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的嗓音轻快,又透露着几分郑重,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池州度的眼睛。
因为听见他沉默之下努力的回应,所以坦诚不再是难以面对的困局。
他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心甘情愿地屈膝跪下,用额头触碰冰冻的湖面。
冻住的湖面没有波澜,可细品之下,深不见底处传来微弱的震动,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一点点递送到湖面,令他心头发麻。
“我心悦你,我想吻你。”
却像是什么特殊的秘法似的,硬生生将池老祖钉在原地。
齐晟看见池州渡原本冰冷的眼神先是变得茫然,紧接着里头闪过一丝无措。
“心悦?”
齐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是啊,即便你只是想要我待在你身边,我也已经一厢情愿地陷进去了,栽得彻彻底底。”
“不懂也没关系,你能懂我会在你身边就好。”
池州渡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闪,立即错开了视线。
齐晟从未见过池州渡这般模样,心里痒痒,奈何布娃娃身子软绵无力,属实没有做些什么的余地,即便只是凑近,这幅尊容也并不雅观。
他清了清嗓子,小手戳了戳池州渡的手腕。
“那么傀师前辈可否高抬贵手,放小的回到原身呐?”
本以为今日孤注一掷说出这番话,也需要缓上几日来接受事实。
但实际上心里除了轻松以外,就都是莫名其妙的雀跃。
他很少不计后果行事,但此刻十分痛快。
池州渡犹豫了片刻,但看见浅金色的灵雀跃的晃来晃去,甚至亲昵地往他手边贴的时候,还是慢吞吞捂住了布娃娃的眼睛。
“......好。”
煞气划破指尖,池州渡取出符纸,画出一串复杂的咒文。
与此同时,傀丝朝齐晟倒在一旁的身体而去,轻轻在他眉心一点。
一阵熟悉的头晕目眩后,齐晟回到了自己身子里。
那隐隐束缚着他的东西悄无声息地退去,齐晟晃了晃脑袋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血红,他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后,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接着又望向四周。
喷溅的血液甚至沾上了头顶那诡异的裂纹镜上。
似乎感受到他的僵硬,池州渡缓步行至他跟前,静静盯着他。
齐晟若抬头便能看见,那目光中饱含危险。
似乎只要他有什么逃跑的动作,就会在瞬息间被捆住一般。
“你......”齐晟张了张嘴,最终又默默闭上,活动了一下僵硬地四肢后扶着柜子站了起来。
他看着几乎看不出本色的青衣,喜悦的滋味淡去,眉宇间染上忧虑。
齐晟上前两步,下意识想要伸手,却又克制地停下。
“我方才就想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目光在池州渡身上巡视,“也没有伤口......”
“无碍。”
池州渡显然不愿多谈,他垂眼看了看自己一片狼藉的衣裳,又瞥向四周炼狱般的场景,周身缓缓浮现出煞气。
这些煞气黑沉,逐渐弥漫整个屋子,将血色的痕迹侵蚀殆尽。
齐晟望着这诡异的场景,抿唇不语。
纵然心中有诸多不解,但眼下并非一个好的时机。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你......”齐晟见池州渡又变回平日里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眉心微拧,“还是受伤了吧?”
他记得对方似乎有快速愈合伤口的能力。
虽然他第一次出逃那日血流不止,但也很快就恢复如初。
池州渡沉默了一瞬,乖乖回答:“不碍事。”
见他并未否认,齐晟心中又是一沉。
几乎将衣裳整个染成血色的伤口,若只是普通人,恐怕已经凶多极少。
“怎么会不碍事?”
齐晟心里发闷,即便再三告诫自己今日暂且不要多问,还是忍不住瞄向他,轻声询问。
“......疼不疼?”
池州渡面无表情的脸将他的问话衬得十分矫情,齐晟有些脸红,眼神闪躲,挠了挠脸颊打着哈哈,“总忘了你是前辈哈哈......我就是有点担心,受伤的话再怎么习惯也会疼吧......”前辈?
