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靖远的不满随着他们的僵持逐渐加深,小孩儿埋着头不肯言语,可还是拼了命催促他往外走。正是剑拔弩张的档口,汤靖远都做好动粗的打算了,却只见沈家老三终于压住了怒色,即便面上仍是凶神恶煞的,但他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艰涩说:“为什么不想见我?”
“……你明明知道那天老太太是拿命威胁你,”他又问:“为什么要答应她?!”
宁家小少爷背对着他,还是没有反应。
汤靖远不清楚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未了的纠葛,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儿。他冷眼去扫那些年轻人,叫他一个眼神提醒了,他们才再度上前来解围。沈家老三被七手八脚半拉半拽劝开了,做东的那位像是过意不去,想要到宁予桐近前说几句,却叫汤家大公子拂开手,连礼数都懒得敷衍便把小孩儿带走了。
在场的老相识没一个敢去看沈铎的脸色。
沈家老三大概是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的。
他的确已经离婚了,不管尤杨签不签那纸离婚书,他们之间都不再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求他的小孩儿。在医院里亲耳听到他不要他之前,沈家老三自始至终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往极端了说,甚至连他的母亲都未必比他能揣度这小孩儿的心思——难道不是么,他那相伴近十年的外家弟弟,刚满六岁就来到了他身边,穿衣吃饭哪一样没有经过他的手,幼时动辄就跟兄长们哭闹不休的孩子,却总是肯安安静静坐着听他讲故事,还愿意把自己藏起来的冰淇淋分他吃,老太太看了都诧异。到后来上了中学,少年骨相渐渐长开,给他递情书的朋友同学多得数不过来,可他总表现得迟钝,或者刻意忽略,放了学,照样站在楼道口等他沈哥哥下来。
短发清爽,校服干净又整洁,绿树枝头的嫩芽一般青葱水灵。
年少的宁家小少爷还对谁动过心呢,大约只有一个沈铎了。
他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孩儿,怎么会不喜欢他。在关于他的一切事情上沈铎都不会怀疑自己,哪怕是被迫出国那几年,他也笃定他的小孩儿不会将感情剖分给任何人。
但现在,沈家老三的念头动摇了。
从赌场回来之后,他一直在想赌桌上见到的那个男人。但凡光明正大在外活动的,要打听来历并非难事,可沈家老三穷尽手段想知道的不止是他的家世名姓,他对这些不感兴趣,叫他满腹怒火的是宁予桐的态度——他待他实在是太亲昵了,会对他笑,也敢在人前毫无顾忌地冲他发脾气,甚至还可以接受他刻意为之的吻,这桩桩件件都让沈家老三无法忍受。
老太太的意愿是一码事儿,说归说,他总不能真的就这样不要他。
他和汤家的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个地方,又因什么缘故才走近了,沈铎烦躁不已却又无从知晓,最后还是打来电话询问他是否睡下的发小提供了一点头绪。
他在手机那头试探,问他还记不记得宁家小少爷被下过药。
沈家老三起初觉得这个问题荒谬至极,但随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并且差点儿因此和发小翻脸。
他的发小也不客气,隔着手机,声音都要掀翻房梁:“沈三儿!你是离了婚,可没连脑子也不要了吧?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有没有被碰过?!是,你是叫我看着他,我也派手下跟了,但也总要让他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他又不是在坐牢!……什么?宁予杭怎么狠得下心赶他走?你问我我问谁去,你那时不也狠得下心去美国吗?!”
哄不回人还有功夫算旧账,他的发小简直要气疯:“我不知道会所不是好地方吗?不知道包厢里头都他妈什么勾当吗?我劝了,刚去就劝,可你清楚的,那小孩儿的脾气犟得跟你一模一样,我就是五花大绑都绑不回来!再说了,你想他被碰过之后怎么做?到我跟前儿来哭啊,还是把人杀了刮了?真要这么在乎,你当初干嘛不自己问他?……不是,我怎么偏帮外人了?给他下药是不对,是卑鄙,可我看他也没计较啊?那姓汤的现在哄他哄得恐怕比你都要服帖了吧?!”
“沈三儿,我最后再说一遍,我不能一天到晚帮你看着他!老太太逼他是一层,你要是继续对他下手这么狠,就他妈等着下半辈子守活寡吧!”
