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净远脸涨得通红:“程亦谦...你想...同门相残?”
程让继续施压:“是又如何?”
眼看着要出人命,叶淮仰头看向江荼,琥珀金的眼眸中写满疑问: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江荼掰正他的脑袋。
视野中出现一个奔跑的身影,是闻讯赶来的程协。
“师兄!我听人说你们在吵架...你在做什么?”程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灵力从他身上与程让撞在一起,瞬间抵消。
程让看了他一眼,冷嗤一声将齐净远丢在地上:“我是卖你的面子,小协。”
齐净远咕噜噜滚了几圈,倒真是很远,在地上“哎呦哎呦”叫唤不停。
程协赶忙将他扶起:“是,我明白,...师兄为何动这么大的火?”
齐净远梗着脖子指向江荼和叶淮:“咳咳、你为了这两个外人,要拉着整个师门陪葬是不是?”
矛盾莫名其妙转嫁过来,江荼挑了挑眉,不言语。
与齐净远同伴的修士们纷纷从地上爬起:“程让,你倒是说说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知道了,你是想吞占这个炉鼎吧?劲风门不惜撕破脸皮也要将人抢回去,这个小炉鼎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可真恶心!”
齐净远也道:“程、咳咳,程让!我看你还能在掌门的位置上坐多久,明天就让你卷铺盖...”
程让拔刀而出,抵在齐净远鼻尖:“你再说一句,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齐净远扭过头抓住程协的手:“少辅救我!”
程协伸手摁住程让的刀尖:“师兄息怒!”
程协喘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江荼和叶淮,报以一个安抚的微笑,又重新对着程让道:“是因为劲风门的事么?师兄,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解眼下的困境。”
不等程让开口,其他人立刻聚过去,先阴阳怪气程让,再夸赞程协:“有些人只会添麻烦!哪像少辅,事事为了门派着想。”
程让瞪他们一眼,面对程协时态度软了许多:“是什么办法?”
程协诚恳道:“小公子如今尚未筑基,若能拜入来去山派,来去山派就有了久留二位的理由。”
江荼的目光如冰凌落在程协身上。
程协眉眼低垂,整个人没有半点攻击性:“修真界有不成文的规矩,若一日无师,便一日无法在修真界立足,如今劲风门这么一闹,不止中界,就连上界都会对小公子颇为关注。”
“若小公子拜入来去山派,不仅能彻底摆脱炉鼎的头衔,背靠来去山派,从此也无需再担忧被人觊觎。我知江公子放心不下,您也可留在来去山派,假以时日,以您的能力,一定能列席长老...”
程协的声音温雅,天然带着让人信服的魅力。
就连叶淮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竟开始认为留在来去山派,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胸口突然一烫。
叶淮自恍惚中回过神来,江荼送给他的长命锁正在急剧升温,将他从诡异的状态中拽了出来。
不对,太不对了,叶淮心中警铃大作,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程协,怎么会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
而且长命锁...江荼说过,只有遇到了危险,才会发烫。
他们正在来去山派中,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叶淮的目光落在程协手上,只见那只手始终是紧紧攥着,极其浅淡的灵力随着程协的话语而缓慢波动着,不断钻入众人的耳蜗。
难道他觉得程协的话很有道理,是因为程协手里藏着的东西?
叶淮惶恐不安地去看江荼,江荼将长命锁给了自己,会不会就在那东西的影响下听信了程协的谗言?
不要!不可以,他早就非江荼不跟,绝对不要拜入什么来去山派,更不要和江荼分开!
程协的话还在继续,甚至向江荼展露一个笑颜:
“等掌门擢铨过去,拜师典仪便会提上日程,诸位若觉得这办法可行,我便即刻将小公子的名字列进去。”
话音落下,波动的灵力猛力钻入江荼耳中!
与此同时,叶淮急中生智,猛地向前一扑,一把搂住江荼的腰:“...师尊!”
