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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不熟(一只怀野)


可惜他的世界阴云密布,不曾见过太阳。
叶阮在浴缸里泡了将近一个小时,洗去精神上的疲乏,再强迫自己爬起来。他下意识想找睡衣穿,经过脏衣篓,愕然发现里边那件睡裙不见了。
拿浴巾简单擦了擦,随便翻出一件睡衣套上,他赤脚踱步到沙发旁,蜷着身体,把脸埋进玩偶辛巴的绒毛里,充一充电。
忽然,露台的花窗玻璃被小石子砸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叶阮没管,接连又是两声响,不用猜就知道哪个傻子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
他故意晾着,等门外没了动静,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露台哪还有人影,楼下也一片沉寂。
叶阮的目光从高处落到地面,三颗小石子环绕着一个纸袋,里边装着他那件失踪的湖蓝色睡裙,正散发出浓浓的栀子花香。

北方的冬总是让人又爱又恨的。
爱在于天寒地冻的蓝调、绵柔的大雪以及唾手可得的温暖;恨又在于万物凋零、干燥枯涸以及厌倦后迟迟不来的春天。
雁放出门前,电视上天气预报正在发布恶劣天气预警,一大波寒潮即将来临,这意味着雪季快要到了。
往年这时繁女士娇小的身板总会从身后钻出来,没收他的摩托车钥匙,或是叮嘱唠叨几句,今年却没有。她最近好像很忙,忙着张罗主宅的各种琐事,一大早便打扮妥当出门去了。
雁放的车钥匙通常挂在门厅的玄关柜上,他换好羽绒服摸过去,还是眼尖地看见杜卡迪的钥匙没了踪影,只剩下那辆大g的。
心脏突然像被细腻的母爱揉了一把,看来繁女士再忙也是记得亲儿子的。
可惜……亲儿子马上又要去给东家当牛做马。
避免被亲妈骂不孝,雁放把大g的钥匙揣进兜里,推门迎着浓浓的寒雾穿过花园,在一排峥嵘的腊梅间留下残影。
林道旁停着那辆奥迪,雁放娴熟地开车门挤进驾驶座,从羽绒服怀里掏出早餐奉上,叶阮眼都不抬地接过,坐在后座边翻合同边享用早餐。
“早啊,王牌代驾为您服务。”
雁放调整后车镜,咧开一口白牙,镜面里的叶阮终于抬起眼,无语地瞟过来两秒。
雁放开心了,握着方向盘一踩油门滑了出去。
叶阮习惯赶在早高峰之前出发,雁放迁就他,脑子里给自己拟好的借口是蹭车,实际上无非是本能地想跟他多待在一起,毕竟去了公司叶阮就成了大忙人儿,这点祥和温馨的独处时间变得格外宝贵。
繁女士今天蒸的是桂花米糕,三角形小小一个筋道耐嚼。叶阮翻着合同吃了一路,猫儿吃食似的小口咀嚼着,腮帮子颇有频率地一动一动,那张偏瘦的面颊鼓起一些肉感的弧度。
雁放把后视镜偏了偏,时不时做个偷窥狂,想上手掐一下,看得实在心痒,把方向盘都捏出了印子。
到公司上楼,这个点儿没人赶着挤电梯,雁放狗腿地挡着电梯门,等叶阮进去了自个儿才进去,堵在门前按了顶层。
来公司三天了,雁放在顶层没丁点实权,叶阮给他一周时间熟悉公司,实则是搞放置。这三天招猫逗狗,除了蹭吃蹭喝就是跟着姐妹团听八卦,参与楼下那只流浪大黄狗跟富美小白狗的第八胎取名大赛。
期间宁远来过两次,见面难舍难分,临走问他要车钥匙,剥夺了雁放仅存的司机职位,要送叶阮去谈生意。
于是乎,早上总是一起来的,到了中午却总是分道扬镳。
叶阮的午餐一般由小玲在中层食堂打包了送进办公室。经他授意,雁放来公司这几天都是跟着小玲一起蹭午餐的,刷的自然也是总裁卡。
雁放本就是妥妥的女性之友形象,几天相处下来,女孩们跟他关系亲近极了,娇姐张罗着点奶茶也总有他一份。
吃过饭,他游手好闲地趴在顶层电梯右侧小玲的工位上打哈欠,接待桌装饰着一圈假花草,头顶的暖风一吹,波斯草长细的叶子摇曳着。
雁放抬起食指勾了勾,晃得像叶阮脑后簪子的垂穗儿。
正发着呆,顶层楼梯开了,雁放以为又是宁远那厮来抢活儿了,下意识一个卧倒匍匐进接待桌里,攥命一样攥着兜里的车钥匙。
后知后觉脚步声轻轻地,走得很慢。雁放鬼鬼祟祟地露出一双眼睛,娇姐从楼下抱了一堆文件上来,映衬着墙上宣传栏鸡血标语“砥砺前行”的口号,正艰难前进。
“哎——放着我来。”雁放迎上去,从她手里接过来,“这都什么啊?”
