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不是正确的答案。我在周管事的屋里就卜算过一回。”
“李迩不知我卜算之术的灵验,但你的主人亲眼见过,你应当也曾听他说过。”
“我向你保证,李迩一旦将这个名字输入,就会像上一位玩家那样,暴毙而亡。”
乌望越听越警惕,引擎似的咆哮声刚要从喉咙里滚出来,就见扶光忽然起身,从一旁摸来一只肉罐头,包装和杰克投喂它的一模一样。
原先带着威胁的压迫感撤去,扶光重新蹲下,神色里带着几分玩笑冲它晃了晃肉罐头:“我可以帮你阻止他输入这个名字。唯一想要的回报……是你替我劝说你的主人,将他盗走的东西完好无损的还给我。”
扶光微微挑眉:“这个交易,应该不过分吧?答应我,这个肉罐头也是你的。”
“……?”乌望狐疑地瞅着态度莫名大变的两脚兽,不知道这人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但是有肉不吃是傻瓜,乌望想也不想地一爪踩上——等等等等,还是不能这么掉以轻心。
扶光垂头看着眼巴巴瞅肉罐头的哈士奇,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笑,听不出情绪:“还是防备我?没必要。”
“锁链拦着,我杀不了你。你的主人就在这个本里,我也没必要趁着碰你的时机将你单独掳走。”
他甚至服务到位地揭开了手里的肉罐头,托到乌望面前:“就只是一个单纯的交易,别想太多。想太多,可不是一条狗该做的事。”
银发刁民甚烦,但肉罐头好香。
乌望吞咽了好几下口水,终于一爪踩上扶光的手,一嘴怼进罐头中。
时间在这一刻恢复流动。
金弦霎时绕过乌望的足踝,又绕过扶光的手腕。
奋力炫饭时,乌望听见扶光带着笑在他头顶轻轻道:“交易成立。”
“?”耳尖甩了甩,乌望衔着被它舔得差不多的罐头仰起头,试图倒出最后一点肉渣。
一旁接连传来小桃和李迩的倒吸气声:
“哈哥??”
“幻觉吗?我好像看到卡西踩着扶光的手在吃罐头?”
李迩用力闭了闭眼,定定神,再次看向乌望和扶光,面露疑惑,连输入回答都忘了。
然而被他看的两位祖宗,哪一个都不在意外人的视线。
扶光好脾气地任乌望在他手上踩出一串爪印,耐心地等着乌望吃完。
直到乌望收回爪子,他才垂下视线,意味不明地瞥了眼掌心的梅花印,重新微笑着抬起头:“不是幻觉。”
扶光站起身:“周瑾不是正确的回答。如果不想送命的话,还是别急着打你父亲的脸了。”
“?”李迩现在更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在幻境里,“我刚刚……断片儿了?怎么你们的关系突然就好上了?”
杰克嘴唇不动地小声逼逼:“哈哥只是和肉罐头关系好上吧……”
乌望兴高采烈地冲杰克汪了一声。
扶光依旧只是温笑晏晏,并不在意被人拆台:“还记得周瑾脖子上的勒痕吗?”
“记得,怎么了?”小桃皱起眉头,“喉结两边有挣扎留下的指痕,他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应该没错。”
李迩紧跟着嘶了一声:“那人用的力气还挺大,周瑾的脖子都拗断了。”
“……”扶光向李迩投以微笑的注目。
这表情乌望已经很熟悉了,甚至还会摆出相同的眼神,向李迩投以严肃的注视。
“……”李迩服了,他居然觉得这俩的模仿秀表演得还挺成功,“怎么,我哪里说错了?柳夫人攻击周瑾一直都是掏心挖肺,可没碰周瑾的脖子。周瑾倒下时脖颈弯折,应该是他死时就折了吧?”
“……”扶光盯着李迩看了会,微微闭眼。
片刻后指尖微抬,金弦倏然飞起,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小吊人的轮廓,悬空摇摆。
扶光伸手推了推那个小吊人,谆谆引导的神态很像幼教老师在给幼稚园儿童上课:“可一个人如果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再次被吊起时,怎么会是垂着头的呢?”
乌望跟着肃然:“汪呜。”
“……”一群文盲露出茫然的神情。
只有杰克这个时常和尸体打交道的人轻啧了一下嘴:“当时我看着被吊起来的周瑾还纳闷呢,他脖子都被人勒折了,应该是颈后骨折损,头往上仰才对,为什么被吊起来后却是低垂着头的?”
