿鞋,等下要你好看。”
小丫冲亲娘做了个鬼脸,辫子一甩一甩地跑走了。
一家人浑然自成一片天地,外人倒插不上话。
周寻领着二人进了里间,灰白色的布帘子一隔外头就什么也看不见,许是酿酒的缘故,里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糯甜里又有些辛辣味儿还怪招人。
小丫赤着脚拖着比她个子还高点的两张凳子过来,熟练地一擦:“两个哥哥坐。”
秀娘打了两壶价格最贵卖得最好的酒递给萧子衿和季远后就在周寻旁边坐下,小丫头蹦跳着爬上她的膝盖,坐在她怀里晃荡着脚,圆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两人,“咯咯咯”笑着侧头同秀娘说:“阿妈,这两个哥哥生得真好看。”
秀娘宠溺地一捏女儿的鼻头,把她往上托了托,嗔怪道:“二公子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要是早些知道你要过来就让老周去隔壁酒楼定个席——对了,这位是?”
她上下打量着季远之,笑眼里带着几分谨慎。
萧子衿先季远之一步开了口:“季远之。”他略微一顿,又道,“算是家眷。”
秀娘露出了然的神色,看着季远之原先眼里的那几分谨慎这下也没了,抱着小丫起了身:“你们聊着,我去做饭。”
小丫的声音遥遥从厨房传来:“阿妈,家眷是什么?”
“就是你爹和娘这样的。”秀娘耐心地回答女儿。
萧子衿略显尴尬地掩嘴咳嗽了一声,恰好对上季远之闪着微光的双眸,更尴尬了。
他自己说来是一回事,听旁人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听着娘儿俩的声儿,周寻眼里无奈又宠溺:“季谷主别见怪,秀娘就是这个脾气。”
季远之别说见怪,这当头哪怕是季岩诈尸都得往后排一排,摇头温声道:“娇妻稚儿,周兄好福气。”
周寻吁出口气:“这也是多亏了三位公子。”他骤然沉默下来,肃穆又沉重,“叶公子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二公子节哀。”
“嗯。”萧子衿道,“你和秀娘这两年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周寻点头:“过得是挺好,我俩都还记得那时二公子你同我们说的话呢。今日二公子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吧?”
“对,”萧子衿也不藏着掖着,“我过来是想让你在江陵替我找一个人。”
“不瞒二公子,这几年我其实已经不大掺和那些事情了。”周寻说着话音却是一转,“只是既然是二公子所托,那只能破例了。可有画像?”
萧子衿拿出从潮州带来的文绮画像交付于他。
周寻展开一看,眉头逐渐锁起:“这姑娘……几日前我应当见过。”
“小丫!”他高声唤来女儿,把画像给她看,“这个姐姐是不是几日前来过?”
小丫头赤着脚跑得飞快,脚底安了轮子似的,歪着头思忖片刻:“是来过,就在前天。我记得这个姐姐后面还跟着一个长得很吓人的伯伯,临走的时候还送了我一双鞋。”
周寻摸了摸女儿的头:“你记性倒是好,去找阿妈吧。”
小丫“哦”了声也不多问,又风似得跑了。
周寻收起画像:“若有了她的落脚地,我让秀娘去给两位捎个口信。”
萧子衿:“有劳了。”
“哪的话,”周寻把手随意地搭在自己大腿上,膝盖处的断肢虽然因为时间久远早已愈合,变成了圆圆的一小截,却依旧能时不时地感觉到骨骼在皮肉下试图生长的疼痛,“当日若没三位在,秀娘同我都难逃一劫。如今不过是偶尔替几位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他看着长相粗犷,为人却颇为细致,见季远之似乎不解内情的模样也没就把他丢在一边,反而笑起来,主动道:“季谷主瞧着我想必是不眼熟,但若是提一个名字季谷主大抵就知道了——黑鸢。”
这个名字季远之确实是知道的。
黑鸢是几年前江湖里一个非常有名的消息贩子,听说只要你出得起价格,他能卖给你所有你想要的情报,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这个名字就彻底消失在了江湖里,有人说他被人寻了仇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也有人说他娶了妻生了子,金盆洗手不再干了。
季远之心下有了猜测,见他摩挲着自己的断肢,也大致能猜到结局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了。
周寻觉察他的视线,不在意地爽朗一笑,也不掩饰自己的残缺,反而掀开盖着脚的衣摆,露出自己的断肢:“谷主应当也猜到了,是寻仇。”
“有些人需要消息,我就卖消息,只要价格出得起,什么消息我都能给得出。”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语气里依旧有淡淡的自傲,不过他确实也当得起这份自傲,至少直至如今,江湖里也无人敢说自己什么消息都给得出。
“其实本来那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既然敢赚这个钱自然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我没想到临到头,他们带走的是秀娘和小丫。”
“秀娘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一个和我同村的普普通通的卖酒人家的清白女儿。她父母都去的早,同我成亲后也不知道我的营生,弄不清楚什么江湖人不江湖人的,原有人找上门还以为是我出了事儿,抱着女儿就火急火燎地跟着走了,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她俩就被绑在悬崖上,不管我救了哪个,另一个都会因为来不及掉下去。”
