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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若换做平常便也罢了,只是商船到了江东,那位把持着江东大半生意的江大公子便抱恙去了山上,实在是叫人不能不多想。
他为挑了挑眉道:“抱恙?掐着这个时段生病,不知晓的还以为是我给带去的灾祸呢。”
陆思衡知晓他的心思,解释道:“听闻早在月前便已经病了,江东现下的生意又重新回落到梅花商行之中,没了个主持大局的,只怕余下的便要各怀鬼胎,阿瑞若是不想要亏损,便须得多花出不少心神才好。”
沈瑞在心中略盘算了下时间,若当真如同陆思衡的消息所言,那倒是的确可以摆脱故意躲着自己的嫌疑,只是他这般想着,却只觉着有什么一直被忽略的东西冒了个尖儿,但不过是一愰神的功夫便又消散了,半点寻不到踪迹。
沈瑞略皱了皱眉,却没再多追问,总归到了时候,自然便会万般清晰。
他将陆思衡新递过来的茶盏端起来,闻了闻里面散出的茶香随口道:“我不过是为了赚点钱财,好叫日子好过些,又不与他们谋夺家财,哪里用得上那些手段来同我算计?”
陆思衡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多说。其实他并不能完全猜出沈瑞同楚家联手的原因,但是沈瑞既然不愿意多说,那即便再问下去,也是满腹的虚假,反倒影响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的、岌岌可危的关系。
左右无论沈瑞心中藏着怎样和的布局,也早晚要显露出来,沈瑞行事没个顾忌,多讲求个自己高兴便好,但他却不得不顾着整个陆家。
就他现下推演出的种种可能,无一不是险境,沈瑞可以走,但陆家却不能走。
陆思衡垂下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指着桌案上十几个茶盏道:“今日品了这么多,阿瑞觉着哪个最好?”
沈瑞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日的“正事”——陆思衡请他来尝今年新晋上来的茶叶,虽说是才到手的,却也有不少是存了多年的,味道差异并不算小,但沈瑞方才满腹的算计,早已经将品茶一事抛在了脑后。
现下陆思衡正看着他,等着他给出了什么答案,他抬眼看过去,正和陆思衡对上了目光,他敢肯定陆思衡定然是瞧出了他的窘境,却连半点“轻轻揭过”的心思都没有。
见他不说话,还轻声催促了句:“阿瑞?”
沈瑞瞧了瞧桌案上十几个瞧不出太大分别的茶盏,先前没用心记着,现下连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也想不出来了。
他瞧了好半天,陆思衡竟也有耐心地陪着他看了好半天,沈瑞见左右都逃不掉,干脆耍赖地指着一旁的那盘糕饼道:“我吃着,这个最好。”
他说的一脸坦荡,好似没有半点心虚。更何况也不算是假话,也不知晓陆府的厨子是哪里的人氏,做的糕饼同中都内流行的风味并不想同,也算是额外的清甜。
他这耍赖的姿态太过明显,连遮掩都不曾有,陆思衡无奈失笑道:“也罢了,既然如此,便叫府中的厨子做好了时时给你送到府上去。”
沈瑞捏起一小块糕饼放在眼前瞧了瞧,做工精致,想来是花费了不少心神,他弯起眼睛笑道:“这样岂不是要多多麻烦陆兄。”
下一刻,他便将糕饼放回到盘子里,施施然地用绢帕擦干净了手,屈尊降贵般道:“不过陆兄既然情愿,那边多多劳烦了。”
陆思衡看着他耍的这些小把戏,无奈扶额地纵容道:“还想吃什么一并吩咐下去。”
“那倒是也不必了。”沈瑞将册子揣进袖口,将面前茶盏的盖子重新盖回去道:“今日便罢了,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回去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倒是不曾听闻近日中都内又出了什么事情。”
陆思衡倒是没料到这个,而今商船到了江东,就连生意都还没有谈出个什么进程,他想不出沈瑞在中都内还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原本是没有的,不过现下新添补了一件。”
沈瑞理了理衣袖上的细微褶皱,看着袖口金线织成的绣花,眼底生出几分暗色,可神情却不见半分惊动地笑道:“大约是前些时候掏出来的一笔银子,惊吓到了那些人,好叫他们以为什么破烂玩意儿都能往我府中递了。”

第116章
马车路过闹市的时候, 沈瑞忽然在车中喊了声停,春珰立刻将帘子掀开了个边角,探进点头轻声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去捡几家做工漂亮的成衣铺子, 叫他们备好东西,半个时辰后,爷带人过来。”
春珰闻言微微一怔, 她近日倒是不曾听闻公子又同谁关系交好, 但转念一想,便想起了方才来陆府之前那男人在府门闹出的动静, 于是颔首应了声下马车寻铺子去了。
这会儿街上的人正多,即便车夫已经将马车朝着周边赶了一点,却仍然是占据了不小的地方, 好大个马车横在街上叫周遭的百姓不得不绕着走。
多走了路自然就要不满, 沈瑞坐在车中能够清楚地听见那些人的小声议论。
“这又是哪家的车马挡在路上?”
