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倒映出半块树荫,看上去很僻静,而且那边离妈妈走开的方向很近。雁放手指捏着衣角,迅速跑了过去。
那堵墙很矮,算不得高,大概只是起到隔断作用。雁放站在那里等妈妈,听到墙的后面不时传来簌簌声响。
“簌——簌——”
起初雁放以为是风吹动爬墙虎的叶子声,但那声音显然要大,而且蛮规律的,像是某种物件被人反复碰撞到的声音。
他不由得后仰着头看去,这一看不要紧,随着一声绵长的频率,一个大人手掌大小的沙包从墙的另一面飞也似的落到雁放面前。
他感到不知所措,扭身看了看,又蹲下打量那块沙包,戳一戳捡起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腌入了味。
这时墙的后面传来一些低低的对话,听不清楚。
雁放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个明显要大他好几岁的青少年从走廊那边绕了出来,眉宇之间与他有些许相似。
青少年看他一眼,笑了起来:“雁放?你是雁放吗?”
雁放看着他,警惕地点了点头。
青少年抬手捏着他的肩,姿态很是亲昵:“听父亲提起你要来了,我正找你呢。快叫哥,我是雁玺,你大哥。”
雁放懵懂地望着他,很快放松警惕,学着他笑起来:“哥。”
他把手里的沙包举起来,递过去:“还给你,你的沙包。”
雁玺看了一眼,没伸手去接,随口说道:“给你了,你拿着玩吧。”
雁放睁开眼,秋风簌簌作响,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他撑着床坐起来,愣怔了好一阵。
怎么梦到雁玺了……
他对这个大哥没太多印象,为数不多的相处倒也还不错。见面不如在新闻上听来的消息多,回回都牵扯到刑事案件。雁玺生平只有28岁,活得跌宕起伏,死的也蛮离奇。
四年前雁玺去世,那段诡异的监控录像没多久就曝光在网络上,引发了大量悬疑爱好者的猜测,这些年已然演变成像黑色大丽花那类的未解悬案。
按照雁放打探到的消息来看,雁家也没有追凶的意思,警方查不出所以然,只能以自杀草草结案,因为那段监控录像看上去太像自杀了。
为什么一个人会在没有任何外因推动的前提下直直走过甲板,翻越围栏,死在波涛汹涌的海里?
雁放脑海里闪过一些猜测,但他不是疑案爱好者,很快打消了这些无用的念头,翻身下床。
拉开衣柜,繁莹给他新添置的衣服挂了一层,雁放挑了两件夹克带上,眼神路过自己那件红色机车皮衣时叹了口气。
他的全球限量大宝贝杜卡迪,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
去了训练营好好表现,回来那天再求一求繁女士好了,雁放默默想。
希望那时候不要太冷,他还能有借口把叶阮约出来,带他兜一兜风。
【作者有话说】
放子:哥又被流放了:-(
等雁放回过神时,他已经蹲在衣柜最底层摸索了半天,从安置房打包来的旧物箱里找出了那个沙包。
这么多年过去,栀子花的味道已经没有了。
小时候拿在手里偌大一个,长到一米八多,沙包变得只有手心大小了。
繁莹敲了敲门,喊他下楼吃饭。雁放抬手轻轻一抛,将沙包扔进了大号波士顿包里。
训练营在市郊一处军营,司机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才把雁放给送过去。临近目的地的一路上人烟罕至,草木稀疏,入眼是一片片空旷的荒地,远处还有几座陡峭的小山。
到了大门口,两边各有士兵把守,繁女士给儿子装的那些养尊处优必需品都被列为禁带物,检查的那位士兵没收了雁放的手机,只给他剩了一些生活用品和两件衣服,才把包还回来。
送他来的司机经过繁莹的叮嘱,脸色有些难办,点头哈腰的跟士兵讨价还价,人家却只嫌他们挡道。最后还是雁放摆了摆手,让他安心回去复命。
雁放单手将包提在后肩,一身痞气地进入这个新地界。
零零散散的人站在大院里叫苦不迭,有些一面之缘过的会主动和他打声招呼。雁放跟这些娇生惯养长大的二世祖不同,他前二十年是吃足了苦的,耐性远超这些绣花枕头。
在大院里简单溜达了一圈,办活动的人倒是深谙恩威并施的原则,起码住宿和餐食条件都比他想象中要好多了,也不敢真的怠慢了这些少爷。宿舍虽然是简陋的铁架床,一桌一椅是全部,但好在一人一间,还算僻静。
雁放走到楼梯口,二楼拐下来一个人打眼跟他撞上,惊喜地叫了一声:“哎!雁放?”
