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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不熟(一只怀野)


叶阮睁开眼,狼……哦不,雁放穿戴整齐,满脸严肃地蹲在他面前,手臂笔直地伸着,指尖还扒在他头顶,看到他睁眼,顿时不敢动了,保持着这个荒诞的姿势。
“……”叶阮努力思索了两秒,试图解开当下的谜题,“你……”
雁放心一慌,口不择言道:“我看看之前扯掉那两根头发长回来没,别给你整秃了,我不喜欢秃顶。”
叶阮闭了闭眼,遏制着一大早睁开眼就即将滑铁卢的心情,哑着嗓子说:“我暂时还没有那个担忧。”
“噢。”雁放点点头,手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其实他只是想看看昨晚磕在横栏上那一下碍不碍事,摸索了半天没有发现起包的迹象,也放下心来。
“你再睡会儿吧。”雁放站起来,浑身冒着热气。
刚拉练完吃了早饭回来,碰上林圃撵着他问了半天有的没的,雁放只能默认他昨晚就是出去开房了,毕竟带人在宿舍里干点什么在这群公子哥看来,还是不太体面。
桌子上摆着清淡的早餐,甜滋滋的水果粥,还有烧麦包子等。
不多时,楼下传来两声集合哨响,雁放摸了下后脑勺,“我得去训练了,内裤给你洗干净了,你把饭吃了再回吧。”
叶阮从床上坐起来,脸色恹恹地套上衣服,那姿态,分不清昨晚到底是谁睡了谁。
雁放一步三回头,手揣进口袋里耍酷,却暗戳戳绞着布料,“下周还来吗?”
叶阮想了想,避开他写满期待的眼神,“看情况。”
雁放没再说什么,似乎是对这个回答有所不满,但也无从挑剔,推门出去了。
叶阮凝视着他离开的地方,良久才轻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头顶隐隐作痛的地方,喃喃道:“怎么跟辛巴这么像……”
奥迪停在训练营门口一夜,值守的士兵给叶阮开门,目不斜视地送他扬长而去。
钻进车里,叶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只沙包,抬手掷了两下。
沙包上了年头,布料已经褪色了,细密的针脚留了半指的空隙,他从那空隙里把里侧布料掀开,依稀可见不太美观的“兰”字样。
他长睫颤动,掀开副驾驶手套箱,将沙包丢了进去。
芭蕾舞剧院在市中心,车开了三个多小时,叶阮浑身骨架酸痛,更别提坐姿一直压着的某处,里里外外都怕是磨破了皮。
这时间正值第二节大课,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安了自动演奏系统的钢琴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他进电梯按了5层,行至走廊,舞蹈教室的落地玻璃外站着一位老熟人。
青年身量很高,站姿挺拔,短寸显得利落,正沉静地注视着教室内跃动的身影。听到动静,他扭过头来,单眼皮在戒备的状态下显得凶,看清来人后眉眼明显有所和缓,冲他点了下头。
叶阮勾起唇,看来“生日礼物”已经到位了。

“淮青。”
叶阮走过去,只是这几步在旁人的注视下更显别扭,他佯装无事地站定,听见淮青很没眼色地问。
“你受伤了?”
叶阮顿了顿,顾左右而言他:“不碍事。”
淮青不再看他,注视着玻璃对面,用极其平静的语气低声复述:“外力创伤,皮肤组织擦伤,头部轻微撞击。”
“够了……”叶阮难得的羞赧起来,脸颊被热意蒸腾着:“你们警察还学这些?”
