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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霍琮的眉头狠狠一跳。
但郦黎已经眼疾手快地披上纱衣,连滚带爬地跳下床榻冲了出去,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放肆的笑声在夏日的晚风中回荡。
霍琮甚至都来不及告诉他,他穿的其实是自己的衣裳。
……罢了。
霍琮摇摇头,准备等下再出门找人。
但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至始至终都是上扬的。
安竹从门口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道:“霍大人,可需要为您准备热水?”
霍琮:“……打桶凉水来吧。”
“好咧。”
安竹十分殷勤地指挥着两个嘴严的小黄门抬来了一桶凉水,并叮嘱他们,霍大人今天就进宫的消息绝不能走漏半点,否则就拿他们是问。
两个小黄门连声答应着,放下桶就退下了。
安竹把帕子递给霍琮,笑着说道:“霍大人,您以后要是得空啊,多来宫里陪陪陛下。我都好久没见陛下笑得这么开心了,每次您一来,陛下连吃饭都能多吃半碗呢。”
霍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这些日子,宫里或者前朝,可有什么人或者事叫他烦心的?”他问道。
“宫里……那应该是没有的,这宫里上上下下,都对陛下崇敬有加,”安竹想了一会儿回答道,“前朝也还好,有陆大人和高大人全力支持,陛下的改革推进的还算挺顺利的。就是最近黄龙教的事儿,还有兵部……”
他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说。
“兵部?”
霍琮微微皱眉,这个他可没从郦黎听到过,“怎么回事,兵部怎么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孙恕,您也知道,和穆玄穆大人一样,是个老资历的将军,”安竹为难道,“但陛下不喜欢他的性子,说太油滑了,可此人八面玲珑,即使是清算严党,锦衣卫也没找到他的把柄,加上早年也打过几场胜仗,所以还是让他当了兵部尚书。”
“孙恕,我知道这个人,”霍琮点点头,“他很适应官场上‘和光同尘’那一套,肯定没少贪,怎么会查不出来?”
“所以陛下说这人油滑啊,”安竹无奈道,“这人确实投靠严弥,也贪了不少银子,可陛下亲政后,没等锦衣卫上门,他就把这些钱全部装箱封好送到了户部,还把这些年来收受贿赂的账册都交给了陛下。”
“后来陛下查处黄龙教余毒,他又连夜把自己囤的一仓库……那个叫什么‘大//麻’的玩意儿,全部上交了。还痛哭流涕地跑来跟陛下说,自己也是被人蒙蔽了,以为这东西有药用,才会叫手下人多囤些给自家用。”
“他家亲眷有多少,能用得上一仓库大//麻?”
霍琮冷笑一声:“满口胡话。”
安竹:“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苦于实在找不到证据。但就在您来的前一日,季大人那边传来消息,说边军军需出了大问题,他正在试图追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证,还没来得及审呢,人就莫名其妙死在狱中了。”
“死了?”霍琮眼神一凛。
虽然知道在场只有他们两人,但安竹还是压低声音道:“边军这块,从前是归严弥手下将领管,但那人现在已经死了,这块就顺理成章移交给兵部了。”
“这人又是怎么死的?”
