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可我听说的小桃,好像是个烂好心的圣父啊?总觉得是个软和性子……怎么会‘走到哪儿都开着吸血鬼卡’?这卡开了之后,不是会理智崩盘,见谁杀谁,敌我不分吗?”
“嗐……听说,他以前重伤昏迷过一回,从前的记忆都没了。打那之后,他为了能让自己在极端环境下保持清醒,就一直拿吸血鬼卡磨自己的意志力。这不?后来安魂曲拿刀子捅穿他肾脏,他被红丝绒抬走的时候都没晕,你想想那个意志力!”
“嘶……那他应该挺能抗幻术的……不对!还是不对,哪有人为了磨自己的意志力,用吸血鬼卡磨的啊?这也太疯了吧!”
“唉……能进红丝绒,能和李迩那群疯子混在一起,他能有多正常?你就想想,换成是你,在这破游戏里浮浮沉沉十来年,好心还总是被捅刀,你能像他一样,继续对每一个向自己伸手求援的人提供帮助吗?”
闲言碎语很快淹没于人潮。
乌望抖了下耳朵,仰头看向小桃,发觉对方依旧是刚出门时的那副表情,好像并不在意被人评价成疯子、精神不正常。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的是:“李——迩——你踏马的又捅了什么篓子?!”
乌望海拔太低,根本看不见小桃在对哪河东狮吼,索性踩着周围的人几下借力,蹿上了旁边的酒馆招牌。
它向道路的末端望去,瞅见一个巨大的、和周围环境各个不入的电子屏幕,竖立在中世纪沾满污泥的道路上。
乌泱泱的一大波两脚兽挤在那周围,人口密度之高,足以让一条爱拆家、也爱清静的哈士奇当场安详闭目。
但即便如此,人群的中央仍旧勉强让出了一个小圈子,两伙人正站在那里对峙。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伙人,正和一个人对峙。
“李迩你他娘的是不是不想混了?”站在那一伙人最前面的红毛男气得红毛直抖,“进副本前咱们说好的五五对半,打副本的过程中也是我们出力更多,为什么临到要出副本,你踏马的把我们的货物都抢了??”
乌望清晰地看到小桃愣了一下,显然这种事情那位李迩并不常做。
“不记得为什么了。”站在红毛男对面的黑发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抬起带着白手套的手,随意整理了下自己的礼服袖口。
这人也是够有病的,下副本还穿着一件笔挺的燕尾服。身后背着一只深色的琴匣,看形状应该是一把小提琴。
这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实在是太招打了,尤其是红毛那边本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梗着脖子瞪眼几秒,红毛身后就有小弟大吼一声,英勇扑上前。
——然后被红毛生拖了回去。
“看在过往情义的份上,这次就算了。”红毛一手拽着小弟,一手冲着李迩虚点,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色厉内荏,“你等下次的。”
他放完狠话,很快撤走。留下李迩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通缉榜,随后回过头展开笑脸:“小桃——”
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李迩走得心安理得。
他甚至还张开手臂,大步向前迈的样子简直像在走什么红毯:“你怎么会来接——嗷!”
乌望趴在招牌上看得津津有味,瞅着小桃给李迩锃亮的高档皮鞋踩上一对脚印子:“你特么还好意思说?幸好这次闹出的乱子不大,不然又得我收拾烂摊子。”
小桃顿了一下:“刚刚那是——嗯?哈哥呢?”
乌望“呜呜”叫了一声,刚想一跃而下——
“呜汪?”