秦少董怒气冲冲摔了电话。
大半夜的,沈家的外宅却不清净,当值的老仆役快要被楼上传来的巨大声响吓坏。大抵是卧房摆设一类的物件被接连砸到地上,整座宅子本来就冰冷阴森得像个荒屋,这么一响,便更加叫人感到可怕了。
第40章 牡丹花下死
刚歇了一场雨,傍晚五点多钟的光景,日头将沉,天际浸没着缱绻的暗紫色。高楼林立的商务区,大厦顶层,汤家大公子正垂着眼睛将一缕头发卷在指间把玩。
空气中有茶香,他的助理送完文件便蹑手蹑脚退出去了。办公室里静得很,又因着怀里的小孩儿睡熟的缘故没有开灯,夕阳余晖洒进来,汤靖远借着外头幽微的光线打量他。
这小孩儿睡着的时候总显得乖巧无比,脸庞的轮廓分外温柔,鼻翼随着呼吸微动,偶尔还会无意识呓语一两声。汤靖远想将披在他肩头上的毯子拉高,但一只手抬在半空好半天也没寻着合适的时机,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发梢上。
这小孩儿不容易睡着,往往睡着了也浅眠,不用外人打扰自己就能惊醒——这是汤靖远近来频繁陪他睡觉后得出来的结论,自从他们在赌场遇到沈氏那位当家之后,宁予桐的情绪便越来越不好,那天在车里汤靖远就没能哄住他,约好的一顿晚饭也因此取消了,一路上他都沉默着,直到下了车那张脸还是苍白的,汤靖远还未同他道别,他便径自往家里走去了,着急得像只慌不择路的幼兽,不知在躲避什么。
汤靖远为这事儿低气压了好几天,公司里的心腹难得见到一贯城府高深的老板这样咄咄逼人,一时间行事愈发谨慎小心,生怕这桩生意谈不成便要触霉头。
好在他失态的时间并不长,当宁家小少爷又到公司来找他的时候,他便又是那个随和儒雅的汤家大公子。只是他们出门的次数明显变少了,这小孩儿似乎又对周遭的一切失去了兴趣,汤靖远带他去吃点心时也总是出神,再精巧的小玩意儿都不能入眼,有次汤靖远叫家里阿姨煮了牛奶粥,端着喂了,他才勉强吃进半碗的量。
他的胃口在短时间内跟着自身的情绪一道变差了,睡眠亦然。不愿外出的原因一半是全无兴致,另外一半,则是他精神状态实在不好——懒怠恹恹,眼下的乌青越来越明显,整日里见了汤靖远就往他怀里钻,格外的缠人,招得汤靖远不得已亲自给他当床垫,拿毯子将人严严实实裹了,像条春卷似的抱着,一手看文件,一手还得替他拍背催眠。
他大约在午后三点多钟过来,一睡便能睡到晚上七八点,随后又回家去陪他母亲。
汤靖远其实不大乐意见他这么晨昏颠倒的睡,他更喜欢他会说话会生气也会开怀大笑的样子。有时候他也怀疑这小孩儿夜里可能根本就没合过眼,但至于为什么在家里都休息不好,他实在是问不得——他们之间这份脆弱的关系没有根基,之所以会存在,不过是因为宁家小少爷依凭心意维系,倘若汤靖远擅自越线,他是随时都可以结束的。
汤靖远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至少在正事儿还没办成之前,他珍惜这个小孩儿为数不多的信任,即使他还年轻,也并非全数给予,可他的依赖却真切得叫人不忍辜负。
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睡着,但汤靖远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他格外不对劲儿。往常来了还能说上话,好声好气再喂几口点心也是肯吃的,只有今天,一进门就不搭话,抱膝坐在沙发上出神,等到汤靖远处理完事情去看他,抬头时眼里似乎还有水光,但只一瞬又消失了。
汤靖远想板着他的脸看清楚,却被他早一步贴近了,连动都动不得。
昨儿个走之前还没这么低落,到底是谁来招惹他了。
汤靖远想到赌场里那个男人,或者说是这小孩儿的青梅竹马,许是真的做了过分至极的事情才能叫他记恨到现在。但说是记恨,汤靖远又感觉不到他哪里恨他,形容得再准确一些,反倒更像兔子见了狼似的害怕,对他的抗拒完全出自身体的本能。