娇姐扶了扶眼镜,“业务部临时加的活,是个大项目,年前就指着吃这单呢。”
雁放替她把文件堆放在桌面上,不甚感兴趣地掀开灰色文件夹扫了一眼。首页正黑体印着“康佳集团投标文件”几个大字,往后再翻一页,字迹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疼,像是瞬间回到了在商学院混迹的日子,雁放“啪”地一声把文件夹合上了。
午休还没过,不到正式的上班时间,娇姐先把文件资料整理了一番,调出需要修改的ppt群发邮件给整个设计组。
“这项目不是都折腾大半年了吗?还没中标?”
“投标的其他两家公司早有耳闻了。一家在行内资历深,另一家之前做过类似项目,比起我们是多了点优势。”
“哎!要不要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你们都不知道吧?根本就不是竞争这回事儿……”
员工里有位留娃娃头的女孩子,人称“小灵通”,她的八卦可信度高达80%。“小灵通”刚从前台拿了快递过来,在众人八卦闪烁的目光中荣幸就位。
雁放显然也想听八卦,脸都移了过去,眼神却随着叶阮办公室一声门锁响转溜了回来。
叶阮今日穿一件长到脚踝的黑色大衣,内搭一件印花竹子的透色修身上衣,那墨色的纹路像是拓印在他皮肤上一般,衬得整个人清冷挺拔。手里提了包,这是又要出去。
雁放当即拔腿追了过去,电梯门碰上,密闭的空间内仿佛连呼吸都暂停了,只有叶阮脑后的穗儿不知疲倦地摆动着。嗒——嗒——两人都没有按楼层数,这时间员工基本都在休息区午休,电梯没人上下,不尴不尬地停摆在这里。
雁放的行动总是比脑子先行一步,等他察觉到气氛焦灼如热浪裹挟而来时,叶阮已经微蹙着眉向他看来。
他挠了挠头,忘了自己追进来要做什么,其实好像什么也没想过要做。
“你……去哪儿?我送你吧。”嗓子很干,雁放咽下沉默,手在兜里捏了捏车钥匙,却没有交出来的意思,“车钥匙还在我这儿。”
“不用,楼下有车接。”叶阮拒绝了他,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些莫名柔软的鼻音。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没那么疏离,失去了狡黠的攻击性。
叶阮侧过身想按电梯按钮,手腕却没防备地突然被雁放反握住。
“可我在公司都没什么可做的。”腕子温凉,雁放握着没松,往前一步有些无赖地嘟囔。
“我看你待得挺开心的。”叶阮的目光还是带刺的,玫瑰花茎般,扎人扎出旖旎心思,“没事做不会给自己找点事做吗?”
他绕开雁放,钻空子用另只手按了按钮,等待许久的电梯终于开始下行,可另只手腕也被人一并握了去。
显示屏上的数字层层下坠,犹如雁放忐忑跳跃的心脏。他将叶阮两条胳膊并到身后,一只手握两只腕绰绰有余,不紧不松地按进仿佛为了此刻而生的凹陷腰窝里。
分秒之间,叶阮惊疑地抬起头,挺翘的鼻尖摩擦蹭过他的下巴,皮肤与皮肤一旦接触,便犹如黏连在一起的拼图,两片唇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雁放低下头吻住了他,唇瓣缠绵,重力往下,压得叶阮一截腰弯折,宛如被果子压弯的枝头,熟透了;唇齿舔舐,连根也乱颤起来,小腿发软。
电梯层层下降,他们冒着会突然停在某一层的风险偷吻,这氛围刺激的雁放血液倏然凝固,在分秒内上升至峰值。
叶阮挣动的睫毛瞟到电子显示屏——“3层”,他拒绝地“唔”了一声。雁放的耳朵立即红了,又急又凶地追着他往后吻,箍紧了腕子,将叶阮压在冰凉的梯壁上,暧昧融化在暖气作用下,吻出不清不楚的口水声。
“叮——”
大厅里空无一人,幸好空无一人。
冷清得眨眼间浇灭了电梯内火热的情调,但余劲儿够足,留着一个泰然自若的,和一个蹲在地上羞得把脸埋进掌心里的。
叶阮余光瞥了眼这堵着路的一大坨,嫌弃地踢了他一脚,试图把自己挪出去,“起来。”
“嗷!”雁放看上去相当烧得慌,扭捏地爬起来站直了,半红半白的脸上洋溢着成就感,“不是你让我给自己找事儿的吗!我……我立马就黑进物业删监控!”
