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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沈瑞嗤笑了一声,没理会他们的卖好。
这两人的确什么也没说,但瞧着这压不住的心虚,他估摸着江寻鹤光是瞧着就应当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他转身上了软轿往江寻鹤的院子里去,看着沈瑞进去,两个人还想再说什么,春珰却转过头,警告似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两个人这才悻悻地止了声。
江寻鹤正在院子中翻看书册,日光透过横斜的枝叶散下来,落在他的衣襟上,投出几支暗影。
沈瑞站在院门处看了片刻,才懒散地抬起手在门扇上轻敲了两下。
江寻鹤听到声响后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对撞之间,沈瑞抿了抿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弯了弯眼睛笑起来道:“今日外面热闹,太傅不若同我一起去街上瞧瞧吧。”
江寻鹤看着他,目光在他束紧的腰上轻轻划过,语调淡淡道:“阿瑞不是方从外面回来吗?”
“是啊。”沈瑞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他走上前坐到了江寻鹤的对面,翻开茶盏,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昨日不是同太傅说过,陆思衡约了我去品茶。”
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水在外面放久了有一点凉牙,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紧接着笑道:“不过倒是只顾着同他说话,接连喝了十几种茶,却一个味道都记不得了,反倒是讨要回了不少点心。”
“不知晓是哪里的厨子,手艺确是不错,赶明儿他府上的人送来,太傅也可尝尝。”
“是吗?”江寻鹤不置可否地反问句了句,可随后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般轻声道:“大约是在下家庭贫苦,便是阿瑞这般说起来,也仍旧是想不出当是什么味道。”
“但想来既然阿瑞喜欢,便一定是极好的。便如同陆公子,我虽与他并不相熟,但瞧着阿瑞与他这般私交甚笃,想来陆公子也定然当是中都城内顶好的郎君。”
他说前面那几句话时,沈瑞还有些不明白,可越是听下来,眼的笑意便越是加深了几分。
等到江寻鹤将一通酸话说完,沈瑞已经撑着桌案,遮掩不住面上的笑意了。
他逗弄似的故意附和道:“那倒的确如此,陆兄在中都一向有风光霁月、惊才绝艳的美名。太傅便是现下与他不熟也是无妨,我日后寻个由头,给你们两个引见便是了。”
江寻鹤闻言绷紧了嘴角,垂着眼睛只顾看着手中的书册,连着点余光都不肯放过去瞧沈瑞。
沈瑞将他手中的书册扯了过去,随手翻看了两眼道:“虽是如此,可太傅今日须得同我出去才好。”
江寻鹤没了手中的书册,便去捡桌上的茶盏,语调中透着点莫名的生疏:“ 阿瑞在外面走了着这半日,想来应当疲乏了,这日便罢了吧。”
他说完便垂下眼,只顾着往茶盏里注茶,茶水击打在白瓷底上撞出细小的水花,周遭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别的声响。
他皱了皱眉,一抬眼却瞧见沈瑞正探着身子凑过来,离着他也不过方寸的距离,对上他的目光后便轻轻的笑开了:“太傅这是恼了?恼我出去同陆思衡喝了半日的茶?”
江寻鹤还没说话,他便好似笃定了般,再开口却是将错处全拢到旁人身上:“可若是怪起来,太傅难道不要再摊一半的责任?太傅日日上朝、讲学,留我一个守在府中,自然要出去寻些旁的乐趣。”
江寻鹤还没说话,他自己倒是先因着这点有些无赖的话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沈瑞倒是也不遮掩,坦坦荡荡的含着笑意去逗人:“可怜我留在府中守了这么久,不过才出去半日,便有人要不依不饶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觉察到自己的袖子被拉扯住——江寻鹤偏过头去,只将泛着薄红的耳尖儿对着他,轻声道:“别说了。”
沈瑞轻轻挑了挑眉,摊开手掌无赖道:“瞧瞧,不陪着我去街上便也罢了,现下连话都不肯我讲了……”
江寻鹤没等他将那些空口白牙的污蔑说完,便将茶盏里的水倒在了树下,起身道:“我同你去便是了。”
沈瑞奸计得逞,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情愿,略带着点挑衅的意思伸手笑眯眯道:“那便请吧。”
江寻鹤垂下眼,看了看他摊开的手掌,莹白的皮肉仿佛能被日光透过去般,他没再多说什么,拂袖走出了小院。
在身子越过沈瑞时,眼睑处的那点薄红缓缓退散了,神色仍是一贯地清冷,只有眼底生出些淡淡的笑意。
沈瑞却半点没个察觉,只是心中越发笃定,不能叫江东那些个污糟东西踏入沈府一步,否则凭着这漂亮鬼而今这般好骗,还不三两句便被人诓骗走了?
