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气极反笑:“怎么,把你四哥打成这样的不是你难道是别人?朕还误会你了不成?”
“人是儿臣打的,”萧子衿理直且气壮,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对,“但也是四哥出手在先。四哥若对上次的事情心怀怨怼,自然可以直接来寻儿臣的麻烦,而不是欺凌儿臣手下的人。”
“他季远之既然是儿臣的伴读,那儿臣就不会让旁人欺负他!”
武帝又是一拍桌子。刚将茶碗放下的陈皇后险些手抖把上好的青瓷器茶碗给摔了,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他一眼,然而武帝并没注意。
“好一个不让旁人欺负他!”武帝怒道,“那朕要罚他呢?!——来人,将季远之拖下去杖责三十!”
作为被殃及的池鱼的季远之僵了一下,木然地垂下眼任由得了命令的几个太监上来抓住自己的小臂将自己往外拖。
萧子衿一起身就将人往自己身侧拽,几个太监不敢得罪他,忙松了手无措地站在旁边用眼角瞅武帝的表情。
“萧、子、衿!”武帝向来宠爱自己幼子,这会儿却是真动了肝火,伸手抓住瓷碗就往地上一摔,“你当朕不会真罚你是吗?!”
上好的青瓷碗发出一声脆响,瞬间四分五裂,武帝一指季远之:“今日这个奴才不挨打,你就去替他顶罚。”
萧子衿拽着季远之把人护在身后,梗着脖子看着他父皇,半步都不退,父子俩是如出一辙的犟:“儿臣谢过父皇皇恩浩荡。”
几个太监哪敢真的上去拖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看向了武帝。
武帝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说了三声“好”,看到他们还愣着不敢动弹顿时怒道:“看什么,都没听见吗?把六殿下带下去杖责三十!”
太监们简直是有苦说不出,这宫里头谁人不知道陛下偏宠小儿子,现在气头上要打,谁晓得等下气消了会不会又后悔了,把事情埋怨到他们身上。奈何太监们到底不敢将腹诽说出口,只能恭恭敬敬又满脸为难地同萧子衿道:“六殿下请吧……”
萧子衿拽着季远之,在对方呆愕的目光下拉着他往外走,生怕他父皇后悔似的。
见他挨打还不忘拉上那下人,武帝更气急了,冲陈皇后道:“你看看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
陈皇后毫无波澜地看了他一眼,愣是给气急败坏抱怨的武帝声音看逐渐小了下去。
武帝像是一捆刚要炸的爆竹被兜头浇了身冷水——泡哑火了。
他挥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们下去,只留了向来伺候陈皇后的老嬷嬷在旁。
看他冷静下来,陈皇后才淡淡道:“阿楠所做确实不妥,但归根究底事出有因。”
“是,”武帝道,“但他不该为了一个下人同兄长大打出手。即便是季远之能记他恩情,可一个根本不可能接手药谷的寻常人的恩情有什么用处?若非此子毫无用处,季卿能送他进宫?”
陈皇后一颔首:“毫无用处?所以陛下当年同我结为夫妻也是为了陈家?否则我也不是毫无用处?”
武帝一皱眉:“彤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连老嬷嬷也是皱起了眉,略带责怪地看着陈皇后:“小姐……”
陈皇后一抬手,制止了老嬷嬷,又同身旁如今已经贵为九五之尊的丈夫说:“在茶园的时候,我记得陛下同我说‘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不知陛下可还记得?”
武帝面上已经带了点不愉:“你说那些做什么?”
陈皇后看着他,眼前之人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丈夫,却又让她感到非常的陌生。
那个曾经在茶园中被采茶的她救起,会因为她送药千恩万谢,会因为两人不经意的肢体接触脸红气喘,会同她大谈“民生多艰”的丈夫,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因为于己无用,所以就应该被轻贱?
