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在这亲昵的攻势下浑身僵硬。
耳边像有条小狗在乌鲁乌鲁叫,他大发慈悲地任叶淮抱了数秒,才提着他的领子将人从怀中剥开。
衣服上挂了两坨水晕湿润的痕迹,江荼在心里叹息,转过身,大步向竹屋走去。
叶淮就在他身后跟着,突然眼尖地看到了什么:“师尊,你的耳朵怎么红了?师尊、师尊你怎么突然走这么快,等等我!”
江荼捏叶淮脸颊的动作已经很熟练:“安静。”
他取了一指腹膏药抹在叶淮脸上的伤口处, 这伤药是透明膏体,伤口甫一接触药膏,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只余浅浅一道粉嫩疤痕。
江荼很快将伤口都抹了个遍, 捏着他的脸左右看看,觉得一下顺眼多了, 不肿不青的时候还是个白净的漂亮少年。
叶淮的眼睫细密发抖,药膏融了冰晶草与薄荷,被体温融化后就变得透心凉,像脸上凿开几个窟窿嘶嘶漏风。
但江荼涂药时与他距离很近,半低着头, 纤长睫毛在脸颊扫下一片浓密阴影。
叶淮一不小心看入了迷, 他虽然不喜欢程协,但程协那句“师徒是很亲密的关系”却被他悄悄记下。
一想到他竟然真的成了江荼的徒弟,叶淮像做梦似的飘飘然,琥珀金的眼眸盯着江荼直看, 心里高兴极了,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笑容。
江荼一抬头就看见一张灿烈中透露着傻气的笑脸, 心想这小东西突然傻笑什么,该不会摔坏了脑袋?
他捉起叶淮的手腕一搭,没病,就是心潮澎湃过了头。
江荼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叶淮笑得更开心了,像小狗朝主人摇尾巴。
他到底只是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在依赖的人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备,直白地将心情袒露出来:“师尊, 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江荼抿了抿唇:“你这辈子还很长。”
叶淮眨眨眼, 没明白的样子。
傻乎乎的,江荼道:“还会有更高兴的时候。”
拜个师而已,哪里值得高兴成这幅样子。
叶淮似懂非懂,仰起脸朝江荼笑:“跟着师尊,我每天都高兴!今天最高兴,明天、后天...”
小少年掰着指头算日子,数着数着就开始打呵欠。
呵欠打着打着就停不下来,脑袋一点一点,也不知道是恰好还是故意,不偏不倚栽进了江荼怀里。
还得寸进尺地蹭了蹭。
江荼假装没看破他拙劣的演技,手臂绕过小少年的膝弯将人托起,缓步向着床榻走去。
这间竹屋并不大,从桌几到卧房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江荼走着走着,就听到怀里传出平稳的呼吸,低头一看,叶淮扒着他的肩膀,竟然真的睡着了。
江荼:...
也不怪他,早上天不亮就起,先在来去山派兜了几圈,正午时分又遇上程协,虽然交手不足一个时辰,但这一个时辰的心力交瘁远胜寻常,足够榨干体力和精力。
别说叶淮,就连江荼自己,都感到些许疲惫。
江荼走到床边,试图将叶淮放下,没想到小少年睡着了力气反而变大不少,掰了两次没能把狗爪子掰开,江荼叹息一声,放弃了。
他对睡眠的需求不高,对睡觉条件同样没什么要求,干脆搂着叶淮半坐在床上,闭目小憩。
叶淮被拎起来时还有些迷糊,印象里他是靠假寐成功钻进了江荼怀里,之后江荼将他抱了起来,再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一睁开眼就对上江荼漂亮的柳叶眼,本能地咧开嘴冲江荼笑:“师尊...”
江荼点头算是应了,问:“睡得好么?”
叶淮道:“睡得很好,师尊,我感觉一点也不累了,特别精神!”
江荼挑了挑眉:“是么?”
叶淮颇为肯定地挺起胸脯:“嗯!”
