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听闻(扇葵)

莫荻攥紧手里的东西，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你不是说只带了两张？”
栖迟假装自己没听见。
莫荻把符纸往栖迟面前重重一放，咬牙道：“你自己最怕那些东西，你都给了别人自己怎么办？”
栖迟被他吼得一愣，眼底里难得有点不知所措一闪而过，硬撑着不足的底气嘴硬道：“我又没受伤……”
小朱被队长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再笨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心有余悸的掏出自己满口袋的纸灰，把自己当个盆栽不敢吭气。
莫荻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会儿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他强压下心里的酸涩，伸手想揉揉冷峻少年柔软的头发，却被躲开了。
栖迟远离他一米开外，坐到了一组单人沙发里，不加掩饰的嫌弃道：“你身上很臭。”
和尸体打了一夜的莫荻：“……”
小朱见状赶紧扯开话题：“所以你一开始就没信那三个学生的话？”
栖迟摇头：“我相信他们说把人关在太平间的话。”
小朱警官奇怪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做了为什么又要告诉你？”
栖迟冷笑一声，眸子里带着明显的厌恶：“因为他们好不容易做了件大事，可能会惊慌但忍不住想要炫耀，再者，假如我同情心泛滥想要进去救人，我就是下一个标本了。”
莫荻笑了声：“手段还是拙劣了些。”
小朱瞪着两只无知的大眼睛看两个人默契的你一句我一句，觉得自己杵在这儿就跟个没脑子的盆栽没啥两样。
他充满求知欲的看着自家领导，希望他能给自己解释一二。
领导没理他，冷面美人小哥哥说话了，虽然语气依然没什么温度，他却奇异的感受到了话里的耐心。
“既然是来探险，这实验楼里最刺激的地方除了太平间还有哪里，他们却把那小孩儿一个人关了进去自己上了五楼，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小孩儿和他们不和遭受了霸凌，所以我确定他们没离开，这小孩儿也大概率还在停尸间。”
小朱警官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我问他们要电话和照片的时候，只有一个人有动作，其他三人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猜很可能这几个人里只有他是有这倒霉小孩儿联系方式的。”
栖迟指了指莫荻，声音没什么起伏的说：“那男生特意不让我看他的手机，回避的动作非常明显，所以我吸引他的注意力，你队长从侧面走过来，但是并没有到可以引起他警戒的范围，他看过男生的手机，上边没有他报出电话号的通讯记录。”
小朱惊讶于两人的默契，疑惑道：“那他们几个是因为被你碰上了假装害怕，编故事摆脱嫌疑？”
栖迟摇摇头：“他们的害怕倒不是装的，他们大约是真的遇上了鬼打墙，我遇上他们的时候，他们精神都要崩溃了，也就那个给我们电话的男生比他们稍微好一点，我倾向于他们一早就编好了故事，如果被人发现讲给人听的，只是他们没想到会遇见这些事罢了。”
小朱嘴唇发抖，他在外面等着队长和栖迟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手机屏保从石原里美换成了金光闪闪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24字箴言，一边划着十字架一边念着阿弥陀佛。
这会儿好不容易铸成的心理建设又被冲垮，他抖着嗓子问：“鬼……是我理解那个鬼吗？”
栖迟“恩”了声，无语的看他一眼：“你又不是没见过，那么惊讶干什么”。
小朱要哭了，我什么时候见过啊！！！！！！
他突然想起了兜里成了灰的符咒，长大了嘴巴看向栖迟，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莫荻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又越过他看向卧室床上睡得正香的男孩儿，皱眉道：“那他没问题吗？”
