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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不沉沦(零下八度)


祈云抬起眼,过了许久,才将眼神聚焦,对上姜仪的眼。
里面满满当当的,祈云努力去辨别其中的情绪,是嘲弄,不屑,还有讽刺。
“……姜仪,”大概真的是一语成谶,美人鱼的童话在他身上显了灵。祈云觉得自己要失去说话的能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冷静一点。”
他大脑乱糟糟的,唯一能够接受到的信息,是面前这个失控的omega正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痛苦是迟来的,祈云垂下眼,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自己的冷静,甚至挤出一个清浅的笑意,替重新坐回副驾驶的姜仪扣上了安全带。
如果不是那双手正细微地颤抖,他或许真的要骗过自己,即便被姜仪这样颠倒黑白,他也全然不在意了。
剩下的路程里,车厢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放得轻,姜仪闭着眼,像是无头无脑地发了一通火,终于感到疲惫,所以需要小憩一会儿似地。
他身上湿润的衬衫这会儿已经被空调的热风吹得半干,黏黏糊糊的,比全湿还让人难受。
被塑料袋包裹住整个人一样,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没有办法呼吸,全然不透气的,让他陷入窒息。根本说不清楚是哪里难受,但是这样的争吵,对于姜仪来说,半点都不痛快。
别说祈云看不懂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痛快什么。
玄关处的灯光亮起,祈云走在他身前,一如既往地按开了灯。
他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示意姜仪抬脚:“先去洗澡吧,你身上很冰。”
祈云单手握住姜仪细瘦的脚踝,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穿好之后站起身,整个人呈现出股诡异的平静:“等你洗完,我们再继续说。”
姜仪麻木地抬起脸,不知道在问谁:“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说你想要我做什么,”祈云也低头看他,低低说:“我没想你生气。”

姜仪无法去形容祈云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沉默无言,在冰凉的死寂中缓慢地后退一步,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冷。
那是一潭死水,如同窗外的雨季,灰蒙蒙的。
“什么叫,我想,你做什么?”
姜仪咬字极重,齿间磨出刮耳的声响,咬牙切齿,仿佛退化的野兽,要生生把祈云拆吃入腹。
他梗着脖子,似乎是觉得好笑:“难道你做事,都是因为我想吗。”
祈云单薄的眼睑透着轻微的红,姜仪死死盯着他,以至于连其上淡青色的脉络,都看得格外清楚。
他喉间发紧,连带着吞咽唾沫的动作都感到晦涩。
声音显得遥远,短暂的时间里,姜仪先是看见祈云缓慢张合的嘴唇,而后才听见对方平静的,近乎冷淡的反问:“不是吗?”
祈云微微垂下眼。
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姜仪褪去血色的脸,挺翘的鼻尖,和因为愤怒而抿成一条直线的唇。
身体是先于大脑的,alpha喉结滚了滚,在自己意识到不对之前,先一步出了声。
空气陷入冰点,气氛也僵持不下。祈云没太多力气去做出什么表情,只是别过头,不知怎么的,甚至有点无谓地扯了下唇角:“姜仪。”
他一字一句,唤姜仪的名字,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先去洗澡吧,很晚了。”
不刻意去笑的时候,祈云连唇角的弧度都不带温度。和姜仪很模糊的记忆相重合,看上去疏离遥远,像一个终于抽身的局外人。
不知怎么的,omega的心口莫名抽动,没有缘由地感到慌乱。
祈云的声音太过平淡,以至于姜仪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回过神,相信这真的是从祈云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有太久没有见到这样同自己说话的祈云了,甚至生出梦境里的不真实恍惚感:“……你说什么?”
比起问话,想要从祈云口中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姜仪的话音更像是呢喃,尚未落到实地,就轻飘飘地散在了空气里。
人在极度不可置信时,原来也会无端地想笑。
姜仪扯了个僵硬的笑,挂在那张看起来单纯无邪的脸上,显得滑稽可笑,像套了个不匹配的壳子,让祈云感到陌生。
而感到陌生的,从不止祈云一个。
“是我求着你——?”omega仰着头,那对曾经一度让祈云心软的眸子,倒映出灯光的落影:“我求着你爱我,还是求着你让我高兴?”
