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暖气很足,孟允柯脱掉身上潮湿的外套,疲惫地坐进沙发里,煮了一杯茶。
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孤独的气息。
张白彦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
孟允柯抹了把脸,解开衬衫的扣子,躺靠在沙发上,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十分冒失。
交朋友是梁思眠自己的事情,刚才自己说出那样的话,简直就是……在吃醋的语气。
难道自己喜欢上梁思眠了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平日里相处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但也只是一瞬,那些想法便全被压了下来。
孟允柯根本没有思考这件事的权利。
他有一个几近疯狂的暗恋者,不仅要写信骚扰,还深深地妒忌着他周围的朋友们。
虽然孟允柯不介意和对方来一场你躲我藏的猫鼠游戏,但一旦对方将嫉妒之心投射到梁思眠身上,那将给梁思眠带去极大的麻烦。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况且,梁思眠不一定会对同性有好感,他所表现出的一切,或许都是对于年长者的仰慕或依赖。
就像林梓当年那样。
孟允柯如此说服自己,可那晚不经意间瞥见的春光,却依旧历历在目。
如果能亲手掐一下他的大腿,虎口处溢出一点点肉感,是什么感觉?
脑海中又浮现出不该看到的场景,孟允柯深深吸了口气,定气凝神,转身走进了浴室。隔壁。
卧室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梁思眠一身水汽地从浴室走出来,边擦头边看着手机。
屏幕上雾气氤氲,男人脱去衬衫,挂在门后的挂钩上,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随手拉上浴帘,打开花洒,温热的水从头顶留下,打湿了肩膀与胸膛,一路向下,美好的光景却被黑色置物架的边缘挡住了。
“……位置没放好呀。”
梁思眠兀自嘟囔着,脸上却泛起一阵红晕。
孟允柯的身材真好。
他如此想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平坦的小腹,平坦的胸膛,浅浅地能看到人鱼线,如果一定要说优点的话……
梁思眠对着镜子侧过身,满意地捏了捏自己的臀。
“……也不知道允柯哥哥看见没有。”
他自言自语了一阵,穿上从孟允柯家里带回来的浴衣,懒散地躺在床上,把手机上的内容投到电脑。
水声隐约落在耳边,梁思眠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如同欣赏世界名画一般,紧紧盯着水雾中隐约显现的轮廓。
【今日大雪。
允柯哥哥的身材比想象中还要好。如果他知道我做了这种事,一定会恶心到想要打我一顿吧?
不过没关系,如果他知道了,我就他关起来。
反正他不会爱我,所以变成讨厌我的话,也完全无所谓呀,我们已经不可能发展正常的关系了。
我会让所有人离开你的,允柯哥哥。】翌日。
孟允柯今天不打算去花店,悠闲地用早餐机摊了两个饼。
他站在阳台上,朝隔壁看了一眼,梁思眠的家里没有动静。
今天是周末,梁思眠应当是回家陪母亲了。
孟允柯要去音像店拿订好的新麦克风,他换好衣服,敲门声陡然响起。
“谁?”
他放下手中的外套,快步走去开门。
“打扰了,麻烦签收下快递。”
门外站着的,是满身冷气的快递员。
孟允柯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接过他手中薄薄的一封信。又来了。
展开信后,一张薄薄的卡片呈现在眼前。
信上依旧是歪歪扭扭的字迹。
允柯哥哥,天气好冷啊,如果可以的话,好像被你裹在外套里。
最近为什么不理我了,还把玩偶兔晾在卧室的角落里?
你不喜欢它陪着你吗?
孟允柯怔住了。
他快步走进卧室,玩偶兔俨然端坐在巨大的整理箱上,被他晾在了角落里。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看了看手中的信件,又环视着自己的卧室,忍不住蹙起眉。
为什么写信人会知道玩偶兔的摆放位置?
在这一刻,孟允柯彻底地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监控里那个黄头发的年轻人,根本不可能是写信人,他不够聪明,也不够小心,根本做不成这样的事。
那么会是谁呢?
孟允柯推了推眼镜,缓缓在床沿坐下。
写信人对自己的威胁,是从什么时候升级的?
孟允柯冷静地回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校庆、晚宴、重逢、告白……还有那个曾经调查过的,勤进路的快递点,以及骑着自行车去寄信的高瘦男人。
这个推测,早就在他心中描摹出了一个大致的形状。
他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现在,他需要去证实这个猜想的正确性。
简单吃过早饭,孟允柯穿了件深色毛呢大衣,系上棕色围巾,顶着寒风出门。
车流涌动,开车行驶到市中心时,桦台市电视台的大楼高耸,玻璃幕墙已经有些老旧,巍然屹立于高楼之中。
这条路,孟允柯再熟悉不过了。
曾经还在电视台上班时,他每天都要开车经过这里。有时候是早班,有时候是晚班。音频工作的压力与主播们相比并不算大,但昼夜颠倒的日子日复一日,总有受不了的时候。
他总记得晚上九点乘车回家时,街边那么多疲惫的行人,在繁华的都市中,像一盏盏油灯耗尽的昏黄灯光,脸色被手机的光照得惨白。
那时候,孟允柯抬头看向街边两侧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瞬间害怕极了。他不希望自己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也不想变成那些灯光中的一个。
于是,他在去年果断辞职,接过了一位老人手中的花店,买了套房,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目的地到了。
他将车停在电视台附近的马路边,推开大厦楼下咖啡厅的门,给林梓发了条消息。
“最近工作还适应吗?我在电视台楼下的咖啡厅,要不要出来见面?”
