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来想去,走向了母亲的卧室。
这里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为了尽可能将这里维持着最初的样子,就连保姆都不被允许进来打扫,几年过去,卧室里难免积了灰。
最初叶城还会时不时进来缅怀,亲自打扫卧室,让房间保持干净,可时间久了,他也不来了。
也许是彻底放下了,也许是害怕触景伤情。
大概无论失去的时候有多么悲痛欲绝,只要时间足够长,就能抹去那些悲痛与遗憾,毕竟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但叶琮鄞还是希望,如果母亲能醒来……就好了。
他将东西放进了母亲珍藏的匣子里,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这是母亲为他准备的成人礼之一,承载着他从小到大的所有成长经历,虽然在旁人眼中或许并不值钱,但与叶琮鄞而言,却珍贵无比。
只是或许,这份礼物再也不会被妈妈亲手展示给他的看了。
叶琮鄞压下伤感的心情,将东西放进了下层。
“妈妈。”他喃喃自语,“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问题的话,请保佑我吧。”
叶琮鄞并没有和薛怀臻同行,他去薛家的时候,却被管家告知薛怀臻早就出发了。
这让他感到了一丝不安。
按照薛怀臻的性子,应该不会不叫他,独自离开。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最近奇怪的事情太多了,弄得他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叶琮鄞点了点眉心,推开了包厢的门,人已经来的七七八八了,不出所料,他在里头看见了薛怀臻的身影。
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他大概是真的想多了。
沉浸在思考中的叶琮鄞并不曾注意到,薛怀臻在看清是他到来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来的震惊。
薛怀臻的压下惊讶,和往常一般无二的迎了上去:“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叶琮鄞的右手上,装作好朋友拉人进门的寻常姿态,抓住叶琮鄞的胳膊。
叶琮鄞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跟着他进去落座。
包厢里面的气氛早就热了起来,一帮子没成年的少年你一言我一句的讨论着最近的心得体会,间或夹杂着几句抱怨吐槽。
薛怀臻将人拉到稍微偏僻点的角落坐下:“你没事吧?”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没头没尾。
叶琮鄞皱眉:“什么?”
“……”薛怀臻沉默了几秒,重新捡起笑容,“没什么。”
搭在膝盖上的手慢慢蜷缩收紧,内心深处仿佛也感受到了这种折磨,开始不受控的跳动起来。
故事被改变了。
是因为他上次站出来作证,没让那养拙劣的把戏成真吗?
蝴蝶效应?
他不是已经受到惩罚、已经输的那么惨烈了吗?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
虽然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惑与怀疑,但薛怀臻到底是他从小就认识的朋友,在证据确凿之前,叶琮鄞并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疏远他。
“没、没什么。”薛怀臻低下头,藏起了眼底深处的挣扎,“出门之前刚好碰上了妈妈,你知道的,他对我上次的成绩……很不满意。”
叶琮鄞是知道的。
薛母在这方面的确偏执的过分,大概是因为丈夫还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不幸患了病,所以将这份梦想沉沉的压在了薛怀臻的肩上。
“不要灰心。”他拍了拍薛怀臻的肩膀,“你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一次的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
薛怀臻动了动唇,没说什么。
他也很想去相信琮鄞口中的话,但他赌不起。
比起那些生来就是天才的人,他好像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劣产品,只不过因为是故事的主角之一,是万人迷,才被赋予了出众的才能,而这份才能……
随时都会因为剧情的失控而消失。
上次他只是戳穿了一个显而易见的污蔑,就在比赛中失利,这次呢?
这次琮鄞没有在聚餐前与家里人发生争执,没有意外摔下楼梯,导致右手受伤无法参赛,那结果是怎么样的。
他的目光飘逸,看见了摆放在斜对面墙边桌子上的饮料。
在他知道的故事中,这场比赛缺席了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和叶城爆发了激烈争吵,然后无意间摔伤了手的叶琮鄞,还有一个——
旭明辉。
谁也没想到,他不过是随手在包厢中拿了一瓶水喝,就感染了传染病,一度高烧到神智不清的,自然也没有办法参赛。
这场聚餐那么多人,也只有他那么倒霉,拿到了被怀揣着报复世界的想法的服务员动了手脚的饮料。
薛怀臻的手彻底捏成拳,这场比赛对他来说十分、十分重要,重要到几乎能决定他未来的道路。
他不能……绝对不能输。
而比起旭明辉,或许叶琮鄞才是更可怕的威胁。
毕竟旭明辉只是昙花一现的炮灰,而叶琮鄞却是相当重要的反衬组。
薛怀臻从知道剧情开始,无师自通的懂了许多,也明白了什么叫“反衬”、“对比”。
无非是,你强我弱,此消彼长。
如果放任叶琮鄞大放异彩,他是不是会彻底失去光环,沦落为平凡人?
顺应剧情发展,冷眼旁观,已经让他倍感煎熬,现在……现在要主动促成吗?
可是、可是面前的人是琮鄞啊!是他喜欢的人啊!