雁放闻声看去,来人剃着寸头,但一双狐狸眼藏也藏不住的狡黠,他立马回想起来:“林圃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不听说你要来,哥们儿特意寻你来了。”林圃笑得蔫坏,亲昵地揽住他的肩,撞了一下,“别太爱我。”
“得了吧啊,别腻烦人。”雁放说着也笑了下,嘴贱道:“怎么你遭报应了?惹你哪个女朋友生气了半夜给你推的头?”
“操!”林圃笑骂,“我自己剃的,这不帅吗?”
雁放认真点评;“帅,你不像来这训练的,你像被抓进来的。”
“你嘴上积点德吧!”林圃推了他一下,转身往楼上走:“你住哪个屋,我带你去。说起来前两天我妈还跟你妈去逛街呢,三天不到咱俩就同时被扔进来,真是缘分呐。”
“我203。”雁放跟着他往上走,俩人并排,凑近了悄声道:“军队的系统我是真黑不进,你这回别想什么歪招就行。”
林圃这个人,风风火火,性格倒是挺适合做兄弟的,就是歪点子太多了,小事总想投机取巧。
在商学院那四年他俩是同寝室友,关系一直不错。突然有一天炭头打来电话,说接了笔大单子,单主找lion黑进他们学院的教务系统帮自己在成绩后边加个零。
本来是极小的一件事,这活炭头都能做,但单主给的钱太多了,加上炭头觉得这事有些不道德,就问了问雁放的意见。
结果单主就是林圃,他头天晚上翻墙出去找自己那刚拍完戏空出档期的小明星女朋友睡觉,第二天回来晚了,这科就剩十分钟时间,填了三道选择题就收卷了。
林圃成绩其实很好,所以才出此下策,毕竟没谁愿意在这破学院里多待一年。
雁放自然是帮了他,他改的成绩也确实是林圃能考出来的分数,最后也没收他钱。
“哪能啊。”林圃把他带到203门口,眼神揶揄:“我可靠谱了呢,一个多月了那事儿我还没听你说句谢谢。”
他这不提醒还好,一提让雁放想起那件事,登时耳朵都要红了。
“你还提呢!你靠什么谱,你改名叫没谱儿算了!”
“怎么着,你喝多了我把你送到你小情人儿床上还有错了?”林圃啧啧两声,“那天我也喝多了没看清,把你接走那妞儿挺高的啊,那身段……”
“闭嘴吧。”雁放捂着耳朵,再想下去他半张脸都要红了。
林圃笑嘻嘻地抬脚替他踢开木门,“歇了吧您,待会吃饭我叫你。我可跟你说好,既然难兄难弟,这一个月咱俩可绑定了啊,我要跟你继续发展在学院的情谊。”
“哦不,来了这儿那应该叫深厚的革命友谊。”
林圃敬了个乱七八糟的礼,喊他:“同志!”
