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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只想篡位(楼见溪)


谢祁一无所觉。他松开手臂直起身,朝江怀允走来。刚一动作,猛然意识到什么,当即停在原地,有些嫌弃地皱皱鼻子。他半是无奈半是懊恼地笑了下:“想借阿允的客房一用,赶路匆忙,还未来得及休整……”
似是怕江怀允趁机赶他回府,顺势补充道,“梓州一行收获颇丰,待更衣之后,我再说与阿允。”
江怀允不着痕迹地松口气,侧身让一步:“还是你住过的客房。”顿了顿,江怀允又道,“晚膳好了管家会去请你。”
听出他让自己放心歇息的言外之意,谢祁心下一暖,莞尔应道:“好,都听阿允的。”
从刘太医口中得知的往事还未消化完全,冷不防遇见正主儿,又险些被他逼问自己还未思虑周全的答案,江怀允的心一直提着。
等谢祁的身影从回廊中消失,江怀允立在原地半晌,才按了按额角,轻吁出一口气。
不光谢祁要去沐浴更衣,江怀允去刑部天牢走了一遭,又纵马绕了大半个盛京城,也免不了洗漱换衣。待收拾停当,才动身前往膳厅。
管家守在膳厅门口,望见江怀允的身影,忙迎上去:“王爷。”说着,他探头张望片刻,疑惑问,“怎么就王爷一个人过来,谢王爷没一起?”
江怀允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膳厅:“他在客房洗漱。”
“瞧我这记性。”管家拍了下脑袋,后知后觉地道,“我这就去请谢王爷过来用膳。”
“不用了。”江怀允叫住他,脚步一转,拐向客房的方向,“本王去吧。”
客房门户紧闭,烛影绰绰,给窗纸蒙上一层昏黄的暖光。
江怀允停在门口,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静候片刻,屋内仍没有动静传出。
他推门而入。
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浴桶未收,空气中仍有水汽残存。他睃巡一周,绕过屏风。
遍寻不见的人正半靠着床头的垂花柱,呼吸均匀,睡得酣甜。尚未绞干的墨发湿哒哒地贴在中衣上,晕出一片水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江怀允原想把人喊醒,瞥见他眼下的青影,终是没有动作。
日夜兼程也要十日的路程,被他硬生生缩减到六日,路上有多辛劳,江怀允不消刻意去想,也能从他愈发消瘦的身形上窥见一二。
更别说谢祁素来谨慎知礼,若非累到极致,如何会这般毫无设防地沉沉睡去。
记忆中,哪怕染病有恙,他也一直筹谋不停,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算计。以至于,旁人总会忘记,他也不过是一个将将及冠的青年。
江怀允望着阖目安睡的青年,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刘太医的话。
他说,谢祁沉疴难愈,皆是那枚被动了手脚的自毁身体的丹药作祟。
江怀允何其聪慧,不必刘太医事无巨细地一一道来,便能还原出谢祁主动服用那枚丹药的缘由:
父亲新丧,谢祁孤苦伶仃、无人可依。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叔父觊觎皇位已久,虎视眈眈。
小谢祁虽为太子,可若是登基为皇,纵然有父亲留下的心腹扶持,也难以在危机四伏中保全性命。若是不幸早夭,那身为谢氏皇族唯一的幸存者,谢杨就是当仁不让的新帝,地位无可撼动。
小谢祁不愿意见到预想成真,只能将皇位拱手相让。
可说来简单,谢杨哪会轻易让他如愿?
