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你怎么死的吗?”
“……”
泷泽生一时沉默,随后露出了牙疼的表情,“你真煞风景,这种时候问我这么致命的问题。”
“怎么死的。”五条悟不依不饶。
“我忘了。”
“……忘了?”
“忘了。”
碧眸青年定定道,“看过那条千米血路的新闻吗,监控画面里的人就是我,我有点儿脑震荡,忘了不少事。事实上那一整年的事情都模糊不清了。”
“……”五条悟冷着个脸,“谁伤的你?”
“我不小心摔下了天桥,然后被过路的车撞了……别去找车主的麻烦昂,我这和鬼探头没什么两样,他也蛮倒霉的,后来还差点儿受到了网暴,幸好身份信息没泄露出去。”
“……”
“……还有吗?”
五条悟不说话。
没后话了?
不问我怎么复活的吗?
泷泽生预想的大招来都没来,这个世界上是存在令人起死回生的禁术的,但是泷泽生并不打算扯这个谎。五条悟就算问了他大概也是三不知的状态,但真不问不会很奇怪吗?
五条悟的眼睛和萃了冰一样,额发投下的阴影消沉的压在他的眼底。
下一秒,他倏然朝身侧掐了个手势,气势汹汹的投出了一个[苍]。
磅礴的咒力带着强大的破坏力飞了出去,将所过之处夷为平地,大地与空气都在轰鸣。
五条悟像是把挤压的怒气都化为了这个攻击,苍击中目标爆炸的那一刻,他剧烈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弓着脊背沉下身子,在泷泽生面前露出了极其压抑苦涩的一面。
“悟……”
泷泽生眼眸一颤,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下一刻就被猛地抱住了。
这个拥抱急切且窒息,泷泽生被撞了个满怀,他恍惚了一瞬,有些怔愣,相近的身高让他们的身体无比适合相拥,胸膛和另一个人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压迫感带着心甘如怡的疼痛。泷泽生抬手轻拍了下五条悟的背,随后也紧紧环住了他。
太好了。
泷泽生听着五条悟的心跳声想,
我没有食言,我回来了。
不管是怎样的代价,只要不再看到他痛苦的模样……都是无所谓的。
不知过了多久,泷泽生踩着苍滚过的土地,找到了一个抱着断腿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人,他的后颈处有一块紫罗兰纹身。
泷泽生从他的背包里掏出一支箭弩,惊叹,“这玩意儿在他们那边值不少钱吧,稀罕货啊,给我了。”说着往背包里一塞,“悟,想想这家伙怎么处置吧。”
五条悟站在一边打电话,完全放任了泷泽生的私吞行为,“把他带回去交给一个人审审,虽然我估计也查不出多少A的情报。”
“这几年这个团伙又壮大了吗?”泷泽生拿树枝戳了戳诅咒师的脑袋,“一张菊花脸,半只脚都入土的人了也不知道消停,非得干祸害人的勾当。”
五条悟和他一起嘲笑,“你也觉得他的脸长得很喜感吧!”
“没错!尤其是现在想咬我们却做不到,只能把眼珠子瞪出来的半死不活样!”
“哈哈哈哈哈!”
刚刚那一击之后,五条悟的态度变得自然多了,泷泽生觉得他好像没有太大变化,他们之间的分别就像一个去国外出差,一个在国内当着最强。
“既然已经把这个人解决了,等辅助监督来后我们就能坐车走了吧,真想野外漫步吗?”泷泽生表示很累,“我早上出来甚至没有吃饭。”
五条悟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的身材很好,不需要减肥。”
泷泽生朝他摊开手,眼神幽幽,“给我钱。”
五条悟疑惑的歪了下头。
泷泽生语气飘忽,“给我钱,买饭钱。请五条大少爷接济一下您贫穷的挚友。”
“啊……”五条悟顿了一下,然后刷的拿出手机对着泷泽生连拍,“在乞讨的生哎!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我现在是五条家家主。”
泷泽生顺势露出更可怜的表情,“尊敬的家主大人,我不仅没有吃饭的钱,还背了一笔外债!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去出卖……额。”
不小心说了奇怪渠道的泷泽生堪堪闭了嘴,然后一脸认真道,“你说我是不是还蛮适合当牛郎的?”