他还真是他的心结。
汤靖远动作轻缓地撩开他颊边的碎发,懒得再往细处想。总归不是什么好货色就对了,这小孩儿没遇到他之前分明活得肆意又潇洒,即便他们不曾在一起,汤靖远也觉得他在爱侣面前合该就是这般没心没肺等人宠的模样。
日头沉了,宁家小少爷一觉照旧睡到八点多钟。错过正餐的饭点,汤靖远便叫楼下的餐厅送了两盅精炖,小孩儿醒了仍怔忪,赖在他身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自己抱了一盅慢慢舀,间或把里头不爱吃的东西挑出来。大概是温热的炖品暖得胃里舒服妥帖了,他吃完还让汤靖远递了一块桂花糕。
这个时间带他去哪儿都不合适,他估计也没打算出去。汤靖远索性想着法儿哄他说话,问他上回拍的那两幅鬼画符挂在家里什么地方。宁家小少爷正倚在沙发扶手上,闻言骂了一句你才是鬼画符呢,最终也没忍住笑起来。汤靖远这才安了心,又同他聊一些无甚用处的闲话,好不容易逗得小孩儿又有劲头朝他要糖吃。
汤靖远起身从办公桌下面找出了糖罐子让他挑——自打宁予桐时不时就要到他办公室蹭沙发之后,汤靖远便派人张罗糖果饼干,东西多得能给他建个小仓库——宁家小少爷就是这一点最容易讨好。
小孩儿正低头挑着,一旁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但他连看都不看便随手划拉挂掉,又继续找他最喜欢的那一口榛果巧克力。
他的手机今天似乎响得格外频繁,吵到他睡前关机还不成,刚醒没多久又有人打来找。汤靖远瞥了那东西一眼,见宁家小少爷挑完了,把糖罐子随手一放,问他是不是家里司机的电话。
宁予桐喀嚓喀嚓咬着巧克力,靠在他肩头上眺望窗外灯火浮动的夜景,说:“不是。”
“我晚上不回家,”他想了想,又说:“……你能送我回海城国际吗?”
汤靖远闻言一滞,很快又神色如常地替他去捞脚边的毛毯,低声说了句好。
往常宁家小少爷是不会晚归的,他家里还有母亲在等他,因此汤靖远有时出门了还得充当他半个司机,只不过他平时多送他回半山的别墅,并未踏足过海城国际——那地方是宁家小少爷的隐私,汤靖远也没想过进去,毕竟这小孩儿一直同他保持着一段似有若无的距离。
所以这一句问话才叫他意外。
在办公室里吃够了点心,又打了一通电话回去向母亲报平安,将近十点钟,宁家小少爷才掀了毯子要回家。汤靖远和他到地库取车,照着他指的方向往城南开,七拐八弯绕了半个钟头,到了一处夜里极僻静地方才停下来。
车里幽暗,宁家小少爷坐着没动,汤靖远解了安全带要下去帮他开车门,刚一动作,却冷不丁叫他倾身扣住了手腕。
小孩儿没有用多少力气,冰凉的指尖虚虚摁在汤靖远的内腕上,又顺着肌理一路抚进掌心,最后同他的手指贴得紧实亲密。汤靖远在他靠近时便沉了脸色,他倒是不见半分畏怯,带着幽微香味抵住汤靖远的鼻尖,慢慢笑起来。
“……你要陪我上楼吗?”他说。
汤靖远暗骂了一句。骂他的明知故问。
一直以来汤靖远都避免与他有过太亲密的身体接触,有过劣迹,其中顾虑不必言说,小孩儿警惕一些也正常。为着这层缘故,汤靖远也时时提醒自己要有分寸,赌场那记亲吻是他的无心之失,但事后宁予桐却没出人意料的没有发作——他的宽容大方不在汤靖远计算之内,会主动邀他上楼,更是让汤家大公子颇为意外。但同四年前这小孩儿突然答应出来喝酒一样,尽管心有疑虑他也不会去细究,牡丹花下死,只要宁家小少爷愿意,那便是这一夜春宵最好的理由。
只是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的。
汤靖远被这小孩儿拉着手拽进电梯,步伐急切,还没开门便踮脚搂上来吻他的喉结。汤靖远被杂乱无章的亲吻撩得心火丛生,喘着粗气捏住了他的下巴尖儿,在他投来不解又委屈的目光时沉声问:“宝贝儿,知道我是谁吧?”