门关上,雁放认命地想,也没叫错,拜林圃所赐,他现在可真是个正经八百的同志了。
一支烟抽不过几分钟,肺里的空气换渡,呛进去的尼古丁挤压的喉咙干涩。
叶阮披一件暗色大片绣花的睡袍,纹路秀美,细长手指夹一只烟,靠在琉璃色的古董屏风前,望着面前那副油画,吞吐烟雾。
白天朝远的高总终于走投无路,走进了那家合法的金融抵押机构。
他不知道这一切只是雁商布好的瓮,叶阮站在暗处看着他签字,高总做着发财梦,离开时还是笑着的。
那张签字画押的文件很快递到了叶阮手里,被他拿回家压在了雁商的书桌上。傍晚的时候,雁商就派人往他房间里添进这幅画。
达摩克利斯之剑永久高悬。
叶阮走过去,裙摆在双腿间来回摇曳。他私底下调查过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恒盛的财务报表作假,内里已经是个空篓子,原来雁商根本没有合作意向,只是想看他们两败俱伤。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抬手将猩红烟头按灭在画中剑锋上,烫出一片鄙夷的疤。
小书后天生日,准备的生日礼物应当也已经就绪了。为了规避麻烦,叶阮和他很少用可以留下痕迹的通讯设备联系,看来过两天要抽空去趟芭蕾舞剧院。在那之前……
叶阮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距离雁放被调开已经快一周了,接下来这几天雁商应该忙着坐收渔翁之利,不会再有事吩咐他。
说了要去看雁放,期待给了这么久,也该给点甜头。
他踱步到衣柜前挑衣服,绕开外侧的柜子,径直走向里侧。
此时手机响起来,来电是一个普通陌生号码。叶阮停下挑选的手,警惕地盯了几秒钟,等待陌生号码自行挂断,但对方显然像是锲而不舍的愣头青,撑到了响铃的最后时刻。
叶阮蹙起眉,动了下指尖划开通话,对面传来一个小心翼翼又天然的声音。
“喂,嫂子。我、我是放哥的小弟,我叫炭头,上次在派出所见过的,长得黑黑那个就是我!”
炭头扣着衣服上的扣子,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叶阮听了几句,没什么印象,但还是平静地“嗯”了声,意思是有话快说。
“放哥不是去进修了嘛,他临走前交代我,有事儿就找你。”炭头舔了舔嘴唇,心想这嫂子好高冷啊,整一个高岭之花,也不知道他大哥怎么搞到手的。
“什么事?”叶阮问。
隔着电流听这声音炭头都要迷醉了。
不知为何,他有些怕这位嫂子,努力克制着结巴说:“就……上回派出所那件事,放哥让我盯着,没想到现在事情闹大了。陈国富!啊,就是球仔他爸,喝多了居然敢袭警,前两天也被关进去了。”
“球仔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我这几天走走关系也插不上手,袭警可是大罪,严重了要判刑呢!他爸欠那么些债,不能都落到小孩头上啊!我就想着先跟你说一声,你看方不方便告诉放哥,让他惦记一下小孩的事儿。”
他听上去真的很着急。
叶阮是无心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的,但挂断电话的手迟迟没有按下。
莫名其妙间,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同床共枕醒来时,雁放高大的个子拱在床头,眼神像犯了错的辛巴一样黑漆漆的,灵光。看见他醒来,立刻弹了起来,满目忧愁地向他道歉。
叶阮当时心想,不就是酒后乱.性的那点事,他明显厌烦不想听,便瞌了瞌眼。
雁放忏悔道:“对不起啊,我劲儿大,不小心压掉你两根头发。”
两根头发……叶阮愣了愣,换成他说不出话来。
雁放身边的人也都像他,有着一种不曾经过熏染的慈悲,生长自街巷里质朴的单纯,这是叶阮行走在利欲熏心的上流社会间鲜少见过的。
就当是这个夜晚太无聊,闲心也要拿出来发散。
叶阮沉默许久,开口说:“明天去派出所找那位年长的警员,报淮青的名字,他会照顾你们的人。”
炭头不知道这位“嫂子”的来历,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容易就解决,呆呆地连道谢的话都不会说了,组织半晌语言。
突然听对面转了话锋,问他。
“你们老大喜欢什么颜色?”
训练营的生活不算无聊,每天跟林圃作伴日子过得也不失乐趣。
雁放本以为训练只是像军训那样,站站军姿跑跑步,互相比试一下俯卧撑之类。但他显然天真了,从训练第二天摸到真枪开始,训练营里教的一切内容都实打实能在危急关头留给人一线生机。
豪门遭绑架俨然已是家常便饭,训练营还教一些逃生技巧,野外生存指南。
从各类绳索的打结教到逃脱,教官喊人上前示意时,几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富家子弟互相推搡着,最后还是林圃笑呵呵地举手走上前去。
“发什么情啊朋友们,你们往后玩字母的次数多了去了,这次就先让给我吧。”他转过头对铁面无情的教官说:“绑紧点~不要怜惜我哦。”
训练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周。
雁放的投掷天赋在射枪方面发挥了天然优势,连在部队里待了半辈子的军官都忍不注对着那布满弹孔的靶心侧目。教官有意培养他,雁放这些天虎口都磨成深红色,有着积攒成茧的趋势。
两个教官凑一起训练他,雁放换下手里那只MP443乌鸦,弹出空弹匣,体态松散下来,硬朗的侧脸线条自成一处风景。
他无视了一旁聚众围观男性荷尔蒙的“小姐妹”团,大力甩着手腕走过来。
姓靳的那位教官开玩笑问:“以前练过?”