话是这么一说,其实刚在电梯里雁放都计划好了,从他背对着摄像头吻上去那个角度,根本没人能确定他俩是在干些什么。再退一万步来讲,也没人会去查看工作日写字楼电梯的监控。
叶阮毫不留情地走了,雁放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觉得这一招用得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他在大厅里没头没尾地溜达了一圈又觉得刻意,最后从自动贩卖机里敲了瓶肥宅快乐水才返回顶层。大老远听闻八卦声还未熄灭,遗憾离场的雁放立马重新登场。
“所以现在就是说……谁能把太子爷劝回来,谁就能拿下这笔大单?”小玲发问。
“小灵通”仰天痴痴道:“对!康佳那是什么地方啊。我都不敢想拿下这笔单子,咱们会发多少年终奖……”
“胆小鬼,我就敢想。”娇姐沉稳地吸了一口奶茶:“叶总最近都忙着跑这个事儿呢,底下业务部倒是清闲,我刚下去他们一个个都在求玄学保佑,忒逗。”
“什么太子爷啊?”
太子爷本爷雁放进入直播聊天室。
“我们在说康佳这个项目呢。”
小玲从桌面上抽了一张不小心夹带上来的废纸递给他,估计是楼下员工整理出的人脉喜好。跑业务的人常年记备着这个,人在江湖飘,脑子里总得上根弦儿,不说拿捏人心,必要时候也好掂量着来,不至于得罪人。
雁放打眼一看,傻了。
废纸上印了几行头衔,甚至被人用红笔画星写了句“制胜关键”,正中央贴着一张照片,素颜霜黑眼线……
竟是巴厘岛“沉睡boy”康小宇!
【作者有话说】
雁放加到康小宇联系方式的第一时间给人备注“沉睡四凤”

天气预报诚不欺人。
临下班时间,本来忧愁的天像位美人终于垂泣似的,噼里啪啦下起砸窗的冰霰来。抓进手里亮闪闪的一片,仿佛灰蒙蒙的世界降落一场水晶雨。
雁放收到叶阮的短信,吩咐他下了班开车去接,地址给的三环外一家私立医院。
顶层风疾,小玲赶到总裁办公室锁了窗、关好门。出来后便将额头抵在落地窗前观望风雪,南方小姑娘独自在首都打拼,下雪是每年冬季最值得期盼的事。
她欣喜的目光从风里四散横流的霰飘忽落到地面,额头贴紧了,指着楼下门岗亭的位置“哎”了一声:“那个人在楼下站了好久啊。”
设计部的姐妹们忙着工作,没人接她的腔,小玲蹲下身用手做了个望远镜,观察片刻自言自语道:“还是个美女诶!”
话音刚落身边多了个人,雁放已经裹好羽绒服,米其林轮胎人一般蹲她旁边,“哪呢?我看看。嚯——这么远,你怎么看出来是美女的?没准是大厅保洁阿姨呢。”
“保洁阿姨这天光腿踩高跟啊?”小玲翻了个白眼。
楼下那女人撑着把黑伞,小幅度的侧身时能窥见指间戴着的钻石戒指,大个儿的,在风雨中反射出星芒微光。她故意躲在门岗亭背面,没有进出大楼的意思,只在有车辆出入时探身张望,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找寻什么。
“挺年轻的。”小玲说。
“挺可疑的。”雁放接道。
小玲扭过头,这才看清他的全副武装,惊道:“你很冷吗?!”