栖迟摇摇头道：“暂时没看出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现在我们说话他也是听不见的。”
莫荻放了心，犹豫了下，又试探着问：“那四个孩子真的关到案子结束？”
栖迟挑眉，撑着下巴看他，温和道：“莫警官，你可以放人试试，我来抓可就没这么温和了。”
莫荻：“……”
莫荻：“不放就不放，你别这么说话，我害怕。”
小朱警官正襟危坐，在心里对队长比了个中指。
栖迟把六楼办公室里找到的文件递到莫荻面前：“梳理一下线索吧。”
这是一份半手写文件，印刷版大多是理论性实验数据，而手写部分字体清逸俊秀，让人看了很舒服，内容大多是一些猜想和半成品的实验数据。
小朱警官翻了两页看向队长：“这是器官移植实验？”
栖迟摇摇头道：“确切的说，这应该是一份活体器官移植手术。”
小朱奇怪道：“那器官移植不都是活体的吗？”
莫荻眸子一颤，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那具女尸？”
“没错，你注意到她的眼睛了吗？”栖迟垂下眸子，点了点文件其中一页。
莫荻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他喃喃道：“这不可能，他们……是把活人的器官取出来放在死人身上做实验？！”
那句话和整篇报道的前后文没有任何联系，看着十分突兀，就像是当时做这份资料的人走神时无意识写出来的一样——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得到永生？”

小朱抓过文件往后翻了几页，愤怒道：“这是违反道德人伦的，怎么能这么做！”
栖迟冷冷淡淡的反问：“怎么不能这么做？”
莫荻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是啊，足够的实验标本，足够的财力支撑，足够的丧心病狂，怎么就不能这么做了。”
小朱哑然。
栖迟把材料翻到最后一页递给莫荻：“这是一份建立在猜想之上的研究报告，没有任何人体试验数据的支撑。”
莫荻垂眸看着最后一页A4纸中间字迹终止的位置，那里凌乱的写了两行字，字迹和前边出自一人：撤销提案，销毁文件，永不启用。
落款签字，司昇闻。
一时之间，几人都没说话。
这份文件起码证明了，那个召自己过来的女鬼没说出全部内情或者她只知道那么一丁点内情，司昇闻的死并不简单。
“关于司昇闻，你们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吗？”
莫荻摇头：“小魏查了一个星期，什么也没有。”
魏思远的计算机水平，栖迟是非常清楚的，连他都查不到，就更能说明其中的蹊跷，这可能是这个学校掩埋的秘密里十分关键的一环。
凡走过，必留印记。
栖迟手指轻扣桌面沉吟道：“让魏思远不用从司昇闻身上查了，查查他出事那年，N市里姓司的世家，重点查口碑好，书香门第，司姓不常见，应该很快有结果，顺便让他查一下名扬中学建校以来所有的死亡案例，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所有的都要。”
他继续道：“让卞梁和卞京过来，跟着这所学校的校长，24小时轮守，材料扫描发回去，让技术科出一份报告，越快越好。”
莫荻：“……”
莫荻：“你用我的人比我还顺手……”
话虽这么说，还是很快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莫荻关上手机，完全无视在对话框里哀嚎着狂刷屏质问这到底是不是栖迟做的孽，可怜的网管魏思远。
正色道：“二楼三楼的实验室里并没有太多的有价值线索，只是尸体较正常实验室多些，共同点是都比较新鲜。”
小朱抱怨：“泡在福尔马林里好几具，我细细看了看，几乎连尸斑都没有，我还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站在我身后的福尔马林池子里，睁着眼睛和活人似的。”
栖迟点点头道：“我进去的时候里间那小孩儿正躺在手术台上，肚子上长长的一条碘伏痕迹，去的稍晚些大概你下回去就能和他面对面了。”
小朱毛骨悚然：“……纳尼？”
栖迟在笔记本敲了两下，把屏幕转向莫荻：“这是你的出警记录仪记录下来的画面，你看看吧。”
小朱凑过去扒在屏幕上看，正巧播放到女尸和老头一起扑过来的一幕，分辨率很高，简直身临其境，小朱被吓得“嗷”一声，整个人跌进了后边的沙发里，崩溃的大喊：“卧槽卧槽卧槽，你们是见鬼了吗卧槽！”