周寻苦笑:“那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后悔自己干了这个——好在三位公子来得巧。”
“看到人被救下,对方自然是不肯的,三位同他们谈了许久,对方才同意事情就此了结可以,但要留下我的腿。”他摩挲着自己的残肢,那阵带着血色的剧痛依旧历历在目,“他们可能也是想出了那么多的血,我估计也活不下去了吧。”
“好在云公子医术高超——虽然他不大乐意。”周寻有些幸灾乐祸,“可惜叶三公子在旁,他捏着鼻子也得治我。”
季远之听完大致明白了,所以周寻提的时候也只提了三位的救命之恩。
毕竟若是当时只有云清一个人,他大抵是绝不会多管闲事的。
云清这人同他是一路人,旁人死了就死了,反正又不认识。
萧子衿道:“原也不是冲的你,你要谢就谢秀娘。那日我们来是要找她买酒的,也就是听了旁人说她急匆匆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出去了这才一路寻过去。”
“说什么呢?”秀娘端着还热腾腾的菜过来。
她烧得不多,也就六菜一汤,都是些简简单单的家常菜,味道却很香。小丫手脚利索地踩着凳子收拾了桌上的酒杯,又帮着娘亲把菜给端上了桌,拿着碗筷分好这才端端正正地爬上了自己的高凳子,嗦着筷子看萧子衿和季远之两个。
“厨艺不精,两位将就着吃啊。”秀娘笑道。
周寻听萧子衿这么说也不生气,反而拉住了妻子的手:“说你救了我的命呢。”
秀娘含羞带怯地睨他一眼,缩回手:“说什么胡话,吃醉了不成?两位别理他,人来疯。动筷吧,尝尝我的手艺。”
酒足饭饱后,秀娘又拎了两壶酒出来让准备走的两人带着,萧子衿推拒不下,到底还是收了,临走前叫来了小丫,解下腰侧的玉佩塞到她的小手里。
小丫惊讶地瞪大了眼,刚要推回去就见萧子衿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萧子衿摸摸她的脑袋,“拿着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也算是我替另一个哥哥送的。”
“可是……”小丫嗫嚅着不敢收,她年纪小却也看得出这玉佩不是什么廉价东西。
萧子衿站起来:“哥哥已经有个更好的了。”
小丫不相信地瞪着眼,就见萧子衿朝季远之一摊手。
季远之也愣了下,起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萧子衿往他腰间挂着的双凤玉佩上一瞥:“舍不得送我一半?”
季远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解下一半递了过去。
数年前萧子衿离开药谷,临走前解下季远之送的半块玉佩仓促离开。
此后兜兜转转十数年,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葱郁各色茶花缀在一片盎然绿意中争奇斗艳。
一袭嫩黄色齐胸长裙的文绮提着一把水壶从容穿行在花丛间,脚步轻快从容,听到门阀开合的声音也没有回头,只随口问了句:“回来了席叔?”
席书合上门,灰色的短打下是虬结紧实的肌肉,走进来时全然听不见半点脚步声:“姑娘,六殿下来了。”
文绮略显冷淡地“嗯”了一声:“路上遇到了?”
“路口过来时匆匆扫到一眼,同季谷主走在一道。”
文绮早有预料,甚是平静,倒是在看到花圃中一簇打焉儿的茶花朵儿的时候皱起了秀丽的眉峰:“按照小阿楠的脾气,这会儿得了消息若是不来才真的有问题。倒是那季远之,十数年过去变化挺大。”
席书犹豫地杵在花圃外:“姑娘,计划可要改改?六殿下到底在此,火器无眼,若是……”
毕竟那是萧子衿,萧子规同母同父的亲弟弟,也是旧日血案里除了她之外留下的最后一个活口了。
昔年萧子衿还小时文绮总会抱着这肉墩墩的小胖子,捏着他的鼻子坐在台阶上,等萧子规回来。
她会非常有耐心地教他识字、温书、临帖,捏着他的鼻子叫他小阿楠。
那是陈皇后都没给过的脉脉温情。
文绮径直揪下那朵打焉儿的花骨朵儿,将它用指甲连根捻断,随手丢在地上,旋即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上去,将最后那点生机都磨灭在了脚下。她款款走出花圃,将水壶放在后院的石桌上,抬手将落到耳侧的秀发重新别回了耳后:“按原计划。”
终年呆在不见天日的石室里,她的皮肤都是惨无人色的瓷白,唇间点着的朱红越发显得耀眼灼人起来,抿唇微笑时,眸中像是望不见底的幽幽深潭:“年初十三部族刚闹了一次羊瘟,正是想方设法抢掠囤积过冬资源的时候,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我等了那么多年,决计不会再空等下去。”她微微抬头看着灼灼日色,双眸眯起,“若他还记得当初血流成河的东宫,就应当自己识相躲开。”
“那些人……我要他们为那场血案付出应有的代价。”
席书有那么一瞬间想问“他们”是谁?如今武帝病故,连季岩都罪有应得地惨死在了他亲儿子的手里,自萧子衿回京之后那些曾经参与旧案的辞官的辞官,下狱的下狱,那些都不算代价吗?
她又要同谁报仇?盘桓在鄢都经久未散的武帝亡魂吗?
“怎么了,席叔?”文绮问,“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席书却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没有。一切听从姑娘安排。”
“随我过来拿东西吧。”文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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