陈皇后缓缓摇了摇头:“罢了,是臣妾多言——臣妾去看看小阿楠。”
老嬷嬷犹豫地跟了两步,又回头看愣坐在椅子上的武帝。
她并不懂那些,也不明白陈皇后想的什么,只知道虽然这些年武帝陆陆续续地纳了些嫔妃,却依旧对自家小姐是格外好的。
那些上供的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琳琅珠玉,哪个不是让北辰宫先挑了再送到各处的,至于妃嫔……男子三妻四妾更是常事,反而是自家小姐,倒渐渐显得冷淡了些。
夫妻二人明明早年那么恩爱,如今怎么会成了这样?
老嬷嬷叹了口气,还是凑到武帝旁边小声道:“小姐性子直,陛下您别生她的气。应当是您方才罚小阿楠罚得有些重了,小姐不大高兴——杖责之刑,小阿楠那小胳膊小腿的哪里受得住三十下呀。”
“……”武帝沉默一会儿,他这下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处罚的有些过,若妻子真因此生气也没什么问题,“嬷嬷传朕命令,将小六的杖责免了吧。改成他三年俸禄,面壁思过半年。”
老嬷嬷连忙应了,同武帝告了退去追陈皇后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总感觉自己配角的感情线写得比主角好多了QAQ
感情线写得好废啊哭死
第38章
得亏老嬷嬷来得早,萧子衿只挨了几下不算重的板子,下手的小太监用的力道都没陈皇后拿鸡毛掸子下手揍他的时候来得狠,只是到底一个是软鸡毛掸子,一个是刑具,即便小太监留了手萧子衿也还是吃了点苦头。
阿春上前刚想搀他,就被萧子衿断然拒绝了。
“才几下呢,没那么疼。”萧子衿从条状的长木凳上爬起来,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处疼得“嘶”一声吸了口凉气,又飞快强行将蹙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唇角拉平,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没事没事,就是撞了下脚。”
阿春哭笑不得:“殿下你可别逞强了。”
“真不用。”
萧子衿咬着后槽牙迈开腿,还没等他走两步,一个瘦削的人影往他前面一蹲,拍了拍自己的肩,低声同他道:“殿下,我背你回去吧。”
——是季远之。
萧子衿这会儿才发现他比刚来的时候已经明显壮上了一圈,手臂上也多了一层薄薄的肌肉不再是原先的竹竿子模样了。
——虽然人还是窝囊的很没有半分长进,替他自己开口叫个屈都和要他的命似的,白长了一张嘴。
但平心而论,若是自己处在他这个境况中确实也未必能有他做得好。
思及此,那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渐渐散了,他刚准备拒绝,旁边的阿春就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劝:“殿下你就让小季背你回去吧,不然按照小季的性子容易多想,得大半年都寝食难安。”
萧子衿一口拒绝哽在了嗓子眼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以季远之的性子确实可能会这样。
算了,就当是好人做到底。
萧子衿别别扭扭地趴上季远之的背让他把自己背了起来,浑身僵硬像是块石头,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季远之还没走两步他就神经兮兮地开口:“……你要是没力气了就早点同本殿下说,可别摔着本殿下。”
季远之:“……”
季远之将他的双腿往上抬了抬:“不会的。”
萧子衿“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又紧张问:“你真的背得动?别逞能。”
他下巴垫在季远之的肩膀上,说话间口中的热气恰好拂过季远之的耳垂,季远之都跟着也浑身僵硬了起来。
他默默抿唇,脸颊两侧已经有些红了:“殿下伏好便是。”
萧子衿怎么都不自在,一段路总觉得走出了十万八千里的感觉。
倒是跟在两人后面的阿春有些高兴,她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看人颇准,一直以来都能感觉到季远之不大爱说话,防备心也很强,总像只竖着毛的野猫疑心接近自己的所有人。