“像这种垂着头的情况,应该是颈骨后折损,多半是上吊导致的。”
“……上吊?谁?周瑾?”
李迩着实是听困惑了,“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上吊?别忘了周管事屋子的后窗上还留着周瑾的脚印呢,这肯定是他逃跑时留下的吧?指不定是和玄灯匪分赃不均,反被杀害。不然……也没别的情景需要他出亲妈的房间,还得翻后窗?”
“……”扶光再次微笑着闭了下眼睛。
乌望模仿得兢兢业业,跟着扶光一道闭眼,像站着打了个毛绒绒的盹。
哈哥很可爱,但是扶光的表情就很嘲讽。
不知道为什么,李迩感觉扶光这表情像是在说朽木不可雕。
扶光叹息着睁开眼睛:“刚刚在这棵松树下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李迩:“记——”
平地里忽地刮来一阵阴风。
森凉的寒意浸入骨髓,乌望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确认这不是普通冷气的武力攻击,应该是鬼气的魔法穿透伤害。
“谁进了……我的卧房?”
沙哑的声音从主屋的方向传来,透着狠劲儿:“我就知道……不该相信外人……来人!给我搜!有外人进了……本老爷的卧房,进了柳宅!”
“嘻嘻!”
众人的左右两侧忽然冒出两个笑嘻嘻的男童子,顶着一模一样细吊的眼睛扑过来:“抓到了,老爷!”
李迩:“——草!”
围栏外骤然滚起浓浓黑烟,断绝了他们翻栏而出的生路。
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重新翻回主屋,或者破釜沉舟,直接和鬼老爷硬刚。
在场众人屏息半秒,面面相觑。在默契达成前,先听见一声兴奋的犬吠:“嗷呜——”
乌望已经飞扑出去了。
它甚至扑的不是两边围上来的男童子,而是跃过后窗,直扑站在主屋内的柳老爷。
死都没想到自己摆开架式发出恐吓,换来的不是惊慌逃窜,而是泰狗压顶的柳老爷:“???”
——狼在猎捕食物时,攻击一向是致命且果决的。
扶光越过窗台看向里间,恰好迎对上乌望衔咬着柳老爷的脖颈缓缓抬头,向着窗外望来的幽蓝色眼眸。
夜色浓稠,屋内一片晦暗。
暗得人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那双幽蓝色的眸子,像平静跃动的火光,穿透了所有的黑夜与迷雾,冷冷地注视着世人。
那不像是一双狗的眼睛,像是深渊。
它可以在平日里用各种撒娇打滚、慢不着调慢慢消磨人类的警戒心。
也可以在这叼衔着猎物脖颈,浑身浴血的一瞥中,令人倏然记起,它的身体里还流淌着来自西伯利亚狼族的血脉。
扶光的目光不受控地停留在那双磷蓝色的眼眸上,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一次抛开了一切伪装的示威。
没有装傻充愣,没有无厘头的闹剧。
它潜行在黑夜中,凝视着他,睥睨着他,披着黑暗为它织就的冠冕与华袍,以与他同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回应他一直以来的诸多挑衅。
与孤狼无异的咆哮声从乌望的喉咙中低低地滚出,扶光毫不避讳地与它直视。
不知过去多久,蜜金色的眼底漾出一片冰冷中夹带着兴致盎然的笑意:“有,趣。”
第33章
谁也不知道扶光这句“有趣”到底趣在哪里,杰克于躲闪间扯着嗓子叫:“能不能别对望了!来搭把手啊两位大佬!!”
乌望微微抬首,目光越过窗台,看见整个柳宅的“人”似乎都涌来了。
穿着洒扫衣服的、做丫鬟打扮的……挤成一片涌动的“人”海。
所有人都顶着一模一样的细吊眼,逼向包围圈内的活人。
混战之中,小桃一脚踹开向他扑来的老妪,右手一转血刃,反手深扎进身后男童子的头颅。
“嗤——”
血浆迸裂。
红的白的流得满脸都是,可白衣书童依旧在干嚎:“老爷——他打人!他拿刀子捅我脑袋!不行不行,我不能吃亏,我要扎回去!”
他嘴上哭着,脸上笑着,紧盯小桃放完狠话,身影却倏然一下飘远了。
下一瞬,出现在天海帮的人群中央:“你们……谁是老大?”
