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伺候(良月十三)

高梨和林上清简单看了一下其他人的作品，便去了杨陈的展厅。
展厅比较偏僻，但也胜在幽静，在门口取一个特制的眼镜，走到里面就置身于他的作品中了。
四处淅淅沥沥的小雨声，眼前忽闪跳动的荧光，仿佛真的置身于赛博朋克世界，短片的主角此刻正坐在亭子里，望着来来往往的金属载具，手里啃着快餐。
全息投影，即时互动。
高梨喊了一下他的名字，他就抬起头，四处看，最后视线落到高梨身上。
在展厅玩了很久，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意犹未尽。
服务生端着酒过来，高梨伸出去的手又转了个弯，说：“给我一瓶没拆封的吧，我习惯自己调酒喝。”
服务生点点头，转身去帮他拿酒。
林上清说：“你真的很谨慎。”
高梨笑笑：“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上清觉得有点奇怪：“可是你外表看上去挺不拘一格的，办起事来倒是很妥帖，没见你掉过链子。”
“你不喜欢我的反差吗？”高梨直言。
林上清被这句话噎住，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挺喜欢的。
只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样的人也让他没办法完全放下心来信任。
热情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城府，林上清最近一直在考虑，但始终没有定论。
倒了一杯酒给他，高梨说：“喝吧，晚点叫杨陈送我们回去。”
“你又使唤上他了。”
“你心疼了？”
“我……”林上清说不过他，言多必失，总有被他揪住发作的时候，干脆不再接话。
高梨一边喝酒，一边跟他一起在外面慢慢逛。
杨陈正在接受采访，平日里欢脱惯了的人，现在在镜头前面有点局促，但还是压不住乱晃的手，跃跃欲试地讲述着自己的作品历程，脸上笑容灿烂，一看就是满腔热血的乖孩子。
“有点腻。”林上清说。
“嗯？”
“酒有点腻。有冰块吗？”
“我去帮你拿，再给你拿两片柠檬？”
“好。”
高梨去服务台要冰块，林上清望着他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在杯子外壁。
冰块和柠檬片都拿过来了，高梨帮他加到酒里面，“再试试，如果还觉得腻就不要喝了，我给你那别的。”
“没关系，好多了。”林上清喝了一口。
“哎，你看那，那个人把无人机撞到了。”高梨眼尖地发现夜色里的小小事故。
林上清看过去，那边的绿荫小道旁也陆续聚集了不明所以的路人。
男人走路玩手机，撞到了低空飞行的无人机上，把外置全息投影器撞歪了，可怜兮兮地发出电流声，也没办法成像了，出故障一样露出斑驳的雪花状投影。
男人也有点意外，低下头，正大汗淋漓地摆弄被他弄坏的机器，身后的竹条人俯身凑到他脑袋边，突然开口：“先生，请问您是否需要帮助？”
男人吓了一跳，差点摔了。
把无人机放到竹条人的机器手臂上，让它拿走报修。
小小的插曲，林上清也忍不住笑起来。
高梨侧头看着他的笑颜，微微弯起的眼眸，带着与平日不同的温柔和畅快，随意撑在栏杆上的手肘，身躯斜靠，还能看见腰的线条。
想抱，想亲，想看那腰扭动起来，无法克制地失控颤抖。
林上清无意间回头，正好对上某人深邃又热忱的视线。
高梨倾身靠近。
林上清知道他想吻自己，内心闪过一抹无缘由的刺激和慌张，却没有躲闪的念头。
一道铃声打破暧昧氛围。
林上清下意识偏头，一吻落空。
高梨有点不悦，但没有继续强求，等着他接电话。
林上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脸色变了。
高梨觉得奇怪，凑过去看，是一个境外号码，没有任何备注。
“当心电信诈骗哦。”高梨好心提醒。
林上清无语地瞥他一眼，挂断电话，收起手机，直接问，“还亲吗？”
“你不对劲。”高梨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凑过来，只是看着他的脸，眼中有担忧。
没过一会儿，手机又响了。
林上清垂眸，眼里有无可忽视的烦躁和悲伤，拿出手机，“我去接个电话。”