他差点被吓哭，难以置信道：“这里居然这么危险吗卧槽？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不不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栖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莫荻，这么怂是怎么进了特殊案件调查组的？难不成莫荻终于学会开后门为金钱折腰特招过来的？
莫荻被他看的面上无光，狠狠的踢了一脚吱哇乱叫的小朱，总算是把他弄消停了。
栖迟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实验楼里有禁制，尸体虽然多，鬼魂却没见几个，像是会有意躲闪，这不大正常，我有机会还得再进去一趟。”
天色大亮，从栖迟的公寓往东看去，不远处的实验楼外观干净明亮，绿植爬到了三层，白墙绿叶应和的相得益彰，一点也看不出昨夜的恐怖。
栖迟叫醒睡得没心没肺的丁一，小孩儿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甚至流起了口水，一点没把之前的凶险放在心上，心简直大的无边无际了。
栖迟让丁一走在前面，背着书包换鞋，如同最普通的高中生去赶着去上学一样，嘴里还叼着一袋牛奶，向刚要进浴室的莫荻含糊不清的说：“我忘了告诉你，那个第一个报案的死者，实际死亡时间要提前两年，你们的卷宗有问题。”
莫荻：“……”
这也能忘？
“你们还是离我三米外吧”。
栖迟冷淡的说。
众鬼听话的来了个急刹车，齐齐往后飘了一步。
这个时间正是上午，第一堂课的时候，校园里很安静，一人五鬼在昨天的地点集合。
钱英着急的抻着脖子问：“大人，我儿子他……”
栖迟：“带他走的是警察，他很安全，你放心”。
钱英呐呐的问：“警察带他走干嘛？”
栖迟平静道：“因为他昨天把同学关进停尸间，差点出了人命”。
众鬼：“？？？”
钱英怔住了，她缓缓低下头，鬼气浓郁，看起来有点伤心，半晌抬起头来说：“谢谢大人没让他铸成大错”。
栖迟：“你要是真这么想就好”。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所有鬼都没反应过来，只有钱英青紫的脸上扭曲了一阵，见栖迟看她，又慌忙垂下了眸子，明显是欲盖弥彰。
好在栖迟很快的挪开了目光，他看向瘦高个儿，说：“你的尸体我找到了”。
见所有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瘦高个儿身上，钱英松了口气。
瘦高个儿显然没反应过来，懵逼的“啊？”了声。
随后震惊的张大了嘴，问：“您是说……”
栖迟语气很淡：“你的尸体在实验楼四楼的太平间，看情况应该是被做人体实验了”。
跳楼鬼同情的看着满脸菜色的瘦高个儿，安慰道：“别伤心，好歹为医学领域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胖兄厚重的手掌的拍了拍他的肩，那手法十分熟练，看起来拍他都拍习惯了。
就在他手刚搭上去的瞬间，以他手落处为圆心，鬼气一瞬间暴涨。
刚刚还默不作声的瘦高个儿满是黑瞳的眼睛暴起红光，林间平地起了一阵阴风，本来晴空万里的好天色变得晦暗阴沉，众鬼魂纷纷警觉地向后闪避。
他竟是变成了厉鬼！
栖迟脸色一变，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样得变故，他既然敢直接说出来，自然是有把握瘦高个儿不是那种会失控的类型，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身上的护身符已经用完了，现在面对鬼气的自己可以说是脆皮的，只要被碰一下都会有很大的危险，更何况这还是个厉鬼。
风越来越大，阴气愈来愈浓烈，卷起林间的砂石枝叶在栖迟身上割出了一道道细小的伤口，而其余那四个鬼魂更不好过，他们的鬼气被瘦高个儿掠夺，最虚弱的溺水鬼魂体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了。
比起这滔天的阴气，其实风中的砂石带来的伤害对栖迟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冷的骨子里仿佛都结了冰碴儿，想要向后退却挪不开半步，脸色难看至极。