白衣书童的眼珠在细长上吊的眼眶中滚了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
他的目光在每一张脸上滚了一圈,忽然直勾勾地看向李闻:“就是你吧?最大的那只老鼠……嘻嘻,这次是我赢啦!”
“……”李闻面色不变,向后撤了一步。
“嘭!”
一团浓绿的烟雾在人群中遽然爆开,带起一阵剧烈的呛咳声。
“……!”不远处的李迩瞳孔骤缩,“都闪开!别沾那雾气!那东西有毒!”
一直看着窗外的乌望忽地动了。
它像条影子般飞掠过窗,与扶光擦肩而过时,后爪精准地一踏扶光的肩膀,再度借力跃出,一口叼住几乎退进浓雾里的颜洄的衣领,差点将人带得栽倒在地:“呜!”
被动当了把垫脚石的扶光:“……?”
“诶……!”颜洄被这股冲劲带得踉跄几下才站稳身体,匆匆反手抬伞,招架住从背后劈来的两柄菜刀,“多谢哈哥,不过我并不怕毒——”
“不怕你妈!”李迩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比之前和李闻对峙时还要暴怒。
他长腿一撩狠狠踹开扑来的黄衣童子,转身赤着眼扣着颜洄的咽喉直撞上窗台:“知道上瘾是什么滋味儿吗?嗯?!等你涕泗横流,趴在地上像条狗一样向人乞怜的时候,你就知道怕不怕了!”
乌望差点被李迩的动作掀翻出去,身体一扭踩着颜洄的后背跃回窗内。
屈腿落地时,恰好听见扶光在窗外语带危险地开口:“这描述,听起来不像是毒,倒像是大烟。”
李迩狠啐了一口:“比大烟狠多了!这可是技能,比现实里制药更狠,你看看那些在地上打滚的鬼——”
有那么一瞬,李迩思考起了自己有没有必要遵守遵纪守法、不杀人的底线。
李闻这帮子混账的罪行罄竹难书,他甚至觉得面对这伙人还谈法律,简直就他妈的是笑话,是假矫情。
他攥着琴弓的手咯吱收拢,指甲在掌心抠出深痕,有那么一秒,琴弓几乎要搭上琴身。
亡魂的絮语忽而涌起,灰色的浓雾从他脚边蹒跚而过。
只是眨眼的功夫,一道微胖的人影大叫着被一只骷髅手拖曳到李迩脚边,一根乌黑的法杖高高举起,重重砸下,杖尾狠狠贯穿脚边人的脑袋。
“……”李迩瞳孔微扩,缓缓抬头。
杰克面带嫌恶地拔起自己的法杖,甩甩尾端的脏污,又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李迩:“甭做什么心理挣扎了,我知道你想着有朝一日如果能回家,希望手上干干净净的。”
“哥帮你动手。反正死在我手上的人呢,也不止这一两个,血早洗不干净了。”
先前的左躲右闪,捉襟见肘,显然只是杰克又在玩扮猪吃老虎那一套。
这会儿他直接硬顶着刀劈斧砍,身体被砍得不成人形,他又一点儿都不在意了。
杰克拿着法杖往天海帮的方向抡了一圈,满脸阔气:“说吧!还有谁的技能是造毒的?哥正好缺人手。”
回应他的是一声婉转的戏腔:
“当日向西厢月底黄……”
一抹水粉色的身影揉进人群,顷刻间就掏出了两颗心脏。
被柳夫人挑中的倒霉蛋仰面倒地。
远远的,又蹦来踩着小红鞋的林自在,还有攥着戒尺的林账房:“不成规矩……不成规矩!”
“……”杰克慢慢低下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胸腔,又看看已经飘走的柳夫人,表情从茫然切换到震惊,再切换到手忙脚乱:“不是——姐姐!不要掏我原配的器官啊,我还没打算换个心脏!”
他这一嗓子仿佛拉开了某种无形的序幕,现场再度陷入一片混战。
乌望端坐在屋内,丝毫没有出去的意思。
还没闲下来几秒钟,就见扶光倾身搭上窗台,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你怎么不出去帮忙?”