高梨按住他的手，“谁的电话？”
林上清没挣开，只得说，“我爸。”
高梨惊讶，“你爸还活着啊？我以为早就……”
林上清笑了下，没说什么。
高梨看着他的面色，刚刚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此时又只剩下郁色。
虽然觉得这样脆弱欲碎的男人很性感，很想占有，但高梨还是更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林上清听着令人烦躁的铃声，哄他，“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上清哥。”高梨直接从他手里接过手机，接通。
林上清惊诧，下意识伸手去拦，没拦住。
高梨把手机贴到耳边，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高梨也不说，就耗着。
对面终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小清……”
高梨立马开口，“我讨厌你。”
林上清瞳孔一颤，面色震惊。
高梨目不转睛，视线落在繁华夜色里，直言道：“我讨厌你，我以前没说，因为我想维护那层体面，但现在我不想给你面子了，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不会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事，尤其是你，我讨厌你，听见了没？我讨厌你！别再来烦我了！”
说完，利落地挂掉电话。
高梨捏着手机，轻轻抵在掌心，侧头看向身旁的人，声音温和许多，轻声道：“抱歉，自作主张。”
林上清看着他眼里不容错认的怜悯和心疼，心脏也酸酸麻麻的。
许久，他闭了闭眼，忍住眼眶里的酸涩，声音略有哽咽，“谢谢。”
“不客气。”高梨拿过他手中的酒杯，放到一边的桌上，顺势牵住他的手，“这里夜色很美，我陪你散散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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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楼后面有一个小公园，现在人迹寥寥，十分安静。
高梨牵着他的手没松，一边跟他轻声聊天一边往夜色深处走。
林上清的情绪不太好，一路走过来，从遇见的最后一个服务生手里拿了一瓶酒。
“要喝吗？”高梨看了一眼，问道。
林上清点头，“要。”
难得看他如此任性，高梨没有扫他的兴，拿过酒瓶，帮他开。
“忘了要开瓶器了。”林上清才想起来这事，有点懊悔。
“小事。”
高梨无所谓一笑，捏着瓶子，在旁边的墙壁上用力擦了一下，瓶盖“砰！”一声飞出去。
林上清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眼神明灭了一下，然后接过来，“谢谢。”
“尽管喝，有我陪你。”高梨说，“今晚留一个清醒的就够。”
林上清靠在栏杆上，单手捏着瓶子，喝了一口。
高梨看着他兀自喝闷酒的样子，眼里浮起几分心疼，但也没有阻止。
几口冰酒下喉，心里的躁郁才缓解了一些，林上清低眸看着瓶子，上面倒映出绚烂得有些污染的灯光。
身后的建筑上面轮换着“欢迎来到夜之城”的字样。
高梨默默看着他，一会儿，才温声劝道，“待会儿要去见杨陈，不过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应付。”
林上清摇摇头，“我等一下过去。”
“好。”
高梨靠在他旁边，安安静静陪伴也，拿起他的手，玩他的手指，跟猫似的扒拉。
林上清渐渐回过神来，抬眸，看着他。
“想起我了？”高梨迎上他的视线，打趣他，“没事，反正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等你需要我。”
林上清说：“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什么？”高梨没怎么懂。
“你都纠缠我这么久了，应该会觉得无聊了吧。”林上清自言自语地往下说。
