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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猛地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小贩挣扎半天,发现居然是白天在他旁边摊煎饼的同行。
“嘘!他俩的钱我来付,你小声点!”
小贩用一种“你怕不是脑子有恙”的眼神盯着他,待那人松开手后,连珠炮似地问道:“为啥?那俩一看就是不缺吃喝的老爷,你煎饼摊得那么烂,忙活一整天都没赚几个钱,还替他们付钱,你疯啦?”
隐姓埋名的锦衣卫:“……你懂个屁,拿钱走人就是了。”
他能报销,你能吗?
小贩也懒得搭理这人,反正有钱就行。
但他刚把铜板收好,就听夜色中幽幽传来一声疑问:
“对了,我煎饼真的摊得很烂吗?”
小贩:“…………”你说呢?
华灯初上,月圆中天,穿过了几条小巷,手里的糖人也差不多吃完了,郦黎和霍琮终于来到了比试的擂台前。
他们站在东南面的斜坡上,远远就看到一棵大槐树下灯火通明,一群人正围在那儿,不知在看些什么。
郦黎最喜欢凑热闹了。
他拉着霍琮挤进人群,发现这些人看的是邵钱搞出来的什么赌局统计板,目前李臻的赔率远高于天元仙人。
也就是说,大部分人都还是看好那位黄龙教教主的。
“你们还真的如实统计?”霍琮看到还有人过来,把板上写的数字改成实时赔率,不禁挑眉问道。
“不管谁赢,庄家都稳赚不亏。”
当然,要是李臻能赢,朝廷身为全京城最大的庄家,绝对能大赚一笔。所以无论是郦黎还是爱钱如命的邵钱看来,这场比试,李臻都只能赢,不能输。
郦黎盯着不远处那棵大树上飘荡的红布带,红色代表支持乌斯,黄色代表支持李臻,这也是当初邵钱想出来的捞钱办法,打榜氪金。
但现在的结果是万红丛中一点黄,如果不是他眼力尖,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估计都发现不了树上还有黄色布带。
这还是在李臻影响力最为广泛的京城,居然都是这么个结果……
郦黎的心情渐渐沉重。
“黄龙教在民间的影响力,竟然这般不可动摇吗?”
他忍不住问道,引起人群中一人的侧目而视。
在看到郦黎的长相后,那人瞳孔一缩,忙不迭地压低斗笠,但过了两秒钟,又忍不住抬头多看了郦黎一眼。
周围人实在太多了,叽叽喳喳吵得人头都大,郦黎压根儿没察觉到他那边的动静,而且这话刚一出口,旁边立马有人开始冲他了:“你这叫什么话!天元上仙可是货真价实的在世仙人,活了足足一百多年的真神仙!虽然李道长也有本事,但比起天元上仙,还是差了不少。”
“原来如此。”
郦黎不欲与他多辩,打了个哈哈就准备带着霍琮离开。
然而因为之前有人改了板子上的赔率,现在外面围着的人差不多有几分钟前的两倍,还有源源不断的看客在往这边走。最后还是霍琮拉着他,靠着蛮力,一路披荆斩棘挤了出去,期间非常幸运地收获骂声无数。
郦黎跟人说了十几次“不好意思”,几乎要把脸都笑僵了。
钻出包围圈时,他被脚下石子绊了一个踉跄,霍琮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但郦黎怀里的福囊还是掉了出来。
他正准备伸手去捡,一只较寻常人肤色稍深的修长大手就替他捡起了那枚福囊。
“多谢——”
郦黎猛地揉了两下笑僵的脸,心道今儿这福囊是失灵了,还是天上的神仙不上班,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好不容易重新挂起一副灿烂笑意,一抬头,看到对方戴着白色口罩的脸,他不禁愣了一下。
“你是医师?”