叶琮鄞仍旧在和他说些什么,但薛怀臻心不在焉,回答也显得格外的敷衍。他没放在心上,只当薛怀臻还在因为母亲的事情而心情低落。
这种事,旁人的劝慰是没有用的,只能靠他自己相通。
叶琮鄞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出去上个厕所。”
薛怀臻抬头,痴痴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给出回应:“嗯。”
他目送着叶琮鄞离开包厢,听着屏风那边其他人的喧闹,突然生出了浓烈的怨恨。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一切呢?
他不是主角吗?他不是万人迷吗?为什么要让他背负起这样艰难地抉择,为什么不能让他干干净净、一无所知的享受所有呢?
薛怀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向摆放着饮料的桌子。
后来的事情就很清楚了。
那瓶本该被旭明辉喝下的水被递到了叶琮鄞的手上,他在半夜就发起了高烧,又因为那时他和家里的关系已经很寡淡了,一直烧到了第二天中午,才被兴师问罪的叶城发现,送到医院。
因为错过了最佳的治疗之间,他甚至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等到病情稍稍好装,意识终于回笼的时候,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包括在某个瞬间窥见的世界真相。
不出十七岁的他所料,留在他卧室里的笔记本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传染病,家里做了全方位的杀毒消菌,他的卧室更是重中之重,在这个过程中,无意间损毁一些东西、丢失一切东西,也很正常吧?
直到现在,被他藏进母亲卧室中的证据才得以重见天日。
难怪……
叶琮鄞想,难怪他所知道的剧情里分明没有旭明辉,薛怀臻却还是动了手,间接性地毁了对方。
因为薛怀臻在严格的帮助剧情修正所有的“不正确”。
他没能摔伤手,所以薛怀臻用旭明辉缺赛的原因让他缺赛,那旭明辉该怎么办呢?
那只能是失去参赛资格了。
叶琮鄞本来准备等再过几天再去看薛怀臻,将所有事情说清楚的,现在看来,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残忍。
他将东西重新放回匣子,抱起来转身就走。
只是叶琮鄞没想到,他刚推开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叶城。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出来,叶城看起来格外的局促:“琮鄞,你、你,时间不早了,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吧?”
“我以为我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叶琮鄞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丢下这么一句话径直离开。
叶城追了上去:“就一顿饭,最后一顿饭……不行吗?”
叶琮鄞不曾回答,他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刚走出叶家,就看见了蹲在地上抚摸猫猫的宋淮意,沉重的心情仿在这个瞬间拨云见日。
“不是说在家里等我吗?”叶琮鄞走到宋淮意的面前,问。
宋淮意抬头仰望着他,笑了起来:“因为我迫不及待呀。”
“想要把你从这里抢回家。”他说,“这是我小时候就立志想要实现的愿望,琮鄞哥哥,给个机会?”
最后一丝阴霾也随之散去,叶琮鄞单手抱着箱子,向宋淮意伸手:“那你来抢吧。”
宋淮意再也绷不住笑,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拽着叶琮鄞的手往别墅区外面走,装作凶巴巴的样子:“你被我抢走了,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嗯,你的人。”叶琮鄞纵容。
猫猫不明所以,但它也感受到了气氛里的快活,跟着蹦了蹦:“汪汪!”
宋淮意终于舍得将眼神分一个给猫猫了,他想到了自己几天前的想法,没能忍住笑:“你直到你走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叶琮鄞:“什么?”
“我在想,就算你不要我了,难道还能不要猫猫了吗?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样的,你肯定会为了猫猫再回来一趟的。”
叶琮鄞知道宋淮意没有安全感,却没想到会这么没有安全感,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嗯,的确。我怎么都不可能不要猫猫呀。”
也不知道猫猫是不是听懂了,瞬间神气了起来,就连身后的尾巴都翘得更高了。
“……”宋淮意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说不上是酸还是很酸,让他生出了想要把猫猫丢回m国,给两个“空巢老人”养育的想法。
叶琮鄞恍若不曾察觉到身边人突然低落下来的情绪,还笑着逗弄道:“是吧——”
“宋猫猫?”
“是是是,你的猫猫最重要!”
得寸进尺这种恶习是不需要学习的,分明他不久前还忐忑不安,现在就开始因为只言片语开始耍起了小脾气。
是因为笃信琮鄞不会同他计较吗?
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醋两秒,宋淮意就开始怀疑起自己,半点没有注意到恋人又随口给他取了个新外号。
叶琮鄞:“你走慢点,我最重要的宋猫猫。”
刚准备停下脚步回头道歉的宋淮意猛地一惊,险些没能站稳表演一个平地摔。
“你、你……”
“怎么了?”叶琮鄞笑眯眯地看着宋淮意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感叹:“好乖啊。”
宋淮意:“……”
这回他知道叶琮鄞这话绝不是对着萨摩耶说的,而的的确确是对他说的了。
“我说错了吗?”叶琮鄞看着他无言的模样,故作无辜地问,“明明想要获得更多的关注,想要‘最重要’的头衔,却非要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灌了一大瓶醋,气鼓鼓的,结果还没爆发就自己自顾自地泄了气,然后回头继续卖乖。”
叶琮鄞像模像样地点点头:“这不是猫猫,是什么?”