乌望尾巴一僵。
脖颈两边的金属气管死死箍住了它的脑袋,乌望试着前挤后撤,三秒钟后仰头:“嗷——”
“……”小桃硬生生幻视了一些熊孩子喊妈,一些熊队友喊小桃,“……拆吧哈哥。”
他疲惫地说:“这是系统的地盘,气管断了还会再刷——”
后面那个新字还没说出口,小桃只听“轰——隆——”一声。
惊呼逃命的人群中,偌大的酒馆分崩瓦解,甚至带塌了和它左右并肩的两座酒馆。
然而无人受伤。
那些崩裂的房梁砖块被截住了大半,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拖住了它们,令它们凭虚漂浮在空中。
乌望甩了甩恢复自由的脑袋,好奇地跃上那层无形的屏障。
爪子试探了几下,发现这些堆积的砖瓦实在碍事,令它无法直接踩上那层看不见的屏障,遂开始以狗刨式挖开这些碍事的砖瓦。
几秒后,它和一双乌黑的眼睛对上视线。
乌眸的主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裙,长发以红色发带高高束起,扎成顺垂的马尾。
她静静坐在木制的靠椅上,仰头和乌望对视。膝上横放着一柄青铜制、菱纹格的阔剑,右手轻搭着剑柄,左手手掌压在阔剑的刃上,鲜血顺着剑刃和长裙的黑色绫纱蔓延流下。
“乒!”
摇摇欲坠的大门被李迩包裹在笔挺西裤中的大长腿踹开。
李迩长腿一迈,踏入酒馆,随意抬手向女子懒洋洋地打招呼:“孔家主——尊敬的会长大人。久仰久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酒馆中的玩家早已逃出危楼。
那位孔家主面无表情地收回和乌望对视的视线,压在剑刃上的手掌缓缓拿开。
被屏障撑起的屋梁霎时倾塌。
乌望踩着落石,几下蹿进小桃的怀里趴下,心安理得得像个皇帝。
小桃:“……”
妈的。一不小心又捡回一个祖宗。
他面无表情地捧着皇帝踏入酒馆,听见那位孔家主淡淡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是你先约的我,说有笔交易要做。”
人抱猫不稀奇,但人抱哈士奇着实是有点奇怪了。
落座之后,乌望就感觉到对面的孔家主盯着它看了好几眼,目光从它支棱的耳尖游移到蓬松的大尾巴。
“……”乌望缓缓勾起自己的尾巴,揣进小桃怀里藏好。警惕之时,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原本喧闹的长街不知何时变得安安静静。回头一看,那些乌泱泱的两脚兽竟没了踪影,只在现场留下一地慌乱逃亡的痕迹。
“你们逐夜者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招人待见啊。”李迩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透明自封袋,丢上酒桌,“喏,我从刚刚那群家伙手里抢来的。是不是你一直想找的那个人的东西?”
乌望缓缓将自己的脖子抻长了。
自封袋中,团卷着几根丝线。乍一看和扶光常用的那条光弦很像,但其实这就是几根普通的琴弦。
孔家主撇了几眼,眼神变了:“是颜洄的东西。怎么会在刚刚那些人手里?那个红毛说什么‘情义’,我以为他们是你从前的故交,所以你才找他们麻烦。”
“的确是故交,我找他们的麻烦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李迩叩了叩桌子,“不过更重要的,还是看到了这几根琴弦。”
他谈起正事来居然还蛮严肃的,都没在意快把脑袋支棱到他眼前的乌望,最多就是抬手把狗子的毛脑袋推开:
“我跟他们打听过,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他们说,他们之前在有个副本里被人暗算,进了旷野。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道在黑暗中摸寻了一段路,看见远方有团橙红色的火光在动。他们循着火光找过去,就碰见一个背着古琴的男人。”
乌望轻轻嗅了下鼻子,感知到孔家主的情绪变得有些浓烈。
激动、急切、困惑……但这些情绪通通都没上脸。
孔家主明面上依旧表现得很冷静:“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们恳求帮助,说自己身上的道具快用光了,再走下去,势必会被黑暗侵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李迩耸耸肩:“你的那位好未婚夫就帮了他们一把。至于后来,怎么会有几根断掉的琴弦落在他们手里……这我就问不出来了。”
乌望舔舔嘴,感知到孔家主身上的困惑变得更加浓烈,倒是没有多少担忧。
她顿了顿,甚至还能追究李迩的责任:“红丝绒是所有组织工会中情报最通达的。我付钱雇佣你们寻找颜洄,等了半年,你只能给我几根断琴弦?”
“我好歹还能找到几根断琴弦,你们逐夜者呢?找出什么东西来了?”