淮青停下来,回答:“见得多了。”
叶阮与他一同静默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般的低沉,偶有几声脚尖踏地的声响隔着玻璃传来,良久他说:“我借用了你的关系,帮忙照顾一位受害者。”
“小事。”也许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为外人道,淮青把眷恋的目光收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冲叶阮递过去,“换个地方说话。”
芭蕾舞剧院六层中央有一处露台,天气好的时候会晾一些舞衣舞鞋,到这季节,只有萧瑟的秋风呜呜作伴。
叶阮点燃了烟,把火机还给他,尼古丁的味道弥漫开来。
“你怎么跟小书说的?”淮青望着远处,吐掉一团烟雾。
“他知道的跟章世秋一样多。”叶阮靠在及腰的观望台边,偏过头问他:“倒是你,我费心把你送到正道上,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句话不是问句,只是无可奈何的陈述句。
叶阮不懂,却也不能干涉,好不容易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什么要再一次拱手让人。
“我们最后一次聊关于过去的话,这根烟抽完,以后我换新身份活着。”
淮青换了只手拿烟,右手微微挑开领口,露出蔓延到锁骨下方的刺青,乌青色,刺的是一片悬铃木叶片坠着两颗毛刺球果,福利院里种满的那种常见品类。
“我答应他们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走,头儿惜才,我得让他死心。”
叶阮好看的眉蹙起来,警察不允许纹身,淮青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依旧鲜活,他站在悬铃木下,像树干一样笔直。小书握着叶阮的手,站在廊下看他,“没有小朋友跟他玩哎,他看起来很凶。”
“他会愿意和我一起玩吗?”
“大家都愿意和你玩。”
“真的?”小书笑起来,他小的时候酒窝更深,透露着一股娇憨。
隔天,小书拉着淮青的手,兴冲冲地向叶阮介绍新朋友。
淮青看起来比他们要大,但福利院大部分都是孤儿,生日都不知道是哪天,像叶阮这样年龄明确的是少数。
二人组变成三人组,淮青加入之后,他们的日子过得安宁起来。年岁小的孩子保留着一种劣根性,年纪大的喜欢捉弄年纪小的,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小书和叶阮生的很标致。
淮青个头拔得快,整天板着脸保镖似的跟在他俩身后,那些大孩子欺软怕硬,渐渐不再招惹他们。
有一次课上,老师提到梦想,让小朋友们下课之后想一想自己的兴趣爱好。
他们仨围坐在悬铃木下,福利院每周会给他们放电影,《Pretty Baby》、《Lolita》,偶尔也放正常的歌舞片,小书激动地说:“我想跳舞!”
淮青木讷的眼睛里头一次有些神采,他说:“我要当警察。”
到了叶阮,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不同于这些生下来就被遗弃的孤儿,他是有父母的,只是……
一位6岁儿童刚刚失去了与这个世界仅建立起来的联系,他如同海上小船,向雾中开辟,不知何时就会淹没在汹涌的海中。
小书问:“梦想就是想做的事吧,你想做的事是什么啊?”
叶阮再次摇头;“我没有想做的事。”
眼见小书失落起来,他顿了顿,抿唇道:“我……我帮你们实现梦想吧,这个就是我的梦想。”
一晃十几年过去,在雁家有了自己的势力后,叶阮动了些手脚,将一直默默无闻的淮青从派往国外的佣兵名单里划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去了军校。直到几年前,雁商将手底下那些不算干净的产业交给叶阮打理,其中就有那座恶积祸盈的福利院。
他再次找到淮青,里应外合做了个局,终于搞垮了这座爬满虱子的罪恶之地。
“我选择回来,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章世秋身上并不干净,局里已经盯上他很久了。”烟抽了一半,淮青咬在嘴里,“你计划什么时候搞垮他?”
叶阮摇了摇头,“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包括小书……”他似乎想到什么,“等等,你最后一项任务难道是?”
淮青点头,附和了他心中那个危险的猜想。
“上一次帮你我什么都没要,这次结束后,我向你要一个人。”淮青吸完最后一口烟,随手将烟头扔在地上,“我带小书走。”
叶阮的眼睛睁大了,被风里扑闪的烟雾熏得有些润,他好像是不可置信般思考了两秒,抬手将烟按灭了,脸色难得轻松地笑起来,“好。”
“笑什么?”
“笑我错把你当成直男。”叶阮眼睛弯起来,有种孩童般的纯真,“你看起来真的很直。”
淮青不善言辞,落了下风,有些局促地转过身。
“辛巴还好吗?”