“哦是这样的,你们叶总发短信让我去接他来着,所以我可以提前下班了。”
雁放站起身一口气说完,用两只手指做了个溜的姿势,语气不情不愿,但脸上写满了嘚瑟。
“……您走好。”小玲无语地欠身。
雁放勾着车钥匙晃了晃,把她从窗户边支开,“别看了,我下去会会她,兴许走错地儿了吧。”
几分钟后,奥迪从地下车库驶出,经过门岗亭时放慢了速度,拦车杆正常放行,雁放边转方向盘边降下一半车窗。
霰飘的纷纷扬扬,为了迎接一场迟来的雪,车体气流带起一阵风,女人撑起黑伞挡了一下,同时探出头来跟他照面。
“哈喽女士等车吗……韩小姐?!”雁放愣了,“我去,怎么是你啊?”
韩雅睿也愣了一下,那张骄矜的脸从黑伞后探出来,脸颊冻得发红,更显得楚楚动人。
两人僵持了几秒,韩雅睿收了伞一瞬不瞬盯着他,头顶很快飘了一层霰,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眼神里充斥着一股子倔劲。
雁放很快反应过来,按了开锁键,“先上车。”
副驾驶的门关上,携进一丝寒流的苦味,够冷的。
等奥迪摆进街边停车位里,韩雅睿披散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成一绺绺,通红的指尖捏紧了手包,无名指指根嵌着那颗离十万八千里都晃眼的钻石戒指。
气氛冷静下来,雁放才反应到自己冲动了,韩雅睿在这儿可能是凑巧,他自作主张把人请上来,况且这还是叶阮的车,但都叫上来了也没有再把人赶下去的道理。
雁放这人平生最大的缺点就是脑子不爱动,最大的优点也是不爱动脑子。短时间内就能完成自洽,“那啥我还有事儿呢,既然遇到了,你要去哪儿我先送你?”
离近了看韩雅睿有些憔悴,不像是单被风雨欺扰的,那双有神的媚眼失去了风采,淡妆下的嘴唇抿在一起,吐出的声音都蒙了层霜:“我……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雁放的动作停了下来,又惊又奇。
“我是背着我哥来的。”她有些难堪地把发丝夹到耳后,扭过头看雁放,眼神犹疑,拿不准该用什么身份跟他对话,“雁玺出事后,我哥不让我再跟你们家有联系,但我曾经答应了孟阿姨一件事……”——孟阿姨。
雁玺的生母孟娴宁。
宴会上一面之缘的穿着紫色旗袍的女人,从容流连于宾客间,大度到连雁放和繁莹也能视同一律。对于7岁的雁放来说,那只是个和颜悦色的阿姨,但这样的人才可怕,太过圆滑,身上充斥着假象,一颦一笑既像蜜糖也能视作毒药。
但听闻那不久后雁家老爷子离逝,雁商便与孟娴宁签了离婚协议。雁玺出事的前一年,孟家突然举家移居国外,连后来雁玺出事都不曾再回国。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韩雅睿移开脸,盯着渐渐被霰覆盖的车玻璃,“我跟雁玺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外边传的有多脏我也都清楚。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左拥右抱,身边从来不缺女人。我哥刻意让我避着他,但我还是不听劝,非要跟他在一起。”
“你相信爱情吗?也许真有浪子回头这一说呢。”韩雅睿笑了笑,笑容里有一分的牵强,她举起左手给雁放看,“这是他跟我求婚的戒指,求婚那天他还带我去见了他妈妈,孟阿姨也说他是想定性了,我是他第一个领回去的女人。”
女人陶醉在逝去爱情里的模样或许多少有些可悲。她很快把手收回去,调整好情绪,“我来找你不是讲故事的,我也早就释怀了,这不过是我一段悲情的过往而已。他出事的时候我还做着婚礼梦,那段时间我很消沉,所以耽误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一切也许早就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雁放不自觉顺着她的话问。
韩雅睿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燃起的希望像一团火把似的,照的雁放心虚地咳了一声。
“孟阿姨出国前单独见过我一面,她那天的行为举止很反常,就好像……”
韩雅睿蹙了蹙眉,记忆浮现出五年前的那天午后,孟娴宁坐在她对面的沙发里,穿着打扮得体,却好像手脚都被人绊住。她脸上的粉涂了好多层,白得厚重,口红也抹得极为浓艳,像油漆一般糊住嘴巴。
她那样充满平静地望着韩雅睿,眼珠却受惊似的惶惶抖个不停,两弧笑冷在脸上,凉透了,对她说。
“如果你们分别了,也请记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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