太医院不是只有刘太医。为防落人话柄,自毁身体是他唯一的路。
天下没有人不会怜惜弱者。
小谢祁将自己摆在完美弱者的地位,纵然谢杨再视他为眼中钉,也不能对着体弱多病、又主动禅位的唯一侄儿痛下杀手。哪怕小谢祁有一丝一毫的损伤,素以仁义为政的谢杨便会名声大损。
彼时谢杨心知肚明,他必须要护好小谢祁的命,可心中到底不忿,便借机在丹药中动手脚,让谢祁只能拖着病体了此残生。
此一举,不可谓不狠毒。
江怀允一直都知道,谢祁处境艰难。但直到今天,他才真切体会到何谓“艰难”。
自小在刀光剑影中艰难求生,谢祁对人防备有加,是情理之中。
疑心深重的人,哪怕表露出零星几分真心,便已称得上弥足珍贵。可除了最初的试探,他对自己从来坦诚以对、赤诚相待。
扪心自问,江怀允长至如今,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浓烈真诚的情意和关切。
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他的父母为他起名怀允,以期永远记住他们曾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他们对他关心备至,从未放弃寻找能助他病情痊愈的方法。
可也是他们,在得知他的病几乎没有转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又迅速生下一位继承人。
他素来都知道,自己可有可无,所以从不与人深交。
他习惯了对俗事种种都冷眼旁观,也习惯了以局外人的身份活在世上。
谢祁是第一个看透他,也是第一个捧出满腔真心想要带着他看一看红尘的人。
骆修文告诉他,若是无计可施,不妨问问自己的心。
今时此刻,江怀允蓦然听到,他的心已经给了他答案。
谢祁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他盯着虚空缓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然回到盛京,如今正在摄政王府。
正是傍晚,房中尚未掌灯,他眨了下眼,撑着手臂坐起来,摸索着去寻灯烛。
房中窸窣的动静传出去,守在门外已久的人登时推门而入,手脚利索地点灯倒水:“王爷醒了?”
康安将杯盏递过去。
谢祁润了润嗓,因着刚醒,声音仍有些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昨夜摄政王派人到咱们府上,说是王爷舟车劳顿,怕旁人伺候得不周到,便将小的唤来。”
“昨夜?”谢祁抿水的动作一顿,“今天是初几?”
“初八,王爷睡了一天一夜。”
谢祁有些懊恼地按了按额角,待清醒些,才问:“阿允呢?”
康安深谙自家王爷的心思,事无巨细地禀报道:“摄政王午后回来了一趟,见王爷还没醒,便又去处理政务,如今还未回府。”
谢祁微微颔首,顺势问起正事:“周其还被关押在天牢里?”
“是。”
“刑部打算如何处置?”
康安觑着他的神情,谨慎回道:“听说摄政王下令,暂押不审。”
“理由呢?”
“小的探听不到。”顿了顿,康安欲言又止地道,“不过,昨夜摄政王见了刘太医,问起甘松香的事……”
谢祁抬眼望过去:“阿允怎么忽然想起问这桩事了?”
康安摇摇头,又道:“小的今日才知,摄政王昨日是从天牢出来才往咱们府上去的。小的猜测,是不是和礼部尚书有关?”
谢祁眉目顿沉,搁下杯盏,起身道:“本王要见周其。”
康安深知自家王爷的性子,说出这桩事时就知道会有此遭,也不多费口舌,利落应下:“小的这就去安排。”
谢祁稍作乔装,光明正大地进了天牢。
七拐八绕之后,终于见到了被单独关押的礼部尚书。
周其正靠着墙壁假寐,手脚虽缚铁链,可姿态闲适,看不出分毫落魄。
谢祁徐步走近,踩在枯草上,碾出窸窣的声响。
听到动静,周其慢悠悠地睁开眼,气定神闲道:“摄政王可是已经有了答案?想来你与——恭顺王?!”
“果然是你拿甘松香威胁他。”谢祁字字漠然。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手足无措的周其,目光森冷。
短暂的慌乱之后,周其很快镇定下来:“老臣虽然身如草芥,不比恭顺王尊贵,可也不想因为小人背叛,就命丧于此。”
“事到如今,周大人竟然还是不思悔改。”谢祁冷笑一声,“你与梓州刺史结党营私多年,手中冤死的人命不知凡几……桩桩件件的罪行数下来,你以为,谢杨能保得住你?”
周其面色一僵,手腕忽然用力,缚手的铁链发出沉闷的碰撞声。他胸口上下起伏,声音不稳道:“我为他效命十数年,若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凭你和摄政王,焉能让我落到今日境地?”
周其深吸几口气,咬牙切齿道,“是老臣一时瞎了眼,错付忠心!”