春珰守在院门外,她虽没进去亲眼瞧见两人之间那些举动,但也大致听见了些声响,而今憋着笑只作不觉。
见沈瑞出来了,才凑过去小声附耳道:“铺子已经安排好了,方才的书生也已经送到了官府,今日的动静不小,想来外面至少在明面上可以消停些时日了。”
她特意在“明面上”加重了语气,毕竟沈瑞这般维护,只怕那些人私底下又不知道要编排出些什么东西。
沈瑞却不太在意,只是随口道:“按照原来的安排办事便好。”
看着江寻鹤清俊的身影,他弯了弯眼睛,却没生出什么笑意来。
“这是上诸般种种,总是要有些得失的,只不过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我便先替他做了便是了。”

第118章
大约是因着方才那酸书生被送官的缘故, 街上的人一瞧见沈家的马车便远远地避让开了,生怕因为什么衣角剐蹭上便摊上什么杀身之祸。
江寻鹤将窗子处的小帘子掀开了一个边角,方一朝外面看出去, 便看见了百姓们避之如蛇蝎的模样,他有些迟疑道:“这是……”
即便他没将话说完,沈瑞也大概猜得出外面是什么样的场景, 毕竟那些人平日里给别人造谣添麻烦的时候可是言之凿凿, 半点羞愧之心也没有,一等到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便知道痛了。
反倒摆出一副是沈瑞难为人似的模样,颇没道理。
沈瑞原本想要直接说些什么,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将身子略探过去些, 向外瞧了一眼, 轻笑道:“都避开了?难不成太傅想要些掷果盈车的场景不成?”
他贴的很近, 离着江寻鹤不过方寸的距离,温热的气息将半掩在发丝下的耳尖覆上一层薄红。
江寻鹤没想到他会这样曲解, 一时有些无奈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只是百姓们生活在市井之中,日子总是要困顿些,最是懂得趋利避害,现下处处避着我们, 怕是有什么旁的缘由。”
沈瑞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一惯清冷的神情, 说出的话却神明似的兼爱众人。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知不知晓他口中这些生活困顿的百姓, 方才在街上是如何围观嬉笑, 又是如何将他的那些虚实难辨的苦处拉扯出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米粮或许不能叫他们果腹,但江寻鹤身上的那些流言却能周全了他们的唇舌。
沈瑞目光深沉, 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嗤一声道:“趋利避害?当真新科探花,连说话都要比旁人漂亮些,不如我,只能说一句‘欺软怕硬’来。”
江寻鹤垂下眼睛的时候,显出些莫名的柔弱清瘦,沈瑞半嘲半逗的话抛过去,好似当真变成个什么饱满的果子砸在他身上般,叫他伴随着马车的晃动而颤了颤肩膀。
沈瑞含在口中的后半句话忽而便说不出来了,顿了顿,才将手肘半撑在窗子上懒散道:“放心,最能叫他们害怕的便是我这个大活人。”
沈家没什么好叫他们害怕的,沈钏海原本也不是什么张扬的人,江寻鹤便更不用说了,那些人别说害怕了,只怕连半点羞愧也生不出来——毕竟他们可是自诩人间正义的。
唯一能叫这些人忌惮的,便只有沈瑞这个恶鬼似的活人。
明明就连原主也一惯祸害的都是世家朝堂的人,从没做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来,但纨绔这名头一旦出来,便给了他们群起而攻之的借口。
这个时候宣告自己害怕沈瑞倒也不是为着真的避开什么,而是用这种手段将自己同普罗大众划到一个范畴中,生怕自己便是下一个被攻击的人。
这种拙劣的手段,休说是沈瑞了,便连原主那种草包都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只有一个从市井中走出来的江寻鹤,敏感地注意到所有人的情绪,并且完全将自己从任何一个地方抛舍出去,只是怜悯地看着世间众人。
可偏偏,他才是一直被抛舍,一直无限制地深陷于苦楚之中的人。
就连在原书中,也是孤身一人成了明帝手中的利刃,即便最后封侯拜相,也照旧是高处不胜寒。
沈瑞偏过头去,提起桌案上烘着的小茶壶,方要回手寻茶盏,便瞧见一只手掌将被子翻转过来递到了他的手边。