高梨怔愣，而后点点头道，“嗯，的确有点，偶尔会觉得你古板、不解风情，根本撩不动啊。”
林上清眼神一颤，不只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沉，显得有些麻木的脆弱。
还没等他多想，高梨又说，“但是我也喜欢你的不解风情。”
林上清愣住。
高梨继续说，“你的古板在我看来也是一种魅力，我说过，无论怎么样的你，我都喜欢，都欣赏，都会包容。”
林上清默默攥紧酒瓶，缄默许久，才说，“谢谢你……无论是不是话术，都谢谢你安慰我。”
高梨心里有些郁结，他发现虽然这种哄人的话他张口就来，话术成分居多，但看着林上清低落的面色时，他是有些动真心了。
看着他眼里不知真假的心疼，林上清笑了一下，“我很好，不用担心。”
“怎么会不用担心？”高梨下意识反问，而后有些埋怨，又带着几分怜惜，“什么事都一个人扛，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
“习惯了。”
“那是以前。”高梨很认真地反驳，“现在你有我了。”
林上清没说话，只是眼角眉梢都浮起点点笑容。
把剩下的酒喝完，他将酒瓶抛进垃圾桶里，“今天谢谢你，跟我爸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
高梨看着他已经有些上脸了，不知道是醉到几分，眼底有些酡红，站姿也有点虚浮。
“毕竟我这么了解你，总要对你有点用。”高梨半开玩笑半认真。
林上清：“那我们现在去找杨陈吧……”
“你还好吧？”高梨扶住他。
林上清觉得有些好笑，拂开他的手，“一瓶酒而已，不至于醉。”
“真的吗？”高梨表示怀疑。
但林上清还是清醒的，至少行动上是这样，还记得路，也很稳，只是有点慢吞吞的。
他走在高梨前面，过一会儿就回头等他。
他这幅温吞乖顺的样子，倒是让高梨很是心动。
他不要自己扶，高梨就默默守在他旁边，紧跟不离，时不时观察他的脸色。
杨陈那边正好应付完记者，一边擦汗一边喝水，脸上也都是喜悦的表情，看见高梨和林上清过去，便立马站起来。
杨陈开了瓶酒，倒在装着冰球的古典杯里，“对不起啊，我刚刚太忙了，没有好好招待你们。”
“没关系，我们也正好逛逛。”林上清说。
高梨也接话道：“你的作品真的很棒，做成互动式的新意十足，那个男主角听见我喊他抬头的一瞬间，很有身临其境的感觉。”
杨陈也笑起来，“对啊，我当时也被这个交互设计惊艳到，自己一个人来调试设备，玩了好久。”
酒杯递到手里，冰凉凉的，冰球在杯子里融化，微微转动手腕，就能感受到它的晃动。
高梨不禁揶揄，“我们刚刚喝过酒了，还想着让你送我们回家呢。”
杨陈一下子惊愕，“坏了！我已经喝过酒了。”
“没事没事，你们放心玩，我找人来开车就行。”高梨说。
杨陈这才放松了些，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梨哥，你真靠谱。”
“当然。”高梨也没有拒绝他的奉承。
杨陈很喜欢林上清，恰巧林上清也很喜欢他这次的作品，这会儿得了空，两个人聊得很来，谈性甚浓。
耳边笑声绵绵不绝，高梨虽然有点吃味，但看着林上清开心了，他也就忍了，默默坐在一旁玩手机。
先是随便跟闻昉发了点梗图犯贱，对面没有骂他，他也觉得无趣了，开始刷新闻。
盛理之前给他发的档案，里面是对林方海的调查，截取了他很多社交场合的行为，尤其是有青少年在场的场合。
林方海确实好色，容易跟人动手动脚，但对待成年人的时候，无论男女，他都非常有分寸。
大概是成年人更敏锐，在公众面前，他慈善家的形象不能随意败坏。
对待小孩子，他动手动脚的次数就多了些，但左看右看，也不过是摸摸手、腿，抚一抚后背和肩膀，捕风捉影的，很难说有什么。
高梨不禁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林上清看见他的脸色，误以为他生气挂脸了，便主动提出告辞。
“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林上清说。
高梨是听见他说话，才收起手机，抬头，“要走了？”
林上清喝了不少酒，眼神都有些朦胧了，但行动还算稳，所以看不太出来。
杨陈就醉醺醺的，傻笑，还怪乐呵的。
高梨先把杨陈安排送回了家，然后才让闻昉过来帮他们把车子开回去。
结果闻昉没接电话，一晚上都联系不上，就叫了盛理过来。
