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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思孟想(以烟)


“是的!李思绵,你一定要听我说实话吗?我根本不喜欢你妈妈,和她结婚,完全是为了本地户口,完全是因为有了你!”
男人站在房门前,身后是一片阳光的走道。
“现在你长大了,我也不想再将就了。”
沙发在一点点地融化。
梁思眠无力地躺靠着,试图将情绪从许多年前慢慢拉回来,却毫无用处。
母亲坐在一旁,发现他的眼神变化,担忧地摸了摸他的头。
“思眠,你还好吗?”
梁思眠的胸膛起伏着,过了许久,他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他的步伐很沉重,刚才进门时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缓缓地挪进房间里,然后关上门。
墙上的挂钟发出清脆规律的声响,梁母从沙发上站起来,犹豫着走到梁思眠房间的门口。
半晌,房间里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立交桥上,车流如羊群般,平缓行进在柏油路上,空气中充斥着冬日冰冷的气味。
孟允柯坐在驾驶座里,摇下车窗,脑中一片混乱。
当年那件事的亲历者,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
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梓、自以为伸张正义的张白彦。张白彦。
孟允柯默默念出他的名字。
这个人非常奇怪,他当年曝光林梓的个人信息引得全校师生轰动,孟允柯虽然没有与他正面交锋,但间接让他受到了学校的处罚。
想必那之后,他的日子很不好过。
如果他是写信人……
不对。如果他想以骚扰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伪装成暗恋狂,寄各种威胁的信件,那么他为什么又要接近梁思眠呢?
难道在他眼里,梁思眠也是和林梓一样的存在吗?
显然,写信人充满怨恨的同时,字里行间也怀着疯狂的爱意。孟允柯不觉得张白彦会平白无故地爱上自己。
不仅是张白彦,其他人都不会平白无故地爱上他。
孟允柯早就不期待爱情了,自从他明白自己的取向,又在尝试几次无果后,他就已经认命。
他没有精力去接触那些形形色色的同类,也知晓自己对伴侣的高要求,所以干脆不去想这件事,随缘即可。
因此,他一直洁身自好,没有处处留情,也不会亏欠任何人。
孟允柯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觉得心有一团根本理不清楚的丝线。
抛开这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他打算先弄清楚,梁思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他一刻也不想再等,直接在车里拨通了梁思眠的电话。
正值中午,晦暗的冬日却没有一点阳光,积雪堆在路边,显现出肮脏的颜色。电话接通了。
“小梁,在忙吗?”孟允柯柔声问。
电话那边吵吵嚷嚷,孟允柯等了许久听到的却是一位陌生女人的声音。
“喂?你找梁思眠有事吗?”
女人的声音变远了一些,似乎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而后焦急的说,“你是思眠打工的的店长啊,对不起,我们小眠现在在急诊,待会儿他醒来了再回你电话吧。”
“急诊?”
孟允柯愣住了。
“是啊,我们在市中心医院呢,我是他妈妈,”梁母声音焦急,“不好意思,我得先去找医生……”
“小梁他怎么了?喂……”
没等他说完,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孟允柯盯着挂断的电话,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立刻发动越野车,驶向市中心医院。十分钟后。
医院里挤满了人,入口的车辆乱成一团,一群人围在路中间和保安说着什么,不知起了什么纷争。
孟允柯有些着急,把车停在医院外的马路上,直奔地下一层的急诊室。
急诊室门口排着长队,一群青少年被家属搀扶着,一个个身上带着伤,还有警察拦着,看上去像是发生了打架斗殴。
孟允柯心中一凛,不安地询问一旁的保安。
保安大叔抬手指了指右侧的走廊,“你说那个救护车拉来的?往那边去了,尽头那个病床里。”
听到“救护车”三个字,孟允柯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拨开走廊里的人群,冲进尽头的病房里。
白色的病房门被推开,看到梁思眠的那一刻,孟允柯甚至忘记了呼吸。
梁思眠躺在床上,胸膛剧烈起伏着,不断地做着深呼吸,意识不清地闭着眼,眉毛紧蹙,嘴唇发白,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看上去很难受。
病床前坐着一位长发的中年女性,身上穿着职业女性常穿的休闲装,满脸担忧地攥着梁思眠的手。
“医生,药还没起效吗?”
