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挺乖,”邝野甚至还有心情逮空感慨一句,“原来真挺能打的。”
裴屿一顿,下一秒拳风已至邝野眼前,邝野后撤半步,掌心包上裴屿的手指和指掌关节,佯装无辜地扬着尾音:“嗯?”
“注意你的措辞。”裴屿眯了眯眼,甩开邝野的手警告道。
挑事的人七零八落躺在地上,裴屿这才有空看清地面上那个差点绊他一脚的东西——一把被弃置在这里的、已经彻底散了架的木头椅子。
裴屿看看飞出老远的椅子腿儿,又看看邝野。
邝野不打自招,语气却可怜:“他们四个打我一个,我随手抄点家伙,不能说我过分吧。”
裴屿不言,却第一次因为打架而感到……后怕。
邝野观察着裴屿的脸色,安静收敛起他的锋利,乖乖跟在裴屿身后出了巷子。
虽然街尾人少,但不是没有人,裴屿习惯了被当成热衷于打架闹事的混子,并不担心谁会去打他的小报告,但邝野不同。
“是上次堵楼道那些人?为什么单独找上你?”裴屿偏头瞥了瞥邝野,“你是真有胆子聚众斗殴,就不怕你同桌带着甄主任杀过来抓你一个现行?这回你又要感谢哪个学长对你的爱护?”
“吃着饭呢,路边碰见了,可能他们看我好欺负?”邝野察觉到裴屿话里带着的一丝不悦,“我还奇怪你怎么会来,原来是碰到郑智凯了。”
不等裴屿说话,邝野忽然朝裴屿抬起右手:“学长,我挂彩了,刀口舔血是这么痛的吗?你们平时过得也太……辛苦了。”
裴屿低头一看,这人右手指掌关节的几处突起真的被狠狠剐翻一层皮,擦出的血已经干掉,留下磕磕巴巴的难看伤痕。
是避开裴屿而挥到墙上去的那一拳给弄的。
裴屿上下打量邝野,除了校服脏了几处,肩背……在他差点绊脚时护住他替他挨了几下,或许会有淤青,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真没有明显的伤口。
肩背伤可以认,但裴屿觉得自己并不该为这打偏的一拳负责:“……谁他妈让你打我。”
邝野很是占理,语气还委屈:“我不知道是你,以为谁要在背后给我一小飞棍。当时哪怕是甄主任站我背后,这拳他都吃定了,看到是你才……你要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吗?”
“别惹我,”裴屿听得心中微妙,不由加快脚步,“我现在也是很不容易才忍住不揍你。”
邝野亦步亦趋追上去,说什么都要把手往裴屿面前递:“看看。”
裴屿不堪其扰:“你有完没完?”
“屿哥,”邝野轻轻喊了一声,说,“我疼。”
裴屿:“……”
裴屿磨着后槽牙,耳根子却一软,反手扯着邝野胳膊,凶巴巴把人拽进了沿途路过的药店里。
裴屿要了棉签和碘伏,还想拿纱布,邝野总算有了点儿小题大做的自觉:“包扎就不用了吧,擦点儿药就行。”
裴屿并不吝惜他对邝野的嘲讽:“你也知道丢人。”
从巷尾往回走,又路过那家面馆,邝野拉了裴屿一下:“等我几秒。”
裴屿站在街沿,见邝野走进店,笑着跟老板说了些什么,又付了钱,老板还一脸担心地拍了拍邝野的肩膀,仰头嘱咐了几句。
大概砸的那个面碗真跟邝野有关,裴屿想起老板方才骂骂咧咧的话,心想现在“找茬的社会渣滓”形象显然已经扭转成了“受罪的社会栋梁”。
等邝野去而复返,裴屿才想起自己压根就没有等他的义务:“该干嘛干嘛去。”
“吃饭。”邝野理直气壮,“你也没来得及吃吧,想吃点儿什么?”
裴屿估摸着今天是躲不过要和邝野共进午餐,索性带着邝野去找曾一本。
几步路便回到炒粉店,曾一本手里正按住郑智凯,嘴里滔滔不绝,郑智凯眼泪汪汪抽抽嗒嗒,似乎比裴屿离开的时候更夸张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你这个告老师的危险思想还没纠正过来呢?”