沈瑞略偏了偏头,同他对上了目光,眼中带着些促狭的笑意,只是却未见得几分真心。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轻声道:“太傅的善心还是收着些吧,免得给自己招惹上什么麻烦,再难周转。”
江寻鹤闻言想要说些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春珰在外面隔着帘子轻声道:“公子,已经到了。”
两人的谈话便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断,沈瑞将茶壶放了回去,像是以此为标志中断了许多的不合时宜般道:“走吧。”
他先起身向外走出去,在帘子被掀开一半的时候,江寻鹤忽而在他身后轻唤了一声“阿瑞”。
沈瑞转过头,却只瞧见他低垂着眉眼,看不清什么情绪,却在觉察到他目光的时候轻声道:“可我原本便是从困顿中走出来的。”
他没什么可避讳的。
帘子搭在沈瑞的身上,日光从外面斜映进来,将边缘晕染得很模糊,他的手指捏着一小块衣料磋磨了下,喉咙不自觉地吞了吞,半晌弯着眼睛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
他话说出口的时候,江寻鹤垂下的长睫轻轻颤动着,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般。
春珰还守在马车外,见状虽听不到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却也尽心尽力地遮挡着百姓们探究的视线。
但架不住周遭的人实在是好奇沈瑞身上的那些秘密,他们越是心中害怕,便越是想要从中谋夺些可供自己消遣的东西,以此来拉进彼此之间的悬殊的地位。
待到沈瑞转身下了马车的时候,这些人又忽而作鸟兽散,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的样子去瞧周遭的摊位,讨价还价之间聊得火热。
实则心中也是害怕被牵扯上,毕竟虽没受过沈瑞的什么累害吧,但毕竟是中都内有命的纨绔,便是此刻当街杀人也没什么可叫人称奇的。
因而一个个都在偷看着沈瑞,盘算着自己应当什么时候开始逃跑。
却不想沈瑞连半点余光都不曾分拨给他们,只是姿态散漫地理了理衣袍。
春珰还在一旁扶着帘子,众人疑惑之时,江寻鹤提着衣袍从中探出身子来,周遭人的神情忽而便从有些害怕转变为一种莫名的意会。
连围观也不做了,只是四下散开——毕竟先前才料理了一个,少往旁边凑着,总是能少遭些罪的。
成衣铺子的掌柜从春珰去传消息的时候,便安排着等着,倒是心中也有些猜测,便命伙计准备了两种身形的,但现下摆在外面的却只有按着沈瑞的大致身形的。
直到瞧见了江寻鹤才笃定似的用手在身后摆了摆,伙计见状连忙进去安排,而掌柜便是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凑了上去:“见过沈公子、江太傅,二位光临小店,当真是蓬荜生辉。”
沈瑞的脚步忽而一顿,略皱起眉看过去,掌柜见状当即心头一惊,可又不知晓究竟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只能有些局促地问道:“不知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
“你同金玉轩的掌柜什么关系?”
掌柜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终有些谨慎地道:“一起在渡口抢过货。”
他局促地将手握在一起拢在身前,神情看着很是拘谨,脑子中却在飞速回想着最近可曾听闻金玉轩出了什么风声,会不会牵连到他自己的身上。
“别学他那套说辞,听着恶心。”
掌柜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但身子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立刻将身子略直起了些正色道:“方才春珰姑娘已经传了消息过来,公子想要的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目光半点没往江寻鹤那里看,但话中却将含义展现了个透彻。
等到三人进到店铺中的时候,伙计早就已经将为江寻鹤准备的成衣收拾好了,这会儿全摆在架子上等候挑选,甚至旁边还准备的了藤椅、茶水,也算处处细致了。
沈瑞略偏过头看向跟在他身侧的江寻鹤道:“太傅自己瞧瞧?”