“哟, 可小心些吧, 这都瞧不出来?那么大个沈家的族徽都快要戳到你眼睛里去了。”
被阻止的男子明显颇为不满,又因着方才友人的话, 觉着自己被下了面子,连语调中都难免带上了些尖酸刻薄的意思。
“沈家又如何?不过是占着个好出身罢了,说到底不还是个酒囊饭袋?只怕连大字也认不得几个,却可以靠着世家的荫蔽将来登入朝堂之中尸位素餐。”
跟在他身旁的好友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越说越来劲, 到底是怕影响到自己的身上,连忙去拉扯着急声道:“你且小声些吧, 那沈靖云哪里是什么好相与的, 若是叫他听见了, 你我今日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这话仿佛戳到了后者的痛处般,更是不依不饶起来道:“他便是听见了又能如何?难不成我说的话中有半句假话吗?”
沈瑞猜他也未必是不知晓世家杀人最是不需要理由, 更何况这世上原本就有太多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但他大约是因着心中实在是气愤,这会儿说起话来是半点也顾忌不上了,越说越没个分寸。
沈瑞原本也并不是很想要理会他,毕竟着中都城内想要指着他鼻子痛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人说得这些在其中比起来着实还算作是文雅的。
但是男人却不依不饶地逼问着他那同伴,好似对方不附和他,便是意味着对方也是跟沈瑞同流合污的一般。
“你说说,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沈瑞实在是被他那破锣嗓子吵得头疼,随手将窗子上悬着的帘子掀开了个边角,懒声道:“嗯,说得极对。”
他那友人是正对着马车的,在沈瑞掀开帘子的时候,便惊讶地长大了嘴巴,这会儿再听见他说话,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沈瑞估摸着他这会杀了那男人的心思都有了。
反倒是那男人因为背对着沈瑞,一时半会瞧不出太多的反应,只能感受到他的后背已经绷直了,大约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沈瑞的指尖在窗子的边沿处轻轻敲了两下,算作是消磨时间,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想着:既然是害怕,方才又是何必给自己找难堪。
男人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转了过来,他大约实在是没想过为何沈瑞会在这马车之中,若非如此,方才也不会那般高谈阔论。
他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试图缓和下氛围,在发觉出自己的僵硬后,干脆将那点努力全都收了回去,挺直着脊背,摆出副不卑不亢的姿态道:“见过沈公子。”
只可惜若是没有方才那点慌乱,瞧着或许还当真是个有风骨的,换做现在,沈瑞只觉着这人算计颇深。
但懂得算计原也不算是什么错处,换做个是个惜才的,说不定就看中了他这个性子,但沈瑞明显不是这种人。非但如此,他一惯是管这种人叫贱皮子的。
“原本呢,是不太想理会二位的,但二位的阵仗也着实大了些,岂止是在马车之中,便是我现下在沈府中坐着,恐怕也照样字字听得清楚。”
他一通话,将那友人说得面红耳赤,连忙试图解释道:“还请沈公子原谅,实在是我这朋友遇着些不平事,所以近些时日才心气难平,一时妄言,不想却冲撞了沈公子。”
“不平事?”