“你是识人不清。”谢祁冷目睨着他,“当初错看了谢杨,如今也认不清本王和摄政王。”
周其顿生警惕:“恭顺王这是何意?”
谢祁轻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上一个在天牢里威胁本王的人,是房大人。”
房大人的结局,有目共睹。
“老臣无意冒犯两位王爷,只是想求条生路罢了。”
“你的生路,却要用摄政王的政路来殉,”谢祁目光锁住他,冷冷发问,“你配吗?”
周其神情顿变。
谢祁抬步,缓缓走至他身前。
周其下意识抓住身侧的枯草,佯装镇定地与他对视。
谢祁盯着他,目光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他微微俯下身,抬手用力地钳住周其的颈间。
周其出声不能,眼神中登时盈满了恐惧。
“没有人可以挡摄政王的路,”谢祁声似寒冰,字若千钧,“包括本王自己。”
顿了下,他一字一字地问,“听清楚了吗?”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诗经·鼓钟》
我来啦!
这章本来可以早一点的,结果改文途中不慎丢了一千字的稿,重新写费了一些时间QAQ[痛苦面具]
年末啦,这本不准备拖到明年,所以十一月我准备尝试一下日更,如果做不到,我就回来悄悄删掉这条flag
但我明天还是要请假把后面的大纲再梳理一下QAQ

谢祁的视线落在周其身上,眼神幽深不见底,冰冷得让人无端心生胆寒。
周其瞳孔骤然紧缩,因被谢祁钳制住咽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祁甩开手,直起上半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礼部尚书。
周其撑着手臂,咳嗽几声,才哑着声音轻讽道:“恭顺王昔日与摄政王两看相厌,今日却如此为他考虑,真是世事无常……”
谢祁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
周其停顿片刻,终于眼含恶意地望向他:“可王爷身上的顽疾,只有老臣知晓底细。若是老臣命陨,王爷亦不能独活。”
谢祁动作一顿,忽然短促地笑了声。他冷不丁问道:“本王这条命就这么值钱?”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周其下意识一怔。
谢祁由衷不解:“怎么你们接二连三地拿本王这条命来当保命符?”
周其嘴唇翕动,却哑然无言。
他当了谢杨十数年的心腹,自然知道平日里温和待人的恭顺王远没有表面那么无害。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他单方面地和眼前这人交锋不少,深知他的心智过人、杀伐果断。
可这是第一次,他清晰直观地感受到,眼前这人的狠辣果决,不仅对外,也对他自己。
明明年岁正茂,话里话外却都明晃晃地流露着:他不在乎自己的命。
沉默半晌,周其声音发紧,强装镇定地开口:“你不在乎,焉知旁人不在乎?”
“摄政王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谢祁睨着他,声无波澜道,“本王不会让他清清白白的为政路留下任何污点。你若执意为之,不必他动手,本王亲自结果了你。”
末了,谢祁道:“周大人与其浪费时间做无用功,不如趁着性命尚存,想想自己能招供的东西。兴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周其勉力维持的镇定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他眼中蓄满了惊慌,慌不择路地向前膝行,连声呼求:“王爷,王爷……”
谢祁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将求救声抛之脑后。
踏出监室,刚一转身,谢祁脚步登时一滞。
三步开外的地方,江怀允长身玉立,不知在此站了多久。他上半身隐在烛光未照处,神情难辨。
刑部的天牢并不隔音,方才说话时,他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江怀允所站的位置,正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进来时,他将附近的狱卒都打发走,也吩咐了他们守着,不许旁人靠近。但没想到百密一疏,狱卒拦得住旁人,却拦不住摄政王。
谢祁的思绪飞快转动,步履的停滞转瞬即逝。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笑着打招呼:“阿允。”
江怀允的目光在他身上落了片刻,率先转身。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祁一边揣摩着江怀允似乎并无异状的神情,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出天牢,纵马回府。
虽已入夜,但月朗星稀,并不妨碍视物。
谢祁跟着他步入摄政王府,待绕过影壁,出声喊住他:“阿允。”
顿了顿,江怀允言简意赅地回:“有事?”