经由他普及,现在京城大部分医馆都开始给医师配备布口罩了,虽然远比不上熔喷布的隔绝性,但总好过没有。
不过这还是郦黎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有人戴口罩。
这防护意识挺强啊,他心想。
他打量着那青年的眼睛,单眼皮,眼型狭长,眼尾微挑上扬,周身气质却十分冰冷,在夜色之中略显晦暗的眼神和看不清五官的脸,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有些人尽管看不清长相,但一看就知道是个帅哥。
青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定定地看了郦黎几秒钟,眼神似乎极为复杂。
但在郦黎辨认清楚前,他便垂下眼睫遮挡住了所有情绪,把福囊递了过来。
郦黎的笑容略微僵硬:“兄台是偶感风寒,不便讲话吗?那便不叨扰了。”
他又道了声谢,把福囊重新揣进怀里,朝那青年匆匆一拱手,就和霍琮一道离开了。
身后的人越围越多,喧哗声、议论声回荡在街道之上,众人纷纷讨论着,说今天白天黄龙教的护法到场。
京城的夜晚,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乌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郦黎远去的背影,视线与似是不经意回头的霍琮交错。
在看到身形高大、单手揽着郦黎肩膀的霍琮时,他眉头紧蹙,那双比寻常中原人颜色稍浅的眼眸危险地眯起,像是一条潜伏在草丛中的艳丽毒蛇。
只是在黑暗中,又隔着这么远的一段距离,这瞳孔处细微的颜色差别并不明显。
所以霍琮也只是出于直觉多看了一眼,没察觉到什么异样,便移开了目光,低头与郦黎轻声说起话来。
乌斯在原地站了许久,目光几乎要洞穿霍琮的背影,直到一位护法找来,轻声禀报道:“教主,那位大人已经在府上等您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重新戴上斗笠,转过身,与两人背道而驰的方向转身离开。
“明日派个人去告诉那个姓李的,”他语气冷淡道,“比试时间,就定在三日后,午时一刻。”

沈江躬身朝郦黎行了一礼。
郦黎上下扫了他一眼,故意调侃他:“这才一下午,沈江你的脚就好了?医学奇迹啊。”
“托陛下洪福。”
沈江面不改色,唇边还泛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浅笑意。
自打当上锦衣卫后,沈江就在外人面前变得不苟言笑起来,只在陛下和亲兄长沈海面前,才会展现出真实的模样。
因为他心知自己这张脸、还有低贱出身都无法震慑他人,为了在季默走后替陛下掌管好锦衣卫,沈江继任上位后,手段比季默在时还要狠厉数倍——但并非严苛刑罚,相比之下,对人心了如指掌的沈江更擅长杀人诛心。
所以从镇抚司到朝堂,如今人人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喊上一声“沈指挥使”或是“沈大人”。
郦黎白了他一眼:“行了,有事说事吧。”
沈江瞥了霍琮一眼,见郦黎没有屏退其他人的意思,便直接开口道:“陛下,您让刑部查的东西,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人腹中的,基本都是一些果腹的杂物。此人是名铁匠,有个不孝的赌鬼儿子,因为在外欠了一大笔债,自己又上了年纪,打不动铁,无奈只能变卖家中铁器,落得个家徒四壁、食不果腹的下场。”
郦黎默然片刻。
这个时代的人均寿命本就很短,他解剖时,估摸此人年纪只有五十岁左右,但各个关节磨损得相当厉害,几乎要超过现代六七十岁的老人。
在平民没有任何社会保障体系的古代社会,一旦上了年纪,没有子女看顾照料,就只有手停口停,等着再也干不动活、在家乖乖等死的那一天降临。
不过……
“变卖家中铁器?”郦黎紧皱眉头,“朕好像记得,六部成立后,朕下的第一条旨意就是京城地界内,一切盐铁收归官营。”
“臣也有此疑问,故而多嘴问了一句,”沈江低头禀报,“经锦衣卫查证,此人家中全部铁器都被一位张姓商人收走,再往下查,这位张姓商人,是在替兵部干活,近来已在京城中收购了数千斤铁器送往兵部。”
“近来又没什么战事,好好的,兵部为何要收民间铁器?”
郦黎觉得不对劲了。
“之前通王兴兵谋反,连城门都没攻破就大败而逃,也耗费不了多少兵器军需,兵部大肆收拢民间铁器,难不成,是想融了重新打造成兵器?可这是工部的活计吧?”