“没。”雁放如实答。
教官说:“照理说手枪射程足够应付护身了,你小子有天赋,到部队来跟着我练练狙?”
“您可太高看我了。”雁放咧开嘴,“我就一小老百姓。”
“大少爷,可给小老百姓点活路吧。”教官觑他一眼。
雁放低下头,笑容收起来,回来之后尽管所有人都另眼看他,提防着他,或是对他抱有期待,但他始终是二十年不改的小老百姓心态,能安安分分地照顾母亲到生命尽头就足够了。那些权谋算计、血海深仇的生活不现实,像电视剧。
起码他现在仍是这样认为的。
“报告!”大门口把守的士兵跑了过来,先向两名教官敬礼,随后对雁放说:“有人来看你。”
只有一个人会来看他!
雁放思来想去,心跳都失了一拍,后悔把枪放下早了。这士兵也是的,应该把人领进来目睹一下他射击的英姿啊!
那两名教官拿雁放当兄弟,听完眼神立刻变得戏弄,往“姐妹团”那边看了一眼调侃道:“怪不得晚上守门守得紧呢,一个都没放进去过,我还怀疑你那方面不能干呢,原来是家里有人了。”
“是啊。”雁放毫不心虚的充面子,说给“姐妹团”听:“管可紧了呢,一周没见就得来看看我,平常身边一公里都得抽真空。”
“爬吧。”靳教官笑着踹了他一脚,“快他妈滚,晚上让林圃替你训,给你放个假。”
三年六班喝旺仔牛奶的李子明同学都没雁放跑得快。
从射击场到大门十多分钟的路程被他缩短成五分钟,途中甩落一众“姐妹团”成员。经过大院时反而矜持了,雁放放慢步子,停下来走那两步拈花逗狗的。
门外的士兵接收到命令推开了大门,叶阮穿一件酒红色裙式羊毛大衣,身形修长,抬眼看见他也愣了一下,眼神很是别扭。
昨晚的电话里炭头琢磨半天给出不确定的结论:老大喜欢红色。
叶阮平时的着装很统一,秋冬红色的衣服还真没几件,他犹豫了很久,才走回外侧衣柜,捡出这件修身大衣。
反观雁放,穿着训练营发的绿色冲锋迷彩服,领口敞着,袖口不规矩地叠了两层堆在臂弯,虽然他那宽肩窄腰的衣架子身材穿什么都俊。
但看配色,俩人别说站在一起,隔着几米杵在这,画面都有些难看。
叶阮手插口袋里,乌黑长发被风吹得裹住一张小脸,雁放走近,目光刻意往下扫了扫。
“今天没带簪子?”
叶阮抽出手,手上空无一物,没有凶器,他把遮脸的发丝别到耳后,“没带。”
雁放终于松了口气,往他身边一蹭,“哎我去,我都愣住了,我能说吗?你穿的像来嫁我的。”
“做什么梦。”
叶阮骂道,目光仔细地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看着是有些疲惫,不过精气神还是挺足的,站在迎风口像堵会散发热气的墙一样,替他挡住了风。
“真的,特像90年代那会儿结婚穿的。”雁放念叨着。
叶阮微不可察地愣了下,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抱着手臂搓了下,矜贵着提醒道:“冷。”
这会大部队的训练还没有结束,院子里静悄悄的,雁放“噢”了一声,黏在人身边往前开路:“先去我宿舍吧。”
房间里有供暖,东西也没多少,被子叠成豆腐块齐整地摆放着。雁放把凳子摆正让叶阮坐,自己靠在一侧的桌沿上。
“再过一会儿就到饭点了,我下去给你打饭。冷,你就在这儿待着。”
叶阮点了点头,见桌子上没地方,坐下时小羊皮的包直接放在水泥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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