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宋阳秋在抚云宝塔差点被方岚划破脸,江研帮过他的忙,现在听他说白家会为端英报仇,他勉强消气。
白奉则是想到,以端英金丹圆满的修为,伤势如此之重,就算保下一条命来,今后恐怕也要留下后遗症。伤他的人恐怕要比端英高出一个大境界,这人要是元婴期的修士,白奉可不敢说能替端英报仇。
这心里话是决不能说出口的。
但要是传承线索真已被夺走,又要如何取回呢?
白奉一咬牙,心想传承线索要真被夺走,那就干脆昭告天下!
要施展血河逆练,有一个极其致命的条件,白家先祖当年正是因此才空守宝山最后却选择封存。
而现在这个致命的条件对白奉来说,却不算难事。五域之中,也只有他白家愿意舍得。
白奉道:“今夜万宗大典,万宗上下同仇敌忾,正是好机会。不仅是端英贤弟身受重伤,更有十二名无辜弟子死于非命,如此魔道行径,我要将这件事上告给掌门师兄评理,万宗同盟,第一个就拿此人开刀!贤弟你说吧,这个人到底是谁?”
端英真人先摇头,白奉窃喜一下,难道传承线索没被夺走?端英真人缓缓开口:“无用……”
白奉皱眉:“什么无用,你说清楚些。”
他言辞无礼,端英没法和他再在此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缓过一会儿,再说:“杀人者金玉开,那丝帕匣子、也是被他拿去了。”
此言一出,在场另外三人皆是愣怔。
江研最先反应过来:“是那东海的杀人魔龙金玉开?”
端英无力气再回应,沉重地点头。
宋阳秋这也是第一次听端英说是谁重伤了他,他惊讶道:“……不是说、不是说,百年前这魔龙在北域重创,夜化黑龙腾雾三万里,从此再不登岸返回中原吗?”
江研这百年来皆身在中域,不是没听过金玉开的传闻。
此人上岸后没有一日不是在杀人的,做派堪称谢璟第二,甚至比这个当代魔尊还要嗜杀恐怖。某一日他突然销声匿迹,中域流传甚广的一种说法,是此人太过嚣张高调,在北域撞上了昆仑剑宗的剑尊凌霄,这才不敢再来五域。
江研从来听风就是雨,传到耳朵里的消息基本不怀疑是假的,顺着思路思考,他不足为奇。毕竟剑尊凌霄已经死了,那么金玉开再上岸来教训教训昆仑剑宗的端英真人也正常。
白奉忖量片刻,问道:“他晋升元婴了吗。”
端英真人先点头,再有气无力道:“半步化神。”
白奉悚然道:“怎么可能。”他在房间里踱步,“半步化神,你怎么逃得出来?”他先前预想过将白不染的传承一事昭告天下,好使夺走传承此人怀璧其罪,成为众矢之的,最后不得不与他们共享传承线索。
可现在端英说的此人,实在远出他的意料:“他既然已是半步化神,听闻金玉开孤身一人,又无家族,他要这传承有何用,为何偏偏来和我白家作对?”
白奉心底有个不妙的猜测:难道是我的计划被识破,金玉开这才要抢先一步?
江研这时开口:“我听说金玉开和昆仑剑宗有旧仇,会不会是因为他听说凌霄剑尊已故,所以来中域找昆仑剑宗算账了?”
宋阳秋立刻反驳:“你胡说,什么和昆仑剑宗有仇,是我们和他有仇。他杀了那么多的人,我们又没招他惹他的。”
白奉此刻已经认定金玉开之所以夺走白不染的传承线索,乃是和他们有着本质上的冲突,他暗下狠心:既然他不仁我也不义。转头吩咐江研:“有没有仇都不重要了,他既然做得出这件事,我们也非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叫医师准备个架子,今晚我们抬着贤弟上中川殿,要天下正道为我们主持公道!”
宋阳秋原本不愿端英受这样奔波的苦:“非得要现在吗,不如等我师父伤好些了?”