“它很好。”大概也就跟他俩相处时,还能找回那点仅存的稚气,叶阮脸上笑意不减,“前些天还替我教训了一只傻狗。”
淮青点点头,烟已经抽完了,往后他将舍弃一部分的自己,按照叶阮给他安排好的身份存活下去,直到天将明的时刻……
“不要告诉小书这一切。”淮青说:“他跳好舞就够了。”
在这件事情上,叶阮与他的想法出奇一致。踏出露台的门,往事都封存在那支烟中,叶阮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从光明一脚踏入黑暗。
“淮青……”他停住,复又反口:“编号11507,曾服务于集团下属组织伯明翰区域,孤身,无牵挂,无……软肋。”
“现调回国,任章先生主宅保镖,负责对其及家属进行贴身保护。”淮青帮他把没说完的造假履历念完,两人眼神交汇,皆已明晰。
棋早已开局了。
大院里篝火窜动,夜幕沉下来,后山影影绰绰的自然青绿让人看了要犯巨物恐惧症。
但对于这群刚经历过野外生存训练的公子哥儿们来说,这是座被他们征服的山,写满了哭爹喊娘的热血历史。
“姐妹团”的那群上山前还不忘抹上素颜霜,经历了三天睡山洞爬泥地的野人生活,也能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大口喝酒了。
众人神采奕奕,讨论声此起彼伏,唯独雁放和林圃累的,憔悴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上山头一天还有教官带队,虽然环境艰苦,肉体和身心还算健全。第二天开始自主生存,教官们趁他们睡着都下了山,只留一些埋伏在丛林中的助教保护这群少爷的人身安全。
所谓保护人身安全,指的是只要没性命担忧就视而不见。
于是,受苦受难的就变成了吃苦耐劳精神永驻的雁放和看上去拥有主角团外形的林圃,这俩人一路二拖三拖四直到拖整队,时不时还得安抚妆花了的娇羞“小姊妹”,肉体和身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登顶之时,林圃对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怒吼出心路历程:大自然真没什么危害,有害的都是人心!
他这一吼不要紧,旁边素颜霜花了的小男孩被吓哭了,哭声嘹亮,眼线晕得像熊猫。
心思敏感的男孩叫小宇,下山后立马回到宿舍梳洗打扮了一番,重新画好了妆,坐在篝火的另一边眼巴巴地瞧望着这边。
林圃猛灌了两瓶啤的,探身去要第三瓶,又给雁放顺过来一瓶。
雁放接过来在手里转了一圈,瓶子放在身侧。他现在可不敢跟林圃喝酒了呢,保不齐第二天醒在谁的床上,但凡身边是林圃,这场酒局就得守身如玉。
他俩表现优异,坐得离教官近,挨着那群省了不少力的助教。林圃偶尔扭头跟对面唠两句,那笑挂在脸上太刻意了。雁放也心情不佳,叶阮离开后,被窝里满是他的味道,上山三天下来便散去了,让人平添失落。
气氛平和,身后的助教无所事事,拿手机刷起短视频。
酒精催发人的倾诉欲,并肩作战也从心理上拉近人的距离。林圃凑近雁放,网络DJ神曲的嘈杂藏匿了他们的对话声。
“这队里每个人都是犯了事被家里扔进来的,那个,康家的小少爷,公开出柜把家里老太爷气进icu了。”
林圃单手拉开易拉罐,狐狸眼微醺,隔着篝火冲对面的小宇示意,“一直往这边看呢,估计想着怎么谢咱俩……或者怎么泡你。”
“泡我?”雁放吃惊。
“是啊,我在圈里可是公认的美女之友。”林圃调侃他,“你那地下恋情捂得太严实了,都以为你是洁身自好的优质型男呢。”
“操。”雁放低骂一声,“我看上去那么像gay啊?”
林圃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目光锁定他的白袜子,“白袜体育生?”
“你他妈身后全是体育生!”
“开个玩笑,哈哈!”林圃难得说的有道理,“不过性向只是世俗界定的框架,大部分人脑子里根本没这个框架。”
巧了,刚梦上叶阮那会,雁放也这么为自己开脱。但他始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个纯粹的……毕竟在床上,哪怕不关灯,叶阮也挺让人难以分辨的。
林圃把瓶子伸过来,雁放跟他碰了下,扬着下巴抿了一口。
“你怎么被扔进来的?”
“打架斗殴。”雁放如实说。
豪门子弟总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担忧,林圃问:“出人命了?”
