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方面上,还是和过去没有半分差别,永远只听自己想听的,看自己想看的,对于不愿接受的,就算旁人说破嘴皮子他也不会有半分留意。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产生过多情绪,只是拇指已经放到了挂断的按钮上,随时都有可能摁下。
“等等——!”叶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关心对于叶琮鄞而言多余的过分,来不及伤怀,只能飞快地抛出自己最后的砝码:“我前几天找到了喻岚留下东西。”
叶琮鄞的动作微顿。
“是给你的。”叶城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里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讨好,“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回家一趟吧?”
叶琮鄞:“……”
母亲给他的东西。
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叶城知道,自己这一招算是赢了,开心之余又控制不住地落寞。
明明他是他的亲生父亲,却还要依靠着旁的东西,才能勉强换来一个见面的机会。
“是喻岚生前为你准备的,她还没来得及交给你,就出了意外……我,我也……”忘记了。
叶城羞愧难当,无法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但即便他不说,叶琮鄞也知道为什么母亲给他准备的东西,会间隔如此多年才被他知晓。
“明天。”他说,“明天我会回来一趟。”
虽然手段并不光彩,最后的结果还是让叶城难掩兴奋,就连音调都上扬了好几个度:“明天在家吃个饭吧?我让阿姨给你坐你喜欢吃的——”
“您还记得琮鄞喜欢吃的是什么吗?”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电话里兴高采烈的安排,叶琮鄞回头,这才发现宋淮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他并不担心会吵醒卧室里熟睡的人,因此刚刚接电话的时候是直接外放的,也不知道宋淮意听到了多少。
睡得太多并不能让精神更好,反而有种补过头的倦怠感,此刻,倦怠与不悦重叠,成了一种风力的冰冷。
是……叶琮鄞从未见过的模样。
搭在笔记本电脑上的手指轻轻蜷缩,指尖在无意间划过掌心,带来细微的瘙痒感。
痒的似乎不只是手心,更多的来自心里。
就像是傲娇的小猫,来来回回的从他的身边走过,用独属于自己的别扭方法讨人欢心。身后细长的尾巴摇摇晃晃,一次次地挠过心尖,叫人生出了想要逮住那只猫好好吸一顿才能止痒。
实在是有点太犯规了。
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郁气被旁的情绪挤开,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此刻全然不在乎电话里头的还在说些什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看刚刚起床,带着满身倦怠与春意的男朋友冷着一张漂亮的脸,用平静却锋利的过了头的话语直戳人肺管子。
还真是迷人的过分。
“……需要父亲的时候,您没能承担起这个称呼下的责任,现在他不需要了,也麻烦您,收收您突然泛滥的父爱。
“要是实在控制不住,给叶琮新也行啊!你们扮演了那么多年的父慈子孝,就这么扮演一辈子不好吗?”
“你是谁?”
叶城沉下了脸色,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从未被人这样近乎是指着鼻子阴阳怪气过。
“你管我是谁?”宋淮意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叶琮鄞捏了捏宋淮意的手腕,柔声制止:“好了, 不用和他说那么多。”
没有必要。
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宋淮意瞬间安静了下来,半点不见方才的凌厉。
“明天下午三点,我会准时过来的。”叶琮鄞说,直接挂断了电话,果断的态度,连一句道别都成了奢侈。
“醒了?”他的心情并没有受到这通电话的影响,娴熟地给宋淮意进行手部按摩。
适宜的力道让酸酸麻麻的手腕得到了充分的环节,舒服的让宋淮意忘乎所以, 半眯着眼享受贴心的照顾。
“嗯~”
叶琮鄞听着宋淮意的轻哼, 唇角不自觉地泄露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淮意摇头,脑袋一点点的,最后干脆枕在了叶琮鄞的肩上。
“还是困。”他小声嘟囔,将后知后觉涌上来的心虚藏起来。
不管怎么说, 叶城都是叶琮鄞的父亲,他并没有充足的立场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血缘亲情这种东西, 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困也不能睡了。”
按摩的位置从双手移到了腰侧, 那里的劳累程度可比手要严重的多。
“唔、”
强烈的酸软猝不及防, 让宋淮意直接闷哼出了声。
他微微颤栗这,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躲避这样的触碰。
“别动。”
叶琮鄞抬眸扫了他一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宋淮意克制着本能, 乖乖的不动弹了。
“不好好揉,你准备痛几天?”