“您不是第一次陪他来了,药刚刚吃下去,没有这么快见效的。”
孟允柯站在门边,看着病房中慌乱的一切,感觉不知所措。
他从未见过梁思眠这副模样,虽然梁思眠平日里总是有种苍白的病弱感,但内里总是坚强的,如今看到他躺在床上无法呼吸的样子,心中被狠狠地揪紧了。
梁思眠还藏着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默默在门口站了很久。
或许是药物的作用,梁思眠逐渐安静下来,紧紧攥着的双手也松开了,只留下掌心一排红色的月牙形抓痕。
梁母泪眼朦胧地转回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孟允柯。
“伯母,”孟允柯轻声走过去,“他还好吗?”
梁母露出疑惑的表情,擦了擦眼泪。“你是刚才打电话来的……”
孟允柯点点头,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后,在病床边坐下来。
梁思眠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眼镜的镜片裂开一条缝,嘴唇微张,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我叫梁千琳,是梁思眠的妈妈,”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今天真的麻烦您了。”
“伯母,您不用这样的,我和小梁是朋友。”孟允柯连忙道。
“哎,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梁千琳叹了口气,“他有这个毛病很久了,所以我才不敢让他住宿舍,结果这才搬出去自己住了几天,药也不吃,饭也不吃,回来就发作了。”
病房里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隔着床帘,隔壁床上的病人正在和家属说话,细碎的声音传过来,夹杂着一两声抽泣。
孟允柯抿着唇,盯着梁思眠看了很久很久,试探着问:
“他得了什么病?”
梁千琳有些难堪,握着梁思眠冰凉的手,没有直接回答。
“这孩子从小就有些不一样,”她说,“虽然比别的小孩都要聪明得多,但总是害怕自己的亲人和朋友离开自己,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影响到他。我也知道要小心保护他的情绪,但在他上高中的时候,他爸和我闹离婚,他早就动了心思,只是我们一直瞒着思眠……”
她叹了口气,“他爸离开后,思眠成夜睡不着觉,后来精神也出了问题,有一次差点吃药死掉。”
梁千琳说着,又开始掉眼泪。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过现在好多了,虽然有些问题改不掉,但比以前好多了。小眠在花店里,应该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孟允柯沉默着听完所有,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很好,”他柔声说,“伯母你放心,我就住在他隔壁,我会帮忙监督他按时吃药的。”
梁千琳哽咽着朝孟允柯道谢,“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了,”她从病床边起身,“我去缴费,麻烦你照看小眠一会儿。”
病房的门再次合上,周遭陷入一片寂静。
梁思眠呼吸平稳,手心松开,垂在两侧。孟允柯凑近了坐下,小心地捏住他的手指。
手心上有许多小小的血痕,弧形的伤口往里凹陷着,是自己攥着拳时掐出来的。
他一定是很痛苦,才会这样对自己吧。
孟允柯怜惜地掏出湿巾,仔细帮他擦拭掉那些鲜红的痕迹。
“刚才是很害怕吗,”他低声喃喃道,“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
梁思眠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缓慢地抬起来一点点。
他努力睁开眼,乌黑的眼睛没有焦点。
“……哥哥。”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或许是刚吃过镇定类的药物,眼皮像灌铅了似的抬不起来。
孟允柯没听见,帮他把手擦干净,凑近他的耳边。“你醒了,不舒服吗?”
“抱……”
梁思眠干燥的嘴唇一开一合,他的手努力抬起来,碰到孟允柯的衣角。
“今天为什么……不抱我?”
他像喝醉了一般,双臂很快失去力气,整个人往下坠。
孟允柯眼疾手快,攥紧了他的手臂。
“什么抱你,”他又心疼又无奈,“小梁,你把我认成谁了?”