齐晟这幅窘迫无措的模样的确有几分稚嫩,比先前冷淡的模样可爱得多。
池州渡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摇头,嗓音沉静:“不疼。”
哪有人是不会疼的。
这些伤并不简单,应当与他身上奇怪的纹路有关,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齐晟没有多言,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头顶的悬针与铜镜很是古怪,螳螂图纹兴许与缚魂子有关。”
“已是废阵。”
果不其然,池州渡早就察觉到不对。
齐晟心中有了数,轻轻叹息一声,转而望向地上的红衣碎片,他顿了顿,转身走了过去,蹲下将其一片片捡起。
“齐晟。”
听见池州渡语气里的危险,齐晟没有停下动作,声音有些无奈。
“玄九是你的心血吧。”他握着手里的碎布,蹲着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对不起,没有早点醒悟。”
“你还记得第一次朝我笑是什么时候吗,就是在云邬雪山,我给徐老猎来了兽皮,浑身的血污,你将衣裳给了我,我在你耳边絮絮叨叨,突然听见你说了一个名讳。”
“你说,玄九。”
“那时候我觉得这名极好,一抬眼,就看见你在笑。”
“那是我第一次从你眼底看到不一样的情绪。”
“所以,她于你而言应当很重要。”
身后的人并未辩驳,只是沉默着。
即便不知晓池州渡的过去,齐晟此刻也明白了玄九在他心中的分量。
正因如此,才更加愧疚难当。
若非那些话,若非他当真十分在意,又怎会毁了对自己而言这样重要的心血。
他总觉得自己是对的,但其实对着池州渡做了很多错事。
事到如今,他已不敢说自己的对错了。
“池州渡。”
齐晟调整好心情,捧着碎布回头,抿了抿唇。
“你想......再见见她吗?”
【作者有话说】
下章俺不小心更重了捏,明天替换一下就好啦
那句问话,池州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他手里支离破碎的红布。像是在走神。
齐晟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就恢复如初,将手中的碎布放进一个包裹中。
“玄九由你的精血凝练而成,意义自然非凡,既然彼此相伴百年,无论如何都不应当是这样的结局,你也知晓,眼前的平静并不会持续太久,一旦那头有所行动,江湖势必会大乱。”
“会造成今日的局面,皆是因为我的怯懦与狭隘......对于你而言,玄九就是另一个你,从未变过,日后也不会有所改变,我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那时思绪太乱,总是逃避着认清。”
“但如今,有些事已经到了需要了断的时候,没法再逃避下去。”
齐晟将包裹系好,转头看向池州渡,语气有些认真。
“我们回一趟花云间吧,那日我们都走的太匆忙,这一次也该回去好好看看。”
也许再回过头去看,会看得更加分明。
“父亲说......”又不自觉说起父亲,齐晟顿了顿,还是接着道,“要将心里的不平放下,才能继续朝前走,否则这一路揣着,总有累的时候。”
“上一次似乎也是我百般邀请。”齐晟背上包裹,缓步行至池州渡跟前,仰头望着他,笑眯眯道。
“那么请问这位风流倜傥的池公子,可愿随在下一同前往?”
池州渡垂眼,冷不丁道:“不是前辈了?”