李迩调整了一个更随性的坐姿,礼服胸口的硬质布料被结实的胸肌撑紧:“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未婚夫一天到晚的就喜欢往旷野里跑。有多少好人家进副本会专门往死路里闯的?我能顺藤摸瓜找到这琴弦,已经是有天大的本事了。”
他一脸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孔家主,眼神却是冷静审视的:“要我说,你不如趁早放弃寻找他。”
“我看他在外面混得不错啊?守灯人、引路人、执火者……多少厉害的绰号,他都快成玩家间的传奇人物了。就这样都没打算回来……是真的不想回吧?”
李迩难得好心地劝了句:“强扭的瓜不甜,会长大人。以你的条件,真想要未婚夫,愿意自送上门的青年才俊多的是,干什么非得盯着颜洄?人家都特地逃跑了——”
“李迩。”
孔家主平静地打断:“我悬赏颜洄的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与我定下了交易的契约。现在,你是想毁约吗?”
“……”李迩不说话了。
绷了几秒,他才像是有点烦躁地叩了下桌面,勉强履行职责:“……他总是独行,行踪成谜。这几根琴弦是我追到的最后一条线索,现在也断了。再想找他……除非天天下本,去旷野里碰运气。可这游戏那么多的副本,要碰到猴年马月才能碰得着?”
孔家主也没有生气,只是淡淡说了句“继续找”,就将视线转向乌望。
“……”乌望感觉自己仿佛被人用视线挼了一遍,脊背的毛毛顿时有点炸。
孔家主:“能摸——”
“最好不要。”小桃替他炸毛的狗祖宗婉拒,“上一个想乱撸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排洞,希望他能在副本里找到狂犬病疫苗。”
孔家主的眼神茫然了一下,手倒是收回去了:“我接到消息,说你们在副本中帮助了周末,非常感谢。”
她的视线总算从乌望身上挪开,转移到了小桃身上。
“……”乌望无声地放松下来,重新在小桃怀里趴得舒舒坦坦,眼睛惬意地眯起。
头顶是两只两脚兽的絮语:
“周末他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跟失忆了一样?这几天哥来哥去,我的寒毛每天起立几十遍。”
“抱歉。技能相关,我无法透露。”
“行吧……那你们工会有可以入梦,或者窥伺记忆的道具吗?我想要一个。帮哈哥找主人。”
乌望一下支棱起来了,仰起头炯炯有神地看着小桃。
“一提主人这么激动?你还真是喜欢他。”小桃有点酸溜溜,“可你连他的脸都记不住,看来对他的爱也就那……样……”
仿佛就是为了打他的脸似的,一条大大的弹幕从乌望头顶跳起,展露出一副完整的、清晰的画面。
画面中的男性闭眼仰躺在一只特制的黑色豆袋沙发里,明明该是非常舒服,却紧紧蹙着眉宇,右臂压着额头,满脸烦躁。
他很白,非常白。
但不是小桃这种吸血鬼式的苍白,也不是扶光那种圣洁的大理石白。
他更像是一张照片,被洗褪了颜色,黑的部分异常之黑——譬如短发,仿佛比纯黑的沙发布料颜色还要再深浓;白的部分异常之白——譬如皮肤,好像比电脑色板拉到最白还要再白。
再配上他过于凌厉的眉眼,随意扔在身边的染血绷带……整幅画面充满了冲击力和攻击性,好像躺在豆袋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亮着寒芒的利刃。
“……小桃,小桃?”
老大的声音将小桃从画面的冲击性中脱离出来,再一抬头:“?孔会长呢?”
“她早回去了,丢了个入梦的道具给你。”李迩晃了晃手里的古式手持镜,“你发什么呆呢?看到什么了?你怀里这狗是怎么回事?”
乌望于期待之余,敏锐地捕捉到李迩向它伸来的双手,霎时凶狠回头。
李迩:“是公是母啊,绝育没——啊!!!!”
十分钟后,红丝绒别墅。
李迩像死了一样瘫在客厅沙发上,旁边是给他包扎的小桃:“……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已经把哈哥主人的样貌临摹出来了,你找颜洄的时候,顺便也帮哈哥找找。”
乌望恼火地坐在李迩对面,看着这混账居然还有脸瞪大双眼:“你知不知道右手对于一个小提琴家来说多么重要?它咬穿我的手掌,我还要帮它找人?”