光却一反温馨的常态,尖锐又冰冷,激得人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战栗。
“祈云,”姜仪眯了下眼,原本急促的话音稍作停顿,旋即化作一声不算悦耳的嗤笑:“——你能别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吗?”
“我逼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话一旦开了头,就难以再刹住车。祈云眼皮抖了两下,不太真实地感到恍惚。
兴许是已经麻木,或者并不在乎。他整个人都割裂开去,感受不到丁点的刺痛。
唯一还存在的知觉,是胸口闷堵,喘不上气,犹如一团没有凝成实质的气。
“你没有逼我。”他只是说:“是我自己想让你高兴。”
祈云口吻平静,以一种客观到让姜仪头皮发麻的语气,继续说:“但我不知道你要怎么样才能高兴。”
灯光悠悠洒下,横亘在二人中间,划出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分明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硬是像分隔两极。
祈云还在说,从那句反问开始,他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形同尖锐的刀刃,字字句句,扎在姜仪的心口:“所以我想问问你,”
他像是感到不解,但因为对象是姜仪,所以连质问都显得平和:“就这样而已,姜仪。”
“是我太笨了吗?”祈云长而直的睫毛垂下,在因为熬夜新生出的一片青黑上打出乌色的阴影:“明明是想让你高兴,但是还是把事情弄成这样。”
他似乎是发自内心地疑惑,身上的平和同姜仪的扭曲割裂开去,是全然相反的对立面。
“我不太懂为什么,”他尽量客观地回想,用有点缓慢的语调说:“你说想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们走在一起。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不喜欢我的信息素,讨厌一些没必要的触碰。”
“我以为做到你说的这些,就可以让你开心。”祈云很轻地摇了下头,声音也同样轻:“后来我又发现,好像只要看不见我,你的心情就会很好。”
说出来也可笑。
面对其他人时,姜仪是个性格好,足够体面,温柔善良的omega。祈云曾经天真地以为,自己见过姜仪坏脾气的这一面,是因为特殊和在乎。
直到在新闻上看见姜仪和元庭即将订婚,照片上的alpha和omega挽着手,那样的眼神,里头的爱意满的像是要溢出。
祈云才后知后觉,原来那才是爱人的眼睛。
姜仪排斥的接触,针对的人,也只是自己。
“你和元庭的关系,”祈云说的有点艰涩,但依旧吐字清晰,像是在心底过了千万遍:“我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你不说的话,我不会一直问。”他无意识蹙了下眉,那股堵在胸口的气逐渐凝成团了。
面对姜仪时,祈云的勇气不算多。他停顿下来,有点刻意地缓和语气,一字一句地:“我会和你分开,不会纠缠你。”
祈云的脑子乱,说的话全都绞尽脑汁。他每个字都讲得艰难,没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绕了半天圈子,才终于说到他自以为的重点。
在alpha浅薄的认知里,姜仪的愤怒无非来源于自己对于元庭存在的介意——姜仪被气笑了。
他比祈云矮上大半个头,说话时需要仰起头。这样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偏偏显得高高在上。
讥讽,尖锐,难堪和不甘心,负面的阴暗的情绪盘旋涌入占据他的心房,耐着性子听完对方的话,已经是姜仪所能够忍受的极限。
他觉得可笑,也的确笑出了声:“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别一副我出轨的样子,祈云。”
窗外恰巧劈下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天际照得恍如白天。光闪在祈云的脸上,衬得一片惨白。
“这样太难看了,一点都不像你。”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姜仪颠倒黑白,口不择言,字字见血:“少来这一套了。”
“你自以为是的那些好,我从来就不需要。”omega上前一步,冰凉的指尖稍稍抬起,描摹过alpha堪称漂亮的眉眼,轻声道:“你除了自我感动,还会什么?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你以为你有多爱我,”他笑起来,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讥讽道:“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那个给你送伞的小屁孩?”