齐晟一愣,紧接着眼神有些微妙,“啊,原来喜欢我叫前辈啊。”
他笑起来才真正有几分风流公子的韵味,故意拉长语调唤道。
“前辈,走嘛。”
脸颊突然被人用力捏了一下。
在齐晟尚未回神之际,眼前的人淡定地转身。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
去往花云间的路途称不上遥远。
但齐晟还是去集市选了一辆马车,美滋滋地回来接人。
池老祖身怀诸多秘术,其中一个便是影步,身如鬼魅,移动迅速,他二人若单凭轻功秘法,要比马车快得多。
但他望着眼前的马车,没有丝毫打算告诉齐晟的意思,动作自然地上车。
“哎,公子这是上哪......哎哟,另一位公子醒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奇的唤声,齐晟下意识回眸,看见了一位熟悉的老太太,身侧跟着儿子儿媳,拿着锄头像是刚从地里回来。
方才出门时没遇上他们,没想到赶巧临行碰上了。
“实在抱歉。”
齐晟反应极快,立即扬起笑容:“这些时日叨扰了,有劳几位照顾,我们方才着急赶路,见家中无人便留了些小小的‘心意’在屋中,若有失礼还望几位多多包涵。”
那老太太面容慈祥,乐呵呵道:“寒舍能招待二位公子,是老妪的荣幸,不过见二位着急赶路,我便不多留了,若不嫌弃,日后途经此处便来屋里歇息一番,老妪自然敞门相迎。”
“在下感激不尽,若有机会定登门拜访。”
池州渡不冷不热地颔首,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紧接着便弯腰进了马车内。
“他不善言辞,在外害羞的紧,别介意。”
“不碍事不碍事,池公子虽说不善言辞,但是个善人。”
齐晟睁眼说瞎话,朝几人笑了笑后,便驾着马车朝村外而去。
“二位公子慢走——”
身后阿成憨笑着朝他们招手,齐晟也挥手回应,见他们又跟了几步,连忙开口。
“几位留步,就此别过了。”
“是,那我们便不送了,二位一路顺风。”
阿成喊完,有些感慨地压低嗓音。
“娘,这二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方才是不是说留了什么心意给咱来着?”
见他一副着急往屋里走的模样,老太太摇了摇头,转而望向沉默寡言的阿秋,心里泛起了嘀咕。
她拉着儿子故意落后两步,小声嘟囔。
“阿秋近来这是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的模样。”
“我也不知,最近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啊。”
阿成这才将目光放到媳妇身上,也有些疑惑,思索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娘,你忘了?”他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凑近老太太的耳朵,“那几个孩子差不多都是这会儿没的,一连两个都是如此,她这时候失魂落魄的也很正常。”
“也是。”老太太点点头,拉着阿成的胳膊,“为娘那天跟你说的,你可记在心里了?”
“差不多先给自己留个后,你可清楚?”
“我知道了......”-
月亮挂上树梢,林中静谧。
见天色已晚,齐晟偏头靠近门帘,低声道:“前辈,我在马车内放了毯子,若是困了便小憩一会儿,我瞧着,约莫天蒙蒙亮就能抵达长阳江岸。”
许是夜深,齐晟低沉的嗓音里沾染上几分缱绻。
“我就在这儿,前辈若有事便唤我,嗯哼......无聊也可唤我。”
他口中喊着前辈,却总是下意识照顾着。
风偶尔吹动门帘,露出外面的场景。
月下,齐晟有些慵懒地靠着木板,许是在荒野的缘故,他比平时要放松许多,不经意间便显出几分恣肆来,利落的马尾被风拂起,看得人心痒难耐。
“嗯。”
池州渡透过缝隙静静凝望着对方,听到声音停顿了良久才应和一声。
他眼神略深,眉心微蹙。
“我心悦你,我想吻你。”
齐晟的话在耳畔响起。
心悦......这一词,勾起了一段较为久远的回忆。
大约两百年前,他寻得宝物打算回到山洞修炼功法。
途径一处荒山野岭时,天色已然暗沉,此地人迹罕至,他便没有刻意隐匿行踪,直到耳边隐约传来人声,他才立即赢隐匿了气息,悄无声息地跃上树观望。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两人形容狼狈,像是受了伤,但却相拥而泣。
池州渡不动声色地观察。
只见那男子捧住女子的脸,郑重地说了句。
“阿鸢,你可知你突然出走我有多担心,若你不想嫁那烂人,可愿与我一起......我虽出身贫寒,但日后定会考取功名,我会好好照顾你,我......我心悦你,阿鸢......”
