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冷声说完,沉默下来。
裴屿不是个情绪外化的人,许多事习惯压在心里自我消化,直到遇见曾一本他们,裴屿第一次被烦得挥出拳头,但却得到发泄,心情奇妙地畅快了许多,所以裴屿和这些直来直往的人成为朋友,能过得自在点儿。
但他决计不会主动对曾一本他们袒露这些连自己都不愿意想起的糟心事。
裴屿一时尴尬,他居然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告诉邝野了。
……明明也没有很熟。
换成曾一本,听见裴屿说这种话,或许会不假思索替裴屿抱怨几句父母,然后小题大做地揽住裴屿肩膀拖人去厕所抽烟疏解一下烦闷,也就过去了。
但同样的话说给心思又深又精明的邝野,保不齐这人会从只言片语中瞎猜什么。
裴屿正要生硬地把话题扯开:“我……”
“没关系啊。”邝野却很快反应如常,赶在裴屿开口前,吊儿郎当狡黠地说,“这个问题不一定非要和父母讨论吧,学长,你要是实在想学习这方面的知识,也不是不可以找我一起探讨啊。”
裴屿当即嘴角一抽:“我他妈吃饱了撑的找你探讨这个?你很懂吗?”
“不懂。”邝野无辜地眨眨眼,有理有据,“可你平时问我的题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全懂,同理,我可以先学习,再教你?”
裴屿:“……”
“谢谢你,大可不必,”裴屿莫名其妙热了耳朵尖,强行克制住想当场跳起来揍人的冲动,垂眸往邝野裤裆看了一眼,咬牙道,“你他妈留着自学吧。”
邝野靠着椅背往下缩了点,支起手臂撑着下巴,扭头去盯裴屿的耳朵,像发现什么新鲜事一样,用一种很是新奇的语气调侃说:“你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这么纯情的吗。”
裴屿五指蓦地蜷缩:“我他妈……”
“我靠靠靠我怎么有点起反应……”
“我操,你他妈这么饥渴的吗看个解剖图也反应?!”
“你妈的,老子又没看过!”
“不是吧兄弟,虽然你是被你爸剃度了,但你也活得太素了吧!晚自习来哥儿们宿舍,带你小刀剌屁股!”
“……”
一段不正经的、鬼鬼祟祟的对话打断了裴屿,裴屿面无表情扭过头,就看见扭扭捏捏夹着腿面色通红的曾一本,以及隔壁眉飞色舞的好兄弟们。
“操,”裴屿低骂,“丢不丢人。”
杨立从曾一本旁边探出个头,冲朝他们看过来的裴屿和邝野一阵挤眉弄眼,掐着嗓子做作说:“今晚,男寝401,两位大爷一块儿来玩儿呀。”
裴屿忍无可忍正要抬腿踹人,忽然感觉肩膀一沉。
那个不太熟的邝野居然敢把头抵在他肩上,憋着动静笑,笑得抖,裴屿都觉得自己跟着一颤一颤的。
短时间内被这人又搂脖子又靠肩膀的,裴屿不敢置信:“邝野,你发什么疯?”
“嗳,没发疯。”邝野笑得不行,不知道是不是被曾一本的娇羞样和杨立的风尘样戳中了笑点。
好不容易才止住笑,邝野长舒口气,上半身隔着座椅扶手斜压在裴屿身上,鼻尖绕过一丝干净好闻的洗衣液味道。
邝野歪头凑到裴屿颈窝,悄声说:“我还没被人邀请参与过这种……活动,好像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裴屿:“……”
就他妈青春骚动的纯禽男高。
作者有话说:
纯禽:纯纯禽兽
第20章 净会惹事
一堂好好的心理健康课被这群纯纯禽兽的男高中生搅合了,裴屿觉得又丢人又无语,但心情却不再那么糟糕。
大概是新烦恼总会代替旧烦恼吧。
总是给他制造新烦恼的邝野……他却并不讨厌。
公开课的氛围总归是严肃的,虎主任还在底下镇场子呢,大家小声讨论都不敢张扬,个个压着嗓子像做贼,碎几句嘴就消停了。
时间也过得很快。
裴屿不知道这堂课内容的普适性高不高——至少身边的混子们都表现得新奇大于思考,但裴屿觉得,只要有人能听进去,就是有意义的。
下课的时候,大家准备离开,邝野坐在外侧,就先起身,裴屿看着邝野挺拔的脊背,忽然叫了一声:“邝野。”
下课,教室嘈杂,邝野却没漏掉裴屿的声音。正好前面有人堵着没走,邝野就停下脚步。
但邝野没回头,微微后倾上半身,朝后仰头靠近裴屿:“嗯?”