“唔……”
宋淮意没法反驳, 只能挪动着脑袋,将整张脸都藏了起来,用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人。
耳朵已经彻底红透了啊。
叶琮鄞的眼底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手上的动作不急不慢,将这场名为“舒缓”的按摩拖延了许久。
“……够了,可以了。”
最后还是不堪承受的宋淮意呜咽着叫停了这场堪称酷刑的“折磨”,他抬起头,一张脸被热意蒸腾的通红,就连眼里都因为酸爽渗出了不少生理性眼泪。
真可怜。
叶琮鄞倒没有继续逗弄宋淮意,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轻笑:“我还以为你不会拒绝呢。”
好的坏的,在面对他的时候,宋淮意的拒绝总是那么微不足道。
“……”
宋淮意察觉到了话语中的潜台词,无措地张了张嘴,又在声音即将泄露之前闭上。
“为什么回国?”叶琮鄞慢慢地揉捏着宋淮意的脖子,这样的动作总容易带上些许玩弄的意味,像是主人在不经意间把玩着自己的宠物。
只是他的眼神平静温和,并没有那种令人不适的物化眼神,而手上的动作又过分的轻柔,比起用以彰示所有权,不如说是一种安抚。
因为猫猫很想你。
想好的借口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滑到了舌尖又被悄无声息的咽下。
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宋淮意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哑着声音回答:“因为我很想你。”
“明明也就只过去了一两天,可我却觉得好久好久。”
叶琮鄞没说话,他看着宋淮意的眼眶一点点的泛起了浅浅的红色,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小孩,在此刻终于绷不住,将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
“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如实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又怕这样的言语会给恋人带来过重的负担,嗫嚅着解释。
“我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总是匆匆忙忙地出现,还来不及走近,又匆匆的离开;那个时候,总是难以靠近,总是伪装成毫不相关的路人,一遍遍擦肩而过,远远地充当故事的旁观者;那时候……
那些光阴里,他唯一被磨练出的,只有耐心。
沉下所有的心思,压下所有的渴望和想法,等待着,等待着,继续等待着。
他甚至想过,就这么做一辈子的无从插手的旁观者也没什么不好,纵使生活并不美满,但至少琮鄞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没有所谓的亲情、友情甚至于爱情,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后来,他才发现,原来就连这么点退到最底线的希望都不能成真。
仅仅是想到那几行冰冷的文字,宋淮意便觉得如坠冰窟,无法呼吸,凭什么呢?
凭什么就为了需要一个彻底“黑化”的反派,就要将他心中的明月拖到泥潭里去呢?
宋淮意想过,也许剧情是无法更改的,也许命运就是已经被书写好的白纸黑字,是不会被更改的——就像他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所换来的也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可唯有最后的死亡,他无法接受。
他拥有的很多,可他能够拿出去作为赌注的又很少,少到只有一样东西能够使用——他的命。
宋淮意缓慢地垂下头,就连脊背也跟着忘了下去,他抵在叶琮鄞的胸口,喃喃自语:“好像一场梦。”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所有,都好像一场梦。”
一场不真实的,他期盼过无数次的美梦。
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美好,所以宋淮意才会生出那么多的不真实感,所以才会那样难以控制自己的惶恐与不安。
如果可以,宋淮意甚至希望叶琮鄞永远不要离开他的视线,永远都不要给剧情死灰复燃的机会。
“我很害怕。”他说,“害怕醒来的时候是孤身一人,害怕好不容易回来了,看见的却是你全然陌生的眼神。”
叶琮鄞的动作停住,说不出的情绪在心尖一点点的发酵,叫人五味杂陈。
他听明白了宋淮意言语中的另一层意思。
宋淮意所恐惧的并不是彼此关系的结束,而是他那悲惨的命运无可更改的降临。
“不是梦。”
叶琮鄞咬了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让他越发清醒,他并不是被情绪裹挟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是他的心,他的感官都在告诉他这个结果。
他捧起宋淮意的脸,轻柔地擦去了那些连宋淮意本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
“我好好的在这里。”
真的对上那双噙着泪的眼睛的时候,叶琮鄞就知道,自己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自制力,再多的理智与考量,在浓烈的情感面前不值一提。
“我们也会好好地在一起。”
不像是承诺的话语,但在叶琮鄞的口中,却是最为有力的承诺。宋淮意一点点瞪大了眼睛,上下唇开合了数次,都没能成功说出个囫囵话。
叶琮鄞笑了起来,曲起两指点在他的额头上:“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就不要再往回看了吧。”
过于执着过去的苦痛,又何尝不是对未来的一种束缚?
宋淮意的确是故事中的万人迷,是剧情之中的受益者,可他和他的苦痛是相当的,他们的命运都不被自己主宰,都是挣扎着想要从中逃离的人。
叶琮鄞想,在他承受那些不公的待遇,不断自我怀疑,不断的自我重塑的时候,宋淮意大概也在因为清楚的知道“未来”而无法反抗痛苦的辗转反侧。
痛苦是无法、也不应该被比较的。
他既然不愿接受剧情为他安排的人生剧本,那也不应该接受剧情为他树立起的对立关系。
额头上微不足道的触感并不足以让宋淮意彻底的清醒过来,巨大的欢喜像是澎湃涌来的浪潮,加重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他甚至想要再狠狠地掐自己一把,好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只是做梦。
“我好像一直都没有说过。”叶琮鄞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宋淮意,我喜欢你。”
“我爱你。”
宋淮意、宋淮意彻底的傻掉了。
大脑像是处理了超出自身性能的数据单位,疯狂运转之后,不仅没能解析出个所以然,还彻底的过载宕机了。
叶琮鄞忍着笑,等待宋淮意的“老旧处理器”给出响应。
太阳彻底下了山,一如夜,秋日的凉就显现出来,巨大的温度差让即便是拥有着厚重毛发的猫猫也感到了不适,屁颠颠地挪了窝。
它刚从外头钻回来,就看见了腻歪在沙发上的两个人。
竟然不带狗大王玩!