“呜……呜呜……”
“嗳?屿哥,总算回来了,怎么去这么久。”
裴屿拉开板凳坐下,面对一盘彻底冷透了的炒粉,不爽:“让某些乖乖学生多体验几分钟刀口舔血。”
邝野去前台叫了个炒粉,这才过来坐。
曾一本还对邝野的人设有些误解,就捏捏邝野胳膊:“没哪儿伤着吧?”
郑智凯一张脸总算不白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再也没机会给我讲那道压轴题了……”
邝野一手摁住郑智凯的脑门防止他扑过来擦鼻涕,另一手手背向外朝曾一本晃了晃:“一点擦挂。”
“牛比。”曾一本扭头就冲裴屿竖起大拇指,又揽着郑智凯的脖子耀武扬威,“我说什么来着,屿哥战斗力绝对不减当年。”
“要不是裴屿学长来救场,我今天下午的课肯定就得躺着上了吧?”邝野很配合,又适当露出一点担忧,“但万一那几个高三的以后去找你们麻烦怎么办?”
邝野就着这种装模作样的语气,却用认真的眼神盯着裴屿:“我可不希望你再因为我打架了。”
“多大脸,管好你自己。”裴屿懒得拆穿邝野,“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邝野的饭压根就还没送来,只好从裴屿手里拿过那盘还没来得及吃的炒粉,在裴屿“你又要作什么妖”的不耐烦眼神下,镇定自若地吃起来。
“炒粉来咯!”
老板刚巧端来邝野新点的炒粉,邝野道过谢,让老板把它放到了裴屿面前。
热气腾腾糊了裴屿一脸。
踩着关校门的点吃完饭,四人站起来朝学校走——郑智凯从未想过自己会与这些人结伴而行,忍不住偷偷去瞄裴屿和曾一本。
裴屿和大大咧咧的曾一本不同,对打量的视线很敏感,就蹙眉问:“你看什么?”
郑智凯一激灵,结巴道:“没、没什么,就是想说谢谢你!”
换作平时,裴屿点个头就算应下来,但此刻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裴屿看向邝野,脱口就问:“你的事情需要你同桌帮你谢吗?”
“不用,”邝野愣了愣,“今天谢谢你。”
裴屿扭头不再搭理邝野。
走进教学楼,快到高一一班了,曾一本才想起:“屿哥!你是不是忘买辅导书了啊!”
裴屿说“下次”,刚准备上楼,就被邝野一回生二回熟拉住手腕:“用我的吧,我刚好要换一套辅导书。”
裴屿回头抬眸,邝野就朝后门边他的座位努努下巴:“你自己来挑?”
裴屿挑走一套理综辅导书,在郑智凯眼里几乎像个杀人越货的土匪头子。
土匪头子回自家山头之前,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邝野:“那几个高三的找你麻烦,你怎么不忽悠他们、跟他们演戏?”
邝野没想到裴屿会这么问,却也如实回答:“我礼貌地邀请他们坐下来谈谈怎么解决问题,但是他们直接摔了我的碗,没给我发挥的机会。”
裴屿点头,了然:“所以你遇到看不顺眼的人,确实都是先走演戏这套流程。”
邝野:“……”
裴屿淡道:“对我们也是。”
邝野:“…………”
裴屿轻飘飘瞥了瞥邝野,捏着书掉头离开,从他淡然的语气里听不出高不高兴。
邝野难得一慌,从后门追出去:“裴屿!”
“裴屿,我现在不是了。”迎着裴屿“有屁快放”的催促目光,邝野说,“有的人天生坏心眼儿,有的人只是不小心走岔了,我分得清。”
裴屿很轻地哼声,转身走了。
午后阳光穿过茂叶繁枝间的缝隙,金色日芒跃在裴屿的肩背,又骨碌滚落在地,邝野注视着那个一步一灿然的背影,轻而懒适地眯了眯眼睛。
国庆收假,住校生在正式行课前一天就要返校。
熊俊杰、杨立、文武三个住校生下午就回了学校,但晚自习才点名,几人不到最后一秒不想进校门,就去了后门网吧。
周边网吧限制未成年人上网的规定还是很严格的,但耐不住网管——老板的儿子——是杨立的发小,每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进去。
裴屿就是这时候接到了杨立的电话,老习惯,呼唤他一起去上网。
裴屿书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子,又回头看看关了但没完全关上的房间门,想了想,还是把没写的作业随意拢好塞进包里,准备出门。
幸好裴江不在家,不然少不了一顿鸡飞狗跳。
出门前,林亚男一蹙眉:“上哪儿去?”