“……”裴屿眼前扫过邝野后脑勺上的头发,问,“那才那张PPT,你第一眼看到的词,是什么。”
裴屿没特意说明“就是那张写了很多词汇的PPT”,奇怪的是邝野却知道裴屿在问什么:“我吗?我先看到‘健康’和‘安全’。”
裴屿顿了顿,没忍住吐槽:“你是很认真地想要长命百岁啊?”
虽然教室翻修如新,但整体还是得依托原先旧楼的格局,下课时楼道口挤下三个班的学生,略显逼仄。
曾一本他们都是急性子,受不了慢慢悠悠磨磨唧唧,逮着空子就要往前钻,一不留神就和“慢慢悠悠磨磨唧唧”的大爷裴屿走散了。
裴屿贴墙而行,身边就剩下一个邝野。
人潮拥挤,裴屿的双耳充斥着嘈杂的笑闹,左边肩膀抵住邝野的肩臂。
和同学肢体接触的感觉并不陌生,但裴屿心底却冉起一丝难以忽略的微妙感觉——他和邝野走得这样近,好像非常轻易又自然地换了一种关系,再回不到原来的距离了。
正出着神,邝野忽然偏头凑近裴屿:“这么吵你也能发呆?”
耳朵蓦地一痒,裴屿暴躁道:“你能不能站远一点?”
邝野看过来时的表情无辜极了:“学长,这儿人这么多,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站。反正你不挨着我也会挨着别人,不如就挨着我吧。”
“怎么就不如挨着你?哪儿不如?”裴屿啧声,“挨着谁都比挨着你好……”
就在邝野还想再逗逗裴屿的时候,前方出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操,没长眼睛啊?他妈的怎么走路的?”
“是你他妈先挤人的吧,路这么窄还使劲搡人?显摆你屁股大啊?”
“唷,这会儿看清了,你们几个高二的吧?高二的不知道给高三的让让路吗?名校老师都没他妈教会你们几个懂礼貌啊?”
“礼貌你妈,老子让你先去投胎你他妈去不去啊!”
争吵声越来越大,行进的人群越发缓慢,裴屿隐约分辨出曾一本的声音,就眉头一皱暗骂一声,他正要抬手拨开前面的人,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搞什么?”裴屿不悦地晃了晃手,警告邝野,“松开。”
邝野手上力气不松,反而捏得更紧,他代替裴屿拨开挡在前方的人,嘴里一边彬彬有礼地说着“不好意思麻烦让让”,一边完全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地强势开路,拽着裴屿的手朝前走。
“挤什么呀!”
“前面在干嘛啊,本来就走不动了还挤……”
沿路那些抱怨的声音就好像都落在了邝野的身上。
不等裴屿甩开邝野牵制住他的手,就已经走到了出口,两个嚣张跋扈的生面孔正在和曾一本四人对峙,不合时宜地把楼道口堵严实了,彼此针锋相对就要推搡起来,其余学生避之唯恐不及几乎贴着墙根溜走——
邝野拉着裴屿迤迤然从两拨人中间穿入,邝野背对曾一本四人松开了裴屿的手。
他仗着傲人身高,低头俯视高三两人,不由分说朝前一步把人逼得条件反射后退,然后他礼貌一笑:“不好意思,后面的人还要过。”
裴屿借人群遮掩,揉了揉被邝野捂热了的手腕,而后他冷下一张脸,揽过曾一本的肩膀:“挡什么路,走了。”
熊俊杰又有燃烧的趋势:“是他们几个先惹事的,走什么走!有本事今天都别走啊!”
裴屿回过头,眼神中带着颇具警告意味的冷厉:“我说,走了。”
“算了,”文武和杨立这才一边一个搭住熊俊杰,“听屿哥的,回去吧。”
“嗳!嗳!屿哥,还有那谁,新生代表!”曾一本被裴屿扼住命运的小细脖子,张牙舞爪回头去找邝野,“你把邝野一人扔后面,他行不行啊!”
