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蜷腿坐在地毯上,低垂脑袋一口一口啜着,过了片刻才抬头看他:“……你还没走呀?”
汤靖远听了这话一愣:“怎么,要我学你当年的翻脸无情?”
这问题问得不大对,捧着杯子的宁家小少爷自己先笑了。
落地窗外的天幕仍是一片浮灰,远处海潮起伏,整座城市还沉浸在朦胧的寂静里。许是这样的环境静谧得使人安心,宁家小少爷难得在他面前露出倦容,可那脸庞依旧温柔,温柔得汤靖远怀疑他其实听进了昨晚他说的那些荤话,但很快的,他的举动又让汤靖远清醒过来。
一夜春宵,被子都还没捂热呢,这小孩儿居然同他谈起了公事:“我问过我大哥了,淞山湖那块地最迟下个月拍卖,临山傍水,是个好地方,单纯拿来做别墅群还有点儿可惜了。城里相似的楼盘太多,汤家刚进来,如果真着急立脚,不如考虑主动牵头做成综合度假区,那样至少可以享受一定的政策优待,也方便日后打点……当然了,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说话的模样还顶正经。
汤靖远靠着沙发扶手低头看他,暖色的顶灯打照下来,露在睡衣领口的瓷白颈子便落了一簇阴影——这套墨绿色的睡衣是汤靖远帮他穿上去的,夜里凉,他担心小孩儿睡得不舒服,因此擅作主张打开了他的衣柜。不得不说,那愉悦的劲儿,连汤靖远腹诽自己活像是刚成婚的丈夫给小娇妻挑新装。
这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是万万不能叫这小孩儿知道的。汤靖远暗自吁气,跟他一道在地毯上坐下来,伸手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帮他擦掉唇边的奶沫。要谈便谈吧,说说话也是好的,左右他们都没了再睡的可能:“多谢宁总谏言,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宁予桐让他擦了,又拍了他手背两下:“不惊,赏你做得好。”
汤靖远挑眉,顺着他的话问:“哪儿做得好?”
宁家小少爷没好气地催他起身去倒牛奶:“蹬鼻子上脸!”
汤靖远笑着取走了他手里的骨瓷杯,再回来,又是满满一杯子的热腾鲜奶。
宁家小少爷托着杯底和他在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儿,聊地皮买卖的弯弯绕绕,也聊汤家计划在国内开设的新版图,因着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这类私密话题他们倒也聊得坦然大方,后来不知怎么还说起了家里的同辈。
宁家小少爷只有三个哥哥,可汤靖远却有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姐姐,他好奇姐弟之间的相处,却也不羡慕,在他的印象里,他似乎并不招姐姐们的喜欢。
汤靖远见他聊得莫名低落,便转了话头和他谈酒。
眼下是叫医生三令五申不许再碰了,可宁家小少爷从前的确是能喝也会喝的。应酬时的灌酒当然容易使人厌烦,他中意的还是私下独酌,口味偏好也厉害,兴起时他能把朗姆杜松子一类的高度数烈酒当果汁饮料喝,与其说他是被人灌坏了胃,倒不如说他是爱折腾自己,这么凶的喝法,不把身体弄出事儿才奇怪。
“所以现在不喝了么,”宁家小少爷努嘴示意他看手里的杯子,自嘲说:“否则也不会睡不着。”
汤靖远抬手去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入秋后日头起得晚,一直到六点钟了也不见海面泛粼光。他们在地毯上聊了很久,随后汤靖远便起身去主卧换衣服——八点钟还要同澳洲那边的负责人开会,因此他必须提早动身去公司做准备。汤家大公子是劳碌命,比不得身后那清闲的小尾巴,拿着牛奶跟他上下楼,又有功夫取一条新领带给他,还摇头晃脑哼着调子送他到门口。
这是谁睡了谁呢。汤靖远忍不住逗他,乖宝,你这可真像金屋藏娇的小情儿送金主上班。
宁家小少爷哼笑:“你那些小情儿可没我漂亮。”
瞧这嚣张跋扈的样子,笑得虎牙尖尖,直招得人想亲他。汤靖远将外套搭在臂间,俯身便要吻,宁家小少爷躲了一记,叫他亲到软嫩的脸颊上,正是又要胡闹的档口,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开锁的响动。