乌望回以看睿智的眼神,蓬松的大尾巴一甩,霎时将重新挣扎着起身的柳老爷拍飞出去,狠狠砸在侧墙上。
这一次的重击比上一回的衔咬更狠。柳老爷还没滑落在地,头颅就已经和身体毫无默契地分头行动。
脑袋骨碌碌滚到乌望身边时,乌望一爪按上柳老爷的头顶,冲着扶光阴恻恻地咧了一下森白的獠牙。
它蹲在房间里是为了镇压柳老爷,某个银发两脚兽闲靠在窗外又是在划什么水?
这话乌望没说出口,扶光却莫名地从乌望的眼神中领会到这条狗无言的暗示。
喉中忍不住溢出一声轻笑,扶光不轻不重地叩了下窗台,转身投入战场:“你不装的样子看起来倒是顺眼多了。”
乌望:“……”
你倒是一直很装。
小桃和周末都说你多少回了。
身后传来柳老爷摇晃着起身的声音。
乌望收回视线,一踩爪下的头颅,拧身扑向再度起身的柳老爷。森锐的牙一口咬住柳老爷的侧腰,将人狠狠掀掼在地面。
那颗单独行动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过来,被乌望一尾巴摁住,又灵活地掀了个个儿。
忽然头顶抵着地面的脑袋:“??”
从未见过尾巴如此之灵活的狗子!
它疯狂晃动,晃得那截断口越发显眼,引得乌望不耐的目光顿了几秒。
窗外有人喊出了和它一样的发现:“等等!这些鬼怎么好像都是被砍过头的样子?你们扯一下他们的衣领看看!是不是有缝合线?”
乌望歪过头斟酌须臾,叼着柳老爷的身躯跃上窗台。借着狭窄的窗口,把算得上高个子的柳老爷横卡了个结结实实,理直气壮地踩着人往外看。
比起开始到处抓鬼扯领子的小桃他们,乌丸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天海帮。
这群人也不知道是吝啬,还是手头拮据,居然一个保命的道具都没拿出来,光凭着技能和鬼潮硬碰硬。
他们聚在一起,站得很紧凑,将李闻团团包围在中间。因为配合默契,居然撑到现在也没怎么减员。
真要说起来,让天海帮减员最严重的反倒是某些玩家们……
乌望盯着包围圈中央的李闻看了片刻,收回视线。再看李迩,已经在喊完“扯领子”后身先士卒,一把按住其中一个——
“呃,不好意思,你们都长着一张脸,我差点没看出来你是女鬼。”
李迩赶紧把手里的丫鬟鬼丢开,费劲巴拉地和小桃一道压住黄衣书童:“别动!看一眼你的脖子而已,干什么挣扎得这么厉害?”
灰雾滚滚涌过地面,替李迩他们禁锢住黄衣书童的双足。
小桃一把撕开书童的衣领:“切口平滑整齐,边缘有缝合的痕迹。嘶……”
小桃看着切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灰雾入场,场面上的局势一下变得可控起来。
柳夫人被扶光的光弦困住,林氏父女在颜洄的橙火逼迫下瑟瑟缩缩抱在一起。剩余那些的小喽啰被杰克用灰雾困在原地,只能徒劳地挥舞手臂鬼吼鬼叫。
乌望舔了下唇线,无视柳老爷呜呜的挣扎,就地……就鬼趴卧下。还没闲几秒,就有人晃荡到它身边,很没有边界感地往窗口一靠,差点把柳老爷挤下去:“我怎么感觉,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扶光故作思考,片刻后像是恍然:“也对,毕竟你是狗。”
乌望:“……”
它置若罔闻,不听扶光这些屁话。眼看着小桃皱眉没几秒,忽然眼神一亮:“——我明白了!”
扶光继续骚扰狗狗:“这个小桃倒是聪明。不知是不是借了技能的便利?”
乌望不鸟他,扶光也不觉得冷场,继续温声闲聊:“这技能其实颇为厉害,只可惜只有A级。如果能升到S级,不知能不能看穿孤舟游戏的本质……不过,孤舟应当不会允许这样作弊的技能存在。”
排遣完说话的欲望,扶光终于安静下来。
乌望坐得不动如山,看着场上的小桃低声念叨了句扶光在很早之前就特意提点过的“看破不说破”,深吸了口气:
“我知道了。”
“柳宅的人不是死在玄灯匪劫掠,是死于砍头。罪名是勾结玄灯匪,对吗?”
“……”在灰雾中涌动挣扎的鬼潮霎时一僵。
下一秒,百鬼齐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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