他的语气平静却危险,但宁家小少爷仍旧仰头痴痴看着,一双晶亮的招子眼角微红,如同暖春桃花般妖冶勾人。
他没有说话,片刻后,垂眼柔柔吻上了汤靖远的唇瓣。
“汤靖远,”小孩儿低声求他:“你抱抱我呀。”
……………………
………………
一整扇落地镜前污秽不堪,床单也被里里外外糟践透了,甚至连浴室都碰掉了不少瓶罐。
汤家大公子原也没打算做那么久的,后半夜,浴缸备了水,他都已经把人安安稳稳放进去了,是那小孩儿又痴缠,如同游弋的美人鱼一样伏在浴缸边拉他睡袍,可怜兮兮的,看得人根本走不了,最后只能被他捉着手臂拽到水里去。
就这么胡闹着,将近清晨了汤靖远才抱着他在干净的侧卧歇下。小孩儿照旧窝在他怀里睡,鼻息平缓睡相憨甜,只是眼角鼻尖哭得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多大的欺负。
使坏的人分明是你,小王八蛋。汤家大公子笑了一声,勾着手指摩挲他脸颊,眉梢眼角一道道看仔细了,最后才伸手帮他拉高被褥,吻住额头低声同这小孩儿道了晚安。
愿他今夜能有好梦。
宁家小少爷到后来睡得并不安生。
拂晓未至,他却陡然惊醒,汤靖远也随着动静睁了眼睛,抱住他一摸,整片后颈都渗着冷汗。
为使他安睡,侧卧的窗帘拉得紧实,因此房间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线。汤靖远想要伸手打开床头灯,但小孩儿说什么都不放开他,抓着他的手指头绞得都要陷进掌心肉里去了,人也无端颤栗,鸵鸟似的贴在他胸前不肯抬头,没过多久,汤靖远感觉衣襟上有了湿意。
乖宝,汤靖远吻他的发顶,低声问,做噩梦了?
怀里的小孩儿没有说话,汤靖远听见他压抑短促的呼吸声。
惊醒宁家小少爷的确实是一场噩梦,但那梦境起初倒不见得有多么可怕。大约是他十三岁的时候,学校休冬假,他和沈铎一道去北欧看极光,随后自挪威乘火车辗转而下,穿越国界交际处的一片幽深树林。冬季最寒冷的那一天他们在丹麦的小镇歇脚,顺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旋梯走上古建筑顶层,从老旧的窗户朝外眺望,能看见远处落着好些白雪的教堂塔尖。
他怕热却不畏寒,但照样被沈铎拿保暖衣物裹得严严实实,坐在窗户边儿上,一面扯玩帽子上的绒球,一面叫他沈哥哥喂着刚出炉的鲜奶油吐司,在简单的午餐之后,他们沿着石板小道一路散步到了教堂,坐在长椅上静听唱诗班孩子们温柔清亮的歌声。
直到歌声结束前一切都未显出异状,但当孩子们退场的那一刻,烛火摇晃,他再看少年的沈铎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手里也不知何时多了一件物事。宁予桐辨认出那是一枚戒指,更确切说应该是一枚素圈,样式简洁,也分外眼熟。
他没来由心慌,可很快沈铎便捏住了他的手,他无法挣脱,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枚素圈套进自己的无名指,并且贴上来亲吻他的唇瓣,笑容明朗,抵着他的额头温柔说,尤杨,我爱你。
又是一场痛苦万分的梦魇。宁家小少爷歇斯底里哭叫起来。
即使对这样的噩梦早就习以为常,但他惊醒后仍然喘了许久才在黑暗中缓过心神。汤靖远一直抚摸着他的后背,见他慢慢松开衣襟,便哄着人像树懒一样抱紧自己,又拽过一旁的睡袍裹了肩头,托着屁股抱他下楼去厨房热牛奶。
进来时汤靖远便将这屋子大概扫了一圈,临海的复式高层,视野开阔,内部亦十分宽敞,卧房都在二楼,从旋梯下来是客厅,摆饰素简,唯独沙发前铺着一张大得过分的羊绒地毯,似乎是为了方便主人家在上头撒欢儿。客厅另一侧就是开放式厨房,吧台前横着长桌,桌上摆着一捧香气浓郁的丝绒玫瑰,仿佛昨天才被换进来,花瓣还很鲜嫩。
同他的外宅一样,虽然主人家不常住,但仆佣们也要时时上门清理,还得备好新鲜的蔬菜果奶,为的就是随时取用。汤靖远从冰柜里找出一盒鲜奶,拿微波炉打热了,倒进骨瓷杯里让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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