“深夜家中突遭大火,一家子烧得干干净净,连管家都没能逃出来。”
怪不得查不出来,霍琮心想。
这孙恕,看来是个心狠手辣又果决狡诈之辈。
从季默到沈江,两任指挥使都没找到这位的把柄,还知道及时服软能屈能伸,也算是个人物了。
兵部的事情是国家头等大事,郦黎没跟他说,大概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霍琮把帕子在水中浸湿,正准备站起身擦拭身体,扭头就看到安竹正巴巴地看着自己,脑海中顿时蹦出郦黎方才的话来。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安竹一听霍大人这语气不对劲啊,立马识趣地行了个礼,脚底抹油溜去去搬救兵了。
救兵正站在汉白玉栏杆旁喂鱼,听着安竹把方才和霍琮私下里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郦黎“唔”了一声,说:“去准备晚膳吧,别太油腻,他长途跋涉,今天就吃点清淡的。”
“是。”
郦黎在夕阳余晖下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拍了拍手,在一旁宫人端来的铜盆里洗了洗手。
洗完后,他忽然一怔,恍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适应了这样身边总有人跟着、时时刻刻被人伺候的生活,也适应了用发号施令的口吻说话。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就是偶尔也会怀念从前。
他妈是个很爱干净的女人,哪怕他都工作了,如果回家不洗手就端碗筷坐下吃饭,还是会被毫不客气劈头盖脸骂一顿的。
郦黎怀念地想,这个时候就别想有人能帮忙说话了,他爸只会咳嗽两声放下筷子,装模作样地跟着他妈一起教训他,然后很有求生欲地冲他挤眉弄眼,让他赶紧去亡羊补牢。
在这个时代,肯定是没人敢这么做了。
可只要一想起接下来还要和霍琮一起吃晚饭,一整个晚上,他们都会在一起度过,郦黎很快就把那点惆怅情绪丢到了九霄云外,心情一下子就飞扬起来。
他不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人。
虽然心思的确比常人要细腻一些,但人要往前看,是郦黎当初站在太平间门口,学会的行医第一课。
同样,也是人生第一课。
当然,对于他来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故人仍在身边相伴了。
郦黎特意叫安竹去取了瓶陈酿的好酒来,哼着小曲儿走在宫廊中,迎面就撞上了赤.裸.着上身、面朝他走来的霍琮。
“大胆!”
他停下脚步,假模假样地怒道:“霍将军未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竟敢衣冠不整在宫中大摇大摆地行走,难不成,是想勾引朕的妃子吗?”
“臣愿对天发誓,臣对陛下的妃子绝无任何非分之想,”霍琮在他面前站定,淡定接话,“但对陛下……就不一定了。”
他拽了拽郦黎身上的纱衣,郦黎低头一看,忍不住眉心一跳——自己又穿错衣服了!安竹居然也不提醒他一下!
“没事,穿着吧,”霍琮微微勾唇,“男友外套,很适合你。”
“一边去!”
郦黎没好气地冲他:“就算我穿了你的衣服,你也不至于这样就跑出来吧?也亏得这一路上没人看见。”
“你不是提前都把人清场了吗。”霍琮知道郦黎是个细心周全的性子,办事不至于连这点细节都注意不到,“天热,这样也挺好。”
郦黎的视线落在霍琮分明的腹肌线条上,咬了一下腮帮子,不说话了。
“咳,明天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城?”
他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早朝结束前,还是结束后?”
“结束前吧,”霍琮走在他身侧,非常自然地牵起郦黎的手与他并肩前行,“趁着今晚有空,公务也处理完了,我可以带你出宫走走。”
“真的!?”
“想去哪儿?”霍琮偏头看向他,漆黑眼眸里含着细微但真切的笑意。
他知道,郦黎这段时间肯定也憋坏了,从前拉着他全国各地到处跑,如今活动空间只局限于这小小的宫城之中,能不憋屈吗。
“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一听说能出宫,郦黎的脸上立马就焕发出了光彩。
他沉思许久,一直到晚饭都吃了大半,才兴高采烈地对霍琮说:“咱们去黄龙教的堂庵看看吧!还有比试擂台,自从搭建好了,我都没去看过一眼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霍琮,还以为霍琮会出于安全考虑否决他的提议,没想到霍琮却一口答应下来:“可以。”
“那太好了!”
郦黎三两口把剩下的饭扒进嘴里,一番狼吞虎咽,还一边鼓着腮帮子嚼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我怀疑啊,那个现在在堂庵里闭关的,根本就不是乌斯本尊!说不定他这次根本没来,或者只打算派个替身上场,本人不知道藏在哪里观望情况呢。”
“看你这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霍琮拍了拍他的背,有些责怪:“吃完饭再说话,别噎着了。”
“我担心什么,他不出来才最好呢,”郦黎咕咚一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肚,无所谓道,“到时候比试输了,大家只会认为是黄龙教的教主不行,他被人捧得越高,摔得也越狠。”
“那个李臻,”霍琮却似乎有些犹疑,“我曾经,见过他一面。”
郦黎好奇地放下筷子:“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在你还没穿来的时候,”霍琮含糊道,“我请他去山寨做客过。”
郦黎瞪大眼睛:“不是吧?你花钱请他?你没看出来他是个骗子吗?”