江寻鹤抿了抿唇道:“我不过是来陪着阿瑞的,实在是不必破费。”
沈瑞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将方才在马车上没能喝到的茶水给添补上了,耐着性子道:“天气日渐凉了,总要备着些。”
沈瑞看向略蹙着眉的江寻鹤,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他的拘谨,这铺子即便在中都也是顶好的几家,价格自然不便宜,再联想到那男人送来的那些破烂,只怕这漂亮鬼这些年的衣服都是捡着家里卖不出去的便宜货穿着。
就连现在明面上是太子太傅,风光无限,实则靠着床边的窗子里还装着几件打着补丁的里衣。
上次沈瑞睡觉不老实,还抓破了一件,等到次日早上醒来时,已经完全包裹不住里面的皮肉了。
天地良心,沈瑞睡着的时候能有多大的气力?想来那衣服已经不知道穿了几年了,才是这般一扯就破的样子。
春珰将那团破布丢出去的时候,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满脸都在骂沈瑞是个禽兽。
只怕江寻鹤只顾着经营家中那点生意,却全没有这般为自己挑选衣服的时候。
沈瑞拂袖坐在藤椅上,破不讲理道:“爷今日喜欢瞧些鲜亮不重样的,连着院子中的花草都换了几岔,你自然也要换些新衣服才好看些。”
话里话外全然不见他在传胪日觉着江寻鹤一身蓝袍顶漂亮的样子。
他这话原本是为了鼓动江寻鹤去挑选衣服,却不想后者垂下眼,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的确是我不比陆公子,便连花草都送得这般合称阿瑞的心意。”

第119章
站在旁边的掌柜和伙计分明是垂着头, 一副眼观心的模样,但上翘的嘴角和脸上竭力压制的笑意,却分明将这两个人的心思彰显了个透彻, 就差当着沈瑞的面转过身子凑在一起八卦了。
沈瑞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微微翘起,一时间落不下来,好似稍一往下垂着, 便能将眼前这百般柔弱的再划上点什么伤口般。
他皱了皱眉, 略有些无奈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江寻鹤抬起头看过来,二者目光对上的时候, 他用力弯了弯唇角轻声道:“我知道的。”
他知道什么?他但凡当真是知晓,便绝不会是现下这般如朵柔弱娇花似的姿态。
沈瑞紧紧合了合眼,有意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江太傅。”
江寻鹤裹在素袍子里弱柳扶风似的身子在听到略有些生疏的“江太傅”三个字的时候, 经受不住般晃了晃。
沈瑞口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顿时吐不出来、咽不回去, 片刻后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绝无此意。”
江寻鹤轻轻撇开眼, 避开了他的目光, 也重新回应了句:“在下明白。”
一来一回之间,就差把关系退回到传胪日的时候了。
沈瑞还想要说些什么, 掌柜却好似烫手般将茶盏递到他手边,连忙止住了他没说完的话。
笑话,倘若俩人今日在他的铺子里闹出了什么矛盾,凭着沈靖云那样不讲理的样子, 还不转头就将自己的铺子给掀了不可?
他对上沈瑞因为被打断而明显不满的目光,使劲眨了眨眼, 竭力输出自己的心境: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求您了, 可万万别再说了。
沈瑞压低了眉眼,看了片刻, 有些不情愿地抿紧了唇。
掌柜见状,顿时心中安定了不少,连忙支起身子往着江寻鹤那边去,边走还边赔着笑道:“太傅大人可以看看这些衣服,虽然是些成衣,但也都是按着大人的身量挑选的,先前沈公子派了春珰姑娘来吩咐,因而这些也早早都准备好了,只等着大人来挑选了。”
掌柜说完后便从一旁挑了几件出众的,殷勤道:“这几件款式也好,料子也不错,大人可以试试。”
江寻鹤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几件衣服的料子的确是江东近两个月新出的,用了新的织法,的确称得上是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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