沈瑞闻言略一挑眉,仿佛生出些兴趣般道:“这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不平事,竟然要将气撒在我的身上。”
男人闻言将头一瞥,露出些莫名的倔强,像是蒙受这什么天大的委屈般,沈瑞瞧了一眼,便刺眼似的迅速将目光移开了。
反倒是他的友人,神情还算正常些,不过是有些为难,不知道当不当说罢了。
经了这么一遭,沈瑞大约也明白为何二者之间会当街吵闹起来了,一个自命不凡又颇有算计,另一个却是个实诚的,非但“配不上”前一个的心气,也不能把握住时机替他谋取,也是难为他们搭伴儿走到今日。
“既然都不肯说,不防叫我来猜猜。”
沈瑞故意将语调拖长了些,在确认吸引到了男人的注意后,笑了一声道:“该不会是因为先前科考落榜,一时之间受不了这个打击,便开始见着谁过的顺畅都不满意吧?”
见二人没有反驳,沈瑞便知道自己说对了,他的手指轻轻敲着,有些漫不经心道:“这位若是这般的心性,只怕再有个十年八年,也照旧是名落孙山的货色。”
男人顿时涨红了脸,他最初的确是没想到沈瑞会留在车中,才一时口不择言,但在看到沈瑞的瞬间,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好运也许就要来了。
虽然这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吧,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毕竟是立志要为天下百姓谋得好日子的,就是借了沈家的势力又能如何,待他入朝为官之后好好做事便是了。
却没想到沈靖云竟然半点不顾及他的颜面,他顿时心头恼火起来,冷笑道:“心性?空有满腹经纶,却照旧让那些世家纨绔子弟封侯拜相,我们这些寒门子弟,便是再有个百年也照样不是要落于人后?”
说完后,尤觉着不够似的,狠狠地啐了一口。
对比着他的恼怒,沈瑞的反应堪称云淡风轻:“是吗?可我怎么记得今年科考的探花郎还是商贾出身,如今不也贵为太子太傅,怎怎么这世上偏就留下个你怀才不遇?”
“究竟是怀才不遇还是一肚子草包,我看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沈瑞捏着他话中的错处,四两拨千斤地将他方才的话重新骂了回去。
更何况他也算不得故意难为人,大约是为了给自己多囤些兵器,明帝今年科举之时可是录用了不少平民子弟,甚至早早就允许了商贾子弟同样可以入朝为官。
瞧着那架势,是把凡是能为他所用,对付世家的势力全都搜罗到了一处去。
他说得句句属实,却戳破了男子那可笑的假面,当即便大声道:“那江寻鹤分明是做了你的姘头才得以有今日,也敢拿出来说?”
毕竟是在闹市之中,周围的百姓并不在少数,这会更是竖直了耳朵,等着听些热闹。
沈瑞的目光当即便阴沉了下去,他虽将人当做金丝雀养着,却不代表此事能成为这些个污糟玩意的谈资。
更何况若非他从中作梗,只怕江寻鹤今日便是翰林院中颇受重用的新科状元,这男人只怕是更加望尘莫及。
沈瑞扯了扯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沉声道:“江太傅科考的文章想必这天下学子都已经品读过了,你既然觉得不配为探花,那便是你能写出更好的了?”
“来人,拿纸笔给他写,今日写不出来,便是欺君之罪!”