裴屿基本不太担心,他下意识知道邝野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跟人动手。
但裴屿不太满意邝野这种“护人”的行为,因为“保护”意味着潜意识里的自信,裴屿有种自己被小看了的不爽,就不耐烦地说:“他比你行。”
曾一本:“?”
屿哥是不是开嘲讽了?
虽然被裴屿带走了,但几人还是边走路边恶狠狠地往回看,曾一本不放心,一直叫邝野让他跟上。
那二人骂骂咧咧朝着高三单独教学楼的方向离开了,邝野慢悠悠撤开和高三两人的距离,顺着人流往外走,几步就追了上来。
“学长,”邝野重新回到裴屿身边,打趣说,“怎么扔下我先走了,那几个高三的好凶,我刚才是不是差一点儿就要挨打了?真后怕……还好我比较乖巧,他们没下得了手。”
曾一本松口气:“你要真挨打了我们怎么跟甄主任交代……卧槽你屿哥刚才头也不回径直就走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渣男……”
裴姓渣男睨了邝姓戏精一眼:“刚才怎么吓唬那两个小矮子的?”
邝野眨眨眼:“我没有嘛。”
裴屿不太高兴地说:“以后用不着你,你觉得我怕他们吗?”
“我知道你不怕,你最凶,好吧。”邝野嘴里没个正经,笑了笑说,“但我拉不住曾一本学长他们啊,这个得你来,我就只能去吓唬人了呗。”
裴屿不计较邝野的话里有话。
裴屿听出邝野是在试探他为什么总拦着曾一本他们犯事,但裴屿也并不对此作出解释,只是瞥了邝野一眼:“所以你是怎么吓唬他们的?”
邝野还是大言不惭:“我真的没有嘛。”
和高三的起摩擦只是个小插曲,净会惹事的曾一本他们扭头就忘了。
转眼月末,原混子高中的一众学渣们被迫体验了一回名校纪律严苛的月考,揣着侥幸小心思作弊的、进考场迟到还想早退的……被戴着红袖章的甄主任挨个揪出来疾言厉色整顿了一番,个个都焉头耷脑地认清了命运。
自第二堂考试开始,整个学校都透露出肃整的气息。
裴屿就在这样久违的紧迫感中,逐渐开始回调自己的学习状态。
高二高三分了科,只考两天,高一没分科,要考两天半,涵盖所有文理的科目。
最后半天,高一还在考试的时候,裴屿他们已经考完在上Tony张的早课,评讲试卷。
Tony张一如既往没什么好脸色,嘴里说着“我倒要看看你们班这次能给我考几分出来”。
裴屿很难从他略带轻视的话语中找出为人师表的样子,所以听他讲课总是心情不好,需要额外付出一些忍耐力,才能强迫自己把那些夹杂在冷嘲热讽中的知识点给听进去。
如果是邝野给他讲……
裴屿按断了自动铅笔的笔尖,烦躁地把邝野赶出脑海。
试卷还没批阅完,裴屿把Tony张公布的标答记录下来,和自己的答案两相对照,发现自己这回居然考得还不错。
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正向反馈了。
“回头要不再请邝野吃个饭……”裴屿坐在后排,转着笔喃声道。
上午很快过去,裴屿清点好已经评讲完的卷子,那些卷子上痕迹斑驳,用醒目的红色字迹圈出的题目都是裴屿私人布置给邝野同学的“家庭作业”。
一个月过去,高二数学基础也在齐头并进,分数上明显提升,语文和英语底子好,这次都考得还行。
理综还是那副考了相当于没考的样子。
裴屿犹豫一下,决定午饭到校外吃,吃完饭顺便再在书店买几本合适的参考书,毕竟他不能总是依赖邝野。
熊俊杰、文武和杨立中午想去食堂吃小炒,曾一本想喝奶茶,就跟着裴屿去了校外。
随便点了个炒粉,裴屿和曾一本在沿街加桌的位置坐下等餐。
高一考完就放了,比有课要上的高二高三放得早,这会儿应该吃得差不多了,裴屿正在想等下回去路过邝野他们班的时候要不要让邝野帮忙在辅导书上划个重点,视野里却忽然闪进一个面熟的人影。
曾一本不愧是飞行员视力,还是个社牛,他丝毫不多想,眼疾手快拽住那个飞奔到眼前的瘦小身影——
曾一本惊道:“卧槽,你怎么搞成这样?”