蹲在地上的萨摩耶以为铲屎官在叫自己,连忙抬起了脑袋,邀宠似的“汪汪”叫起来,甚至支起了上半身,想要趴在叶琮鄞的腿上。
只可惜,叶琮鄞现在的心思全部放在哄吃醋的宋猫猫身上了,自然没空搭理身为狗狗的猫猫。
宋淮意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就这么被直接戳破了,尴尬和羞耻一股脑的涌上来,几乎让他的嘴崩成了一条直线。
要是地上有缝的话,估计他能直接钻到地里去吧?
叶琮鄞想着,唇角的笑意更深。不过他们现在在外头,他到底还是记得适可而止四个字,没有继续逗下去。
“车来了,陪我去一趟医院吧?”
宋淮意如蒙大赦,转身就跑,恨不得立刻钻进车里。
“等等我,我最重要的——”
宋淮意猛地杀了个回马枪,捂住了叶琮鄞的嘴,没让他把剩下的话说完。
“不要、不要在外面这么喊我!”
故作凶神恶煞的神情落在通红的耳朵上没有半点威慑力,但叶琮鄞还是配合着点点头,表示同意。
宋淮意松了手,快步上了车,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司机饶有趣味的眼神,只是实在是没心情管了。
能咋地,要坐别人的车,还能不让别人打量了吗?
叶琮鄞也跟着上了车,报出手机尾号和目的地。过了那么几分钟,宋淮意才想起来琮鄞方才说的是去医院而不是回酒店。
身侧疑惑的目光实在是太明显了,叶琮鄞也没有什么想要隐瞒的意思:“我在这里面找到了自己证明旭明辉被抄袭的证据。”
“虽然现在证据确凿,但我的确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向他求证。”
关于那场雪崩。
第95章 真相大白
有关旭明辉的事情, 宋淮意当然也有所耳闻,只是他的确没想到叶琮鄞手中竟然会有证据——还是从秦姨的遗物中找出来的。
宋淮意瞠目结舌:“可是、可是旭明辉的事情发生的时候,秦姨不是……”
不是已经成为植物人了吗?证据又怎么会出现在秦姨卧室的木匣子里?
“是我放进去的。”
在那个年纪, 他尽力做到了最好,却还是输的彻底。
复杂的情绪挤满胸口,迟迟未能找到宣泄的出口。人在无助时,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依赖谁,叶琮鄞也不例外,他无声地握住宋淮意的手。
手心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温度,也让发冷的后背有了短暂的回温。
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曾知道完整的剧情,但显然, 故事的结局并不是他少年时的那个梦。
要早一些、更早一些。
如果按照年龄, 应当是薛怀臻三十五岁那年。
显然,当剧情结束后,他们的世界并没有停止运转,甚至那些主角失去了被剧情赋予的光环, 不再永远幸运,不再无坚不摧。
意识到这一切之后, 叶琮鄞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 还是怨恨。
庆幸至少等到剧情结束之后, 还能有反抗的机会,还是怨恨,所谓的剧情,那么轻易的将他们这些“炮灰”、“反派”的人生毁的一塌糊涂, 最后捧出来的主角也不见得有任何特殊之处。
宋淮意没有说话,在这种情况下, 语言显得苍白且无力,他只能反握住叶琮鄞的手,用行动给予微薄的安慰。
司机也感受到了车内沉重的气氛,外加这次的目的地是医院,让他误以为是乘客重要的人生病受伤住院了,连车速都快了不少。
终于,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司机看着两人下车离开,想了想,降下车窗高喊:“喂!会好起来的!”
不管是什么,总会好起来的。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安慰,却好像拨开了心尖黑压压的乌云,带来丝丝缕缕微弱的光亮。
是啊,总会好起来的,已经好起来了,不是吗?
没有必要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担忧,也不要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怯懦地驻足不前。
他们并不是黑白文字构成的符号,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与选择,所以绝不会照着那些荒谬的剧情往下走。
“你在外面等我吧。”
等到了病房前,叶琮鄞才松开宋淮意的手,他将木匣递给宋淮意,露出宽慰的笑:“我没事。”
“……什么叫你们也无能为力!”
病房门刚被推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愤怒的咆哮声就从里头泄露而出,叶琮鄞脚步不停,直接走了进去。
“滚出去!!废物!!”
“哐当!”
银制的托盘被猛地掀翻在地上,药剂针筒等等全都被摔在了地上,摔碎的药剂玻璃瓶四处飞溅,即便有心理准备,护士还是被这样的行为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咬着下唇不敢叫出声。
她的眼里已经积蓄浅浅的泪花,却并不敢离开。
她的工作还没完成。
叶琮鄞从未见过薛怀臻如此事态的模样,过分的愤怒让他面颊充血,双眼也跟着往外凸,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像是走到末路的恶狼,嘶吼这发出绝望的咆哮。
这样的咆哮,只能威慑比他更弱的对象,而在叶琮鄞的眼里,却只看见无能狂怒四个字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