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做久了偶尔让他觉得心力交瘁,因为他能想到的东西太多了,又有些完美主义,如果要完成他的想法,势必又需要额外的时间,耗尽一天的精神力之后,他需要再多花些自控力来维持对教学答疑的耐心。
还不如回家去。
文意先洗着水果,开始回忆起少年时在家读书的生活。有想法就写,没有就睡觉看书散步,想喝酒就喝酒,喝醉了也有人把自己扛回去,第二天照样在舒服的大床上醒来,还有人会准备好醒酒的东西让他不那么难受。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还坐在那但是这会儿已经试图把头埋进桌子底下的张知疑,桌上的粥原封不动地还放在那里。
怎么突然感觉这小子现在的生活是我十几岁的生活?
在被发现之前迅速转回去,文意先开始怀疑人生。
明明他爸对他的教育一向散养且摆烂,怎么自己倒是卷起来了。
很快他又释然了,毕竟能做到现在这个份上,强大的心理素质是很有必要的。他一下就想到了“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以此来安慰自己。
把最后一个苹果从盆里拿出来,文意先顺手给它削了个兔子造型,一通摆盘之后,把它们飞快端上了桌。然而此时张知疑还在埋葬自己的路上。
“粥再不吃的话就凉了。”文意先平静地把自己的那份从袋子里拿出来,直接端起纸碗把粥喝完了,“这都快凉透了。”
张知疑闻言掀开了盖子,用勺子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发现还是烫的。
文意先噙着笑,半是狡黠的意味。
“……”教授,你多大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早点吃。”
“……谢谢。”不是很想吃。
张知疑终于把粥喝完了,两个人合计着把桌上的东西都归置到该放的地方去,文意先就走了。
张知疑又回归到之前的单相思状态里,就连在放东西的时候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手都会马上把自己的手缩回来。看着对方比之前更干净了的朋友圈,他又打开了那个久违的聊天框,看着手机里昨晚的聊天记录,下意识地点开转账,看到文意先微信昵称后边跟着的实名信息,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松了口气。
家里缺的东西都已经补上,归类的工作也做完了,偌大的家里只剩下一个无所事事且头仍然隐隐作痛的他。窗外忽然飘进一滴雨,紧接着是几滴,当他意识到下雨了的时候,窗帘已经被风掀上天花板了。
他突然联想到不久前离开了的文意先是不是被困在雨里了。
看了一眼天气预报,这雨要下一个多小时,中间可能会停二十五分钟。文先生估计不止是困在雨里,还得被困在三环上,开到学校雨也该差不多停了。
就在他准备预订个外卖,去睡个回笼觉到中午的时候,突然收到了文意先的消息。
文意先:你有空吗?下来停车场送把伞给我。
张知疑答应下来,随手抓起门口的一把黑伞就往外跑。
“怎么这么快——”他喘着粗气到了停车场,只见文意先正倚着车门,低着头,火星子在他指缝间摇曳,见了他之后,若无其事地把烟掩到身后去,站直了身体转向他。
手腕被抓住,文意先皱眉看他,张知疑的手指沿着他的手腕,把他手里的烟拿走了。又把伞柄塞进他手里。
文意先一愣,空出来的、露在张知疑面前的那只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又被塞进了那支烟。
张知疑抬起头来,对他露出笑容。
“早点过去吧。”
文意先看着他的眼睛,嘴角扯出一抹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也是。”
张知疑喉头紧张得上下滚动了一下,良久才从自己的喉咙里找到了声音:“嗯。”
他身上的味道比起初见,多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再像之前一样似有若无,随风即逝。张知疑不抽烟,父亲抽烟,他也不反感烟味,倒觉得这样反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文意先回到车上,眯着眼睛笑,冲他点了点头,随即离开了。
张知疑站在后面目送他远去,只是一直都没能开口问他呆在停车场那么久的原因。
张行言在外度过了甜蜜的一个月之后终于回来,带着文清远来家里收拾了一下行李,跟张知疑打了声招呼就准备搬去她们买的婚房了。
“知疑,姑姑不和你一起住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说这话的并不是张行言,而是文清远。那女人一点没有自觉,已经把自己当成张行言的对外发言人之一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张知疑做一些长辈临行前的嘱托。
张知疑:……我应该说些什么。
“知疑,记得吃早饭。”这次是张行言说的。
“好。”
“诶,小张,你怎么应了你姑姑不应我?”文清远在旁边嚷嚷。
“……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难道应该叫姑父吗?