梁思眠没说话,手指捏着孟允柯外套的一角,努力地环上他的后颈。
“我没……”他皱着眉,“你别不要我。”
他垂着眼,眼神迷离,失神地自说自话。
“你不喜欢我,”他喃喃道,“我知道啊,但你不能不要我。”
孟允柯盯着他那张脸,忽然觉得心脏被揪紧了。
他想起刚才梁思眠的母亲说的话,大概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梁思眠或许是想起多年不见的父亲了。
孟允柯叹了口气,怜惜地俯下身,让他抱着自己。
“好了,我没有不要你,”他用成熟的口吻说,“我陪着你,你先好好睡觉,可以吗?”
“你怎么不叫我小眠?”
“小眠。”孟允柯立刻改口。
梁思眠的身子很沉,孟允柯托着他的后背,既不敢完全与他胸膛相贴,又要维持被他环着脖子的动作。
“嗯。”
梁思眠应了一声,脸上的眼镜歪到一边。他迷恋地用脸颊蹭了蹭孟允柯的脖颈,明明没有力气,却依旧挂在孟允柯身上,不想放手。
“你别不要我。”
“你要是敢不要我……”
他嘴里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意识模糊,到后面变成了完全听不懂的呢喃。
阳光被床帘遮挡住,蓝色的阴影笼罩着两人,梁思眠的姿势暧昧隐秘,显得有些怪异。
孟允柯安抚着给他顺背,心中却不免腹诽。
父子之间的关系有这么亲密吗?
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禁猜测梁思眠是否将他看做了曾经喜欢的同龄人。
如此想着,他稍微与梁思眠分开了一些。
“梁思眠,”孟允柯唤他的名字,“我是谁?你可以叫我一声吗?”
梁思眠垂着眼,迟钝的大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你,你是……”
他未说出口,冷色的光从孟允柯身后照进来。
“咦?小眠醒了吗?”
梁千琳手里拿着药方和病例,从房外匆匆走进来。
孟允柯还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梁思眠的双手搭在他的后颈,上身悬空,完全靠孟允柯托住,衣服下摆露出一截腰,看上去很不雅观。
“……你们,”梁千琳的表情十分复杂,“这是?”

梁思眠完全没有清醒过来,双臂环抱着孟允柯不放手。
“伯母,小梁好像在说胡话,”孟允柯觉得有些尴尬,转头小声朝梁思眠说,“小梁,你先躺下。”
梁思眠脸上照到了光,不舒服地眯着眼,终于松开了孟允柯的胳膊。
“今天怎么还有妈妈?”
他含糊地自言自语,迷离的目光扫视自己周围,“……医院?”
孟允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轻柔地将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睡吧。”他柔声说。
梁思眠虽然状态很迷糊,但十分听话。他双手缩在被子里,孟允柯给他摘了眼镜,轻柔地按着他的太阳穴,他便慢慢合上了眼。
看着儿子搂着孟允柯又蹭又抱,母亲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
“小孟,我们去走廊说吧。”
孟允柯点点头,跟着她走出去。
走廊里人来人往,灯光明亮。
孟允柯整理了一下被梁思眠扯乱的衣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让你见笑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吃了那个药就会这样。一会儿药效过了,大概就能回家了。”
梁母抱着胳膊,有些不安地看着孟允柯。
“小眠他这个病不会影响别人的,”她说,“还请不要嫌弃他。”
孟允柯连忙摆手,“不会的。伯母,我父母都是医生,我不会歧视病人。”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有一位亲戚在这里的精神科工作,如果小梁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试着帮忙联系她。她是这里的专家医生,口碑很好。”
“没关系,不用麻烦你,”梁千琳感激地笑了笑,“小眠一直都是同一位医生在照看,只不过她今天在外地,我们也不想麻烦她。谢谢你今天来看小眠,今晚我还有个重要会议要开,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他一下。”
“我一个人带着他,工作忙,没办法兼顾,”她失落地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梁思眠,“有时候觉得真对不起他。要是我没有和他父亲离婚……”
“您别这样想,”孟允柯说,“小梁他肯定不想看到您过得不开心。”
梁千琳叹了口气,再三朝孟允柯道谢后,将医生新开的药塞给孟允柯,匆匆离开医院。
回到病房里,孟允柯在床边的折叠椅上坐下,一时不知要如何面对梁思眠。
他本想问梁思眠林梓的事情,却没想到碰上了这样的事。
梁思眠是永远正面朝向他的月球,而今天,孟允柯终于窥见了他的侧面。
他没有平时里所表现的健康,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病弱。
孟允柯盯着他安静的睡颜,嘴里有些酸涩。
梁思眠在幻觉中,究竟把他错认成了谁呢?他曾有过做梦也让他日思夜想的人吗?