宁家小少爷倏然转头,只见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被猛然推开了,门外站着的,赫然是他那脸色铁青的沈哥哥。
海城国际的门锁早在他们厮混的时候就录进了沈铎的指纹,因此他要进来是再容易不过的,只是怔楞的宁家小少爷或许不能想象,为了打开这扇门,多少人触了沈家老三的霉头。
手机是一早便被摔了出去的,深夜四点多钟,外宅的老仆役等动静歇了才战战兢兢上楼递茶。偌大的一间书房满地狼藉,墨水瓶子砸得稀烂,架子上厚重的原本也被扫了下来,疾风过境似的,叫人难以找到下脚的地方。
这都第二回了,老仆役胆战心惊。搬到新居之后他的东家便跟疯魔了一样,不出门不见客,除了公司的秘书偶尔来问候一趟,其余时间这处宅子都冷清得不像话。他在沈家伺候十几年了,自然也清楚东家的为人,说实在的,本来就是暴戾恣睢的性子,独处也不见得就能修成一副菩萨心肠,平日里酗酒就算了,前些天刚发狠砸了卧室,这没隔多久又来祸害书房,到底打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呢。
遭到为难的还不单是宅子里伺候的佣人,保镖们也被勒令一家家去找,整整一夜,几乎要把这座城市里排得上号的酒店都翻遍了。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人,就连手里有些会所营生的老相识都被搅得不清净,连夜打电话向秦家少董诉苦:老三不是疯了吧,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可不是疯了么,秦家少董也跟着骂。回回都闹得不可开交,回回都是他命苦,三更半夜要从温柔乡里爬起来接电话,最后还要捏着鼻梁去做讨嫌的大坏人,尽管沈家老三的行径也同样毫无道理可言。
别找了,他在沈家外宅的电话里对发小说,凭你的本事还找不着,说明那小孩儿就没打算要见到你,况且净找外头有什么用,你就不能再想想么。
沈家老三暴躁得快要捏碎话筒,半晌才咬牙说,我不信他敢!
只这一句秦少董便知道他明白了。
能把沈家老三逼到这份儿上的大概只有一个宁予桐了。说是不信,可他终究还是开车到了海城国际,密闭的电梯白光刺眼,翻涌的气血又使他每根神经都绷得厉害,等开门了,沈家老三一颗心简直要被活生生撕碎。
还有什么不能信的呢。打不通电话是真的,打通了发现他正同别人欢好也是真的,情爱时叫得多撩人便被弄得有多狠,沈家老三总想着他不愿意,可颈上那些暧昧的痕迹,连同在他眼前调笑嬉闹的姿态无一不向他昭示着残酷的现实,他的小孩儿愿意极了,甚至还允准一个陌生男人登堂入室,而这地方在不久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沈家老三满脑子都是暴虐的念头,可他顾虑重重,不能动手,也不敢动手,只好立在门外看着他小孩儿的神色慢慢冷下来。
汤靖远因此走得全无顾忌。
………………
…………
宁予桐记不清自己后来怎么离开的待客室。直到上了车,他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清高、虚伪、故作姿态,尤杨身上太多地方叫他讨厌,但有一点这个人没说错,一对爱侣,浓情蜜意的时候眼里自然只有对方,哪里还会想到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可如果尤杨真像他自己所言得到了应有的一切,那么他又为何迟迟不肯签掉他和沈铎的离婚同意书。
至今都没有动静,他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是他过去这位伴侣的回心转意吗。
宁予桐想起他们在机场正式相见的那一面,还有曾经戴在他手上的那枚素圈,乃至是更早前纽约那场森寒彻骨的纷飞白雪。六年了,他走了那么长的时间才算走出深深囚困着他的绝望,他得到过一切又失去了一切,今时今日还不知道自己能找回几分过去的爱意,为什么所有人又理所当然的觉得他失而复得了呢。
他真是幸运,幸运极了。
宁予桐没来由觉得厌烦,厌烦毫无用处的等待也厌烦无休止的揣测和猜疑,这样的情绪使他的心脏越来越难受,他挣扎着要起身,可转眼又被沈铎制住了,倾覆而来的沈家老三像只意图吃人的怪物:“……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尤杨会跟我回来?”
宁家小少爷被他压着,视线却落在他背后黑沉得不能窥见半点曙光的天空。如同沙漠里饮尽最后一滴水源的旅人,他终于掉下了崩溃的眼泪,仰头反问沈铎:“为什么不知道?”
