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俆老。”
“天寒,老夫近来夜里冷。”俆雁山缓缓道,“若你能给我猎来兽皮,老夫便将药宝给那丫头。”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一副没把齐晟放在眼中的模样,慢悠悠朝里走去。
“否则,便带着你那小娘子,早日下山歇息吧。”
他并不打算交出药宝,故意为难对方,等着听齐晟犹豫不决的声音。
养尊处优的公子对上雪山之中的野兽,几乎毫无胜......
“好,我去去就来。”
谁料齐晟一口答应,转身就走。
俆雁山陡然回首:“我说的是兽皮,猎来的兽皮!”
“明白。”齐晟随意点头,朝外走去的同时还不忘顺走门前的推车。
“我先猎了拖来扒皮,骨肉你随意处置。”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听着他风轻云淡的嗓音,俆雁山气得来回走了两步。
“......这不要命的疯小子。”——打猎对齐晟而言并非难事,只是他鲜少来云邬雪山,对地势生疏,所以格外谨慎。
若碰上一两只猛兽倒还好应付,但若运气不好碰上一群,倒也算是麻烦了。
许是老天开眼,齐晟碰上一只落单的熊瞎子,为了不弄出更大的动静惹来麻烦,他与黑熊缠斗许久,一直到浑身隐隐发热之际,眼前的大块头才轰然倒下。
齐晟呼出一口白气,随意甩了甩剑,血落在雪地上,如同点点红梅。
他确认黑熊没了声息后,这才走到不远处的推车旁拿出麻绳,费劲地将它拽了过去,待到顺利将这大家伙绑上推车。
饶是齐晟也喘了口气粗,他抬手随意擦拭额头渗出的细汗,想起盲翁的许诺,忍不住庆幸自己并未暴露身份。
齐晟并未停留,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山下赶去。
这段路并不好走,但齐晟这会儿正在兴头上,愣是片刻不歇地拖着推车走到盲翁的小木屋前。
行至门前,他一把放下推车,顾不上自己满身血污,气息紊乱地朝里喊了句。
“徐老!”
他割裂麻绳,黑熊顿时从推车上倒下,发出一阵闷响。
里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隐约能听见对方不可置信的嘟囔,看来盲翁当真不信他,这会儿应当觉得格外荒唐。
齐晟胜券在握,难免有些得意忘形,想起临行前盲翁的嘲讽,他轻笑一声,踩着黑熊的尸体。
而后朝盲翁一抬下巴,扬声道。
“兽皮我给你弄来了,我娘子的药宝呢?”
这时,细微的动静从身后传来。
齐晟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极冷的眼眸。
池州渡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正沉默地望着他。
齐晟:“......”
“姑娘……”
齐晟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立即收回自己踩在黑熊尸体上的脚,尴尬不已:“我......方才......”
他此刻形容狼狈,衣裳血迹斑斑,手上冻伤不说,如今又添了不少细小伤痕。
池州渡目光落在他红肿不堪的手上。
“我……”
齐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正绞尽脑汁地措辞解释。
谁料下一瞬,红衣兜头落在他身上,淡香扑鼻。
池州渡与呆愣的人擦肩而过,朝显然已经猜到前因后果,正臭着脸靠着门框的盲翁走去。
“你这丫头倒是好本事。”
盲翁轻啧一声。
池州渡并未理会,长睫垂下,兀自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盲翁。
“岁骨。”
盲翁脸脸色倏地变了。
岁骨乃先祖俆恩承手中至宝药玉,早在几百年前便不知所踪。
他立即接过在鼻尖轻嗅,手指不断摸索,惊疑不定道。
“……你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换是不换?”
池州渡冷声问。
“……”
盲翁手里紧紧攥着岁骨,骂骂咧咧地嘟囔两句“臭丫头”,这才不情不愿地回屋取出一个落灰的锦盒。
他心里有气,故意朝对面吹了口灰。
池州渡不躲不闪,面不改色地接过后便转身打算离开。
盲翁冷哼一声,压低声音道:“丫头,那傻小子对你一心一意,若你只是有心利用,便早些放他离去。”
池州渡身形一顿,突然回首。
“我与你先祖同辈。”
——你逾越了。
盲翁愣了片刻,旋即火冒三丈:“你这臭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谁教你这般口出狂言!”