如此想着,孟允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
下午,窗外又飘起了小雪。隔壁病床的老人打完点滴,被家人搀扶着离开,病房里只剩下梁思眠一个病人。
他从冰冷而混沌的梦中醒过来,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般,手脚全部散了架。
梦里,他又被送到医院洗胃,但不知怎的,这次孟允柯也出现在医院里,满脸担心的样子,被他吓坏了。
看到孟允柯满脸焦急的样子,梁思眠忍不住笑起来。
今天做的还真是个美梦呀。
“……嗯?”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眼看到医院白色的窗帘,低下头,发现了伏在床沿睡觉的孟允柯。
孟允柯的眼镜放在床头,双手枕在脸颊处,半张脸埋在衣袖里,露出高挺的鼻梁。
梁思眠迷茫地眨眨眼,他从被子里抽出手,布料发出摩擦声,孟允柯立刻就睁开了眼。
“醒了?”
他拿起眼镜戴上,疲惫地朝梁思眠笑了笑,“感觉好些了吗?这下能认出来我了吧。”
梁思眠愣了愣,听孟允柯简单说明前因后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把我认成谁了?”
孟允柯笑着打趣,“黏着我不放,像个小孩子。”
梁思眠满眼恐惧地低下头,羞耻与紧张从后背一直爬到他的脸上,让他不敢面对孟允柯。
“……我说胡话了?”
“没有,只是说梦话而已。”
“……真的?”
“真的,你很乖啊,没有做别的事情。”
梁思眠缩成一团,悄悄松了一口气。
“孟哥,你会不会嫌弃我?”
他迟疑地抿着唇,说话时瞥了一眼孟允柯。
“瞎说什么,”孟允柯帮他整理好衣服,“生病而已,谁都会生病的。”
他没有再追问梁思眠的病情,“医生说没有问题,给你开了药,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麻烦你了。”
梁思眠垂着眼,有气无力地掀开被子下床,刚弯腰穿好鞋,整个人便往前倒去。
孟允柯胳膊一横,在他的脸撞上地面之前抱住了他。
“药效还没过,”孟允柯担忧地将他扶起来,“你靠着我。”
梁思眠脚步虚浮,孟允柯怕他再摔出什么好歹,一手横过他的后背,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将他一路带到车上。
停车场一片寂静,孟允柯的身上沾着飘下来的雪花。
梁思眠在副驾驶上坐好,孟允柯把装药的塑料袋放在他膝盖上,帮他系上安全带。
梁思眠的眼镜裂了一条缝,右眼的视野里有一片奇怪的蜘蛛网。
孟允柯将车开出停车场,驶向车流中。天色已黄昏。
灰蒙蒙的天空染上了青色,高楼大厦的轮廓被一片澄黄包裹,如同即将被火焰吞噬。
梁思眠倚在窗边,昏沉的思维逐渐回笼。
孟允柯用余光瞥他,见他神色逐渐清明,心中便想起了自己本来的来意。
“小梁,”孟允柯忽然开口问,“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梁思眠的语气变得轻快了很多,“孟哥今天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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