瘦高个儿狞笑着看过来，全然不似之前的唯唯诺诺，阴狠道：“那你就去给我拿回来！”
栖迟站在原地，冷漠的盯着他的红瞳，淡淡的说：“没空”。
众鬼：“……”
这种时候了您就别刺激他了成吗？
瘦高个儿被他的态度激怒，一瞬间爆发的鬼哭几乎刺穿人的耳膜，血粼粼的四肢向外不断涌着血液，几乎将他圈定的结界部分染成一片血色汪洋，狰狞的向栖迟飞快闪了过来。
栖迟瞳孔皱缩，正待拼尽全身所有力气躲开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哦不，鬼影。
钱英抢在瘦高个儿之前向自己急射而来，挡在了自己和厉鬼中间。
瘦高个儿大怒，伸出尖锐的利爪向前爪去，这一爪下去，钱英非要魂飞魄散不可。
一时间整个空间全是鬼哭风啸，阴气四溢，栖迟心下狂跳，这一击他真的躲不过去了。
在一片混乱中，空气中仿佛出现了一个细微的碎裂声。
那声音很脆，有点像鸡蛋壳裂开的声音。
声音很轻，并不明显，众鬼却齐齐一顿。
一瞬间就像是谁按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全部停止，连风都停止了涌动。
栖迟被锁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熟悉的龙涎香气沁入鼻息，栖迟反而畏惧的闭上了眼睛。
刚刚就要丧命的时候他不怕，这会儿安全了他反倒是怂了。
唐溱差点儿被他气笑了。
变故发生的非常快，钱英和瘦高个儿刚冲到一半儿，栖迟面前就多了个人，还不待他们做什么反应，突然出现的那人轻轻挥了挥手，刚刚把栖迟和众鬼死死困住的修罗结界应声而碎。
晨光透过枝叶细碎的投在林间的地上，鸟鸣蝉叫清晰了起来，刚刚的飞沙走石像是一场错觉，那恶鬼身上的半点儿阴气都感觉不到了。
小白从树后蹦跶了出来，化为人形气愤的绕着顺利完成小魔鬼全身变的瘦高个儿转了两圈，掐着腰开始祖安文化输出。
现场一时除了小白的声音一片寂静。
栖迟感受着放在自己脸上的锋利视线，硬着头皮装死。
唐溱垂着眸子看怀里着小崽子因为害怕不安的轻轻煽动的睫毛，还没等开口气先消了一半儿。
但他还是没说话，他想看看小孩儿能挺到什么时候。

第19章
众鬼瑟瑟发抖，胖兄和两个小姑娘撺在一起紧张的看着这边突然出现的大妖，因为刚刚被瘦子吸走鬼气，他们现在虚弱的只剩下透明的一层魂体了，但是他们是忧国忧民的善良鬼，带着浓重的担忧看着栖迟……这大妖不会把人给吃了吧？
瘦高个儿和那天晚上女鬼苏薇薇一样，全身戾气都被锁在了一个蛋壳儿里，在那儿无意义的挣扎，钱英倒是没什么事，规矩的退回了三米外，垂着头看起来很恭敬。
这感觉实在是太压抑了，他宁愿唐溱骂自己一顿也不想他这么盯着自己一声不吭。
栖迟小心的睁开一只眼睛试探情况，睁眼瞬间猝不及防的撞到了唐溱冷若冰霜的眸子，心里顿时一抖。
他是最怕唐溱漏出这样表情的，这有点像是初见他的时候，那种眸中空无一物的冷漠。
但是他但凡没有那么慌，再仔细看一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惯有的冷漠下掩藏的是浓浓的担忧和后怕。
栖迟小心的把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鸦羽似的睫毛小心的颤着，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委屈巴巴的水雾。
他伸手环住抱着自己的男人，凑上去用脸蹭了蹭他的，小猫儿似的撒着娇，清冷的嗓放软，小声说：“我都要吓死了唐溱，你亲亲我”。
小白竖着两只耳朵，不知死活的接道：“我可以亲我可以！”
众鬼：“……”
唐溱看着腻在自己怀里的小少年，知道他是真的在害怕，怀里冰凉的身体还细细的发着抖。
半个月前，两人相拥着入睡，他在睡着之前告诉他，自己和他一起行动，但是当自己醒的时候已经半个月以后了，小崽子居然给自己下了休眠咒！
尤其是把自己唤醒的居然是婳，婳只有在小崽子受到生命威胁的时候会提醒自己，他刚醒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直接缩地成寸赶了过来，也真的万幸，自己赶了过来。
唐溱依然没说话，但是眼神已经明显的软了下来。
栖迟的身体在唐溱温暖的怀里慢慢回暖，身体也止住了颤抖，见他还不说话，心虚的抬头看他冷淡的眸子，软着声音撒娇：“那我亲亲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