林亚男也知道,裴屿高低是个大小伙子,出趟门不至于因为父母一句不许就不出,执拗起来也管不住,她更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和裴屿的关系其实只是表面平静,一块石子都能掀起惊涛骇浪——而且裴屿现在已经懒得费口舌和他们争吵了,颇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但林亚男还是忍不住多说:“明天就开学了,收收心,别又去和那几个小混混玩在一起……”
裴屿站在门口,回过头,不怒不恼,目光里带着习以为常的平静,像一种无声的抵触和抗拒,就这样看着林亚男,等待她把话说尽。
林亚男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裴屿这才一点头:“说完了?那我走了。”
关上门之前,裴屿隔着一道玄关,像是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他心底的厌恶扔回屋里不带出门:“妈,我说过很多次,我非常讨厌你这样称呼我的朋友,但你向来不以为意——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林亚男面上一怔,旋即又紧紧皱起眉,裴屿不再理会,合上门,离开家里。
人少年时候总觉得外面的空气比家里的清新,裴屿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如此、是不是和他一样只要待在家就变得沉默压抑。
裴屿不再去想,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像某种转移注意力的下意识行径。
可碰巧这个时候,邝野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旷野]:[国庆作业有要处理的吗]
加上邝野的微信,裴屿就没给他改过备注,一滑聊天界面,通话记录居然是多于文字的,条条都在半小时以上,实在有点神奇……看起来也好像有些亲近。
裴屿答非所问。
[山与]:[要去后门上网,来吗]
下一秒邝野的语音就弹了出来,而裴屿几乎已经习惯邝野这种动不动给人打电话的随意风格了。
裴屿按下接通:“说。”
“开学这么久我都没发现哪里有网吧,找不到,接我一下行不行。”邝野似乎听见裴屿这边的风声,“你已经出门了?”
“嗯,”裴屿步行去学校只要几分钟,就问,“过来多久。”
“不久,我在后门这边租的房子,不会让你等我。”语音对面传来一些嘈杂细碎的声响,邝野说,“我现在也出门了。”
裴屿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大概是笑邝野干什么这样着急。
邝野的电话来得猝不及防,裴屿没时间戴耳机,但他仍然没有挂断,就这样举着手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我住前门,你就在后门口等我吧,我们可能差不多到。”
“好。”邝野一边下楼一边说,“原来你也这么近——住得越近越容易迟到,你不觉得吗?”
裴屿早上从不会在家里拖沓,因此没回答,只是说:“怪不得你总在学校买早饭。”
“那不买怎么办,”邝野说,“我也不能饿着啊,家里又没人做。”
裴屿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像邝野这种天之骄子,家里人得放在手心里捧着,就怕衣食住行照顾不周:“你父母太忙,不在家吃?”
“我自己住哦,学长,你想来玩儿吗?”邝野笑着说。
裴屿短暂一怔,意识到邝野的家庭关系可能不是他所以为的那样,但礼貌不再多问,只是嗤声调侃:“我去干什么,陪你饿肚子吗。”
聊些没有意义的话,裴屿绕道去后门,远远看见保安亭外站着个笔直高挑的身影。
邝野耳朵上挂着耳机,听裴屿不说话了,似有所感看过来,然后朝裴屿招手笑了一下。
裴屿的高中生活总充斥着浮夸大笑,男高中生的笑容很不值钱,对于裴屿来说实在不足为奇,但裴屿却脚步一顿,微微怔然。
他第一次看见邝野不穿校服的样子,薄卫衣、牛仔裤、利落短发,比谁都简单——也比谁都好看。
裴屿浅啧一声,踱步到邝野身边:“得瑟什么。”
邝野:“?”