“我曾经求大哥带我去了一趟美国,珠宝店外,我看见你帮他戴素圈了。”
“那天是冬至,我刚满十八岁,”宁家小少爷噙着泪笑起来:“……你送的这份成人礼,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沈家老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抱着他的小孩儿,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这个事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反省自己的错误,过度震惊使他无法言语,只能低头无措亲吻宁予桐汗湿冰冷的前额。
“我送的这份呢?你喜欢吗?”他的小孩儿乖顺搂了上来,带着陌生的气味和一身暧昧痕迹回应他的亲吻,并且大方祝贺他:“生日快乐,沈哥哥。”
是了。昨天不接电话是故意的,挑在那时和汤靖远上床也是故意的,杀人诛心,光握着一把刀子管什么用呢,狠狠捅在软肋上才能叫人痛不欲生。这些都是他教他的,他学得好极了,不对么。
再陈三愿:
省略号部分微博/论坛可看,不含车,为什么不能发我也不知道TVT
水汽氤氲的十月中旬,沈之虞一行人如期回国。
她是沈家的长女,不到十岁就早早离家出外求学,年少所经的历练使她独立自信且手段果决,大学毕业时以基层员工的身份进入沈氏的北美分部,不到三年便凭借出色的业绩一路晋升,大刀阔斧进行内部改革,同时也将各怀鬼胎的本家族老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遗祸。
尽管早年极其霸道的行事让她在族中备受诟病,但她经营公司的手段又叫人不得不拜服。她是家里唯一受到父亲肯定的孩子,亦是同胞兄弟们的榜样。沈家不需要一个只会装饰门面的大小姐,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她都优秀得不容任何人质疑——沈家如今的当家沈煜钦便是打心里头佩服这个长姐的,他在南加州念工程学的时候受过她照顾,也承了不少点拨,姐弟俩感情不错,即使逢年过节的时候不能见面,问候的帖子还是照样差人派到宅子里。
她难得回国,身边又有添丁进口这样的喜事儿,沈煜钦一早便上了心,特地腾出时间来为他们准备了一场家宴。
时间订在傍晚,司机听了当家的吩咐提早两个小时到山庄的新居所去接家里的三少爷——其实沈煜钦原本并不打算叫他回来,个中因由不必言说,就算人来了也难免要败兴,他有自己的顾虑,只是后来又想既是家宴,总该老少团聚才像话,因此便提前跟弟弟知会了,要求他务必准时准点抵达半山——不为别的,老爷子在家里呢,倘若这孤僻的混账东西不能守时,那一大家子都甭想吃顿安生饭。
好在沈家老三虽不情不愿,却也算是配合的。
车子驶进家门时后厨还在忙碌,开宴尚早,花园里满是孩子们的嬉闹声。他在条阶前下了车,一群萝卜丁儿便聚拢过来规矩地喊小叔叔。扑在最前头的是沈煜钦六岁的女儿沈迟,个头不高,却生得极可爱,一双大眼睛就跟葡萄似的黑亮。
她在封闭式的私立院校上学刚满一年,接受着昂贵严苛的精英教育,但在家人面前,她依旧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再过半个月,她还要和沈铎一道出席秦峥的婚礼,去给新郎官儿当花童。
虽然她出生时正赶上沈铎出国,但回国来,该疼小侄女的事情做叔父的倒是一件不落。沈铎弯腰抱了她一把,问过功课,又帮她系好裙子上的蝴蝶结才叫孩子们散开去。到了再抬腿迈进客厅的时候,那当长辈的和气是半点儿都不剩了,一身黑衣,眉角伤疤凶狠,迎头碰上坐在茶台前的兄长家姐也不打招呼,只站定了,从当家的手里接过一盏正山小种,整张脸冷得不像话,仿佛不为了回来赴宴,而是赶着奔丧。
他明显瘦了好一圈,眉眼也因此看着更加阴郁寡情。沈煜钦早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所以并未出言责怪他近乎无视的冷漠态度,就连一旁的沈之虞都见怪不怪。
她叫仆佣过来添了一张椅子,正要开口问他近来如何,却又眼尖瞥见了他结着血痂的掌心。
“混账东西!怎么受伤了?!”她立刻严肃起来。
沈煜钦跟着她的视线看向沈铎,随即又瞟了长姐一眼。
