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嘟囔着,见池州渡垂着头不吭声,一愣:“池州渡?”
“......”
池州渡抬起头,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多言。
“嗯。”
齐晟见状松了口气,他早已习惯池州渡的寡言,对方这幅模样,也恰好能令他放松心神。
特别是此时此刻,似乎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自己始终无法释怀的事。
见他转过头去,池州渡将手中的铜钱放入怀中,目光看向那墓碑上的字。
——恩师郑风。
此人,没有命格。
若此人曾经当真存于世间,无非有两种可能。
其一,他本就不属于这里,是某种残留的意识。
其二,是一具傀儡。
池州渡不认为是第二种可能。
这世上无人能炼成活傀,否则煞气之间有所感应,他不会不知。
若只是纯粹的驭傀秘术,不会如此干净。
就像是,从未存在于人间一般。
“我啊,真想和以前一样,耍赖抱着师父、父亲他们不撒手。”
齐晟的嗓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池州渡的思绪。
他也不知在对着谁说,亦或是只是想说出来而已。
“师父那时候拿我开玩笑,说我整日钻研剑法,日后没有姑娘乐意嫁我,也不知何时能看见我成家。”
“轻越成婚的时候,父亲就看着我叹气,说我榆木脑袋不开窍,总让他操心。”
“这回倒是真就让他们说对了。”
“我的确没找着姑娘,不但没找着,还找了个比我榆木脑袋不开窍的。”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语气就低缓下来。
“起初我想着,若遇到良人,我定不会退缩,好歹有着一身武艺,小心些总能护其平安,母亲是为了生下我走的,那便不要孩子了,因为作为那个孩子来说,我更希望母亲活着,和父亲好好的......”
“我不信命。”
“但是越到后来,越发现不是那样。”
“彻彻底底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先前的那些骄傲、自信碎得干干净净,我没把握能将心上人护好,也害怕我会给他带来不幸。”
“所以就想着,带他来一趟。”
师父给他留下的遗言里说,若有了打算共度一生的人,便带来给他看看。
池州渡是这个人。
但他可以不是池州渡的这个人。
无论对方怎样选择,他知道这一点也就足够了。
“我总觉得,同我一起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齐晟眼神温和,语气喃喃,“母亲为了生下我,与父亲天人两隔,师父为了救我死于非命,后来又多了阳一这个傻小子......”
“我常想,若母亲没有生下我多好......他们为我取名‘晟’字,敞亮坦荡,每每看见金灿的阳光,我便不敢不活成那耀眼的模样,但即便如此,我也知晓我配不上这一字,因为我没活成他们期望中的模样,我怕他们失望。”
“平定江湖内乱后,我总游山玩水,并非我当真贪图享乐,告诉父亲要出去闯荡一番,几年也不回一趟家,也并非我不想回去,而是我不能,我害怕看见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
“我害怕见到他们,因为我心中有愧。”
“池州渡,我喜欢安稳,不是潇洒的人,可我更怕有我的地方不会安稳。”
“所以我只敢躲出去,只要江湖还算安稳,我在意之人都平安,我这心里也算是踏实。”
齐晟沉默了一下才继续开口。
“那天你说,想要我在你身边。”
他转身望向池州渡。
“马车里有干粮和盘缠,我不会将你的行踪亦或我看见的告诉任何人,就当做我从未出现过,我们不曾相遇过,若有机会再见,也不必将我装进眼中,就如你最初那般自由。”
“我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没了我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少了些乐子。”
“......”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齐晟心里缓缓溢出难以言喻的苦涩。
但还是扬起笑容,令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山高水远,总会有能入眼的风景,也总有比我能逗你开心的人……或许你不需要那些就已经足够自在。”
“现在反悔的话就走吧。”
【作者有话说】
小齐:叽里呱啦……你走吧(桑心)小池:?↑
这个,是下节预告,没有开始虐。
小齐想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谈恋爱,考虑的多、挣扎属于正常现象,也是比较勇的。
自己的话似乎没在他心里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齐晟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一个自说自话的孩童,他说的情真意切,回头却撞上长辈平静的目光。
对方好像听不懂,但还是耐下性子等他说完。
“我......”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长辈却在此时朝他伸出手:“跟我走。”
齐晟:“......”
见他不动,池州渡耐心告罄,傀丝瞬间探出,缠绕上齐晟的腰身,猛地将他拉了过来。
齐晟没有设防,一阵眩晕后下意识扶住池州渡的肩膀......肩膀?
他又是一愣,立即垂眼望去。
池州渡单手拖着他的臀。
就像是父亲小时候抱他那样。
他步伐稳健,神情冷淡地以这样的姿态抱着他朝来时的路走去。
齐晟宕机了许久,脸红脖子粗地挣扎起来。
“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池州渡看着他:“什么?”
那表情正经得让齐晟绝望。
他浑身发热,成熟稳重的气质碎得干干净净,磕磕巴巴道。
“就是,这样......不是,你……不能这样......很奇怪。”
池州渡停下脚步,不解:“你也抱过我。”
齐晟几乎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干的蠢事,脸又红了几分。
“那不一样!”