既然自己住,裴屿也就理解邝野为什么不知道附近有网吧了,因为邝野的出租屋里只要有电脑,他不管干什么都没人过问。
裴屿压下心里冒头的羡慕,领着邝野七拐八拐进了窄巷里的网吧。
邝野跟在裴屿身后,扫视过网吧装潢,不确定道:“正规网吧?让进吗。”
裴屿没回答,径直走向前台,就见网管抬起头,熟络道:“屿哥来了啊。”
邝野很轻一挑眉,裴屿这才简单解释:“杨立发小。”
“他们仨都在那边,直接去吧。”网管指了方向,说完又朝邝野抬抬下巴,“生面孔啊,屿哥,你朋友?”
裴屿没反驳,只是意味深长说:“脸熟一下他。”
网管一脸我懂:“成,这张脸好记。兄弟,下回来你直接找我。”
邝野还没来得及对攀上关系这一点表示感谢,就听裴屿打趣说:“就这次,下回你看到他来,记得把他轰出去。”
网管:“……”
“走了。”裴屿轻飘飘瞥了邝野一眼,抬腿进去了。
“……”邝野朝网管尴尬而不失客气地一点头,跟上裴屿,哭笑不得,“学长,怎么刚来就给我拉进黑名单了。”
裴屿脸上露出一点点得逞似的生动笑意,调侃说:“明德高一年级的第一名,出来上什么网。”
邝野无辜眨眨眼:“学长,你月考也是年级前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裴屿笑意一僵,脸蓦地黑了,咬牙切齿:“要、你、管。”
裴屿轻车熟路找到熊俊杰三人,拉开板凳挨着杨立坐下,还没给他们打招呼,就先指着电脑对邝野说:“现在网吧都和派出所挂着,这几台没报的机子是脱控的,不用身份证直接开就行。”
邝野表现得很乖巧:“好的。今天很可能是我高中生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来上网,我会好好珍惜的,谢谢学长。”
裴屿哼笑一声:“少阴阳怪气的,你烦不烦。”
其余三人:“……”
熊俊杰他们很震惊,刚才余光看见两个人走过来,还以为是遥远的曾一本开了闪现,万万没想到会是邝野。他们各自张着嘴巴,烟都掉落在桌上,把“屿哥来了啊”憋回嗓子,换成了融汇千言万语的“卧槽”。
熊俊杰一脸复杂,问邝野:“你来干什么?”
裴屿替邝野解释了:“他来陪你们打游戏,等曾一本到了,你们刚好五个人。”
“我是来陪他们打游戏的吗?”邝野显然也是第一次知道,但应允,“好的。”
杨立问:“我们五个玩,那屿哥你干嘛?”
文武猜:“还是你想玩别的?我们也可以一起啊。”
就见裴屿慢条斯理打开书包,哗啦一声把乱七八糟的卷子倒出来,掷地有声:“不了,我写作业。”
人如雕像,时光静止——只有邝野忍不住笑,变成一串抖动的画外音。
“曾一本大概还有半小时到吧,”裴屿现在对邝野的某些讨厌行径免疫了不少,甚至摸到一点拿捏邝野的门道。他一看时间,把做好红色标记的试卷随手翻给邝野看,下达通牒,“在他到之前,要弄明白这些,你行不行?不行我下次问老师。”
“……”紧迫感一下上来了,邝野也不敢再乱笑,正襟危坐道,“好的,我行。”
他们的位置很不显眼,但不是包间,网吧环境毕竟嘈杂,机械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不断,碎嘴子连麦骂人的无处不在,裴屿听得费劲,邝野讲得也不轻松。
邝野一顿,偏头看见其他三人都戴着耳机在专门的语音软件里连麦,这会儿正是一局打完。
邝野在自己面前这台什么都没开的电脑上找到语音软件,很快创建一个号,问裴屿:“加一下。”
裴屿反应过来邝野的意图,反正等会这人要代替他去和熊俊杰他们打游戏,就干脆地登号加了邝野。不等邝野另开房间,裴屿率先让杨立把他们两个都一起拉了。
“好了。”裴屿戴上隔音降噪的大耳,抬手点点左边耳朵,示意邝野,“这样讲?是清楚多了。”
邝野看一眼房间里另外三枚小喇叭,觉得不合适,特意问了句:“可是杨立学长他们等下要游戏的,我们要不要出去单独连?影响到他们发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