“好,”江荼心情不错,勾了勾唇,“精神好就好,今日掌门擢铨,你穿上鞋子,跟我来。”
叶淮听话地下床穿鞋,江荼等他穿好,带着他往屋外去。
程让正在屋外等候。
他好像一日之间沉默了许多,见到他们出来,脸上才有了些笑容,朝江荼抱拳问好:“江公子。”
江荼的目光落在他胡子拉碴的下巴上:“掌门就打算这么去参加擢铨?”
程让摸了摸下巴,尴尬地笑了笑:“没顾上,没事,走个过场而已。”
毕竟唯一的竞争对手,已经不会再出现在擢铨的现场。
程让说这话时语气有些艰涩,叶淮看着他落寞的神色,心里有些难过。
比起掌门位,程让或许更想和程协并肩同行,共同撑起来去山派这座巨轮吧。
三人共同向着掌门殿走去。
程让忽然开口问:“补天仪式过后,江公子打算去往哪里?”
约定只缔结到江荼帮助来去山派完成补天仪式,按照常规,江荼身为外来者,自然不可能久留。
江荼道:“尚未想好。”
他身边这位气运之子自带灵气,哪里都能修行,所以去哪里都无所谓。
程让面上一喜,道:“江公子不急着走,拜师典仪也就在不久后,小公子还没正式拜师呢吧?不如一起拜了,热闹。”
江荼本想说,不在意这些,也不喜欢热闹。
但低头一看,叶淮的眼睛里写满期待,又不敢直说,只眼巴巴看着他:“师尊...”
江荼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妥协,无奈地敛了目光:“好,那就多叨扰掌门几日。”
身旁叶淮发出一声小小欢呼,狗尾巴都快要长出来了,在身后摇到起飞,看样子很想蹭到他怀里,只是碍于程让还在场才没有那么做。
此事就这么说定,程让又道:“其实我觉得,江公子既然暂时无处可去...呃,这词儿是这么用的么?总之,江公子要不要考虑留在来去山派做个长老?”
江荼诧异地看过去,委婉道:“恐怕不合规矩吧。”
“这个不用担心,”程让抓了抓头发,“事实上是我想留江公子,来去山派的情况...您也看见了,我、唉,您再考虑考虑吧,反正还不急。”
江荼懂他的意思,好比剜去毒瘤,剜去时虽除去病灶,却无可避免会带走许多血肉,让人体也变得虚弱。
此刻的来去山派恰是如此,没了拥有三阶实力的程协,要想留在中界,变得更加困难。
来去山派仍旧需要他的力量,所以程让才会开口请他留下。
留在来去山派确实是个办法,毕竟叶淮的麒麟骨也是实打实地存在,继续云游恐怕三五天就要遇到一波人来抢。
但若真的就此留下,也有可能作茧自缚。
而江荼是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况且他对来去山派的印象并不算太好。
不过江荼还是没有直接拒绝,给彼此留了余地:“好,我会考虑的。”
谈话间,掌门殿到了。
程让瞬间正色起来,认真地看向江荼:“江公子是来去山派的恩人,掌门擢铨能顺利进行,多亏了公子出手相助,请公子与我一同见证。”
走进掌门殿,两侧挤满了人,皆是穿着来去山派服饰的修士,长老们坐在稍远一些,靠近掌门宝座的地方,而中间则留出了足够数人并行的通路,显然是为掌门而准备的。
所以看到掌门身边还站了其他人,来去山派修士皆是一惊。
江荼不为所动,牵着东看西看的叶淮走入人堆,所到之处修士们皆是避让,最后竟在人头攒动的殿内,生生给他们辟出一块独立区域。
有门人为程让披上掌门长衫,随着布料窸窣,许多窃窃私语传入耳畔。
“协长老今儿一早说退出掌门擢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昨天早上我还遇到协长老呢,那时都好端端的,你们说会不会是掌门...”
“嘘!这话你也敢说?不怕被掌门听见?”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算响,但掌门殿内空间就这么大,还是有不少人都听到了他们的话。
看来程让还是给程协留了最后一点面子,并未将实情公之于众。
该说什么好呢?重情重义极为难得,但程让此番举动,无异于将自己再度架在火上灼烤,平白招来非议。
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果然,程让才走到一半,就有人出言讥诮:“昨天山腰好大一阵巨响,像是有人在斗法,掌门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江荼转眸过去,他对这名修士有些印象,也是程协派的,昨日并不在场。
程让停下脚步,长刀往地上一拄:“你想问什么?有话直说。”
那人冷笑一声,干脆也不装了:“少辅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却突然说退出擢铨,明眼人都觉得有问题吧?”