猫猫晃了晃尾巴,再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往后退了两步,前肢往前,将中心往后压,然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猛地扑了过去!
它狗大王也要贴贴!
“等等——”
“猫猫——!!”
有着近百体重的萨摩耶飞扑而来,在某一瞬间甚至给了人一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
“唔!”
大狗压下来的那一瞬间,叶琮鄞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宋淮意的脑袋,两人一同被扑到压在了沙发上。
有那么一瞬间,叶琮鄞甚至怀疑自己听见了骨骼断裂的声音。
“猫猫,”他缓过眼前短暂的黑暗,咬牙切齿,“你这个月都没有罐头了。”
“汪汪汪哇——嗷嗷嗷!!”
第二天下午,叶琮鄞是和宋淮意一起去找叶城的。
只是地点从叶家的老宅换成了城区的别墅,那片别墅区也是宋淮意小时候住的地方。
“那边房子爸爸妈妈一直没舍得卖掉,所以留到了现在。”宋淮意牵着猫猫,拿着刚刚从物业那里领来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尘封的门。
久久没人居住过的房子,门前自带的小花园看起来难免有些荒废凄凉,但对猫猫来说却是放飞天性的乐园。
宋淮意没有拘束萨摩耶,蹲下来给它拆了链子,任由它在杂草丛生的花园里乱窜。
“我就在这边等你。”宋淮意晃了晃钥匙,开玩笑道:“要是有什么意外,你就大声喊,我可是能听到的。”
他小时候可没少直接打开自己卧室的窗户,冲着对面的窗子喊。
宋淮意还记得有几次他在窗前的喊的时候,恰巧叶琮鄞卧室的窗户是关着的,声音没能传过去,让他难过了好久,第二天更是揪着叶琮鄞的衣领哭个不停,这也导致后来无论春夏秋冬,他卧室对面的那扇窗户总是半开着的。
“那你可要认真听,”叶琮鄞也跟着看了看两栋别墅正对着的窗户,配合地说,“千万不要错过我求救的信号啊。”
宋淮意点头:“我等你回来。”
叶琮鄞摁响叶家外头的门铃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是下午三点。
几乎是门铃声想起来的瞬间,门就被打开了,叶城拄着拐杖走了出来,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就连想走快些都成了一种困难。
“你来了。”叶城的脸上堆满笑容,眼里和脸上都是不加掩饰地期待,他看了眼叶琮鄞的身后,有些意外,“你一个人吗?”
尽管他们的父子关系在秦喻岚死后不断恶化,直到今日不可调回的地步,但他对自己儿子一些最基础的习惯和性格还是了解的。
昨天手机里插话的青年和琮鄞必然关系很不一般,而且那个时间点,应该是……恋人关系。
他还以为琮鄞今天会带着对方一起过来。
叶琮鄞没有搭话,如果不是知道叶城不会现在就把东西给他,他大概就会直接说出目的,好不让宋淮意久等。
久久的沉默让叶城脸上小心翼翼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过去从来只有旁人讨好他的份,还从未有谁能让他这样谨慎小心的对待,还不能换来一个好脸色。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那点别扭:“回家,到家里来坐坐。”
叶琮鄞点头,径直往屋内走。
他的步伐不算快,但对于如今的叶城来说跟上却颇为困难。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只是不在意,所以也不曾有半分停顿等待的意思。
等叶城进屋的时候,叶琮鄞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
叶城抹掉额头渗出的汗水,在玄关处慢慢喘气,等到气息平衡了,才重新过来坐下。
“这些天你还好吗?好像从去年起,你就总是受伤,我托人给你求了道符,保平安的……”叶城说着,将茶几下古朴的锦盒打开推了过去,“徐汇成的事情,有需要帮忙的吗?我都能配合。”
“不需要我去道歉了吗?”
尖锐的、连叶琮鄞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话脱口而出。
叶城愣住了,错愕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过去曾做过的事情在刹那间涌了上来。
当时喻岚才刚刚被宣布彻底死亡,而琮鄞还带着一身没能痊愈的伤,他既没有安慰儿子因母亲离开而受伤的心,也没有关怀过伤势如何,而是直接了当的要求他去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