“没。”
林圃兀自想,看雁放这体型,那应该是跟康家老太爷差不多躺进icu的程度。
他又凑雁放近了些,满腔秘密滚烫如熔岩,憋了两周,找不到出口倾诉,“你猜我这头为什么剃?”
雁放漫不经心:“你不臭美吗,你审美真不咋地。”
林圃摸了摸自己扎手的头顶,“其实我在家威胁我妈来着,不答应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雁放想象了一下林圃当和尚的场面,怕是神佛都要下界来捉拿他。那菩萨是不是也要来?坐在七宝莲台上,脑海中赫然是叶阮的那张脸。
雁放赶紧摇灭了这惊人的想象力,转念记起林圃那个小明星女朋友,便问:“咋了,你要让你妈投资给她当女主角啊?”
“操,几辈子的老黄历了。”林圃都没想起来这号人,“从商学院出来她就跟我掰了,说是事业上升期经纪公司不让谈恋爱。”
不是这回事,出于人道主义,雁放多嘴问:“那你?”
林圃重重叹口气,仰头将酒喝完,手劲一捏,易拉罐变了形,火山喷发,颇有一股恣肆之意。
“我跟你明说吧,我实在找不到人说这事了,哥们儿心里愁得要扭成麻花了!”林圃把易拉罐丢开。
“跟那小明星掰了之后,我去我们家酒吧买醉,遇上个姑娘被人调戏,我就帮了一把,也不知道怎么就看对眼了,那天晚上……”
林圃吧咂嘴,短暂回味一番,“第二天睡醒人没了,我立马展开攻势啊,还没查出人是谁,就在我爸公司撞见了。”
林圃表情如巨石崩裂,带响儿的:“她居然是我爸小秘!他俩还……我说他妈怎么喝完酒她还刷的内部卡呢!”
雁放的嘴张大了,石化半天,才从裂缝里挤出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天……贵圈真乱。”
“但我真心喜欢她。”林圃愁得狐狸眼都不挑了,学雁放耷拉下来,“我是睡了我爸的女人没错,但他俩已经过去式了。现在这事儿搞的,我被扔进来之前,我妈要跟我爸掰,我爸让我跟她掰。兄弟,你说我出去后还能勇敢追爱吗?”
雁放还没回答,身后的助教刷到一条新的短视频,音乐大声响起来。
“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我愿意为你做回神~你能不能为我做回人~”
雁放掷地有声:“你做个人吧。”
【作者有话说】
放子:很遗憾以这种方式重新认识你……

豪门都这么劲爆吗?
短暂的震惊过后,雁放竟油然而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他本以为自己跟叶阮的事已经够出格的了,原来在豪门里也不过小菜一碟。
只是这相似的剧情,好像曾在哪看过一样。
雁放的脑子开天线,半天从不起眼的海马体角落里回忆起一个名字。
刚被雁家接回来的时候,繁女士象征性的恶补了一些豪门知识,只不过她恶补的方式是看电视剧,从《情深深雨濛濛》追到《大宅门》。雁放偶尔回家,推开门就是琼瑶剧哭哭啼啼的台词,太魔性了。
繁女士不仅自己看上瘾了,还吩咐他也看。于是在一个无聊的雨夜,雁放百无聊赖地点开了经典豪门话剧《雷雨》。
他当时觉得这名儿挺雷人的,没想到剧情也这么雷人。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戏剧果然来源于生活,现实才是最雷人的。
林圃把话聊开了,在一旁补充细节,荤素一同摆上桌,听得雁放连连摇头,“你快别说了,我感觉我耳朵被玷污了!”
《雷雨》里那个大少爷叫什么来着?周……雁放分神想,我靠,这是活脱脱的当代周萍啊!
林圃喝得脸颊倍儿红,眉宇拧起来,颇有郁结,“没看出来你这么纯呢。”
雁放也没忍住灌了口酒,指尖扣着拉环来回摆弄。甫一抬头,对面那位把老太爷气进icu的小宇拿着酒瓶小碎步走了过来,经过篝火时,小身板被窜动的火光吓得踉跄了一步。
有外人来,林圃消了声,收放自如地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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