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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他仔细打量着陆舫脸上的表情,因为孙恕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故而才会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试探陆舫,看对方到底对中央武库的事情知不知情。
陆舫眨了眨眼睛,笑道:“舫怎么想不重要,全看陛下的意思。舫,孙大人以为呢?”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了孙恕。
孙恕看了他一眼,缓慢点了一下头。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着朝前走去,陆舫表面淡定,实则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当然,最重要的,肯定还是用这事儿找陛下求求情,最好网开一面。
他都快一个月没听姑娘们唱《长恨歌》了!
因为碰上了陆舫这个霉星,孙恕直到上朝前,也未曾得知同僚们在讨论什么。
本来身为兵部尚书,他合该是朝堂里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可惜外有霍琮封锁军情,内有锦衣卫严防死守,兵部又刚重组不久,他手下真正能用的亲信也不多,基本都被他派去……总之,关于这事儿,孙恕还真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也正因此,当他在朝堂上听到何兑站出来,震声说霍琮身为徐州牧竟敢攻打兖州、犯上作乱天地不容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陛下待他恩重如山,从一介白身,一朝平步青云任州牧官职,此等贼人却不知感恩,反倒做出此等逆天无道的狂妄之举!”
何兑站在朝堂之上,唾沫星子乱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狼心狗肺,与畜生何异!活该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何兑!”
郦黎气得拍案而起。
何兑梗着脖子,瞪大眼睛回瞪:“怎么,陛下有话要说?”
郦黎攥紧拳头,挤出一抹笑容:“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老人家气性太大了不好,伤身。”
他赶紧挥挥手,让安竹把降压药给何大人灌下去。
最好能让这位少说两句。
何兑骂完霍琮,又把炮口对准了孙恕这个兵部尚书:“孙恕!你身为兵部尚书,却对军情瞒而不报,是何居心?难不成,你与那姓霍的已经狼狈为奸了不成!”
孙恕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忙站出来辩解道:“陛下明鉴!臣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啊,何来隐瞒军情?”
“那你就是蠢!”
何兑紧接着骂道:“兖州失守,这么大的事,数日来兵部连点风吹草动都没听闻,是不是下次要等人打到京城外,你们兵部才能后知后觉?”
“这……”
孙恕这下百口莫辩了。
他脑袋里也是一团浆糊呢,兖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探马没来报,朝廷在兖州的探子,也一个都没动静?难不成全死绝了?
不可能啊!
“陛下,”可解释还是得解释的,孙恕硬着头皮站出来,“此乃臣之失职……”
“孙爱卿不必道歉,朕听闻这其中尚有隐情,所以让下面人压下了消息,兵部不知情也是正常。”郦黎重新坐下,用一副天真无邪的口吻说道,“大家伙也不必担忧,朕相信霍州牧不是那种人。”
“兖州牧和他的矛盾,朕从前有所听闻,霍琮是朕亲自任命的州牧,兖州牧不但不认对方的身份,还时常口出狂言,实在欺人太甚!换个人当州牧,朕看也是不错的嘛。”
“这这……荒谬至极!”
这下别说何兑了,全朝堂的大臣都炸了锅。
“陛下,国家大事,万万不可如此儿戏啊!”
“此人所图甚大!必须立即派兵除之!”
“徐州如今的兵力究竟有多少?竟能在短短数日间攻克兖州……”
“诸位别忘了,”郦黎拔高声音,压下大臣们乱糟糟的议论,“霍琮还是朕任命的大都督呢。”
大臣们瞪着龙椅上的陛下,发现陛下居然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很为那贼子高兴。
岂有此理!
“陛下,”有人苦口婆心地劝道,“您才是大景的国君啊,霍琮这么做,就是把您的颜面踩在脚底下!”
他就差没上去抓着郦黎的肩膀来回摇晃了——陛下你是不是昏头了?这是谋逆啊!
郦黎揉了揉鼻子,视线漂移:“有吗?朕不觉得。”
大臣们:“…………”
完蛋了啊!