五条悟也一脸认真道,“你可以试试。”
“……”看着他的表情,泷泽生就知道他是会在牛郎工作时做出“梨花带雨的控诉‘你好狠的心竟然抛下我和孩子’”这种事的人。
在这方面,五条悟出奇的有嫉妒心(泷泽生语)。
“我想我还没有落魄到那种地步。”想到当小白脸的稀少经历泷泽生就头大。他从背包里拿出绷带,五条悟扯下它的时候随手一丢,还是泷泽生熟练的补他心大的空子,“过来,这么一直晾着眼睛,你不难受吗?”
“……”
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泷泽生见五条悟瞪着他,看上去郁闷极了。
但泷泽生没get到他的点,径直走过去,将绷带缠上他的眼睛,嘴里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用六眼来确认我,不过为什么刚见到我时反应这么奇怪,我很吓人吗?”
五条悟收敛了表情,他没说话,白色的眼睫在绷带触到的一瞬间轻颤了一下,那双眼睛直到被遮住,也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泷泽生。
因为……
五条悟蜷起僵硬的指尖。
六眼的视野中,泷泽生的身躯之上恍若缠绕着千千万万的诅咒。
只要一看到你——
就好像看到了罪孽。
“什么工作?”
泷泽生掰着手指头说,“早上五点送报纸,中午十二点在咖啡店打冰激凌,下午六点在饭馆门口扮成玩偶拉客,晚上十点去便利店上晚班。”
五条悟:“……”
五条悟奇怪的沉默了下,泷泽生觉得他绷带后的眼神格外微妙,“你就做这些?”
“这不就是年轻人都能找到的兼职吗?”泷泽生意识到了他语气里的诧异,“难不成现在让我考个学当白领?还有,为了来见你我旷了一天的班,待会儿请我吃饭吧。”
五条悟不置可否,对着泷泽生的脸比了三个手指,“你的水平去接私活,一次能拿这个数。”
“那个天予暴君干过的?”泷泽生抵住颊边的肉沉思,嫌弃道,“别了吧,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被那个圈子惦记,碰上熟人就更尴尬了,要么把人吓到心肌梗塞,要么只能一脸便秘的否认身份,再安个什么离散亲兄弟的俗套剧情来。”
“你就不怕把我吓到心肌梗塞。”
“啊……原来你希望我这么呵护你吗?”泷泽生的眼神里透出恶心的怜爱来,“要不现在我就打晕你,并在你晕之前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场梦,明天你就不会看到鬼魂来找你了。”
“……”
泷泽生话一出口,就心觉不对,但他在惬意的氛围下脱口而出了这句调侃,如今收也收不回了,只能指望五条悟能像以往一样受了挑衅就嘴炮回来,比如说“你怎么可能打晕我”“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演练场比比”之类的。
但这次不一样,五条悟的气息冰冷的沉寂了下来,脸色阴沉的好像随时能割几个烂橘子。
他半遮的面容总会让人因无法看到流露情绪的眼睛而猜不透他的心情,但泷泽生只要一个微乎其微的唇角弧度,就能察觉他到底在发呆还是在生气。就算五条悟在笑,泷泽生也能看出他在不爽。
泷泽生连忙认输,“我错了,这种玩笑不该开。”
如果五条悟凉掉了,转头回来又跟我说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我能气极怨极哀恸至极,失而复得得而复失,想想就是吓人的恐怖故事,就算是随口一提的假设,我也会因为他不把自己生死当回事的轻浮态度而气恼的破口大骂。但幸好这是如果,幸好凉掉的是我。
泷泽生庆幸的说着,“先不说我不会托梦,比起托梦,当然还是真正回到你身边来得好。”
一只手按上了他的头顶,泷泽生刚要吐槽不要随便摸他的头,就被人按着后脑使劲往前一带,他的鼻尖撞上了五条悟的肩膀,生理上的酸涩感直冲天灵盖。
但泷泽生没躲,他眨了下眼睛,默默盯着五条悟的背后,听当代最强嗓音喑哑,声线抖得不似平常,“如果是那样…还不如就这样。”
……啊?