他和霍琮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背后恐怕门道不小。
“这个张姓商人,人在何处?”霍琮问道。
沈江:“人已经被锦衣卫提到镇抚司了。”
郦黎叹气道:“你先审,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宫里。”
他郁闷得要死,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省心!
本来还想着今晚拉上霍琮安竹三个人打斗地主呢,这下好了,深更半夜的,又得处理公事。
“还有,回去前把孙恕给朕叫来,”他喊住了正要离开的沈江,“朕有话要问他。”
“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传唤。”
“这大晚上的,陛下找我做甚?”
正和客人相谈甚欢的孙恕诧异抬头,但还是抱歉地对客人拱手道:“陛下急召,抱歉,老夫得先行退席了。”
客人朝他举杯,视线却始终落在场中垂泪与汉王辞别的“杨贵妃”身上,“无碍,我自留此欣赏歌舞便是,尚书大人请自便。”
对于自己府上歌姬舞女,孙恕还是十分自得的。
他也不在意客人的忽视,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您也是位风雅之士,这可都是我从京城各个花楼之中千挑万选来的,什么《长恨歌》、《蜀道难》都不在话下,个个都是能弹会唱、琴艺双绝的好姑娘!您若是看中了哪位,千万别客气,直接带走便是。”
“多谢尚书大人美意。”
孙恕志得意满地摆了摆手,绕到堂后让侍女给换了身官服,表情立刻变得高神莫测起来。
上了马车,他端坐着整了整领口,待咳嗽一声调整好状态,孙恕掀开车帘,满脸笑容地问道:“这位公公,不知陛下找我何事?”
“奴婢不知。”
这些小黄门都被安竹调.教过,在外面不能乱说话,所以孙恕几番询问下来,也没打探出什么,只好最后问道:“那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陛下天威难测,”小黄门道,“但奴婢瞧着,应该不像是动怒的模样。”
孙恕立马舒展开眉眼,给对方塞了几颗碎银子,踏实坐回了车里。
“陛下,孙恕来了。”
“宣。”
郦黎坐在寝殿里,面朝床榻,身前还摆着一盘黑白棋局。
孙恕踏进殿内时,看到的就是明亮烛光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自己,指间夹着一枚晶莹玉润的棋子,似乎正在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陛下。”
孙恕不敢多看,忙躬身行礼,却迟迟没得到郦黎让他平身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郦黎说:“该你了。”
孙恕下意识抬眼,发现那张被紫红色的帷幕挡得严严实实床榻内,一条柳枝从帷幕的缝隙间探出,末端轻点在了棋盘的一格上。
郦黎抓着棋子的手停顿了。
“……我能悔棋吗?”
他真诚问道,刚就准备把自己刚才那一颗棋子手动撤回,被柳条不轻不重地抽了回去。
柳条打在手背上的声音并不算响,却听得孙恕眼皮一跳,内心震动不已:这帷幕后的人,究竟是谁?竟如此胆大包天!
他一直有所听闻,说陛下迟迟不理会朝堂上要选秀立后的声音,是因为早已心有所属。
难不成,这就是那位陛下属意的人选……?
“好吧,愿赌服输。”
郦黎不太情愿地投子认输,终于转过身来,看了孙恕一眼。
孙恕赶忙把身子压得更低了些,因为不知道郦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孙大人,”郦黎慢吞吞道,“何必如此拘束?起来说话吧。”
孙恕松了一口气。
“陛下召臣深夜进宫,不知有何吩咐?”
“没什么,”郦黎淡淡道,“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罢了,兵部近来如何?要是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跟朕说说。”
“陛下哪里的话……”孙恕擦了擦汗,讪笑道。
他对郦黎的话是半句也不信的,他们这位陛下虽然年轻,但心性手段可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大半夜召他就是为了聊天,鬼才信呢,“朝堂六部百废待兴,处理家国大事,就没有容易二字,但有陛下圣明决裁,又有臣等勠力同心,何愁难关不过?”