“别恶心人了,说那些爱不爱的。”
祈云迟钝地摇了下头,整个人如坠冰窖,想要反驳,又说不出一个字。
“那是三岁小孩才会信的东西,我从来都不信。”姜仪收回手,轻描淡写的:“别把元庭当成什么良缘了,我谁都不喜欢,只要能帮我,我跟谁都能结婚。”
“你就好好的,留在我边上,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心情好了,还能装一装你心里的白月光,让你做一下得到omega的美梦。”
姜仪扯了下粘腻的衬衫领口,抬手一颗一颗地解开扣子。衣衫顺着身子落下,堆积在地面,omega主动凑上身,呼吸都带着残余的凉:“……吻我。”
这是姜仪第一次主动朝祈云索吻。
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画面,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祈云却没有低头。
他拂去对方攥住自己衣袖的手,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近乎沙哑的抗拒:“别碰我。”

情绪堆积到了阈值,眼泪原来是无声的。
祈云踉跄着倒退一步,拉开和姜仪的距离。他脸色发白,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胸口破了个大口,正簌簌漏着风,发出难听的嘶哑。
眼泪是很无用的东西。
很小的时候,祈云就懂得这个道理。
被同伴孤立议论,数不清次数的收养退养,祈云都从来没有哭过。像是天生不具备哭泣这一项能力,祈云永远做不到像其他孩子一样,靠着撒娇和泪水去获取偏爱。
他知道自己冷漠,生硬,无趣又不讨喜。因为不善言辞,所以被误解也是家常便饭。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现在,祈云都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也真的可以做到,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原来不是的。……原来还是会疼,会难受,会痛苦。
痛苦到,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要生理性地掉下眼泪。
几乎是喘不上气地陷入窒息,所以需要这样用力去汲取空气中的氧气,才能勉强支撑身体不去倒下。
这样的感觉太过于陌生,以至于过去很久,他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在落泪。
比起流泪,更像是无言地泣血,一颗一颗,没有积攒的过程,径直从眼眶坠下,砸在姜仪心口,生出滚烫的坑。
“你哭什么?”他硬着嗓子,用刻薄掩饰去慌乱:“……怎么,我哪里说错——”
而这一次,祈云没有再让姜仪继续说下去。
“你没说错。”
他出声打断对方的话头,好让那些尖锐的话语停止入侵自己的双耳,仿佛这样,就可以减少一些痛苦。
祈云头一次痛恨起alpha敏锐的五感,被姜仪触碰过的肌肤染上冰凉的粘腻,传递至浑身上下每个细胞,连疼都是双倍的。
他话音急促,字字颤抖,说的快了,居然生出荒谬的笑意:“……是我的错。我不该以为我爱你,这不是爱。”
说完这句话,空气安静了很久。或许是祈云失去判断是非的意识,所以短短几分钟,在他那里,也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爱不该是疼的。
祈云脑子乱的一团糟,空白的几秒里,眼泪彻底失去控制,只会沉默地向下掉。又因为低着头,所以甚至没有沾湿眼下的肌肤,就如同断线的珠,砸在木制的地板。
他说着,被冷空气呛到,或许是本身感冒未愈,骤然激动起来,咳的怎么都止不住,生生要呕出五脏六腑一般,勾着身子的模样,狼狈且不堪。
姜仪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都没动。
他想上前扶一下对方,又愣愣的,定在原处,没法伸出手去。
他听见祈云冷淡的,麻木的,生硬地开口,嗓音同那对通红的双眼割裂开去,显得寡淡又漠然。
祈云自嘲一样:“你说是自我感动,那就是自我感动吧。”
声音落不到地上,他松开攥紧的手,无声地放弃什么似的,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轻飘飘的,刮进姜仪的耳中,却刺的他耳膜生疼。