“臭丫头,你听见老夫说话没有......臭丫头!”
盲翁气得用力跺着拐杖,朝前方叫骂着。无礼后生。
池州渡置若罔闻,眼底毫无波澜。
倒是自方才起就一直抓着外袍发呆的齐晟被这一声怒吼唤回神魂。
他慢半拍地嗅了嗅衣裳上淡淡幽香,这才惊醒似地脱下,面红耳赤地朝池州渡道,“姑娘,小心着凉......”
“我并不畏寒。”池州渡打断他,淡淡道。
“哎!我说你这臭丫头……”
盲翁仍然锲而不舍地叫骂着。
“俆老!”齐晟匆匆回头朝盲翁看去,继而对池州渡解释道,“姑娘先回吧,我还需将这兽皮......”
“滚!”门口的盲翁暴躁地扔了拐杖,“用不着你,都给老夫滚!”
“……您老人家这又是闹得什么脾气?”
就在齐晟苦思冥想该如何出言安抚之际,不远处陡然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原来是山下那名后生,他弯腰捡起俆老扔出去的拐杖,朝齐晟笑了笑。
“齐公子见笑了。”他目光掠过地上的黑熊,稍加思索便心中了然,善解人意道,“这些交给我就好,二位并不适应雪山,还是早些回去为妙。”
齐晟沉吟一瞬,紧接着朝盲翁和山下兄台一行礼,他诚恳道。
“俆老,多谢。”
俆雁山终究年事已高。
齐晟琢磨着传信回宗,派几名弟子前来照应着。
盲翁的叫骂戛然而止,旋即侧头冷哼一声,不耐地摆手。
“行了行了......这丫头带来的东西的确令人吃惊,老夫也不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你二人早些下山吧。”
东西……什么东西?
方才他一时愣神,当真未曾注意。
齐晟心中存疑,但还是抱拳道:“是,二位保重。”
那后生朝他们和善地笑了笑,“保重。”
池州渡冷淡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齐晟匆匆跟上,披着姑娘衣裳的他显得有些滑稽,但此刻血脏了红衣,他也不好还回去,只得别扭地跟在对方身侧。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远去,那后生才缓缓转头看向盲翁。
“师父,您为何让他猎来兽皮?”
盲翁沉默良久,丝丝凉意钻入骨血。
风雪飘落在他的眉睫之上。
“有能敌过猛兽的武力,便多了一份得以护住挚爱的底气。”
他那时手中只有药草,才会被滔天的权势与人言压倒在地。
这句话酝酿得太久,在口中兜兜转转二十余年,才得以现世。
时至如今,他终于看清自己的怯懦与悔意。
若他那时有这半分魄力……
“罢了……”
徐雁山笑着摇摇头,含着酸楚的尾音散在风里。
迟来的愧疚与晦涩如同满山落雪。不知何时起。
再不见青山,唯有霜寒。难化,难解。——下山路途较远,雪上两道脚印不知觉间已瞧不见尽头。
齐晟心中忐忑,始终试图开口说些什么,但每每张开嘴,又懊恼地重新闭上。
思及自己方才嚣张地唤池州渡“娘子”的模样,齐晟羞得恨不得拔剑自刎。
但不知觉间,思绪渐渐飘远。
这些日子他恪守本分,从未逾越过分毫,只是彼此擦肩而过时才能嗅到对方身上隐隐的淡香。
而此刻鼻尖沁满池州渡身上的气息。
齐晟不争气地红了脸。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开口。
“姑娘,方才在下口无遮拦,实属失礼了,还望姑娘海涵。”
“俆老今日畏寒,呃......不是,俆老今日差遣我去山中打猎......”
他心虚得不敢抬头,许是紧张,一张开嘴便喋喋不休,愣是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齐晟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牛唇不对马嘴的话,他一面期待池州渡说些什么,一面有害怕他忽然说些什么,总之十分矛盾。
他就这么莫名其妙自言自语了半晌,直到池州渡忽然停下脚步。
齐晟心里咯噔一下,闭了闭眼。
真是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欺我!