江荼并未直接回答,眉头紧蹙,状似沉思。
而包括齐净远在内的不少修士, 灵气已经钻入他们的体内, 叶淮甚至能看见他们眼中的焦距在逐渐消失,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叶淮的话。
“当真是好办法, ”齐净远道,“万无一失的好办法!”
“是啊,就这么办。”
“现在就记上名谱,省得节外生枝。”
“...”
程协面带微笑,手掌收得更紧, 让灵力成倍释出:“江公子意下如何?”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却落在叶淮身上, 笑意中带着浓浓威胁意味。
他发现自己没被控制了!
恐惧彻底爬满叶淮的心,他凶狠地瞪着程协,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只剩下最质朴也最简单的:
不可以!谁也不能把他和江荼分开!
叶淮手掌悄悄探向骨剑, 眼底开始积蓄漆黑浊色。
然后他就被江荼伸手揽进了怀里。
冰冷的手将他整个人都置于保护下,贴得极近, 几乎能感知到布料下江荼的温度。
实际上江荼是伸手摁住了他的剑,但叶淮的脑子此刻分析不到这一层,这个堪称有史以来最亲密的姿势让他当场愣住,脸颊一点一点开始发烫。
紧接着他就听到头顶传来江荼的声音。
“少辅好意,只可惜看来叶淮不愿意。”江荼给叶淮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安抚惶恐到眼瞳缩成一道竖线的小少年。
叶淮抓到了机会,立刻大声道:“我不愿意!”
“我、我不要别的师尊, 我只有恩公一个师尊!”
说完他就又钻回了江荼怀里。
他其实早就想借师徒关系,把自己绑给江荼, 但他心里藏着秘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与江荼坦白,此刻被程协一吓,竟直接不过脑子将真实想法脱口而出。
叶淮喊完就是一阵底气不足,紧紧搂着江荼的手臂,江荼从未说过收他,这一声“师尊”说到底只是他的强买强卖。
他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江荼为他取名、赠剑给他、指点他剑术,这些都是师父教授徒弟时才做的,江荼或许也动了收他为徒的念头。
可如果真的要收他为徒,早就收了,一直不提,说不定是江荼根本不知道这些举动在修真界意味着什么,只是可怜自己罢了。
他对自己很不自信,觉得江荼这样好的人,若是要收徒,一定有很多人争着抢着要拜他,哪里看得上自己。
叶淮的动摇被程协看在眼里。
“小公子不如再想想,你成为来去山派的内门弟子,并不需要和江公子分开,只不过在名义上,会暂时记在其他长老名下。”他对着叶淮的软肋趁热打铁:“只要江公子也留下,我向小公子保证,会尽快给予江公子收徒的权力,你日后定能拜入江公子门下。”
随着他的话音,无数灵气向叶淮扑来,卯足了劲要钻入叶淮的天灵,影响他的思考。
江荼怎会允许灵气靠近,手掌一攥,就将那些蛇一样的灵气捏得粉碎。
“您的美意,江某心领,”江荼冷淡的音色在叶淮耳中胜过天籁,“只是江某虽为一介散修,来去山派也不能明着抢我的人。”
“您没有听见么?他叫我师尊了。”
此话一出。
一抹不可思议在程协脸上绽开:“我知道江公子实力强悍,可劲风门当时围攻您...仅凭您一人,如何护小公子周全?”
“未经过苍生道见证的师徒关系并不牢固,江公子又何必因一句称呼以身涉险...”
江荼叹息一声:“不劳费心,只要您的如意算盘别往叶淮身上打,我自然能护他周全。”
“至于苍生道,我收叶淮为徒,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许可。”
冷冽的音色像霜雪拍打下来,叶淮心弦巨震。
他猜江荼是为了保护他才顺势这么说,即便如此也足够叶淮眼眶发酸。
若非时机不合适,他现在就想扑进江荼怀里。
小少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抱着江荼的手臂蹭了蹭。
对峙中被连着拱了好几下,江荼险些没绷住,唇角抽动片刻,另一只手轻拍叶淮的脑袋。
对面的程协看他们如此亲昵,表情一僵:“江公子,您这又是说的哪里话?我何时算计二位了?”