何兑再一次站了出来,痛心疾首道:“陛下,难不成您要坐视霍琮坐大,直到他和通王一样,率军打到青城门外才醒悟吗?到时候,可没有第二个——”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上次来救驾的人也是霍琮,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可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郦黎叹了一口气,忧伤道:“诸位爱卿的心情,朕也能体谅。可霍爱卿他,现在就已经在城外了啊。”
大臣们:?!!
穆玄瞪圆了眼睛:“什么?那姓霍的小子真准备篡位吗!老夫揍死他!”
“那倒不是。”郦黎说。
他简单把霍琮想要护送钱财借道兖州、却被兖州牧拒绝进而导致了一系列事件的前因后果简单讲了一遍,末了,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喜庆洋洋道:“各位明白了吧?霍爱卿对朕一片真心,他打下兖州,都是为了朕啊!”
狗屁!!
大臣们在心里破口大骂。
根本没人相信郦黎说的这个理由,所有人都认为,这是霍琮出兵后为了扯大旗随便找的借口。
不过付出了些钱财,就成功将一州之地收入囊中,这笔买卖,简直不要太合算!
“陛下——”
何兑忍无可忍地第三次站了出来,想要骂醒他家英明神武但一遇到霍琮就昏头的陛下,然而郦黎已经率先站起了身:“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各位,随朕再去一次青城门吧!”
“迎接朕的大将军,凯旋归来!”
虽然郦黎说得十分慷慨激昂,但下面的大臣们就差骂街了——
陛下,这姓霍的打的可是您的地盘啊!求求您清醒一点!
郦黎才管不了那么多呢,他一马当先,急匆匆地大步迈出殿外,心情雀跃无比。
哈哈哈哈,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和霍琮站在一起了!
青城门外。
今日天气并不算好,天空中雾霭沉沉,积云蔽日,城内百姓似乎也察觉到了暴雨将至,许多铺子都提前收了摊,街道上,处处弥漫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倏忽一阵狂风卷地,城头的大景军旗迎风招展。
巡逻的士兵握紧手中兵刃,神情紧绷地盯着下方窜动的人头。
霍琮命手下兵士最后一遍清点物资,待清点完毕后,随他在城外空地上等候陛下传召。
“主公,”副官等得无聊,骑着马凑过来询问,“咱们为啥要把最后一车的箱子全都用红绸绑上啊?您是打算进城娶亲用吗?”
霍琮瞥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哦。”
副官老实退回了原位。
一声号角声从城头传来,霍琮攥紧手中缰绳,肃容以待,其余人等也不敢再随意说话,近千人的队伍霎时鸦雀无声。
狂风呼啸中,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
一抹清瘦修长的墨色身影,出现在人群的最前方。
郦黎带着满朝文武,站在城门口,遥遥望向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霍琮。
“…狂悖无礼,无君无父……”
“在陛下面前,竟然都不下马……”
身后传来压抑愤怒的窃窃私语,但郦黎满眼只看到狂风沙尘中,一身红袍银甲、头戴金冠,英姿飒爽的青年将军。
他情不自禁地朝对方露出一抹灿烂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乌云下闪闪发光的一双星星。
“这就是皇帝?”霍琮身后一位将领压低声音说道,“长得比我弟还面嫩呢。”
“闭嘴,这可是陛下!”
副官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抬头望向霍琮的背影:“主公,接下来怎么办?”
陛下都亲率文武百官来迎接了,他们居然都不下马,难不成,主公真打算今天就篡位?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霍琮:“你们下马。”
他自己则骑着马向前,在一群大臣如临大敌的目光中,来到了距离郦黎只有七步之遥的位置。
“大胆!”
何兑骂道:“霍家小儿,陛下在此,岂容你放肆?还不快滚下来向陛下请罪?”
“哦?”霍琮高高在上地睨了他一眼,“这位大人,请问我何罪之有?”