一路上，林上清都低着头，手掌扶着额头，眉峰微蹙，似乎醉得厉害。
“是不是很难受？”高梨低声问，扶住他的肩膀，把人揽到怀里。
“……有点。”林上清点点头，声音沙哑。
高梨错神，觉得他的语调带着微不可见的撒娇。
“稍微休息一下，马上到家。”高梨也不由得柔声说着，顺便抽出手，替他按摩太阳穴。
林上清靠在他身上，他这么按摩着，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一些。
盛理打算开导航路。
高梨提醒了句，“找条红绿灯少点的。”
盛理说：“那绕个路？城郊的那条比较安静，现在车子也不多。”
高梨：“嗯。”
盛理打了个呵欠，恹恹地开着车。
他不像他哥，是个不爱说话的，也没什么热情，总是懒懒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入眼，只在陪哥哥玩的时候，稍微活泼一点。
不过也正好，如果今天是盛荆来开车，那一路上就有得闹了，叽叽喳喳的八卦，还爱按喇叭路怒骂人，到时候林上清肯定更难受。
高梨看了眼盛理缄默开车的侧颜，而后低头，不自觉握住林上清的手。
男人脑袋靠在他肩上，一呼一吸都带着酒气的热度，高梨视线落在他嘴唇上，一时失焦。
低头，情不自禁吻上去，带着酒味的吻一触即分。
林上清似乎真的睡着了，没有什么反应。
高梨盯着他的嘴唇，微微抿唇，莫名有些意犹未尽。
盛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下。
高梨恰巧瞥见他的视线，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高梨坦然承认，“我爱上他了。”
盛理似笑非笑，并没有过多置喙，移开视线，安静开车。
他就是这点识相，话少，做事认真，高梨很欣赏他。
车子开进车库，盛理打车回了家。
高梨扶着醉醺醺的人下车，本来想直接抱他回去，但下车的时候林上清醒了。
虽然醉了，但还是很安静，甚至比平时更安静。
“上清哥？”高梨试着喊了他一声。
林上清闭着眼，勉强扶着他站住，却没有反应。
高梨无可奈何，把人抱起来，往家里走。
开门，把人放下，没站稳，脱下外套的时候又是一阵忙乱。
“小梨，开、开灯……”林上清说话有些磕绊，但听得出还是残存理智。
“好，马上。”高梨给他脱下外套，挂起来，自己的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单手抱着他扶稳，另一只手探去开灯。
灯打开的一瞬间，两个人晃了下，斜靠在了墙上。
距离霎时拉得极近，呼吸都带着酒的甜香，交缠在一起。
林上清的视线恍惚，落在他脸上。
高梨竟然有一刹那的莫名紧张。
“上清哥……？”他小声喊了声。
林上清沉默片刻，而后抬起手抓住他的领子，把人拽到面前，端详他的面庞，而后主动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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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上清果不其然的宿醉了。
精神状态实在是不好，头天晚上还酒后乱性，一醒来身体和精神都恍惚绵软，光是保持清醒就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请了个假，在家休息。
他昨天确实是情绪不好了，接到父亲的那通电话，估计是上次打的钱花完了，又想要钱。
林上清前几天刚刚给疗养院打了医药费，还有找人照顾于曼君的费用，于曼君最近身体不行了，要找更好的医疗团队给她看诊。
听说于曼君总给林方海打电话，要他过去陪自己聊聊天，听疗养院的护士说，两人关系很好，比母子还亲。
林上清分身乏术，照顾这些事情，这些破事，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了。
昨天喝到断片，也有一部分是他有意为之，就是想借酒精逃避现实。
以前他从来都不会做这种事，喝到醉醺醺的神志不清，因为他得一个人回家，一个人收拾残局，一个人起床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