池州渡见他遍布细小伤痕的双手紧攥着红衣,沉默片刻后忽然道。
“玄九。”
“在下绝无......”齐晟闭着眼睛诚恳地忏悔,悔到一半反应过来对方并未责难,顿时愣住,慢半拍地睁开眼:“......什么?”
池州渡注视着他的眼睛,显得有些认真:“‘我’的名讳。”
玄九是他最为得意的活傀,由自身精血凝练而成,他极为喜爱。
即便在百年前他“名声大噪”之际,世人也都唤他“池贼”,唤玄九“活傀”。
但玄九不仅仅是傀,她无心无魂,是这世间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血肉之躯。
在百年后的今日,池州渡望着眼前真诚古怪的后辈,鬼使神差地说出了玄九的名讳。玄九?
齐晟眼中闪过迟疑,轻越分明说对方名叫“池州渡”。
想来许是对方在外的化名,不愧是姑娘所取,当真好听。
他并未纠结,喃喃重复了一遍:“玄九。”
紧接着,他抬起脸,真心诚意地夸赞了一句,“这名极好,与姑娘颇为相衬......”
剩下的尾音化作痴愣的呢喃。
他直勾勾盯着池州渡脸上闪过的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顿时心如擂鼓。——不。
那大抵不能算是笑意,只能勉强算是面色柔和了些许,但那双潋滟的眼睛过于剔透,稍微收敛了冷意,便如同春日降临,繁花似锦。
人总是贪心不足,齐晟作为一个俗人,也不例外。
即便起初是肤浅,但当郑重地将对方的一颦一笑放入心间时,也生出了几分诚心。
浅露的种子历经风雨埋入地底,依旧发芽生根。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七夕快乐~
将药宝收入囊中后,池州渡并未着急离开。
杀孽积攒之下,体内的煞气紊乱,即便有不朽春桃镇压,也隐现不详之兆。
若立即动身启程,人多眼杂,倒不如暂且留在这无人叨扰的院中。
本打算离开那日。
齐晟原本已经自发收拾好行李,在门前蹲守良久也不愿敲门,唯恐打扰池州渡休息。
等到池州渡推开门,便见一张笑颜如花的脸凑上来。
“姑娘,何时启程?”
池州渡游离于喧嚣之外太久,尚不适应与人为伍,一时没有反应。
“姑娘?”齐晟见他久不回应,忍不住轻声唤道。
池州渡顿了顿,简言意骇:“暂不。”
“好......嗯?”齐晟下意识点头,忽然感觉不对,疑惑道:“......暂不?”
“嗯。”池州渡点头,神情平静。
显然没有同他解释的意思。
“好,那便依姑娘之言小住几日。”
齐晟也并未多问,欣然接受,反正于他而言,只要与池姑娘一起,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对了!”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跑进屋中。
“方才……衣裳沾了血污,恰好屋主库房中有件新做的狐裘,正合适给姑娘防风御寒。”
齐晟手中捧着狐裘,这是他方才灵机一动,拜托屋主寻来的。
池州渡:“不必。”
“那可不行。”齐晟立即坚持道:“云邬不比旁处,小心寒气入体。”
“我并不畏寒。”
齐晟见玄九一本正经地拧眉,忍不住莞尔,旋即一伸手,亲自为她披上狐裘。
“哪有人是不畏寒的,姑娘要小心身子啊。”
他比玄九高上一截,垂头温和地嘱咐。
感受到齐晟刻意放轻的动作。
池州渡望着自己身上的狐裘,没再拒绝,沉默片刻后,冷不丁问他。
“方才,为何唤我娘子?”
“咳……”
风度翩翩的齐晟顿时失态,手足无措地后退一步,神情纠结。
池州渡仿佛感知不到对方的尴尬,就这么冷淡又直白地盯着他。
齐晟迟疑了一瞬,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方才……的确是在下轻浮了。”
他老老实实将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不夹杂任何私心与委婉,最终话尾诚恳地补了一句。
“在下对姑娘的心思确实算不上清白,但绝无亵渎之意,方才也是一时得意忘形才这般口无遮拦,还请姑娘......见谅。”
齐晟垂着脑袋,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池州渡回应。
池州渡认真听他所言,垂首思索片刻后,平静询问。
“你想与我行房?”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得人回不过神。
“什......?”齐晟傻眼地抬头,却见玄九姑娘神色如常。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呐呐道,“姑娘方才......说什么?”