“后来看出来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嘛!那家伙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也就运道好点……你请他干什么?”
霍琮显然不愿多提:“当时有些事情想问问他,后来发现他没什么真才实学,就给了点银子,把人打发走了。”
郦黎心道从前也没发觉霍琮是个迷信的人啊,他不是从来都不信这些星座八字算命的吗,怎么……
突然想到什么,郦黎怔了怔,放轻声音问道:“是因为我吗?你想找他,问关于我的事?”
霍琮移开目光,沉默不语,但郦黎已经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放在双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攥紧,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覆在霍琮的手背上。
“你看,我俩都还好好的在这里,”郦黎专注地看着霍琮的眼睛,笑了笑,“不管是因为哪路神佛保佑,还是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缘分,但既然咱们找到了彼此,这辈子,就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霍琮反手与他十指相扣,却将自己的左手摊开给郦黎看。
“这是什么?”
“生命线,”霍琮很认真地说,“我这辈子的生命线很长,你也是,所以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到老。”
郦黎噗嗤笑出声来:“你还真信这个了啊!那看来咱们今天这个黄龙教是不得不去了,要是能见到那位大仙,记得问问他,咱俩的姻缘咋样。”
“如果他说不好呢?”
“那朕就收拾到他改口为止。”郦黎摩拳擦掌,笑容十分阴险。
霍琮觉得他这样十分可爱,顺手拭去了郦黎嘴角沾染的饭粒,又掐了一把他的脸颊,收回手时,表情仍是一派正经。
郦黎瞪了恃宠而骄的某人一眼,决定还是大度地不跟他计较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霍琮的肩膀,意气风发道:
“走吧霍爱卿,戴上斗笠,挑匹好马,随朕一起出宫去!”

“什么?”
郦黎快步回到寝宫,在床榻的软枕下翻出一个熟悉的福囊,就是里面装了霍琮亲手雕刻玉琮的那枚,掂量一下,仔细地塞进了怀中。
“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说,“但我已经习惯了,每次上朝或者出宫都带着它,总觉得它能带来好运气。”
霍琮:“你里面装了什么?”
“没什么。”这个郦黎就不打算告诉霍琮了,他神秘一笑,率先走出门去,“走吧,再不加紧天就要黑了!”
他们出宫的时间虽晚,但夏日天黑的也迟,郦黎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逛逛夜市,可出去后才发现,古人的作息时间可不像现代的牛马打工人,才这个点,不少商家就已经陆陆续续收摊了。
只剩下一些客栈、酒楼、花楼和挂着大商号的铺子在门口挂上了灯笼,还在积极招呼着客人。
饶是如此,郦黎也看得十分津津有味。
“跟我第一次上街看到的不太一样了,”他偏头对霍琮说道,视线从街道两侧扫过,“门头都修缮过,那种风一刮就要倒的危房也没有了,看来陆舫虽然经常偷懒耍滑,在他的带领下,工部干的还是不错的。”
他咂了咂嘴,愈发觉得自己让锦衣卫看住陆舫的决定十分正确。
“人的潜力,果然都是逼出来的。”
“也要记得劳逸结合,”霍琮说,“上次我回去后在徐州开了场运动会,除了游云以外,州牧府上下大小共百来位官员,基本都报名参加了至少一项项目,其中好几个谋士主簿体检不合格。所以这段时间,我都让他们每天早上跑个八百米再去上班。”
郦黎虽然觉得这好像不叫劳逸结合,可能累死累活还比较适合,但还是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还是你有办法,下次我也在朝中搞个团建活动,六十岁以下八百米跑不进五分钟的,统统都给我加练去。”
“那户部尚书大概第一个就要完蛋了。”
郦黎哈哈笑了一声:“高尚他确实该减肥了!还有一个李臻!”