“你是邝野的同桌?”裴屿看清了小同学涕泗横流的脸和惊惧交加的眼睛,当即皱眉,“怎么回事?”
小同学正是邝野的同桌郑智凯。
郑智凯明显吓得不轻,膝盖上还灰扑扑的,不知道搁哪儿滚了一圈。
他抽抽噎噎、语无伦次地抬手指向长街尽头:“邝野、邝野他……有人找邝野的麻烦!找老师,我、你们放开我,我要去叫老师……”
不等曾一本跳起来,裴屿已经闪身抓住了郑智凯的胳膊,沉声问:“在哪儿。”
郑智凯一条胳膊还支棱着,急道:“就、就在那个,在那个……”
“冷静点儿,”裴屿低声喝止,又问了一遍,“说仔细,在哪儿,几个人。”
郑智凯打了个惊嗝,不知道是被找麻烦的人给吓的,还是被裴屿那冷到带刃的眼神给吓的,嗫嚅道:“四个,是高三的……在街尾那条细巷里……”
裴屿把郑智凯扔给曾一本,曾一本叫唤起来:“屿哥我跟你一块儿去!”
裴屿朝下竖起食指,利落地指了指他们这张桌子:“用不着你,老实在这儿等着我的炒粉,我回来还要吃。”
说完,裴屿转身快如轻风,径直朝街尾跑去。
“砸了我的碗转身就跑没了,一群浑小子……以后都是社会上的渣滓……”
裴屿飞身经过一家面馆,老板正骂骂咧咧收拾着店门口地上的碎碗和汤面,裴屿只瞥过一眼、听进零星的讥刺,就加快脚步离开了。
这条长街上的细巷有许多,隔几间铺子就有一条,因为街上大多是小餐馆,所以细巷里总放有用来堆放厨余垃圾的大垃圾桶。
街尾那条细巷离学校正门最远,毗邻的铺子手艺又并非绝佳,生意不如前街的铺子生意好,因此这条巷子除了偏僻昏暗点儿,相对来说算干净些。
裴屿呼吸的节奏不可抑制地变快,他在巷口急停,视线探进去寻找邝野的身影。
裴屿猜测过,那四个找邝野麻烦的人或许会把邝野堵在巷子尽头的死路里、把邝野团团围住,邝野再有一身肌肉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都有八手了。
但出乎裴屿意料的是,背身朝向巷口、将人堵在死路里的人居然会是邝野。
“桄榔!”
裴屿瞳孔一缩,眼见邝野当胸一脚把一个矮子踹跌出去两米远,狠狠摔在了垃圾桶上!
眼看其余三人恼羞成怒,嘴里吐着脏字,撑着膝盖爬起来又要朝邝野围过来,裴屿来不及感慨邝野的“两幅面孔”,想也不想便走进巷子靠近邝野——
可能是听见了脚步声,可能是听见了裴屿那不同平常的、因疾跑而略重的呼吸。
邝野蓦地拧身,拳头几乎带起劲风直直朝裴屿面门袭来!
裴屿还没完全接近邝野,他不是躲不开,但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傻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要躲开的意思。
非常非常短暂的心惊之后,裴屿抬眼藏起眼皮上的小痣,去看邝野的眼睛。
仅仅只有一瞬间,裴屿见到邝野眼中陌生的狠戾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讶异和错愕。
毫不留情的一拳被邝野硬生生改道,几乎慌乱地擦着裴屿的鼻尖,重重砸在裴屿身侧的砖墙上。
“操……”身体一拧,邝野差点没站稳,低骂一声,而后皱眉去看裴屿,完全没了平日里故作恭维的温顺样子,他带着不满的目光自上而下看过来,质问道,“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裴屿一把将邝野往旁边推开,抬手利落攥住来人的手腕同时一拳呼啸出去,裴屿看着偷袭不成捂脸退后的人,对邝野淡淡道:“你要是不打,就靠边站。”
邝野甩了甩手,和裴屿并肩而立,明明周身乖学生的气质荡然无存,嘴上却偏偏要告状:“幸好是我的救兵来了……学长,这些人合起伙来欺负我,我差点儿就不能回去上课了,饭也没吃成,好饿啊。”
——如果不是说这话的同时又把一个人干趴下压根儿不像是没吃饭,那裴屿多少还能将就着信邝野几个字。
以一敌四邝野尚且都能不落下风有还手之力,再加上一个裴屿,那几乎是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