“为什么?”
齐晟:“我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不一样!”
池州渡沉默了片刻,选择无视他的话,继续朝前走。
“不是,你先放我下来啊。”
缠绕的傀丝紧紧禁锢住他,也不是没有逃脱的办法,但……总不能打起来吧。
齐晟不敢大声叫喊,只能小声又着急地在他耳边道。
池州渡偏了偏头,觉得有些痒,顺手拍了他一下。
“别动。”
他的声音很冷淡。
齐晟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竟然。
拍他的......屁股?
这辈子,就算是小时候,齐晟也没遭遇过这种狼狈。
“……”
他用力按住池州渡的肩膀,缓了缓气息,沉下嗓音。
“我跟你认真说呢。”
池州渡:“不是说完了?”
“我......”齐晟被噎住,无奈道:“我是说完了,那你听进去了吗?”
池州渡没有回答,兀自朝前走。
齐晟安静地扶着他的肩膀,也没有在开口。
忽然,池州渡脚步停顿了一瞬,他目光瞥过垂头不语的齐晟。
许是在放空的缘故,齐晟没有察觉到自己按着别人肩膀的手有些颤抖。
想起他方才数次提及的“害怕”。
池州渡望着不远处的马车,终究还是停下脚步。
“......怕什么?”
他将齐晟放下,垂眼询问。
突然被人松开,齐晟下意识拽住了池州渡的衣袖。
直到对上那双凝视他的眼睛,他才立即撒手错开视线。
齐晟的嗓音像是挫败,又像是懊恼。
“说了你也不懂......”
话是这么说,齐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
“我曾去过一个寺庙,求......姻缘,有人频频阻拦不说,最终还都是下下签。”
齐晟也有些憎恶如今的自己,反倒是什么都认清、坚定后,变得怯懦起来。
他从未对人动心,本以为对一个人好,喜爱一个人,就是一股脑将自己热情送过去,无微不至的照料,给他想要的一切。
没想到真正动心后,却觉得......只能看见对方的好。
而看自己时,曾引以为傲的名声、权利统统淡去,唯有缺点、不好越来越清晰。
这些洞越破越大,就成了他的弱点,成了他怯懦的根源。
以往能乐颠颠捧着送出去的好东西,现在自己低头看看,又觉得不够好,配不上对方,最终又默默藏到背后。
以前觉得想要对方眼里有他。
现在却觉得,自己眼中有池州渡就好,一个背影也就足够了。
只要自己不会伤害到他,只要他和父亲、轻越他们一样安好就可以,即便自己看不见,心中清楚也就知足了。
反正他一直如此,割舍自己在意的东西已经成为习惯。
他也想毫无顾忌的留在池州渡身边,但若问他有把握不伤害池州渡吗?他没有。
越在意的事越容易搞砸。
齐晟常常问自己,为何起初的时不曾想到这些。
现在他知道了。
起初的心还在自己这里,所以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现在将心送出去了,就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自己的心神。
起初是因为贪念,而现在的苦苦挣扎,就是他心生贪念,冲动后该承担的后果。
人心复杂到他自己都看不懂自己......池州渡望着齐晟藏匿于阴影处的面容,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姻缘?他沉默下来。
方才在马车上的猜想顿时应验。
——齐晟想同他行房。
他目光向下,注视着对方无意识攥紧的拳头。——很迫切?
池州渡有些为难地拧眉,但还是开口。
“我知道了。”
依旧是平静的语气,齐晟抬眸。
“你知道什么......即便我也许会给你带来不幸?”
他说着语气低了下去。
“全都是下下签,这绝非巧合。”
池州渡:“你信这个?”
齐晟有些不自在:“原本不信。”
池州渡沉吟片刻。
“你克不过我。”
“……”
齐晟猛地抬头看他。
他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下意识问。
“你说什么?”
“天道的雷劫我躲过不少。”
池州渡眼里没有丝毫波澜,那仿佛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姿态让人牙痒痒。
“为什么你觉得。”
他眼底直白的不解让齐晟咬牙。
“自己有本事能奈何我?”
【作者有话说】
小齐:?
齐晟靠着马车,曲起一只膝盖,随意将手搭上去。
他望着不远处渐渐显露的山水,仰头缓缓吐息。
这一路上,他脑中都回荡着那句话。
“为什么你觉得自己能有本事奈何我?”
齐晟那时在原地僵硬了许久,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就那么傻了似的看着池州渡。
池州渡也任由他看着,过了一会儿,伸手将他往马车边推了推。
“走。”
齐晟偏头揉了揉脸,气笑了:“......好。”
他的嗓音很无奈,显然拿池州渡没有办法,只好转过身单手为傀师大人掀开门帘,紧接着又朝他伸出一只手。
“前辈,请。”
罢了,慢慢来吧。
这次来,本想让池州渡看清他。
没想到,最终只看清了自己的不舍。
以及,记住了池州渡将他拽入怀中时,自己惊慌之余的喜悦。
马车缓缓在长阳江岸停下。
这会儿天色尚早,山间起了些薄雾,灰蒙蒙的没什么人影。
齐晟本以为要想办法渡江,没想到江边有个竹筏,竹筏上静静立着一个人影。
像是,在等什么人。
齐晟回身揭开门帘,轻声道:“到了。”
池州渡随他下了马车,两人朝着那人影走去。
那渔夫头戴斗笠,令人瞧不出脸上的神情。
齐晟认出,他便是先前带他们渡江的那位。
心中泛起愧疚,他嗓音也低沉下去,朝对方一行礼。
“前辈,我......”