语气如常,平静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祁眉梢微扬,顺水推舟地“嗯”了声,莞尔道:“昨夜失礼,不慎睡了过去。原本要和阿允说梓州之事,也没来得及。阿允若是此时得闲,我便说给你听?”
江怀允无可无不可,瞥了他一眼,淡道:“去书房。”
谢祁嗓音含笑,应道:“好。”
谢祁多次来摄政王府,对府内的构造早已了然于心。书房是江怀允最常涉足之地,谢祁对此更是轻车熟路。
他落后江怀允半步,紧随其后地进了书房。
一落座,便开门见山地问:“先前我命人转交过来的帐册,阿允可收到了?”
江怀允淡淡“嗯”了声。
“那本帐册中记录的东西,实则只是冰山一角。”
江怀允想起帐册的内容,事无巨细地记录了这些年来礼部尚书与梓州的往来,居然只是冰山一角?
他有些错愕地抬眼。
谢祁颔首轻笑:“梓州地处西南,多年来太平无事,很是不打眼。若非冯易此次胆大舞弊,露了马脚,我都不知道,谢杨和梓州居然有如此千丝万缕的联系。”
江怀允稍一思索,便有了几分猜测:“周其这么多年来对冯家照顾有加,是得了太上皇的授意?”
“是。”谢祁直言不讳道。
二十多年前,冯家不过是一户普通人家,后来得遇贵人,才青云直上,成了梓州的富商巨贾。
江怀允回忆起帐册上的内容,问:“太上皇看重冯家,有何所图?”
“没有所图。”说着,谢祁面上露出几分讽刺。
“没有所图?”江怀允蹙眉,这不像是太上皇的性格。
看出他的疑惑,谢祁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谢杨对冯家百般看重,是因着年轻时的一桩风流韵事。”
江怀允目露错愕。
谢祁将所知的往事娓娓道来:“我父皇在位时,四海升平,谢杨顶着闲散王爷的名,天南海北的四处游历。途经梓州时,对一个女子动了心。两人甚是恩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那女子红颜薄命,不待成婚,便已撒手人寰。那名女子,正是冯易的小姑。”
江怀允静静听着。
“当地上了年岁的知情人说,冯家女亡故后,她的未婚夫甚为哀婉,为她守陵多时。其后便消失不见,一无所踪。”
“冯家经商,原本只是小本生意,在冯家女亡故后,生意日渐兴隆,甚至连官府也常为冯家大开方便之门。当地人颇有不解,后来从冯家小霸王冯易的口中得知,他有一个姑父,在盛京做高官。冯家能有今日,全仰仗盛京那位对冯家女情深不渝的高官。”
“在梓州那段时日,我特意打听过,无人知道那位高官是何身份。同冯易相熟的人说,就连冯易本人,也不知道他那位姑丈的真实身份。”说着,谢祁轻啧两声,“谢杨将这桩陈年旧事瞒得滴水不露,多年来,护佑冯家之事一直是周其代为出面。若非我没有去到梓州查到这些证据,恐怕也要被蒙在鼓里。”
江怀允眉心微蹙:“你既然不知梓州与太上皇有关,月前为何忽然起意去梓州?”
“多亏李叔提醒。”谢祁解释道,“他听说了春闱舞弊的人出自梓州,想起谢杨年轻时游历四方,唯独在梓州逗留长久的事,特意来信,提醒我注意防范。”
江怀允心下了然,没再开口。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寂。
谢祁望着江怀允,主动问道:“阿允去天牢是为了审周其?”
“不是。”江怀允顿了顿,也没瞒着,径直道,“月前京外刺杀骆修文的刺客落网,我是去审他。”
谢祁思绪微动:“那个人是——”
“周其的家仆。”
几乎是立刻,谢祁就明白了江怀允审问家仆的深意。他心下一暖:周其的威胁显然对阿允奏了效,他对周其暂押不审,只能从周其的家仆身上寻求突破。
江怀允不知谢祁心中所想,只言简意赅地将周其家仆被捕一事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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