小心谨慎自然是好的,只是无时无刻总下意识地防备着朝夕相处的人,仔细着自己的每一步也活得太累了。
何况,她家殿下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武帝明面上刚罚了萧子衿的月俸禁了他的足,却在当晚又带着福喜来看他了。
“打伤了没?”武帝看着趴在床上的小儿子,免了他的礼,又让下人们都下去了,只留了个心腹福喜在旁伺候。
萧子衿倒也没因此生气,把下巴垫在小臂上看着自己父皇……旁边的荷花酥:“父皇,儿臣想吃荷花酥了。”
福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两层下巴的胖脸上笑得眼睛都只剩下了一条缝,并不掺合两父子的事情。
“……”武帝看着无法无天恃宠而骄的小儿子,摇了摇头,纵容地拿了桌上放着荷花酥的瓷盘走到床边递给他,又在床侧坐下了,“吃吧。”
萧子衿还真一点都不客气,伸手拿了一个趴在床上和只老鼠似的开始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道,“父皇不只是来看儿臣的吧。”
武帝也没想瞒他:“荷花酥也给你拿了,三年月俸父皇私下补给你,过几日你替父皇把你母后的生辰礼送了,也顺带帮父皇说两句好话。”
萧子衿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就知道不简单。
再过几日确实就是他母后的生辰了,
往年他父皇送礼就是把一大箱一大箱的奇珍异宝往北辰宫拉,那些玩意儿都鲜少得到他母后的欢心,最后基本都被分给了其他妃子。他原以为今年也会是如此,倒是没想到他父皇居然找上了他。
萧子衿伸出油乎乎的一根爪子摇了摇:“不行,还有禁足半年呢。”
武帝顺手就想弹他脑袋,看见他额角被包扎上了的伤口顿时有些讪讪:“……”
萧子衿显摆地一哼,仗着自己身上有伤有恃无恐。
这时候不讨价还价还等什么时候。
“你偷着出去不就得了,”武帝道,“又不是第一次。”
见小儿子还是没啥心动的表情,武帝牙有些痒痒,还是好声好气同他讨价还价:“再给你多补半年的月俸。”
萧子衿想想自己再得寸进尺估计得啥也捞不到,立即贼兮兮一笑:“成交。”
武帝:“……”
当初为什么要再生一个?
真是作孽。
父子二人叽叽咕咕了大半个时辰才结束。
“福喜,陪朕走走。”武帝没上步舆,反而少见的先让他们休息去了。
福喜冲着有些犹豫不定的几人一挥手,几人这才放了心安心地悄然离开了。福喜就跟在武帝身后,陪他顺着灰白石砖铺就的宫道往回走。
月上柳梢,夜色浓重,只偶尔有提着宫灯的小宫女们排成一排匆匆从廊道里走过,脚步声哒哒。
武帝吐出一口浊气:“彤儿现在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福喜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想来是后宫事务多,娘娘有些辛苦所致。”
武帝微微摇头:“在茶园时,朕送她一支刚开的山茶花她都能高兴半天,如今一车又一车的奇珍异宝倒是半眼都不看。”
“朕有时猜不到她心思,也心烦。其他宫妃看见朕谁不是笑脸相迎,倒只有她……”
福喜没敢应声。
武帝一说,他也只能一听,万万不能跟着附和半分。
这宫里上下能让武帝如此费心几乎讨好的,也只有陈皇后一人了,他这头跟着附和,没准过两日就是祸从口出的时候。
能一直跟着武帝十几年,从一个小太监变成大公公,福喜比谁都谨慎小心。
武帝说着话音一转:“倒是小六的性子,颇像彤儿早年。”
想起方才小儿子古灵精怪地同自己谈条件的模样,武帝不自觉露出几分笑:“天不怕地不怕的,也就他敢同朕谈条件了。”
福喜笑着应和:“六殿下确实是机灵地招人疼,否则怎么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武帝无奈:“就是有些倔。”
福喜道:“倔得也招陛下疼不是?”
武帝笑起来:“是啊,一看见小六,我就想起年轻时候的彤儿。”
“生子肖母啊。”
福喜便挺着肚子跟着笑。
整个宫里唯一不怎么高兴的,只有挨了一顿打,豁了牙的四皇子萧瑾言同他的母妃珍妃了。
母子二人坐在灯下,珍妃把手里的帕子一摔,“啪”地就给了儿子一耳光。
“没用的东西。”珍妃怒道,“你不知道避着点人吗?!”