在灵气的作用下,他的话自然一呼百应。
“冤枉好人!少辅,你看看你捡了什么白眼狼回来!”齐净远一马当先,义愤填膺地叉腰。
“我们协长老就是心肠太好了,先前忍让程让这个村夫,如今做了好事,这些人还不领情!要我看,全都赶出去,乐得清静!”
也有人看江荼与程让走得近,语气鄙夷:“真不知道明明是协长老救的人,为何会与程让这厮走得这么近,姓江的长得如此妖媚,私下里,还真不知道是谁有炉鼎体质!”
这话好像突然激发了人们的兴致,无数不怀好意的视线射向江荼。
“污言秽语!”程让瞬间从恍惚中挣脱出来,“我与江公子清清白白!”
比起怒不可遏的程让,江荼的反应要平静许多,甚至有些兴致缺缺。
如果口舌就能定罪,他这个阎王爷早就下岗失业了。
江荼话少,大多数时候能用行动解决的事情绝不会浪费时间在言语上,但现在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多费口舌。
江荼摁住叶淮的脑袋,如果不摁着,小东西恐怕在刚刚的羞辱出口时就已经扑向说话的修士,活像一条龇牙咧嘴护主的小狗。
他转眸看向那名修士,这一眼中的冰冷让修士像被掐住脖子一般,竟然感到死亡的威胁,唇瓣颤动着不敢再说。
但也只是一瞬,因为江荼已经重新看向程协。
江荼的声音平稳到就像在陈述客观事实:“确实,我不该说你算计,而该说你...欺师灭祖才对。”
——?!
此言如平地惊雷,即便是被影响极深的修士眼中也有了光亮和焦距,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老掌门之死扑朔迷离,是来去山派公开的秘密。
这件事至今未有定论,而事实上也极难再有定论。
所以程协派能以老掌门之死借题发挥。
死无对证,言语雕饰之。
可他们是来去山派的门人,有些龃龉再正常不过,江荼一个外来散修,怎么敢言之凿凿攀咬宗门长老?!
齐净远之流似乎要说些什么,被程协拦下。
程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悲愤,声音颤抖:“江公子!师尊于我有再造之恩,待我胜过生父,您即便对我有意见,也不能这样冤枉我!”
有许多情绪在程协脸上堆积着,最终只剩下苦涩,他的唇角抿成向下的弧线,眼眶也湿透,因江荼的话语而备受打击。
——换任何人看到这幅样子,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同情。
江荼无奈一叹,或许是他还没有把话说明白,让程协误会:“你入戏太深了,我不是在问你。”
程协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无辜遮盖。
“江公子是不是听了谁的挑拨?”他深深叹了口气,“掌门擢铨在即,我也知道支持师兄的人,会说些流言蜚语。”
“但我已经说了,我无意与师兄争先...”
许是见江荼依旧不为所动,程协抿紧唇瓣:“再说了,江公子不妨去问问,师尊陨落前,一直属意我继承衣钵。我若真的想要争这掌门位,又何必杀害师尊,师尊活着不是对我更好?”
很有道理。
若非江荼进过老掌门的记忆,就更有道理了。
江荼道:“老掌门死前将掌门位传给了程让,当时你不是也在场么?”
程协完美的假面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蓦地上前两步,想要扶住江荼的肩膀:“师尊出事时天河结界异动,我带着师门弟子去修补结界了!此事人尽皆知,你...”
江荼塌肩一躲,摁住了程协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
程协只感到一股几乎要卸下他手腕的巨力传来,忍不住手掌一松——
一块陨石般的铁块坠落在地。
铁块落地的刹那,一直纠缠着众人的灵气如被连根拔起,落荒而逃般从众人体内逃离,钻入铁块之中。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块铁块。
一时只剩下风的呼啸,没有一人开口。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有一瞬。
修士间爆发出一阵质问:“你用织念石控制我们?!”