“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我今日去他住所,竟然空无一人!你把少辅弄到哪里去了?”
他的话引起一阵骚乱。
毕竟人去楼空,总难免让人诞生不好的念头。
程让眸色微沉:“下界有急务,程协去处理了。”
那修士既然敢当众质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当即咄咄道:“你说少辅去了下界,好啊,你用传信符联系一下少辅,我们自然哑口无言!”
程让阴沉地瞪着他:“耽误公务你来负责?”
那修士一噎,梗着脖子道:“那你解释一下昨天的巨响,是怎么回事?”
——解释不了。
江荼冷眼旁观。
此事最佳的解决方法已经错过,程让必须承担替程协遮羞的后果。
他和程让的交易并未包含替程让解围这一项,江荼决定先静观其变。
程让的喉结滚动几下:“昨天门中突然出现一只妖兽,为了抓捕它,才闹出这么大动静。”
“你糊弄傻子呢?”那修士都笑出声了,他身边的程协派党羽也都哄笑起来,“这里是中界!妖兽能凭空冒出来?”
程让张了张嘴,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齐净远道:“姓屠的,你差不多点行了!我亲眼看着程...掌门与那猪妖缠斗,我身上这伤就是那猪妖撞的!”
隔着许多人,江荼看到开口的齐净远,他脸上挂了彩,胳膊也断了,是在他与程协交手时被波及所致。
齐净远素来与程协关系极近,是程协派的领袖人物,这一点众人都很清楚。
此刻他出言作证,反倒颇为说服力,那屠姓修士讷讷闭上了嘴,眼神往齐净远身上的伤瞟,写明了“这能是猪撞的?”,却不好再多说什么。
齐净远狠狠剜了程让一眼,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江荼对齐净远改观几分。
此人心高气傲又趋炎附势,原来也会为了门派利益而低头。
人性就是如此复杂。
没了质疑的声音,程让的后半程走得颇为顺利,每到一名长老跟前,长老便在他的长刀中注入一道灵力,来去山派以刀为尊,认可刀就是认可人。
程让的长刀在十数道灵力作用下光芒大亮,好像镶嵌无数流光溢彩的宝石。
只差最后一步。
程让迈步跨上台阶,距离掌门宝座一步之遥。
轰——!!
一阵摇撼天地的巨响,掌门殿剧烈摇晃,裂隙瞬间爬上琉璃石的屋顶,竟然摇摇欲坠。
江荼将惊魂未定的叶淮往怀里一拽。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浊息如狂风奔浪席卷而来。
轰隆、轰隆、轰隆!
掌门殿再难以维系,在浊息中碎成无数砖石碎瓦,朝着殿内众人,轰然坠下!
不知过了多久。
废墟震动几下,“轰”一声被内力震飞出去。
江荼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少年。
预感到浊息来袭时他就提前设了防御罩,叶淮被保护得很好,缩在他怀里跟个小鹌鹑一样,此刻怯怯抬头:“师尊...发生什么事了?”
江荼言简意赅:“塌了。”
叶淮当然知道是掌门殿塌了,问题是掌门殿是整个宗门的脸面,什么东西能把掌门殿震塌?
江荼掰着他的脑袋让他扭头。
这一眼。
只见浊息如乌云压境,又像泥流滚石,自山顶一路下冲,所有曾经苍翠的树林与高耸的楼阁,都在接触到浊息的刹那枯萎坍塌,像被秃鹫啃食的骸骨,眨眼只剩废墟。
叶淮下意识后退一步,背撞进江荼怀里,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怎么会有...那么多?”
怎么会有那么多浊息?