沈之虞的面相同过世的母亲相似,鹅蛋脸柳叶眉,眼如圆杏,典型的东方美人,动气时更显威仪。她素来强势惯了,又因着长姐如母的心态对家中老幺的事情格外在意,时间一长总容易钻进牛角尖——沈铎离婚时她勃然大怒的态度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还是没意识到如今的沈家老三已经由不得他们拿捏了。
毕竟同出一脉么。沈煜钦腹诽着,果不其然,沈铎完全没有理会长姐的质问,放下茶盏就自顾自走到一旁讲电话去了,沈之虞怒气冲冲要上去同他理论,刚一起身便叫沈煜钦眼疾手快拉住了,把人摁回茶台前,又斟了一盏新拆的金骏眉给她:“啧,答应我不动气的啊,有什么事儿留着饭后再说。”
沈之虞捏着茶盏拿眼刀剜他。
傍晚六点钟,饭厅里人声渐沸。
沈家的宴席历来正式,逢年过节抑或是换季,该用什么食材做什么菜品都是有讲究的,后厨请的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伺候十几年了,家里人的口味一清二楚。仆佣里外忙活着,饭桌上很快备齐了菜肴,盘盘色味俱佳香气四溢。
差不多能开饭了,沈煜钦吩咐管家上楼去请老爷子下来。他和女婿在书房里下棋,沈之虞的丈夫虽是外籍,却极得岳父欢心,许是翁婿两人相谈甚欢,膝下子孙又齐聚一堂,老人家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因而上了饭桌瞧见沈铎的旧伤只是冷哼一声,并未拂袖而去,却也虎着脸不肯过问,似乎还记恨着他和一个男人贸然结婚的事儿。
不管父子俩关系再如何糟糕,这一家老小到底也是聚齐了,就连尚且懵懂的婴儿也被保姆抱过来一道凑热闹。佣人们把饭前暖胃的汤品逐一呈上桌,底色清透的青森鲍,沈煜钦亲自给父亲端了一盅,并朝他问安,老人家在外头住不惯,但小半年下来,身体倒还康健。
老爷子横了自家儿子一眼,嗤鼻说:“只要平日里不受气,要我这把老骨头活多少年都行。”
沈煜钦笑着给他递热帕,又不动声色瞟了一眼下首的沈铎,沈家老三攥着勺柄没抬头,半晌之后还是面无表情喝起了他的汤。
他没有回应,桌上的孩子们又不明就里地来回转着小脑袋,老爷子一时间便不好再发难。眼见着父亲难堪,一旁的沈之虞及时转移了话题,她的弟媳也跟着打圆场,一顿刚起头的家宴才得以继续。
许是心气不顺,沈家老三几乎成为家宴中表现最沉默的人。他情绪不高,胃口自然也不见得有多好,聊天时搭话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兄长家姐早已成婚,唯独他的情况特殊,家人们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装作对着他眉角的那道伤疤视若无睹。他很快喝完了一盅热汤,又公事一般跟同席的父兄长姐敬酒,在短暂的碰杯之后,他便擦手离席回了三楼的卧房。
饭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幸而很快又叫沈煜钦不着痕迹掩盖了过去。
小插曲不断,但到底还算吃得尽兴,老爷子进了酒,散席后又带着长子和女婿一道回书房复盘,沈之虞的两个弟媳知趣地吩咐保姆带上孩子随自己到后山去玩耍——沈家的后山是雇了专人打理的,看管春夏两季的花草植株并且定期修剪,入秋后娇嫩的姹紫嫣红大多都凋谢了,但灰色的石板走道依旧打扫得很干净,一路蜿蜒至林间的中式八角亭跟前,那亭子紧邻山涧,涓涓流水在月光下柔如丝带,清凉见底。
一桌子人只剩下姐弟俩,说的话自然也就不见外了,沈之虞拧眉便训:“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谁家当哥哥的能容忍自己弟弟被打成那样,你也不心疼!他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儿?!”
还能怎么回事儿,左不过是小孩子吵架动手罢了。沈煜钦有了答案却不明说,一直等佣人收了碗碟下去,他才起身到酒柜前抽了一支白葡萄酒出来,一面往醒酒器里倒着一面回沈之虞的话。家里的主事,在外坐的又是一把手的位置,可在这个精明冷艳的大姐面前他照样是个弟弟:“你说这话我可就冤枉了,混账东西自己学的一身本事,打起架来几时输过?会受伤那就是他自愿送上门去让人打,我还能拦着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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