乌望愤怒地用尾巴敲了下地面。
“轰!”
“倏倏……”
穿堂风,从被乌望敲穿了的地板洞中吹了进来。
“……”李迩震惊几秒,喃喃,“你捡回了个什么啊小桃?”
乌望的尾巴顿时又扬了起来。
李迩迅速坐起:“别敲了。找人是吧?我的老本行。”
这还休息什么?别休息了。
赶紧把这狗的主人找回来,该赔的赔,该把狗带走的把狗带走。这他妈再多留几天,别墅还能要吗?
李迩这一走,就是半周没有消息。期间小桃还单独去下了一次本。
老玩家越到后期,垃圾系统给的假期越短,乌望还能在中转站蜗居半个月,他却只能修整三四天。
乌望倒不在意一狗寡居。毕竟它本来就喜欢清静,享受独处。米泽西戴又通过怀表将答应好的限制器给传送来了,它每天玩玩漂亮蛾还蛮惬意的,至于漂亮蛾惬不惬意……那就不清楚了。
这样咸鱼的生活,一直到第14天才结束。
最开始是李迩风尘仆仆地回别墅,沐浴着清晨的阳光睡倒在沙发上。
后来是小桃白着一张脸从副本中传回来,踩着月色踏入客厅。
乌望毫无怜悯地一脚将李迩踩醒:“汪!”
“我……”李迩猛然惊醒,将不够绅士的脏话险险咽回肚里,揉了下额角,“几点了?嘶,我这觉睡得可够长的。”
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四肢,又从怀里摸出大量道具塞进小桃的怀表里,像给超市补货似的:“狗主人的行踪,我查到了。”
“汪!”乌望圈在身边的尾巴很轻地动了一下。
李迩看向乌望:“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出现在一个黑塔副本里。不过刚他进本的时候,那个本还只个中级难度的白塔副本。”
“他进本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副本难度突升,跟他同批入本的玩家倒是都活着出来了,可他没出来。后续再有玩家进去,也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
小桃在沙发边坐下,缓了口气:“那个副本一天24小时都开着?”
“不。随机开放。”李迩摘下沾满灰尘的手套丢开,“开放时间随机,允许进入的人数随机。不过根据我的调查,那个本最近的准入人数越来越多了,这一次如果再开放,应该能容得下十来个人。”
他看着乌望:“你要是想找你的主人,那可得看运气。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开放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开放了呢?”
这人进本之前也不知道是什么出身,浑身上下写着西装暴徒四个字,行事作风还颇为豪横。
就这最后两句话,李迩还特地丢了个S级的翻译道具,生怕乌望听不懂他的打击。
乌望冷静地饱以老拳:“不。可能。”
嘴硬是它最后的倔强。
在运气这张赌桌上面,乌望向来是倾家荡产的输家。
于是好好一个副本,定位也清楚了,准入条件也清楚了,几人依旧生等了又半个月。
直到李迩和小桃单独下了两三轮副本,直到乌望的最后休息期限即将结束,他们才接到准入通知。
李迩这次也跟着一道下本,正式传送前,特地往乌望身上又拍了个翻译道具:“来,出发前说出你心里最大的愿望。哥尽量帮你实现。”
“……”乌望幽幽地瞅了他一眼,很倔强地没有吱声。
李迩遂骚扰小桃:“你呢?你有想法没有?”
小桃和乌望同款倔强抿嘴。
这一刻,他们虽然物种不同,却拥有着相同的、不敢说出口的祈愿,生怕说出口反而会实现。
祈愿的内容是:千万不要遇见扶光!!!
【暂未触发任务。】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乌望小小打了个喷嚏,再抬头就见面前一片雾霭,松树的影子尖锐高瘦,在夜雾中影影绰绰。
旁边两人也跟着打了几个喷嚏,小桃低骂了一句:“靠……老大,你接到任务了吗?”
“暂未触发。”李迩刚回答完就又狠狠打了个喷嚏,“这他妈是画皮鬼打翻了胭脂盒吗?香味都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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