“你——”
“若你说的是我未向陛下行礼,”霍琮轻蔑一笑,忽然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利落地垂首半跪在郦黎身前,“臣霍琮,一路从徐州护宝而来,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郦黎绷着脸,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咳,那个,霍爱卿,快快请起!”
他用双手扶起霍琮。
方才被满朝文武当面怒视呵斥都没变过脸色的霍琮,却在起身时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晦涩不明。
——因为郦黎故意在扶他时掐了掐霍琮的胳膊。
大庭广众之下搞这种小动作,郦黎显然一点也不担心,还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霍琮一眼,故意伸出手,拍了拍霍琮的胸甲:“朕的大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朕在宫中为你设下宴席接风洗尘,不知爱卿可否赏光?”
霍琮丢给他一个“等回去后你好自为之”的眼神,垂眸道:“陛下邀约,臣自然从命。”
“好,”郦黎不顾身边人异样的眼神,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挽上了霍琮的胳膊,“朕与霍将军神交已久,正好把臂同游——来人啊,备马车!回宫!”
霍琮僵硬了一秒,还是点了头。
这下就算是再迟钝的大臣,也看出不对来了。
陛下这态度……
是不是太亲昵了点?
别是大景祖传的好男风又犯病了吧!
何兑作为老臣,想起前几任皇帝为了男宠干出的一系列荒唐事儿,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白。
他正准备咬牙拼死上谏,郦黎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霍琮钻进了马车,还丢下一句话:“外面那些人,也叫他们进来吧,叫邵钱来带着人把钱财都清点一下!”
不等大臣们回过神来,马车就已经一溜烟地上路了。
“这,这是闹那一出啊?”
高尚实在看不懂,压低声音询问陆舫:“我记得咱们上次见面那会儿,霍州牧好像不是这副性子吧?今天怎么这么大胆?”
陆舫笑了笑:“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就对了,”陆舫说,“你只要知道,陛下和霍大人今天搞这一出,是给谁看的就行了。”
高尚还是不明白:“那……给谁看的?”
“不是你我,也不是在场诸位大臣们,”陆舫意味深长地说,“是这天下之外、对朝廷不满或是想要投机倒把的地方豪强。沉疴旧疾还需猛药,看来陛下还没忘记我当初说的那番话。”
“什么话?”高尚一头雾水。
但陆舫只是抬头望着天空中越聚越多的乌云,恍若喃喃自语地说道:“也不知地方、边防、黄龙教,这三大顽疾,陛下究竟想先从哪一方下手呢?”

“哎呀,穿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你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坐皇室马车出行吧?”
郦黎心情好极了,美滋滋地拍了拍霍琮的大腿,豪爽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了!霍大将军,有什么获奖感言想说吗?”
他还特意单手握拳,装作话筒递到霍琮嘴边。
“感想就是……”
霍琮垂下头,看着郦黎亮闪闪的眼睛,按住了他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背,指尖揉了揉郦黎凸起的腕骨,薄唇微动:“承蒙陛下垂怜,可若是臣想要的更多,不知陛下,可还给得起吗?”
浓密扇睫下,那双漆黑的眼眸就像是漩涡,能将人的理智、乃至神魂,都一起吸入其中。
郦黎呆呆地看着霍琮那张深邃俊脸,过了好几秒,突然慢慢脸红了,一言不发地缩到了车厢角落里。
霍琮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马车内空间不大,郦黎就算再躲也躲不到哪去,想着接下来还要上朝,他便没有再为难这孩子,只与郦黎五指相扣,静静等待着马车驶入皇城。
霍琮这次带来的宝贝,不仅有之前他搜刮土匪的财宝,还有兖州牧多年积攒下来的钱财,足足装了百十来个大木箱子。
其中一个箱子的重量,就连两个正值壮年的大汉都抬得气喘吁吁。
邵钱看着这些箱子的目光,让郦黎怀疑他面前好像站着一位绝世美人,还是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求婚的那种。
“好,好啊!”
高尚也高兴得红光满面,这可是解了京城的燃眉之急啊!