什么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泷泽生莫名其妙,“你说人话。”
“人话就是,泷泽生是个混蛋。”
泷泽生震惊且郁闷,“为什么要在这么煽情的氛围下骂我?你很想斗嘴吗?”
五条悟放开了他,非常幼稚的对他吐了吐舌,“泷泽笨生。”
泷泽生不甘示弱,“五条傻悟。”
五条悟:“你没有钱了。”
泷泽生理直气壮:“我饿了,请我吃饭,最昂贵的那家。”
“我们常吃的那家店换人倒闭了,要先吃喜久福垫垫肚子吗?”
“反人性的家伙,十分钟内麻烦离我远一点儿。”泷泽生熟练的从他的口袋里顺走了他的卡,就近找了一家面馆,下一秒,他被五条悟从后面猛地一扑,腰差点儿没直起来。
“你好重!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悟!”泷泽生低吼,“而且你都当老师了吧,稳重一点儿啊。”
五条悟不听,并且反咬一口,“你在装什么啊,我们俩的脾气可是天生一对唉!”
他们噼里啪啦的较劲,肢体接触间又总会彰显出亲密来。
一顿饭吃得泷泽生异常满足,他付完账后把五条悟的卡面不改色的往兜里一掖,聊起乱七八糟的琐事来,大致把五条悟的近况了解明白了。
天都昏黄的时候,泷泽生想起了他心心念念的爱宠,“我该回去溜大福了。”
“大福?”
“我养的狗。”
五条悟控诉道,“你不要荞麦了?“
荞麦是泷泽生十七岁时养的猫,从祓除咒灵的下水道里拎出来的。他从小就行动力惊人,基本上只要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什么,别人的嘴都是叭叭往外吐废话的装饰物,除了事事照顾五条悟,他的反骨就跟钢筋做的一样。刚进五条家的时候,泷泽生就偷偷喂过没学会飞翔的雏鸟,被和他不对付的五条小ABC发现后差点儿当着他的面将鸟掐死,泷泽生那天揍得他们哭着找牙。
那时候五条悟刚升上高专,别人眼里泷泽生沾了六眼的光,以五条家仆从的身份入了学。入学后他就有了新的住处,也不用再和家里的人打交道。第一回 有了正当理由长时间出家门的两人在外面玩疯了,五条悟放着他好好的宿舍不住,天天往泷泽生的房间跑,两个人一起打游戏通宵,玩累了也能心无芥蒂的睡过去。
但泷泽生不能放任他这么不健康的作息,有时候到点儿了会强制让他休息,比如拔掉网线,用被子把五条悟兜头盖住,然后整个身体都压上去,咋咋呼呼道,“给我睡觉!”
“我不!你是老爷爷吗现在才十点啊——!”五条悟在被子里面挣扎,“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凌晨还会出去!”
“啊……”
“你心虚了!”
两人总是形影不离,致使五条悟的两位同期时常心梗的凑在一起吐槽,“我们被霸凌了吗?”
“被五条悟一个人孤立了。”
“哈哈。”
因为一个熟悉的名字牵连出陈旧的记忆,泷泽生被这个好消息砸晕了,“荞麦还活着吗?”
“你还是祈祷一下它还记得你吧。”
“记不记得都无所谓,我见它过得好就行了。”泷泽生说道,“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
几年了。
泷泽生算了一下,他起码死了九年了。
“比起它记不记得我,我更担心某些无关紧要的人记不记得我。还是那句话,我站到他们面前,他们会吓到心肌梗塞吧。”
青年语调寡淡,说起与自己死亡相关的后续来也没什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像是已经接受了。
……已经接受了?
五条悟扯了扯嘴角。
怎么可能。
哪里有心甘情愿的死亡,更何况是泷泽生。
是自小在言语侮辱晦暗不公中长大,却仍有一双通透之眼,热情如骄阳的泷泽生。
“生。”
泷泽生闻言转过头,目光中带着询问,五条悟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这句话最本质的是——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吗?
“我的心愿?你问我这个做什么?”泷泽生查着回去的地铁线,早上的事件已经给出合适的理由报道了出来,“我暂时没什么想要的,你要送我大礼吗?”