白奉的态度十分强硬,那金玉开若真是半步化神,想要仅凭着自己再将传承夺回是绝无可能了,除非受万夫所指,恐怕是不会将这块到嘴的肥肉吐出来的:“机不可失,你要想替他报仇,我们必须现在就立刻上山。”
江研从来听师父的话,白奉吩咐的时候,他立刻就去医馆中搜寻到了担架,随时准备好架着端英上山去讨公道了。
宋阳秋犹豫道:“可万宗大典上人来人往,这样一来,我师父的颜面何存。”
“呵,颜面?”白奉道:“这次端英贤弟确实是在金玉开的手下逃得一命不假,可逃得过一时逃得过一辈子吗?”
“什么意思?”宋阳秋惊恐道,“那疯子难道要赶尽杀绝不成?”
江研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不好说。”
白奉道:“更何况如此一来,你们师徒二人的面子是没有了,难道我白家能独善其身保全颜面吗。端英贤弟凭元婴初期能在金玉开的手下逃得一命,已是十分的不容易,算不上什么丢脸的事情了。”
宋阳秋自己总是拿不准主意的,他去看端英。端英满脸毫无血色,惨白的脸上透出缺血的青紫。他点了点头。白奉说的不错,为了防范金玉开杀人灭口,为今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利将更多的人引入这混浊的潭水中,叫金玉开无暇顾及自己,乃至——借刀杀人。
宋阳秋见端英同意去中川殿,再无阻拦的理由。医馆内三两个手脚麻利的学徒,轻手轻脚地将端英放在担架上,四人一同平平稳稳地架着往天清门去。
白奉走在最前头,接着是江研和宋阳秋两人。
端英稍作动弹,才裹好的纱布又渗出大量的血。江研在心里嘀咕,端英都伤成这样了,怎么逃出来的,难道两人其实是两败俱伤?
江研能想到的,白奉自然也想到了,他假意感慨实则套话:“唉,可想而知你们二人在月牙湖中打得有多激烈。真是不容易。”
端英闭着眼睛,他何曾不知道白奉想知道什么:“死的人太多,我躲在死尸堆中,金玉开对自己太自信,没有想过去看自己杀过的人。我是这样逃出来的。”
白奉沉默了,若是端英和金玉开是两败俱伤,他或许会松一口气。但照端英所说,金玉开半步化神的实力名副其实。而今夜过后,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都必定会引起金玉开的敌视。
为了一道魔尊传承去惹怒金玉开到底有没有必要?
白奉为了这道“血河逆练”付出了太多的心思,甚至连用来承受血河逆练的代价都准备好了,要他半途而废,实在不甘心。
无声的恐惧在窸窸窣窣地脚步声中蔓延。
唯独江研是不觉得害怕的,他在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上行中,想的是等到师弟也半步化神时,一定比这个金玉开威风多了。
中川殿仙乐渺渺。
白衡饮了一夜的酒,桌前的餐点完好,基本没动几筷子。他想要多看沈晏清几眼,又怕自己看了就舍不得挪开,这太失礼,他不能这么做。
可发自内心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让他无从抵抗。
犹豫的煎熬使这场晚宴变成折磨,但一想到自己竟然能和心上人同处一片天幕下,这折磨于是就成了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上几级中,王重岳看着坐在白家首座的白衡很是迟疑。
白家次序虽然确实下跌不少,但毕竟有着仍在闭关的白阳成和白奉、白衡三位元婴修士,天清门第一的位置是坐不稳了,总不至于跌到第七去。
今夜此举是他故意为之,他想到白奉或许会在白家人的愤慨中向他质问或者发难,倒没想过白奉竟会不知所踪。
五个身穿青衣的年轻弟子自中川殿的侧门,神色匆忙地绕到王重岳的身边。其中一人附到王重岳的耳边,轻声道:“白奉长老晚宴前和他的弟子江研下了天清门,到了南陵城的医馆里,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现在又出来了,还叫几个人抬了个伤患,看样子是要往中川殿来。”
这人说话的声音极小,除王重岳外的人,仅能瞧见他嘴唇微动,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更是察觉不到传音的波动。是天清门的一门偏法,专门用来防范他人解传音术偷听。
王重岳有点摸不准白奉在卖什么关子。
这传话的弟子继续小声说道:“那伤患头上盖了布,瞧不出是谁,不过边上了跟着端英真人的弟子宋阳秋,那宋阳秋和……和太墟天宫的这位使者长得一模一样。”
王重岳早就心中有数沈晏清的身份,听了这个消息倒不意外,心想:当初昆仑剑宗为解凌霄心结,确实是煞费心思,可惜了,迟了一步,原来这沈晏清早在太墟天宫内被囚为禁|脔。那也难怪凌霄剑尊千方百计仍寻不到他的下落。
他想得更多,两百年前凌霄已是剑尊之姿,明鸿还只是半步化神。
而区区两百年,凌霄因心结陨落,那场无数人神往称赞的惊鸿一面成了一把温柔红尘刀。只是不知道,这场光明正大的暗杀行动中,持刀的杀手究竟是使凌霄一见倾心的沈晏清、是假意忍让运筹帷幄的明鸿天君,还是迟迟不肯放下的凌霄剑尊,亦或者是这三者共同组成的玲珑棋局。
传话的弟子见王重岳神色微动,以为他在忧心白奉要施展什么诡计,问道:“弟子猜测恐怕白家要和白奉长老里应外合的闹事,要不要派人去将白奉长老拦下了?”