夜色繁星下,两人不紧不慢,并肩而行。
屋檐下,摇曳的灯火倒映在郦黎清澈干净的双眸中,他们头顶就是皓月无边,但那一点微弱亮光,偏偏吸引了霍琮的视线。
他渐渐落后了半步,看着郦黎漫步在街道上,一身霜白衣衫,前襟微敞,长长的袖袍被夏日晚风吹得肆意飘荡。
月光泼洒在他身上,在这人来人往的碌碌尘世中,干净得就像是一团不沾半点尘埃的雪球。
这阵风的确来得很巧,吹散了白日还未消散的暑气,也吹去了人心底的烦闷。
“吃饱喝足,饭后遛弯,这才是生活啊。”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清风,郦黎眯起眼睛,一脸享受。他随意地把一缕发丝别在耳后,饱满的唇挑起一抹惬意的弧度,还极为放松地当街伸了个懒腰,走了两步,突然察觉到霍琮还落在后面,没及时跟上来。
他停下脚步,转身疑惑问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霍琮恍然回神,加快脚步跟上,“这就来。”
但直到走出去好一段路,他的脑海中浮现的,仍是方才郦黎伸着懒腰时,那随风扬起的乌黑长发,
以及青丝之下,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和盈盈一握的纤瘦腰线。
待他们走到了一个还未收摊的糖人铺前,郦黎本还在犹豫,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人了再吃这个好像不太好意思,但霍琮看出了他的心思,已经率先一步走到了老板跟前。
“哎呦客官,你来得正好,”那卖糖人的小贩笑道,“我正准备收摊子呢,两位客官要什么?就剩最后一碗糖稀了,我可以多给你们些。”
“来个兔子。”“龙能做吗?”
郦黎和霍琮几乎是同时出声。
原已经打算收摊的小贩愣了一秒,差点笑开花,连连点头道:“能做,都能做!就是龙得花费些时间,客官确定要吗?确定要的话,就在这儿稍等会。”
霍琮把郦黎拉远了些,轻声道:“我这辈子属马。”
郦黎也压低了声音,凑在一起跟他咬耳朵:“你穿的不是个孤儿吗,怎么知道自己属什么的?”
“我养母在视力还没模糊前,看相很准,”霍琮说,“她说我上辈子吃了不少苦,上天有好生之德,这辈子也该改命了,就让我改了属相。说来也巧,我穿过来那年,正好是马年,干脆就属了马。”
“还有这种说法?”
郦黎肃然起敬:“怪不得我看那老太太说话神神叨叨的,精神头也不一般,身体才被我调理好,就精神矍铄地在院里开荒种萝卜去了,身边人想拦都拦不住。”
“她就是这样。其实性格有些像阿姨,对吧?”
郦黎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这次来,我打算抽个时间去看望她,最好陪她呆上两天说说话,你也跟我一起吧。”霍琮提议道,“咱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的小贩重重咳嗽一声,无奈问道:“二位,商量完了吗?到底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一个兔子一个马,麻烦做像一点儿!”
郦黎扒着霍琮的肩膀,垫起脚探头喊道。
小贩的技术很娴熟,没多久就做好了两个栩栩如生的糖人,霍琮正要伸手去拿那匹马,就被郦黎先一步抢了过去,咔嚓一口咬掉了前蹄。
霍琮看了得意洋洋的郦黎一眼,没说什么,拿起了那只兔子,舔了舔尾巴。
“很甜。”他一本正经道。
“……你变.态吗!”
郦黎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跟个小孩一样扑上去,要去抢霍琮手里的兔子。
两人打情骂俏着走远,小贩摇了摇头,心道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景皇室几代好男色,这股不正之风最终还是吹到了民间。
瞧瞧这对公子哥儿,个个模样都生得如此俊俏,看着也不像是没钱娶媳妇的主儿,没想到,居然也是好那一口的。
他心里啧啧感叹,正要按原计划收摊,忽然反应过来,赶忙冲郦黎和霍琮离开的方向大喊道:“喂!两位客官,你们还没给钱呢!都那么有钱了可别白吃……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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