林梓没有回消息。
说来奇怪,自从上次林梓来过一次花店后,他们便渐渐没了联系。
孟允柯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行人默默等了一阵。
十分钟后,林梓来了。
与他对视上后,林梓的表情并不好看。
林梓抿着唇,微微低着头,走过来坐在对面。
“林梓,最近状态不好吗?”
孟允柯将面前的一杯热牛奶推到他面前,“上次小梁带着你逛校园,我以为你逛完还会回花店一趟的。”
林梓侧过头看向窗外,玻璃上起了一层水雾,什么也看不清。
“挺好的,”他努力朝孟允柯挤出一个笑容,“就是工作太忙了。”
孟允柯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着问:“你住的地方离这边很远吧?上次你和我说,你住在勤进路,来这边要坐五十分钟地铁。”
热牛奶散发出令人安心的香甜,林梓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安。
“我也没考虑那么多,”他视线闪躲,“当时在网上看房,正巧看到邮件里有租房广告信息,可能是中介公司发的吧……反正,觉得还行,就租下来了。”
他说得很不耐烦,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不安地说着,看上去很可疑。
孟允柯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桌沿。
“林梓,我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柔声说,“如果我说给你听的话,你会对我说实话吗?”
林梓愣了愣,忽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允柯,我也有话想问你。你先说吧。”
他说的话太过于奇怪,孟允柯蹙起眉,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却又想不明白。
犹豫半晌,他还是选择了直接坦白。
“从九月开始,我总会收到一些奇怪的信,信上的内容很极端,”他平静地说着,“在不久前,我似乎惹到了那个写信的人,他做的事越来越过分,甚至监视我的家。”
林梓听到此处,才终于抬起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变得过分?……是最近开始的吗?”
“是你再次见到我之后。”孟允柯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
孟允柯的脑回路其实也很清奇,他对于骚扰挑衅是乐在其中的,但是现在想到可能会害梁思眠遭殃,才打算继续查下去。
怎么不算喜欢呢……
孟允柯眼神中夹杂着愧疚。
“林梓,我不想怀疑你,但是我去调查过,那个人一开始寄信的地点,就在你租住的附近。”
他十分坦诚,“你是我的朋友,所以这些事情我不想试探你。如果和你有关,请你告诉我,我们好好聊一聊。”
“不是我。”
林梓回答得很坚定,“不是我做的。允柯,我确实是上个月就回来了,但房子是我最近才找到的,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他掏出手机,直接放在桌上。
“不信的话,就自己查吧,想看什么都可以。”
孟允柯微微蹙起眉。
林梓见他不动手,于是固执地翻开自己的购买记录、快递订单、以及所有社交软件,让孟允柯一一过目。
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我知道了,”孟允柯叹了口气,“很抱歉。”
林梓长长出了口气,低下头,用手背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
他的情绪很低落,在进门时就一直萎靡不振,而刚才孟允柯的一番话,彻底压垮了他的神经。
“允柯,以前的事情我确实一直放不下,我也确实喜欢你,但我还没到做出这种事的地步。”
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哽咽道,“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好朋友,但是我没想到,那件事在你的心里,是可以随口说给别人听的玩笑话。”
孟允柯愣了愣,“什么?”
“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林梓露出苦笑,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大学的时候,我包庇了一个小偷同学,所以之后连评优了也没有了’,你是这样和小梁说的吗?”
孟允柯定在原地,缓缓地,手肘从桌沿离开,整个人端正地坐在沙发上。
“我没有跟他说过这些,”他镇定地问,“是谁这么说的?”
林梓笑了笑,“不用骗我,就算你跟小梁说过,也没关系的。”
“我没有告诉他具体发生过什么,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你,”孟允柯双肘撑在桌沿,“林梓,那件事对我来说也是很沉重的事情,你难道不愿意相信我吗?”
“真的吗?”
林梓偏过头,脸上的表情一如许多年前,“那天去逛校园,小梁就是这样和我说的。允柯,或许对你来说,那件事并不重要吧,所以随口说了也完全不记得,是吗?”
孟允柯愣住了。
那天从花鸟市场回来的路上,他的确和梁思眠提起过这件事,但说得很隐晦,既没有说是什么事件,更没有把林梓的名字告诉他。
如果林梓说的是真的,那么梁思眠是怎么知道这些旧事的?