“公子,先上来吧。”
渔夫朝他摇摇头,走下竹筏,朝一旁拴着的小舟走去。
齐晟与池州渡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船桨在水中划出波纹,小舟晃晃悠悠地朝前去。
待到离岸边有些距离后,渔夫主动开口。
“我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齐晟低声道:“是我的疏忽。”
“公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渔夫笑着摇头,嗓音有些粗糙:“我从十五岁起就跟着主人,起初我是个年幼的孩子,主人已经是两鬓斑白的老者,这一晃几十年过去,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头发也已经比主人还白一些了。”
“约莫五十年前,主人的挚友为他卜算了一卦,说他五十年后有一劫,乃大凶之兆,所以后来主人为了图个清闲,也就隐世了。”
“主子略通阴阳八卦,只不过算自己算不准,便总爱替我算算,我是童子命,这辈子注定是一人,若与旁人强行结缘,那也是害人。”
“主子就这么替我算着,帮我躲过了不少劫难,但也不知为何,每算一次,眉头就皱紧一分。”
“直到前段日子,许久不露面的主子突然找到我,让我守在此处等人,我问他等的是什么人,他只说,数月后,卯时左右,你见过的人。”
渔夫摇了摇头,瘦弱苍老的手腕有些颤抖:“我起初不明白,直到主子留给我的魂灯突然灭了,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透过我的命,猜到了自己的劫。”
“我找去花云间,却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无法为主人找到遗骨立碑,只得回到这里等待,今日见到公子,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主子的吩咐一向有他的道理。”
“我一定会找到公羊前辈,带他回来的。”
齐晟开口,许是沉默太久,嗓音喑哑。
“那便有劳了。”渔夫叹息一声,宽慰道:“公子不必介怀。”
“生死有命,主人隐世是为了避劫,没成想正因此成劫,我早就知晓自己的命数,这么多年过去,也还是顺着命数走着,一辈子孤身一人。”
“这就是命啊,有时候妄想改变什么,却发现正中命数的下怀,人在里头怎么挣扎着兜圈子,最终也都是要走到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的。”
渔夫喃喃自语:“公子,这就是命啊......”
这话被风带到耳边,让齐晟心中突然重重一跳。
“曾有位高僧看破她命中有一劫,与你祖父终将天人永隔,她虽不信命,但终究也未逃出命运。”
“我与你母亲,也是如此。”
父亲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这话说完后,父亲没有再开口,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中饱含了太多东西,齐晟起初不懂。
但此情此景之下,他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
“为父......”
“总想让你长大,并非想要有个能力超群的儿子,也并非借此给齐家长脸,只是因为希望有一日,你有足够的能力将所爱之人护在身后......亦或是,并肩。”
“命运弄人,但至少多一分力量,就多了一分底气。”
父亲他......
“齐晟。”一道清冷的嗓音陡然打乱他的思绪。
齐晟一惊,透过清透的水波,他看见了自己煞白的脸色。
天亮了啊,真快。
他闭了闭眼,迅速调整好状态,转过头朝池州渡一笑。
“怎么了?”
池州渡没有开口。
“砰。”一声闷响响起,小舟恰好靠岸。
“主人已去,这花云间只剩下一道幻阵。”渔夫从怀中取出一个铃铛递了过去,“找到那槐木,摇动这解铃即可。”
齐晟接过铃铛,再次行礼:“......多谢前辈,我答应的事,定会做到。”
那渔夫笑了笑:“多谢公子。”
“我这一生虽为主子卖命,但也多数是为了自己的生计,人若自私些,心大些,就能像老朽这样长寿,公子说是也不是?”
听出他话中的劝慰,齐晟的心中却没有轻松的滋味。
“......是。”——花云间内还是那般安逸。
无论谁来了,谁走了,它也始终是最初的模样。
齐晟将解铃揣入怀中,取出一枚剔透的灵珠埋入土中。
而后将两枚与其相似但小上许多的珠子塞入香囊,一个递给池州渡,一个塞入自己怀中。
池州渡看了一会儿,怀里突然探出一只钳子,将香囊抢了过去。
“......”
既然守宫的密函能送入花云间,那便意味着他们也可能在此地发现他们的行踪,这枚宝珠是祖母留下隐匿行踪的宝贝。
虽说父亲直言他身侧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能将他的气息隔绝,但稳妥起见,小心些总没坏处。
两人一起来到院子,齐晟望着池州渡门前被自己种满的花草,有些感慨。
“还是和以前一......”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慢半拍地低头。
一只修长的大手利落地扯开他的腰带,紧接着将他抵在院门上。
齐晟愣了片刻,直到自己快要被剥光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立即按住池州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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