这浊息比多福村的千瓣莲佛要高出百倍不止!换句话说起码有一百只鬼兽才能构成如此庞大的浊息潮流。
浊息还没能蔓延到掌门殿所在的区域来,掀起的巨大能量却已经足够将掌门殿震塌。
足见其恐怖。
江荼面朝滂沱浊息,面色阴沉,他素来是表情不丰富的类型,旁人看不出来变化,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不爽。
耳畔又响起几声动静,来去山派修士纷纷从废墟下爬了出来。
修为高些的长老,虽灰头土脸,到底没有受什么大伤;
但大部分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掌门殿用的琉璃石经过千锤百炼,坚硬无比,砸在身上多多少少都造成了伤害,更有甚者骨头也被砸断,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江荼在不远处看到了程让。
程让所在的掌门宝座是琉璃石最多也最坚硬的区域,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卧在程让手臂上,可见他是第一时间抬手阻挡,保护住了关键部位。
程让将长刀反转,刀柄往地上一敲,一道眼熟的屏障即刻自敲击点拓展。
危急关头他表现得很是镇静:“眠云长老、仇公,请你们组织门内弟子,打开护宗大阵,并尽快撤退到浊息尚未吞噬的山脚地带。”
“叔晨长老,请你即刻通知空明山...南涂的天河结界碎了,请他们立刻支援。”
被他点名的几位长老齐齐应下。
最后,程让转向江荼,眼含歉意:“让江公子受惊了,可否劳烦江公子,协助长老们一道安置伤员,若能搭把手看顾结界,程让感激不尽。”
江荼不置可否,反问:“那你呢?”
程让眼神中带着决然:“身为来去山派的掌门,我当然要去修补天河结界。”
江荼很不客气:“按照浊息入侵的速度,不过一炷香功夫,就会将整个来去山派淹没。那时你恐怕还没赶到结界碎裂处吧。”
毕竟结界碎裂,鬼兽自会涌入,届时应付鬼兽都够呛,程让哪里还能修补什么天河结界?
恐怕程让自己也清楚,他去不过是送死。
程让苦笑一声:“...济民为本啊,江公子,南涂县有那么多百姓,不能让浊息从来去山派这儿漏下去。”
江荼道:“我随你去。”
程让猛地瞪大眼睛:“怎能让你陪我一起去送...”
江荼蹙眉:“别废话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多说一句话,南涂县就会多死一个百姓。”
程让闭嘴了,眼眶有些红。
此去何其凶险,江荼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来去山派,而是为了下界那些无辜的百姓。
程让道:“江公子大义,南涂县...感激不尽。”
江荼又低头,还没开口,叶淮先一把抱住他的腿:“请师尊让弟子随您同去!”
江荼刚要说什么,叶淮又急急道:“如果师尊拒绝我,我就偷偷跟着您!就是死,我也要和师尊死在一起!”
“...”江荼脸一黑,掐住他的腮帮子,“小东西,谁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
天河结界碎裂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叶淮修为尚浅本不应该去,但指望来去山派保护叶淮,还不如他自己看着来得安心。
江荼扯扯叶淮的脸问:“我教你的剑法,你还记得多少?”
叶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记得!我全记得,师尊,我保证不拖你后腿,求你了。”
江荼心说你能保证什么,还是展臂一把将他捞起:“跟紧我,如果我不在,就护好长命锁。长命锁在,我就能找到你,知道了吗?”
长命锁内有他的灵力,也能护叶淮一阵。
江荼的话带给叶淮无限心安,他用力点头:“弟子明白!”
江荼微哂,与程让对视一眼,身形转瞬消失在原地,飞快向着天河结界掠去。
他们离去以后,其余修士在长老的带领下,各自开始行动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一名修士朝着江荼身影消失的方向凝望良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
许久,才有人古怪地抬起头:“你们看见沈辛了没?奇了怪了,人刚刚还在这里,怎么不见了呢...”
距离山顶越近,浊息就越浓重,像一缸化不开的墨水,氤氲得叫人看不清方向。
尘世阴面正在不断吞噬残存的净土。
程协凭借记忆带着二人向上行,浊息中时不时传出脚步声与粗喘声,在隐踪术的掩护下,暂时没有被徘徊的鬼兽察觉。
身后蓦地升起一道天光,如黑夜中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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