孟允柯蹙着眉,“我没有。林梓,我能够相信你说的话,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林梓垂着眼,不说话。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有很多,”孟允柯继续解释道,“除了我,当时学院里知道的人太多了,任何一个当事人,都有可能告诉小梁这件事。”
林梓抬头看着他,“可小梁怎么会和那些人有联系?他们又为什么要提起和小梁毫不相干的事情?”
孟允柯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他盯着从热牛奶中跳升而出的热气,一时间无言以对。
见他如此沉默,林梓的脸上露出释然的悲伤。
“想不出理由了吗,”他偏过头,“没关系的,事实本来就是如此,我的确是个很差劲的人。”
他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林梓!”
孟允柯叫住他,“那件事,一直是我心中的结。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轻易将这件事说给别人听的。”
林梓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今天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找小梁核实,”他轻叹了口气,“改日再聚吧。”
同一时间,勤进路某小区内。
梁思眠脸上的气色很好。昨晚他听着孟允柯的视频入睡,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搬出去住的事情,他向母亲提得很仓促,但梁母很开明,也早就接受了孩子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的事实,因此并未表现出过度的伤感。
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随手剥了一个橘子。
“回来啦?”
梁思眠应了一声,把买的零食放在茶几上,在母亲身边坐下。
“在新房子里还适应吗?”
母亲侧过身,担忧地扫视他的脸,微微蹙起眉毛。
“怎么瘦了!梁思眠,你又不好好吃饭!”
梁思眠摸了摸鼻子,“没有,我有好好吃饭的。”
“你再这样不按时吃饭,我就要过去突击检查了,”母亲抱着胳膊,朝他摊开手,“药盒呢?让我看看。”
梁思眠双手揣在口袋里,“没带。”
“没带?”
母亲眼神里带着质疑,眉毛向下压,审视地打量自己的儿子。
梁思眠犹豫片刻,把一个小巧的药盒从口袋里掏出来。
梁母拿过来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药盒有两层,每层都被分成三格,但其中一格是空的。
“你睡觉吃的药呢?”母亲极其严肃地看着梁思眠。
梁思眠低着头挨骂。
“不见了。”
梁母又数了数其他格子的药,脸色越来越难看。
“梁思眠,你是不是又擅自停药了?”
梁思眠沉默着不说话。
最近这段时间,他的心思全在孟允柯身上,再加上在论坛里接破解的活,生活昼夜颠倒的,别说吃药,就连吃饭也是应付两口,只是维持基本的身体机能。
“下次一定不会忘记的。”他小声说。
梁思眠把药盒的扣子紧紧扣好,塞回口袋里。
母亲叹了口气,看着梁思眠,欲言又止。
“……刚才…你爸来过家里,”她的语气放缓,从桌垫下掏出一个红包,“我告诉他你出去住了,但没告诉他地址,他说什么也要给你留点钱。”
那是一个崭新的红包,正面写着“学业进步”,左下角有一行黑色小字:祝李思绵。前程似锦。
梁思眠先是愣住了一瞬,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时候,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不要他的钱!”
他愤怒极了,一把抄起红包,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就要往外扔。
“思眠!”
母亲抓住他的手,关上窗户。
“我不叫那个名字!”
梁思眠余怒未消,一双手不断地发抖,“他装什么好人,每个月都来施舍我们吗?他就是个骗子!下次他再来你就告诉他,留着钱去养他的新老婆新儿子,别让我再看到他!”
“好了,”梁母十分后悔告诉他这件事,“这钱我帮你捐掉,好不好?”
梁思眠急促地呼吸着,被母亲拉回沙发上坐下。
他陷在柔软的沙发中,情绪被拉入了沼泽,多年前的一幕幕全都浮现在眼前。
强烈的痛苦,侵袭了他多日来疲惫的身体。
昏暗的小房间里,父亲坐在他的身边,说出那番最残忍的话。
“思绵,爸爸和妈妈要分开了。对不起,爸爸以后不会住在这里了。”
他从作业里抬起头,满心困惑,放下手中的笔。
“爸爸,可是我这次考了九十九分啊,”他看着面前的男人,“你说过的,只要我努力学习,你就会和妈妈一直在一起的。”
男人没有说话,干燥的嘴唇抿着,用那双英俊的杏眼盯着他。
他忽然觉得很悲哀,男人的目光如两枚利刃,深深扎进了心里。
他低下头,摊开握紧的双手。
毫无征兆地,他抬起右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嗡——耳鸣声响起,他却毫不察觉一般,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小绵!你干什么?”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流淌而下。面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惊恐地攥住他的手,试图阻止他的自毁行为。
他的脸颊火辣辣的疼,手心也完全麻木,心中震撼的余韵却远超生理上的疼痛。
“爸爸,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他用一种平淡的表情看着面前的男人,“还是说,你都是骗我的?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抛弃我和妈妈了?”
男人攥着他的手,半晌,只说了一句:
“思绵,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愣在了原地,男人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松开他的手,离开房间。
门被打开,在男人走出去的前一刻,他冲进厨房,抄起一碟盘子扔在地上。
碎片四溅,他像个疯子一样朝男人大喊,却只收到了一个厌恶的眼神。男人也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