郦黎笑了,靠在椅背上抿了口茶,点了点他说:“孙爱卿啊,朕觉得这满朝文武,最会说话的,也就数你了。”
“臣只会逞口舌之力,才疏学浅,自然比不上各位同僚半分,让陛下见笑了。”
孙恕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回道。
从头到尾,他的表现挑不出半点错处。
郦黎想起方才霍琮教他的,跟这种做事滴水不漏、性格谨慎至极的老狐狸周旋,你如果旁敲侧击,他一定会乐得给你兜圈子;但你要是上来就劈头盖脸直截了当地质问,他肯定会装傻装到底。
除非你把铁证如山的证据甩到他脸上,否则就算是黑的,他都能给你说成白的。
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证据。
那个张姓商人只是个小喽啰,郦黎甚至不清楚还有多少个人跟他一样,在为兵部做这件事。
在非战时期间,兵部大量在民间收购铁器,边境那边,季默又恰好传来军需亏空的情报……
这么多铁器兵器,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吧?
郦黎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捋了捋,虽然还没有实证,但他盯着眼前老老实实罚站的孙恕,满脑子都是四个大字——
“走.私军.火”。
“朕实话告诉你吧,”一片死寂中,郦黎再度出声,“接下来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一下你们了。工部那边,朕前不久叫他们制作的火.药已经生产出来了,效果非常显著,所以朕准备投入大批量生产。”
“但这玩意儿是个危险物品,一旦投入大量生产,工部必须要加派人手管理。你也知道元善的性子,他就差没辞官躲清闲了,朕也不想太逼他。所以中央武库那边,下个月的入籍盘点和管理,就由你们兵部来协助禁军吧。”
“这……”
孙恕竟然并未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婉拒道,“陛下,是否于礼不合?陛下不如派锦衣卫去负责此事,定能叫人心服口服。”
“锦衣卫有他们的事情要办。”
郦黎盯着一脸为难的孙恕:“你的意思是,想要朕给你下道旨?”
孙恕拱手道:“陛下若能有旨意,那再好不过。军械入库毕竟是大事,臣虽为兵部尚书,但做事也得依据国法和陛下旨意,否则难以服众啊。”
这下就连郦黎也不得不佩服他了。
一方面不动声色地拍了一波老大的马屁,另一方面又让上司留痕迹,不给自己留把柄,这老狐狸,怪不得严弥都倒了,他还能混得风生水起呢。
“行,那朕就给你拟一个。”
郦黎也很爽快,一口答应下来。
孙恕忙道:“我替陛下磨墨。”
走过床榻边,他飞快地用余光扫过帷幕缝隙,却遗憾地发现除了一片白色衣角,什么都没看到。
等写完了圣旨,郦黎突然发现桌上的御玺不见了,他下意识扭头问道:“我章呢?”
柳条指了指那边的桌案,孙恕愣了一下,又赶紧跑过去,把御玺双手捧来递给郦黎。
正准备退回原位,孙恕突然听到陛下嘟囔:“真是,用完了也不知道放回原位……”
孙恕紧抿着唇,一颗老心肝都在颤抖:
陛下,您帐子里这位,该不会也是位“倾国倾城”的祸水吧!?

孙恕拿着圣旨,有惊无险地出了宫。
其实郦黎今晚也没多为难他,但孙恕无意间听到的自言自语,倒是真把他惊着了,回去后半宿没睡着,早晨起来还顶着俩大黑眼圈。
“哎,听说了没?”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什么人不可貌相!我早说过,他是个狼子野心之辈……”
孙恕哈欠连天地听着同僚们讨论,越听越迷糊,强打着精神在上朝路上抓了一个人:“他们在说什么?”
“哎呦,孙大人!”
陆舫一看他这模样,不禁大惊小怪地问道:“孙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昨晚府上闹耗子了,怎的眼睛都肿了?”
孙恕右眼一跳:怎么偏偏找的是这货!
但人是他抓的,陆舫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无奈孙恕只得好声好气回答:“没有,陆大人说笑了。昨夜陛下召我入宫,回去时天色已晚,又想着陛下的吩咐,就没怎么休息好。”
顿了顿,孙恕又故意问道:“陆大人确定吗,这件事要交给兵部?这可是事关国家命脉的大事,万一要是出了纰漏,工部肯定也是要担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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