那女子掩面而泣,突然揽住男子的脖子便吻了上去。
两人的呼吸声粗重,紧接着,男子的的手拉开了女子的衣裳。
两具血肉之躯紧紧拥在一起。
池州渡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见他们并无威胁,便转身离去。
回忆淡去,齐晟的身影在浅色的瞳孔里愈发清晰。
池州渡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齐晟......想要的是这个?
他眼神描摹着齐晟的身形,思绪渐渐混沌起来。
池州渡回忆着着男子的动作。
要像那样扯开他的衣裳,亲吻抚摸,紧接着……
眼前忽然浮现出齐晟衣衫不整地倒在床榻上的模样。
池州渡纯粹的眼神沾上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
他喉结混动,连带着红色的小痣也抖动了一下。齐晟要的……是这样吗?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小齐从没怀疑过自己的位置池老祖的破除封欲咒还剩下最后两关:D
不多时,马车在一处缓缓停下。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揭开,见里头没有动静,齐晟悄悄将脑袋探了进来。
谁料正对上池州渡平静的眼睛,他先是一惊,旋即忍不住笑了。
“还以为睡着了,怎么没声没息的。”
冥七从池州渡怀中探出,与他一起静静凝视着齐晟。
“绕了路。”
池州渡用陈述来提问。
“嗯。”齐晟目光微闪,朝他伸出手,“这里是乐安镇,我想来见一个人。”
这并非临时起意,在他看清自己的内心后,便想着来一趟。
此前,他每回来时都是悄悄的,不敢同旁人一起,哪怕是父亲。
池州渡没有询问,盯着齐晟的手看了一会儿,顺势扶住。
齐晟弯着腰将他牵了出来,弯了眉眼。
若是以前,他定然会无视自己的动作,这般想着,他的手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一下池州渡的手。
齐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盏灯点上,带着池州渡在略显崎岖的小路上走着。
两人穿过一道田埂,进入深林。
“小心脚下。”齐晟侧头关注着池州渡的动作,压低声音解释,“我方才绕了个小路,否则要经过前方的村庄,有些麻烦。”
池州渡脚步稳健,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扫向四周。
越往深处走,杂草丛生。
齐晟拔出赤陵剑开道。
他在荒地里四处找寻了一番,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树下停下。
“找到了。”
他说着蹲下身,用手扒开一团乱遭的杂草,低声叹息。
“真是好久没来了,这草都长成这幅模样了。”
“老头子不喜旁人打扰,这里是他的故乡。”
池州渡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那是一个简陋的坟包。
齐晟单膝跪下,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会儿,轻笑。
“师父,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
他慢慢曲下另外一条腿,跪得笔直。
“希望您老听不见我说话,赶紧去下辈子享福。”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
“嗯。”
齐晟回头望去。
池州渡缓缓收回那一缕煞气,浅眸中只有一道浅金的灵,和飘荡在四周灰扑扑的灵。
但眼前的坟包里,的确没有灵的痕迹。
池州渡:“没有灵。”
齐晟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某处突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说出不出的空虚。
“啊,那好啊。”
他缓缓笑了一下,转头地动作却有些仓促。
“那就好......”
他顿了顿,嗓音里有几分真情实意的释然。
池州渡薄唇微张,却在看见齐晟僵硬的背脊后又沉默下来。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是因为脑中冒出一个突兀的念头,他觉得齐晟不想听。
——没有灵,且不入轮回。
天地之间,再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寂静之中,池州渡指尖燃起微弱的蓝焰,在空中划出一道符文。
可直到火焰熄灭,坟中也没有丝毫变化。
他眉头轻蹙,怀里的冥七似是察觉到什么,用长尾勾出几枚铜钱递了出去。
傀丝无声穿过铜钱,随着时间流逝,池州渡眉心的痕迹又加深了些,垂眸像是在深思什么。
前方的人忽然回头,池州渡立即将铜钱攥入手中。
齐晟没察觉到他的异常,低声道:“这是我师父。”
“我该早些来的,都没来及多叮嘱两句,先前年轻气盛,来了也都是说些自己闯荡江湖的趣事,都不知道多问问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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