周围有好事者,不怕事情闹大,更是为着讨好沈瑞,休说是纸笔,连桌子都给搬来了。
男人提笔站在桌子前,汗水流了满脸,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他平日里学问并不算差,此次落榜也只是因为文章写得太过于激进,才叫考官觉着他心性不行给刷了下去。
可现下他一闭上眼睛,曾经读过的书半点也想不起来,蔓延都是江寻鹤写的那篇文章。
他深知自己根本就是无法超越的。
众人等了半晌,却见他手指一松,毛笔瞬间落在纸张上,将上面染上了大片的墨渍,围在周边的百姓立刻发出了“嘘”声。
男子瘫坐在地上,心灰意冷地又哭又笑道:“可怜我寒窗十二载,终究是难成抱负啊……”
春珰已经将事情办妥了,听到外面有声响便立刻出来站到了沈瑞的马车旁,见状轻声唤了声“公子”来试探沈瑞的意思。
周遭的百姓也在等着,这男人虽然有错,但到底是平民中难得供养出的学子,同他们也算有些共同的利益,他们虽然喜欢看热闹,但正等到判处的时候,却还是期望着沈瑞可以手下留情。
但沈瑞从来不是什么良善的,这些人也不知晓对一个纨绔抱有着什么样的期待。
“当街空口白牙污蔑朝廷命官,送官处置吧。”
说罢,便放下帘子,身形掩在了马车之中。
春珰在外面低声应了句“是”,便听着一阵吵闹后,周遭安静了不少。
沈瑞将身子倚靠在车壁上,懒散地想到,那漂亮鬼若是没有他给撑腰做主,可该怎么办呢。

第117章
江寻鹤讲学回来还不等进府门, 便觉出些不对来,门房处的小厮见着他连头也不敢抬,只怕随便换双能瞧见人的眼睛来, 都能看出明摆着是有事瞒着他。
他脚下一顿,略有些迟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对在下说?”
小厮原本瞧见他便心虚,别说同往日一般主动见礼了, 只恨这府门处没个什么缝隙叫他可以钻进去。
看着江寻鹤终于进去的时候才微微松懈下来, 谁曾想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吐尽,便听见这么一遭。
小厮立刻涨红了脸, 急声道:“没……没有。”
大约是说完后便安定了几分,又觉着不够似的填补道:“小的身份低位,哪里有什么能与大人说的呢。”
江寻鹤没说话, 目光却落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小厮心中慌乱,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只能抬起头, 仓皇的朝他笑了笑。
小厮对上他黑白分明的瞳孔仁,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般, 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眼前的可不是中都城里那些由着他糊弄的草包。
但这种事从来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他又不能违背了公子的命令,因而只能硬着头皮地小心试探道:“江大人可还有什么旁的要吩咐?”
江寻鹤垂了垂眼, 将目光收拢了回来,轻笑一声说道:“无事, 劳烦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小厮终于完整地松了一口气, 可回想起来却又觉得处处都不对劲。
正巧同他一起值守门房的另一个小厮才从厨房拎着食盒回来,没成想还没走近, 就瞧见了江寻鹤,他心中害怕,就藏在了一边儿。
知道瞧见他走了,才慢慢挪动出来,对上同伴恼怒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解释道:“实在是两个人更容易露馅,不是故意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的。”
放才回话的小厮心头虽然还有怒气,却也知晓事情过了便是过了,再追究下去,除了伤感情,也没什么旁的利益可图。
于是装腔作势地拿捏了一番后,就半推半就地原谅了。
他将方才两人之间的话讲给了同伴,挠着头小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心中害怕,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禀报给公子?”
他心中害怕,另一个小厮也自然心虚,但在听到他要把这件事告诉沈瑞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算了吧……公子只是不许我们把这件事告诉江大人,又没要我们做别的。更何况我们现在无凭无据的,贸然告诉公子,少不得要挨一顿责罚,说我们办事不力。”
沈府的规矩不比其他家,在中都内也是出了名的严苛,沈瑞又是个惯会磋磨人的,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对他都有些惧怕。
另一个听见他这样说,不知想起了什么,面色也难看了几分,犹豫了片刻后,最终还是附和道:“那便算了吧。”
谁知两个人商量完还没有半盏茶的工夫,街上便传来一阵马车轮子压过石板的声音,熟悉的铜铃碰撞声让两人口中的饭一时难以下咽。
两人对视一眼,便齐齐地放下碗筷,迎接去了。
沈瑞方一下马车,就瞧见两人拢着手站在府门前,面上满是讨好与心虚。
他眯了眯眼睛,却没说话,两个小厮对视一眼,连忙迎了上去:“公子回来了,江大人方才刚回来,公子放心,我们一个字也不曾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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