萧瑾言用舌头抵着被打疼的右脸,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件事,”珍妃攥住桌布,目光里闪动着跳跃的烛光,“不能就这样算了。”
【作者有话说】
小阿楠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买东西要买可以保修的,否则就容易很多年之后发生某种不可言说的故障。
试图讲道理的大萧:季远之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作上下尊卑?!
温柔扒对方衣服的大季(温柔眨眼):臣一定不让殿下累着。
——至少明面上谁也不敢再多嘴不依不饶。
珍妃光是想想都气得浑身发抖,绞着手帕的芊芊玉手用力到发白,然而当听到大公公福喜携皇恩而来的时候还是理了理衣裙,恢复了柔顺又乖巧的模样,款款谢过了武帝赐给萧瑾言的伤药。她一边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往福喜胖乎乎的小肉手里塞沉甸甸的银子,一边温声细语问:“陛下可说了其他?”
福喜笑得眼眯成了一道缝,熟练地接过银子:“陛下嘱咐四殿下这段时日好好歇息养伤,那些不该听的,不该说的,就……”
他点到为止,好在珍妃是个聪明人,听了了然一点头:“多谢大公公。”
福喜满意地拍着肚子:“娘娘听奴才一句劝——这六殿下啊,还是少些去招惹为好。”
毕竟什么结果都能猜到,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偏心那又怎么样?皇权之下那可吊着所有人的九族呢,谁敢多说一个不字。武帝的态度今日已经很明显,这会儿若是珍妃再不懂事找不痛快,那这事儿可就没法一揭而过了。
珍妃咬牙一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她的进宫本就是荣氏一脉的豪赌,断然不敢拿九族的项上人头去试探圣恩的——即便气得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福喜就爱和聪明人说话,满意地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回去同武帝复命了。
殴打皇兄后又顶撞了父皇,其他几个皇子怎么都不敢想的事情让萧子衿一天全做了,结果除了受了几处小伤外什么事儿都没有。
宫中的闲言碎语在当日下午就传开了。
不少宫人心说陛下果然最为宠爱的还是六殿下,这么严重的事情居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若是换了其他的皇子,早不知道挨过几轮罚了,说着说着就羡慕起了在萧子衿手下过活儿的宫女和太监们,语气酸溜溜的。
当日深夜。
流言中的主人公萧子衿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睡得人事不省,一只手压在胸前,另一只手就垂在床侧,身上盖着的薄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脚踢到了角落里,只留下了个刚好盖住肚脐眼部分的小边边。
夜半时分,好梦正酣。
殿里烛火已被吹灭,只有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棂倾泻一地。
暖阁的木门被人从里推开,发出“吱”的一声。萧子衿耳朵一动,迷迷糊糊地伸手把肚子上的被子角往上一扯,砸吧砸吧嘴,侧了个身雷打不动地继续睡,估计是季远之夜半睡不着又起来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几个月来他都习惯了。
萧子衿歪着头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刚要重新梦会周公,屋里就传来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响,还伴随着瓷器清脆的碎裂声。
——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还撞到了桌子。
这下只有真死人才能睡得下去了。
萧子衿猛地坐起身撩开垂着的纱织床帘:“季远之?”
月光下,季远之懵懵地摔坐在地上,周围是碎裂散落在地的瓷片。
听见窸窣的动静他抬头茫然地看向萧子衿,脸颊两侧浮着淡淡的红晕,那双带点十三部落血统的眼睛里还汪着薄薄的一层朦胧水雾,神似迷路的小奶狗。
同平时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木愣愣模样大相径庭。
看起来简直像中邪了。
“你坐地上干嘛,大半夜的?”
季远之没立刻回话,顶着一脸难以理解他在说什么的表情呆坐在地,好一会儿才迟缓地眨眨眼:“……殿下。”
声音沙哑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听着闷闷的。
萧子衿皱起眉,想起午时阿春说的,有点不大确定,不会是阿春的乌鸦嘴又灵验了吧?
他没穿鞋,直接光脚走到季远之的面前弯腰用手背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果不其然被烫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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