池州渡与他对视:“你想与我行房?”
“......”
齐晟愣怔地盯着眼前这张美若天仙的脸,顿住良久才慌乱地解释,许是不敢置信,以至于嗓音都拔高不少。
“自然不是,在下绝无......在下如今绝无此等龌龊的念头!”
池州渡闻言蹙眉:“龌龊?”
繁衍生息,循规蹈矩,有何龌龊。
这一声里含着极浅的不解。
齐晟闭眼深吸一口气,这才重新望向池州渡。
玄九的神情中有困惑,有对一切都不那么上心的淡漠。
唯独缺失了羞赧与鲜活。
那双眼中似有月辉星煜,却不落人间烟火。
这瞧着倒像是……不通人情世故。
所以才会观察琢磨。
齐晟凝视着他,缓缓拧眉。
“姑娘......”
池州渡被吸引注意,重新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嗯?”
齐晟沉默了一瞬,将险些脱口而出的询问咽了下去,斟酌着开口。
“对一位相识不久的姑娘有,有......云雨巫山的念头,视为龌龊轻浮,在下只是想陪在姑娘身边,并无此等恶念。”
若她只是不懂,日后自己耐心解释即可,冒昧询问恐怕反而会弄巧成拙。
更何况若有人教诲,应当不至于连这种话都不懂。
齐晟思及此,心中微沉,又难免生出几分疼惜。
池州渡安静地聆听,直到听闻那句“陪在姑娘身边”,他才望向乖乖待在不朽春桃之上的冥七,眼中闪过了然:“嗯。”
虽说是人族,略占地,但近来所观尚可。
齐晟见他这般平静,忍不住开口:“……姑娘可还愿让在下跟着?”
池州渡:“自便。”
齐晟闻言松了口气,原本愁云密布的脸色顿时放晴,“那便好,那便好。”
他喃喃自语,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询问。
“姑娘可是家中排行第九,所以名唤玄九?”
池州渡转身的动作停下:“非也。”
“那是?”
“八劫已渡,九见朝露。”
八劫已渡,九见朝露?
齐晟在心中反复琢磨,他并不知晓这句话的含义,但听闻“劫”字后,便收了询问的念头。
况且重不在八劫,而在朝露。
想来苦难已过,拨云见日。
他嘴角扬起浅笑:“既见朝露,山水赠福。”
“总是唤作姑娘倒显得刻意,在下斗胆,不知日后可否唤作玄九。”
齐晟语罢,便盯着池州渡的脸出神。
他发觉,只要自己提起“玄九”这一名讳,对方的神情便会缓和许多,虽说并无明显的变化,依旧平静寡淡,但那双眼睛里多出了些他看不懂的光亮。
大抵于池州渡而言,这二字有着特殊的含义。
“自便。”
果不其然,池州渡看似冷漠地转身回屋,却并未拒绝。
齐晟逐渐琢磨出一些门道。
若是当真不感兴趣,对方会毫无回应。
但对方毫无回应之际,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在听。
回应“自便”,意为同意。
转身离开,意为不愿多说。
若不解会出言询问,紧接着兀自沉默思索。
也不知在心中到底想着什么。
齐晟望着眼前阖上的门,识趣地没再出言打扰,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反正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一时。
眼下还是书信一封回宗门,命几名弟子前来照应。
方才盲翁说,池姑娘带来的东西令人吃惊。
能令俆老吃惊之物必定不凡。
只是......一位来历不明,孤身闯荡江湖的姑娘家,怎会怀揣此等宝物,她究竟是从何处寻来?
还是说,她的来头其实远在自己的意料之外......笔尖微顿。
墨迹晕染宣纸,齐晟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他停顿良久,终究眉头一松,继续提笔,却并未在信中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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