“程协,你怎么能...”
“闭嘴!”程协的额角隐隐绽出青筋,笑容变得狰狞起来,“...江公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荼道:“你赶来的时候。”
这回轮到程协悚然一惊。
赶来时他甚至没有催动这块织念石,如果这都能被察觉,只能说明江荼从一开始就在防备他。
程协咬牙切齿:“...您在寻我开心么,江公子?”
江荼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只是你若不靠近过来,我没有十足把握能够碰到你。”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激我...”程协猝然失声,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那又怎样?一块织念石而已,中界仙门的库房里没有一千也有一百,我身为长老拿了一块,有何不可?”
江荼松开了他,偏过头:“洞窟,左起第三块岩石,需要我将当时的场景还原么?”
众人听不懂江荼在说什么,却能看见程协的脸色越来越黑,直到“还原”二字落下,程协的笑容已然褪尽,像盖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皮,直勾勾地盯着江荼。
“江公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冤我。是师兄教你这么说的么?还是其他人?是我救了你啊,江公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程协一边质问着,一边迈步向江荼逼近。
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原先笑容和煦的模样大相径庭,充斥着恐怖的压迫感,好像恶鬼穿上了程协的皮囊。
在众人胆战心惊的目光中,江荼缓缓勾唇,扬起一个堪称惊心动魄的微笑。
他的语气似乎很平静,仔细听却能听到些嘲讽:“是么?你救了我?”
电光火石之间。
江荼拎起叶淮向旁一丢,反手一掌拍出!
分秒不差,不偏不倚,恰与程协的长刀对上,灵力余波将满山碎石震为齑粉,尘嚣漫天让人睁不开眼睛。
叶淮踉跄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挣扎着将眼睁开一道缝。
这是他第一次看着程协出手,程协的刀比师兄程让的要更窄,舍弃大刀阔斧般的豪气,换来更快更敏捷的攻势。
一击不中,程协立马抽刀回退,旋即又是一刀,瞄准江荼的腰侧砍下。
又是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尘烟中只能看见程协腰侧的玉佩绽开宝蓝色光芒。
程协的修为至三阶中期,距离地阶还差两个小境界,要知道当今修真界能达到地阶的修士寥寥无几,三阶中期即便在上界也算得上是中流。
在场除了程让,几乎没有人能在他全力一击带起的灵压中保持站立。
叶淮好不容易站起又被掀翻在地,像沙尘中的苇草,走一步摔两步,铆足了劲就要往战圈中心冲。
再迟钝他也察觉到了,程协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他救下他们,带他们回来去山派,无微不至的关怀,替他们撑腰,根本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么良善,程协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叶淮。
程协或许早就知道了他的特殊。
即便程协心口不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程协有一点说的没错。
因为他的体质,修真界人人对他垂涎欲滴,江荼带着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不仅享受着江荼的庇护,还让江荼为他承担了所有风险。
“恩...”沙砾刺痛了叶淮的眼膜,对江荼的依恋竟然战胜了生物本能,促使他向着刀光中的身影扑去,“...师尊...!”
他就快要摸到江荼的衣角。
紧接着叶淮就四肢悬空,一只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腹。
程让轻松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年扛在肩上,还顺势在战圈外筑起一道安全地带的屏障,彻底断绝叶淮扑回去的念头:“你扑上去就是送死,你听我说——嘶!”
程让的手臂上顷刻多了个血淋淋的牙印,疼得他龇牙咧嘴:“你别咬我,你小子是属狗的么?听我说!是你师尊让我看住你的!”
“师尊”两个字就像定身咒,叶淮迅速停下了挣扎,惊疑不定。
程让却未做更多解释,双眸凝重地看着前方。
前方,尘烟散去。
程协的刀被牢牢定在江荼身前一厘距离,他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破开江荼的防御再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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