张行言正要开口,文清远先一步说:“叫姑妇就好啦。”
“姑父?”张知疑疑惑。
“‘妇女’的‘妇’。”
“为什么想到这个?”张行言转头看她。
文清远笑嘻嘻的,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叫着顺口,而且,我本来就是你的人呀。”
后半段被刻意压低了语调,营造出暧昧的氛围。张行言的嘴角已经高高上扬,不过她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一本正经地继续给张知疑交代诸如煤气开了要记得关之类的生活常识,尽管张知疑本人觉得只要姑姑一走,他从此以后的一日三餐大概都得由外卖负责。
姑姑一向嫌弃父亲的长篇大论聒噪又繁琐,直到最后才会把对话真正的目的暴露出来,像一首精致婉约的散文诗最后写成了铿锵有力直抒胸臆的民歌。在她看来这种不成整体的形式糟糕极了。
所以她说了几条可能危及生命的生活常识之后就停了,顺便还把行李也收拾完了。
“言言。”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像连体婴一样纠缠在一块,张行言摆了摆手示意张知疑先出去。
张知疑轻手轻脚给她们关好门,在门快要彻底关上的时候听见了粗重的呼吸声,大概是接吻过程出现了呼吸困难。
张知疑捂住了脸,两位大姐,这房间难道不是刚刚才收拾好吗?
他回房间倒头就睡,直到下半夜被叫醒,姑姑温柔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脖颈间不带掩饰的吻痕显得很突兀,她身后是一脸餍足的文清远,满怀爱意的目光直接投射在他姑姑的后脑勺上,倒也没管人家看不看得见。
张行言说:“想来想去,这里离咱家公司更近一些,所以我们打算把这个房子重新改造装修,相当于分出两间房来。你偶尔需要帮忙的时候也可以来找姑姑。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搬出去等半年,清远——你姑妇已经帮你找好了临时住处,我们想先来问一下你的意见。”
张知疑:我能有什么意见?
“临时住处在哪里?”
“你老师家。”文清远适时插话道。
“什么?”
“这孩子,怎么听不懂呢,你老师,文教授,我弟弟文意先家里。”
“啊?”张知疑发出了每天都会产生的疑问。
“离学校还是很近的,但是可能离公司远些。不过没关系,姑姑已经给你换了个清闲点的岗位,你先把学业完成也好,已经读了一年,接下来再读一年就能毕业了吧?文教授还能多帮帮你。”
“不是,那宿舍住两个人?”
“对啊,他给你腾了个客房,虽然比较小,但是活动空间还是有的,凑合半年就回来住。”
张知疑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文意先比他提早收到这个噩耗的时候脸上糟糕的表情,但还得因为姐姐的缘故答应下来。
“文意先就这样同意了?”张知疑一时激动,甚至忘记了说敬语。
文清远点点头,信誓旦旦地说:“他还很高兴你能去他那呢,说你之前也帮了他很多忙。”
张知疑嘴角挂着尴尬的笑,文意先真会说这种话么?这不会是什么嫌弃的话被礼貌过滤机翻译之后产生的吧?
“总之,他现在已经在楼下了,你拎着行李下去找他就行。”
“……”他到底应该怎么评价这两个效率怪才好。
想到文意先和文清远之间可能的相处模式,大概就算是这样的凌晨,文意先也会如约到达。果然,文清远和他说可以下去了,他就在地下停车场看到了头发微翘,半眯着眼,看起来精神不振的文意先,对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跟他招招手:“过来。”
张知疑拖着行李箱几步上前,文意先娴熟地把行李箱扛起放到后备箱里。回到车上,张知疑已经在副驾驶位上坐好,文意先示意他摇下车窗。
文意先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干哑,他语气平淡地说:“你来开。”
说完他就拉开了后座的门,上面还有特意准备好的毯子,自己给自己拉了个安全带,躺倒之后就没声了。
张知疑看着他安详地闭上了双眼之后才默默绕到驾驶位,往学校的方向开去。
“文意先,醒醒,到了。”顺着导航一路开到教师宿舍楼下,张知疑把车停好,打开后座车门,在门口喊他。
文意先没动,也没声音。大概是睡死了。
“文意先?”张知疑又喊了一声,见他还是没反应,钻进后座,艰难地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
文意先仿佛垂死病中惊坐起,猛地起身瞪大双眼看他:“怎么了?到了是吗?”
张知疑被吓了一跳,怔愣着点头。
“哦。”文意先起身下车,打开后备箱又把他的行李拿出来,拎着箱子上楼,张知疑跟在他身后,拿着车钥匙不知所措。
文意先领着他走到主卧旁边的一间房门口,这是他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唯一没开门的一间。留下一句“请便”,文意先径直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
张知疑看着手中的车钥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总之先换衣服睡觉吧。
第二十四章 归途
早上醒来,房间里一片漆黑,让张知疑有点不习惯。他打开房门下意识地想吃早饭,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自己家里了。穿着家居服的文意先趿拉着拖鞋,单手端着一杯咖啡从他面前走过,余光扫过他,后知后觉地又倒退回来:“你怎么在这?”
“……”我不是你昨晚接回来的吗?
“哦,我忘记了。你自己去楼下食堂吃早饭吧。”说罢他理了一下头发,喝了一口咖啡从他面前走开了。
张知疑出门了,碰到四五个相识的教授,主动打了招呼,他们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叔叔住在这里,离学校近,我就搬过来了。”
“噢,你叔叔是不是张之问教授啊?”
张知疑尬笑两声:“不是。是我姑妇的弟弟。”
对方了然道:“明白了。你打算今年就毕业吗?”