他张了张唇,裸露的肌肤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冷,浑身打了个颤,有点呆滞地问:“你什么意思。”
alpha的眼神太过于陌生,姜仪高傲的脸上出现细小的裂缝,如同强弓之弩般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高耸的王座上坠下。
祈云一时间没说话。只是缓慢地眨动发酸的眼,没有再流泪了。
他眼下不见泪痕,只有那点眼睑残余着的猩红,证明着方才断落的泪水,并非姜仪凭空产生的幻觉。
alpha蹲下身,将掉落在地的,半湿不干的衬衫捡起,不紧不慢地披在omega的双肩。
他说不明情绪的,压低的睫毛用力抖了抖,避开了姜仪投过来的眼神。
似乎还想替这场荒谬的争吵和感情蒙上一个体面的结局,祈云扯了下嘴角,抿出不太明显的一个弧度,很快向后撤开了身。
“不会再打扰你。”他轻声开口,在短暂的时间里收拾好刚刚失控的情绪,重新恢复往常的平淡冷静,唯独眼神少了点温和,像是说着什么诀别:“早点休息吧,最近天气不好,别生病了。”
“你去哪儿?”姜仪梗着脖子,僵硬的神情在祈云和自己擦肩而过时崩裂,胳膊也抬起来,很用力地攥紧对方的手。
力道很大,让祈云都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固执地要一个答案,修剪干净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嵌入手腕的肉间,印出几个红痕的弧度:“说话啊!又要去那个王清越的家里,找他去诉苦吗?”
“……”
祈云抽开了手。
“那也是我的家。”他胸口的气乱了一瞬,明明决定不再说话,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沾上点尖锐的刺:“姜总。”姜总。好一个姜总。
姜仪眨了两下眼,郁结直冲天灵盖,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流露出的脆弱被卷土重来的讥笑替代,音量也提高,褪去平日里的柔软:“行。”
他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抬起手,像骄傲的国王,下定最后的死刑:“把你的垃圾都带走——”
“丢了吧。”祈云换好鞋,重新站起身,在姜仪要说出更加难听的话语之前,主动说:“反正也没有多少。”
他面无表情,看起来整个人都陷入死寂,没有起伏,也没有情感,说:“我不要了。”
不管是留在姜仪房子里的东西,还是那些虚无缥缈,被毫不留情扔下,肆意诋毁的爱,祈云都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我都看啦,这本是追夫到结局。
至于火葬场程度,我觉得比较主观,看到不适也不用勉强自己,及时止损宝宝们~目前更新是随榜单更新,这个是补昨天的,明天还会有滴

接到祈云电话的时候,王清越正盘腿坐在沙发,对着电视剧生闷气。
他频繁看向墙壁上挂的时钟,在时针走向“12”时,腾地一下坐直身子,刚要爆发的时刻,就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
于是像个漏气的皮球,王清越瞥了眼备注,阴阳怪气地接通:“怎么,现在想起来回消息了?大忙人。”
“嗯。”又是“嗯”。
王清越听到就来气,一肚子火没处撒:“你就知道嗯嗯嗯,你人呢?现在几点了?你这么重色轻友,你脑子怎么想的?我不是让你接完就回来吗?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问句跟连环炮弹似的,一个接一个往祈云耳朵里灌。
他将手机拿远了点,直到那阵头晕目眩减轻些许,才微微弓下身子,轻声回答:“没有,我在楼下。”
祈云的声音低哑,经过电磁波压缩,莫名显得可怜。王清越持续的输出堵在喉咙里,不忍心再说下去。
他顿了顿,只好消化掉那股恨铁不成钢,换了个手拿手机,踩着拖鞋走到阳台,向下看去,疑惑道:“楼下?”
“我没看到你的消息,”祈云坐在驾驶座,车内没开灯,和夜色融合一体,昏昏沉沉,是阴冷的:“不是故意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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