“阻挠什么?”王重岳微笑道:“我从来不怕他做什么,我只怕他什么都不做。这正合我意。”
第175章
白奉一贯以来知道自己的师兄王重岳是个十足的阴险小人、极善伪装的伪君子,他重回中川殿,一路上提防着自己的师兄暗施诡计,提心吊胆了好久,直到山门前才勉强安心。
等抬着端英到了中川殿,计划成功了一半。
其时中川殿内喧喧嚷嚷,白雾飘飘,弦乐之声若隐若现。
席上美酒是中域之最的千金笑,想要化去酒力非得极高深精纯的法力不可,自首席往下,越偏离中心的地方,不少人已喝得酩酊大醉。
步入中川殿,两个走路轻飘的少男少女打闹着从雾气中穿过,差点撞到白奉的身上。
白奉冷瞪他俩一眼,便吓得人不知所措。
气波荡开殿内用以暖冰凝开的冷雾。
这股不伤人的气波中暗含了白奉一丝玄冰法力,冷不丁地将人激得从暖融融的酒意中半清醒过来。
他走在最前头,先撞上奏乐歌舞的乐队舞者。如此入殿,白奉本以为这些用以娱乐的歌伎舞女会当即四散逃去,没成想他领着人每走一步,前程的人虽有意避让,歌乐舞蹈依旧不停。
直到王重岳问道:“师弟是有要事要禀吗?”说话的声音不大,那些扰人耳目、迷人心智的歌乐之音却霎时声断弦裂,叫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
再加上中川殿的白雾一眨眼散得干干净净,所有人远远的见到白奉和几个医师抬着担架,那担架上的伤者一身血淋淋。
白奉想王重岳这贱人明知故问,面上不发作,说道:“正是。”
不等王重岳再说些要稍后再禀的推辞之语,白奉抢先一步去掀开盖在端英真人身上的白布。
天清门建在高逾万仞的险峰上,几个医师并非专门抬担人的脚夫,端英身上的剑伤因被剑意剖开,骨肉难合,伤势狰狞。此刻俨然进气多出气少的将死之态。
宋阳秋上山时就十分挂怀端英的伤势,但碍于白奉一直催促,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哪想不过短短几刻钟的功夫,端英的伤势就恶化成了这样。不由得再泪光涟涟。
白衡有些摸不明白爹抬着这个不认识的伤员来中川殿是要做什么,他没见过端英,上来的一行人中只认得江研、宋阳秋两人。
他张望了一圈,收回目光时,发自内心下意识地就要往沈晏清的位置看去。
沈晏清人是端坐着的,但热闹谁不喜欢看,他很矜持地探着脑袋,也不多看,扫了两眼,刚要回眸,恰恰就对上了白衡的目光。
对视的瞬间,沈晏清一怔,脸颊微红。白衡收回视线转过了脸,不再看他。
昆仑剑宗早在见到宋阳秋时,就做好了全副武装的准备。
一见白布下的伤者,越安更是惊呼出声:“师兄!”