这段时间,工部又是修城墙又是修路,还成天研究什么劳什子火药,在郊外到处炸东西搞破坏;前不久,陛下去季家村时还让他立下了军令状,说从今往后,京畿一带不得再有流民无家可归,无田可种;邵钱又三天两头带着下面人上门打秋风……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样不要钱?
高尚这个户部尚书,愁的是头发一把把掉。
他终于明白陆舫为啥不来户部也不去吏部了,躲清闲呢这是!
要不是霍琮及时支援,户部怕是满朝文武下个月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这会儿高尚可不得看霍琮跟看再生父母似的。
除了他和邵钱以外,其他憋着一股子气想要狠狠参上霍琮一本的朝臣们,在看到一箱箱抬进殿内、金灿灿黄澄澄的金银财宝后,也都没了声响。
这还能怎么参?
说不定他们之后的俸禄,都是人家掏钱!
郦黎见大臣们都不说话了,高高兴兴地给霍琮赐了座,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霍琮从头夸到脚、从里夸到外:
“霍将军一表人才,英武非凡……有举世罕见之帅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路途辛苦,听闻将军母亲也在京中,特赐府邸一座,御制宝剑一柄,西域弯刀一件……”
最后郦黎送的实在太多,就连霍琮都不得不低头咳嗽做掩饰,提醒他差不多就行了:“多谢陛下,臣不胜惶恐。”
“……还有,从今往后霍将军可配剑上殿,坐马车入宫,”郦黎这才恋恋不舍地停下了,“今晚宫中设宴,不如霍将军就留宿宫中吧?与朕一同欣赏新排的话剧。”
“臣遵命。”
“陛下,”下面孙恕突然站出来,朝着郦黎和霍琮分别一拱手,“臣有件事想要询问霍州牧。”
郦黎没有立刻吱声,而是先看向了霍琮。
在场所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大臣,心中都不约而同地一咯噔——
陛下方才无论给霍琮赏赐了多少东西、给予了多少特权,都没有这个动作代表的含义更让他们觉得胆寒。
孙恕当然也看到了。
他之所以站出来,就是因为陛下今日的种种表现,令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或许,从始至终,手段高超的那位都不是陛下。
他近来总觉得,陛下背后,还有一个叫他摸不透的影子。
严弥当权期间,孙恕也曾在他府上,与还未登基的陛下见过一面。
那时的陛下虽称不上呆傻,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株生长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野草,安静得完全不像是个正常少年。
严弥说什么,他做什么,几乎没有自己的主见,哪像现在这样,大权在握,说一不二?
孙恕还曾听严弥得意洋洋地提起过,说就连他的手下对陛下呵斥,陛下也从不反抗。
“我也请了大夫来调理,但几位大夫都说,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没法治。”严弥随口说的一句话,被孙恕一直牢牢记在心中,“似乎与难产有关。”
既然是先天不足的毛病,为何突然治好了?
又为何霍琮一来,陛下又变回了当日那个对他人言听计从的模样?
孙恕细思极恐,因此尽管知道这样会惹得陛下不开心,他还是站了出来——因为这个猜测必须要得到证实,否则他与那位的合作,可就……
“孙尚书不妨直言。”
霍琮虽然是第一次正式上朝,但却丝毫不露惧色,脊背挺直、大马金刀地坐在御赐的座位上,腰侧别着一把足有半人高的长剑,距离上首的郦黎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那张年轻英朗的脸庞,在这一刻,却让所有大臣们不敢小觑。
谁知道,这位会不会是下一个严弥?
“那便冒犯了,”孙恕拱手道,“我想请问霍州牧的是,为何你入驻兖州,兵部却并未得到任何消息?可是州牧那边出于某种考虑,暂时压下了情报?”
孙恕的语气连质问都称不上,他甚至用的不是“攻占”,而是“入驻”,可见其对霍琮态度的小心。
但霍琮却似乎并未体谅到他的苦心,淡然道:“是我压下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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