“嗯。”
“后生可畏。加油。”老教授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走了。
张知疑吃完了早午饭,结束了白天的计划,傍晚和黎惟川碰面,对方刚结束月考,提前放学就来找他吃饭。
“小疑,好久不见!”黎惟川肘击了一下他的胳膊。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考得怎么样?”张知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夹着他的脖颈,亲昵地拉了一下他的耳朵。
黎惟川咂嘴,摇摇头:“不好说。无所谓了,一会儿吃完晚饭咱俩来杀一盘。”
两个人并肩往食堂走去,吃过饭之后又到亭子里下棋。初冬的雪还没完全消融,两个人下得面红脖子粗。张知疑为了不让自己被后浪冲死在沙滩上,假期还抽空精进了一下象棋,如今又勉强能够和黎惟川一决高下。
似乎都对下棋有瘾似的,俩人下了三盘,直到神情冷淡的文意先出现在亭子边上无声无息地看他们还准备下第四盘。
“张知疑。”
吓得张知疑手一抖差点没把棋掉到地上。
文意先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很满意,语气轻松起来:“你再不回去,就自己出去开间宾馆。”
听到了完整话语的黎惟川瞳孔地震,小声地在张知疑耳边轻语:“你俩都发展到这个程度了?”
文意先皱着眉头,给他头上来了记爆栗:“小孩,下次悄悄话别说这么大声。”
“……好痛!”黎惟川捂着头叫了一声。
“你在我家住,是不是应该遵守一下我家的规矩?”
“你给我把门钥匙不就行了吗?”张知疑小声嘟哝。
文意先按住了他的后颈。
“你想让我怎么区分你和贼呢?”
“……”张知疑默。
张知疑把黎惟川送到校门口,灰溜溜地跟在文意先背后回家了。
“文意先……”
“嗯?”
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
“没什么。”最终张知疑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感觉只是看着文意先,“喜欢”、“爱”之类的字眼他便开不了口。
文意先轻笑一声:“你就这么喜欢喊我名字?”
“是啊。文意先。”
他又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文意先偏过头,冲他笑,张知疑没反应过来,僵直在原地。
路灯暖黄色的光打在他侧脸,光束之中一点细碎的白点更显得他神态温柔。晚风刺骨寒冷,但张知疑却觉得很热。
“你可以少喊些,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全名。”
现在风又变成冷的了。
张知疑即答:“好的,意先。”
“……”文意先无语地看他一眼,又转头往前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
“张知疑,我给你准备了个乔迁礼物。”
“什么?”
“如果你在外头不叫我文叔叔的话,我就把它送给你。”
“……”你怎么消息那么灵通一下子就知道了。
“张知疑,你以后要继承你家的产业吗?”
“……应该。”
“那你知不知道,”文意先放慢了脚步,直到他和他并肩,“你想的东西基本上都写在脸上啊?”
张知疑没有反驳,反而是偏过脸来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能从我脸上看到什么?”
文意先怔住,从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只看到自己的脸。
对视片刻,文意先先他一步错开了视线。
幸好前面是一段比较暗的路,不然张知疑一定会看到他涨红的脸。
有时候文意先也会觉得张知疑像个笨蛋,明明答案就摆在面前还硬说自己不懂,像是故意要为难自己。就像文意先来亭子里找他,压根不是为了区别他和贼,只是路过看到他们俩,竟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坐在张知疑身边的人理应是自己才对。
敏锐如他,在这种感觉产生的当下就明白是嫉妒。
可是为什么会嫉妒呢?
这次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唯一能引用的参考文献就是他过去曾看过的各类文学名著。人们因为主观感觉上的不平等而产生嫉妒,譬如于连为获得与自己野心相衬的地位而努力,嫉妒如此轻易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的贵族;又或者是美狄亚因嫉妒而仇杀了她丈夫的未婚妻。总之,实际上产生嫉妒的根源并不是人们通常直接想到的东西,而是人本身,又或者,是爱情?
他悄悄侧目看张知疑,没想到对方还在看着自己,一下子被抓个正着。
文意先飞快地收回视线假装是在四处乱瞟,余光看见张知疑笑弯了眉眼,又不知道他因为什么而笑。
文意先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他在笑什么,只好看着前方佯装无事发生。
只见张知疑越笑幅度越大,最后甚至弯起了腰。文意先才惊诧地看过去。这才发现他是在看手机。
正想看看他在看什么,结果张知疑先把手机收起来了。
“怎么了?”张知疑问。
文意先摇摇头:“你那边太亮了,我看一眼。”
张知疑笑着又主动和他拉开距离,默默跟在了后面。
打开了门,文意先瞥到他的手机页面,原来是在和黎惟川发短信。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他想知道他们俩都发了什么。
这是侵犯个人隐私的……
文意先默默收起了这个念头,让自己平静下来,回到卧室准备看书。
他一般多看的是纸质书,但是携带麻烦,偶尔也会看电子书,难得打开电子书APP,它给自己推荐的书里,文意先一眼看到了毛姆的那本《面纱》,不知道是因为书的封面备注着“两小时内可看完”还是因为这是毛姆的代表作之一,还是因为它的推荐词。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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