端英在为白家做事的事情,她隐隐有些察觉。
但总想着月牙湖就在中域和西域的边界,千百年来人来人往,没听说过有什么危险。此刻见到端英仿若性命垂危,再顾及不上自己身在何处。
昆仑剑宗掌门和越安一同出列,焦急向端英奔去。
几个离得近些的昆仑剑宗弟子抬着端英的担架护到身后,虎视眈眈地瞧着白奉,唯恐端英是白奉打伤的。
白奉冷笑道:“瞧瞧这阵仗,竟把我当成了敌人。”
昆仑剑宗一众听白奉如此说来,算是松了一口气。
现下昆仑剑宗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再经受不起这些大势力之间的碾轧,好歹和天清门是没什么关系了。
昆仑剑宗的掌门则是想,尽管白奉是这样说的,但造成这般局面,说不好到底有没有人在暗地里算计。
越安道:“你说是和师兄做了结拜的兄弟,但心里打着什么算盘谁能不知道?谁不知道师兄这次出去是给你做事了,就算师兄身上的伤不是你造成的,也是因为你!”
好伶俐的丫头。白奉也不否认:“这倒不假。”
越安更是勃然大怒:“你个老匹夫,还敢笑?”昆仑剑宗掌门当即严厉呵止:“越安!”他转头再向白奉道:“徒儿无礼,请问白道友,是谁人伤了我端英徒儿?”
王重岳走下来,也问道:“如此伤势,难道是伤在我南陵城地界……此次万宗大典,正魔两道皆有不少卧虎藏龙。”
他面露思索神色,瞧端英的苍白脸色,伤势重得离死只差一口气了。
往常这等事件通常都是丧心病狂的魔修干的,但此次玄都来了不少人,瞧在魔尊谢璟的面子上,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正道一贯其乐融融,就算私底下龌龊不断,但明着杀人也不会有。
王重岳纳闷道:“哪个宵小之辈生出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天清门脚下犯事?”
白奉道:“宵小?”他哈哈两声,“那也不是了!”
江研忙道:“我师父就为了这事才带着端英真人上山来的,十来天前,端英真人替我师父去做事,在月牙湖遇上金玉开——”
至于做什么事情,没白奉的吩咐,江研不敢说,点到为止。
一听“金玉开”的名字,席上哗然一片。百年过去,金玉开本该像很多淹没历史的人物一样,渐渐为人不识了。
可近些年来,金玉开的心狠手辣一传十十传百,可见过他的人却没几个活下来的,这神秘反叫金玉开的名声越来越大。
“那疯子怎么从东域出来了?”
“谁知道呢,有人知道他当初为什么回东域吗?”
“为什么,谁管的着?”
“嘘,我听说是有人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谁这么本事?既然这么本事怎么不直接杀了这魔头?”
“他怎么又来了?真可怕!”
“嘿,你这个胆小鬼,有什么可怕的了,这里多少的大人物?要说怕,得是金玉开怕才对。真没出息,说这种傻话。”
纵然有人不知道金玉开是谁,听他们一说,便也明白了这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一时间,人人义愤填膺。
有人说:“这些人分明和他无冤无仇,一个照面,他就杀人。这等丧心病狂之徒,凭什么没有报应?”
再有人大叫道:“怎么会没有报应,天不行正义,我辈修仙人当行正义之事!”
“好!”“好!”
“那么谁去杀呢?!”
此言一出,刚刚还在大声叫好的人两两相对,面面相觑。
王重岳心想:金玉开百年前已是金丹期,百年过去到了元婴期也说不准。越是后期,修为越难分高下。要是有化神修士愿意杀这金玉开,自是万事便宜,但要是没有,这些人岂不是要把我推去除魔?这可划不来,金玉开既没杀我老娘又没杀过我儿子。我去和他做什么对头,这赔本买卖可不做。
所有人中,唯独太墟天宫和玄都的人一声不吭。前者心虚,后者自是因为身为真正的大魔头杀的人可不比金玉开的少。
沈晏清微微浅笑着看着这些人越说越气愤,俨然要把这个万宗大典变成除“魔”大会。
白衡在东海的小岛上被困近百年,从未听过金玉开的名字。
现下中川殿里唯有两件事众人毫无异议,一是金玉开此人无恶不作;二是他实力超群令所有人忌惮。
心下好奇,想见见端英身上的剑伤,好推断出金玉开的剑道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