“不是指那个。”五条悟看着碧眸青年不甚在意的神情,“类似人生理想,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之类的。”
“哈哈,我有那么纤细敏感的性格吗?”泷泽生有些好笑,他觉得自己的人设还挺随遇而安的,跟在五条悟身边时也没表现出什么远大抱负,“就算有也是好久之前有的了,现在的话,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的声音显得很是温柔,视线意有所指的落在五条悟身上,就差在脸上写:我掀了棺材板就是为了你,还不快感动一下。
“……”
五条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笑了声,而笑容之下,他几乎想伸手攥住胸前的衣服。
心脏的钝痛猛烈到他要喘不过气。
怎么会没有愿望。
如果不是因为执念,为何会以这幅身躯逗留人间。
泷泽生看上去太平静了。
他对自己的处境没有迷茫,对过往的一切都似乎不再追究,唯独将五条悟视作锚点。他像一团漂浮的空气,像不知来路不问去处的孤魂,像万千诅咒的集合体——他带着庞大的,排山倒海的怨念回来了。
“你没有想杀的人吗?”五条悟问道。
“啊?”泷泽生迷茫,“我要杀谁?”
他要谁死难道不能自己去搞定吗,何必用一种苦大仇深的语气在这儿密谋大事一样深沉。
泷泽生向来睚眦必报,他入职时曾接受了专业的培训,和各种前辈取过经,有句话说的好,不要自我感动的奉献,不要让你的孩子感到愧疚,虽然不太恰当,但大意差不多——泷泽生先是泷泽生,再是为五条悟好的泷泽生。他可以为五条悟不留余地,但不会让五条悟感到窒息和扭曲。所以泷泽生吃了亏从来都是恶狠狠的还回去,如果对方的势力大到他动不了,就任五条悟替他出头。虽然都是些翻不了天的小事,但五条悟如果帮泷泽生出了气,心情会肉眼可见的变好。
他的人格成长需要能保护重要之人的决心和信心,他不仅要被爱,还要给予爱,伴侣工具人泷泽生当然会坦然的接受。接受爱意和付出爱意的价值是同等的。
五条悟说,“你说你忘了怎么死的,难道不想报仇吗?”
泷泽生下意识反问,“你没有给我报仇吗?”
见五条悟一下子哑了,他作痛心状,“什么,你竟然没有给我报仇吗?!”
“……报了。”
五条悟顿了顿,倏然拉住泷泽生的手,“我带你去掀他的坟吧!”
泷泽生评价,“不太道德。”
“这种时候你管道不道德?”
“其实比起这个,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有坟。”
五条悟没疯到把人的户口本杀光,不得不说让泷泽生浅松一口气。
“掀坟没意思,更何况我的确不太在意那个人。”泷泽生就算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也没觉得哪里心梗,他当时还很快投入到了第二个任务中,忙得团团转。
“那其他害你的人呢?”
“害我的人可多了去了,你忘了我们陷入过多少场围攻吗?还有数不清的绑架,寻仇,勾心斗角,那段日子可真是惊险刺激啊,多亏了你这个香饽饽,我的实力突飞猛进。”泷泽生笑嘻嘻道,“还得感谢那些共同的敌人,虽然并非有心使用苦肉计,但我能这么容易且迅速的走进的心,绝对有拼死护你的功劳。”
十几岁的五条悟听到这话,会不正经在胸口比一个“我的心unlock”的手势,顶着同期满头的黑线眉飞色舞的赞同道,“没错!我们之间的感情通过了血的洗礼,生就这么一步一步,用上了跑的,刷一下闯了进来!”
他特别热衷于展现和泷泽生的亲昵,毫不掩饰自己如何在意他,末了还会一脸深沉道,“杰,你输了。”
夏油杰回回都想骂他,“我并不在跑道上,谢谢。”
硝子在一旁凉凉鼓掌,真诚道,“你飘到漏油了,悟。”
而现在的五条悟,与泷泽生隔着生与死的距离。
他听到这话时就会将那段记忆覆上朦胧绚丽的色彩,以及挥之不去的阴影。
“悟,你是不是太累了。”泷泽生用手背贴上五条悟的脸颊,去探他的体温,“当代最强的压力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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