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山勤抬眼深深望着他。
不知为何,齐晟总觉得这一眼中似有千言万语,他忍不住拧眉,正欲开口询问却被父亲打断。
“好了,夜已深了,瞧你匆忙的模样,大抵今夜也不会留下了。”
“为父......”齐山勤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总想让你长大,并非想要有个能力超群的儿子,也并非借此给齐家长脸,只是因为希望有一日,你有足够的能力将所爱之人护在身后......亦或是,并肩。”
“命运弄人,但至少多一分力量,就多了一分底气。”
齐晟有些惊讶于父亲忽然提起这些,轻声道:“我都明白。”
齐山勤点点头,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摆摆手。
齐晟会意,虽说总觉得心中有些沉闷,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躬身告退。
“那孩儿就不叨扰了,父亲早些休息。”
“嗯。”
齐晟转身,行至门前时,身后忽然传来父亲的询问。
“他是个怎样的人?”
齐晟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嗓音却在悄然间软和下来。
“是个......十分纯粹的人。”
许是夜色惑人,一句略带亲昵的呢喃脱口而出。
“很不擅长讲故事。”
走出北屿山庄,齐晟在月下怔了片刻。
凉风一吹,有些发热的头脑顿时清醒起来,回忆起方才仿佛被人下蛊的举止。
齐晟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不愿去琢磨父亲心中如何做想,齐晟深吸一口气,打算先去苗疆一趟。
余光中枝叶一晃,撩上几缕月光,不知为何,眼前再度闪过沾血的青衣,那痛苦蜷缩在床榻上的模样在脑中挥之不去。
传闻中的傀师与脆弱并不沾边。
可齐晟始终无法将傀师与池州渡的面貌重合在一起。
在记载与传言里,似乎只有置身云雾中的青衣背影,而在他眼中云雾散去。
那人回眸,眼中有月明风清。
他知晓的只有那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
齐晟顿了顿,又往前走了几步。
可今日之事着实蹊跷,若因此被守宫察觉到行踪......不,三百年前都没能让人抓到把柄的人,还轮不到他操心。
眼下他得先去苗疆,与轻越确认才是,但......池州渡总不能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这也与他无关,大局当前,他应当先去苗疆与池州渡......不,是与轻越雁归见面,也许在他们那里会有新的发现。
更何况此事事关池州渡......不是,更何况此事事关苗疆北祈,他想知道轻越作何打算。
毕竟这些年来池州渡......不对,是苗疆与江湖井水不犯河水。
若因此打破规矩,届时局面只会更加混乱。......齐晟忍不住闭眼,气息略微沉重,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心中这么想着,思绪却不受控制的逐渐偏离正轨。
那村庄偏僻,甚至留有缚魂子的螳螂图纹,也许是过去居住之人留下的。
即便那户人家还算亲切,瞧着没有害人之心,但若有心怀鬼胎之人动了歪心思......齐晟脑中闪过一双清冷干净的眼睛,池州渡的容貌身段皆是世间少有,皮肤白皙,身形清瘦有力。
容貌既有男子的俊,又有几分能激起人怜惜之心的美。
他的脚步渐渐有些凌乱,眼神不自觉间放空。
鼻尖似乎出现了扑鼻的胭脂味,眼前一阵眼花缭乱,耳畔是姑娘们娇俏的唤声。
“爷~你来了......”
“徐公子,真是许久不见呐~”
“哎呦,官爷……”
高台上青色的纱幔缓缓落下,他抬眼望去,正对上一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美目。
池州渡坐在高台之上静静凝望着他,紧接着就被人强行掐住了下巴,转过头去。
老鸨花枝招展,笑得合不拢嘴,似乎说了些什么,台下的人纷纷起哄,如同饿狼般直勾勾盯着台上。
池州渡眼神空洞,仿佛含着最后一丝希冀般朝他看过来,最终又抿唇,失望地垂下眼。
“......”
月下,一道身影倏地停下脚步,紧接着迅速转身,朝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看上去有些急切。
黑影动作迅捷,翻过悬崖之际,脚下石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
在这深夜中犹如某种警示,齐晟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反应过来自己正在往村庄赶的时候,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疯了不成?
齐晟停下脚步,想想还是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疯了。
他低骂一声转身打算回去。
可转身后,耳畔又突然幻觉般响起那句。
“......你。”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沉闷地呼出一口气。
齐晟脚步停住,在原地僵硬了很久,最终带着莫名的火气再度转身。总之。
......眼下池州渡还是个隐患。
至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他得去看看这人到底去哪了。
这么一想,心中顿时舒坦不少。
深思的人没有注意到,耳畔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
阴冷的气息粘稠的萦绕四周。
齐晟转过头,只觉得余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神情一凛,可为时已晚。
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突然出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白皙皮肤下蛰伏的青筋暴起。
“呃!”
那身影犹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眼前。
齐晟看清眼前的人后甚至忘了挣扎。
池州渡嘴角带血,身上的青衣都被染成了红衣,眼底猩红,饱含冷意地望着他。
“你去哪......”
他低声喃喃,手上的力道不断缩紧。
“不......咳......松手!”
齐晟这才回过神来,窒息之下死死扒住他的手,想开口解释却又无从说起,只得憋屈地试图让其松手。
熟悉的束缚感传来,仿佛灵魂被一双手攥紧,他的手脚开始发软。
熟悉的气息化作一阵阵冷意侵蚀他的感官。
齐晟眼神迷蒙起来,意识堕入黑暗的前一刻,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你跑不掉。”-
意识重回之际,犹如溺水之人猛地浮出水面。
窒息濒死的滋味仿佛还残留着。
齐晟惊醒后,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眼中的迷蒙散去后,他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手脚软绵无力,连偏头都费劲,齐晟咬了咬牙挣扎着,试图起身。
身侧冷不丁传来一声。
“醒了?”
齐晟动作一僵,紧接着就被人摆正了身子,得以看清眼前的一切。
自己的身子坐在一旁的地上,被红绳捆着,毫无生气地垂着头,他肩膀上放着一个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小木偶,正直勾勾地朝这里看过来,那空洞的模样有些阴森。
齐晟抿唇望向池州渡。
这一看,他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蔓延到心头。
青衣被血色浸染,几乎瞧不出原来的模样,池州渡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遍布干涸的血迹,眼神也不似以往平静温和,森冷地注视着他。
齐晟瞬间紧绷起来,目光下意识寻找对方身上是否有伤痕。
可就在这时,池州渡忽然轻笑一声,那模样比平时更加美艳,却也格外陌生。
“感觉如何?”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齐晟,“还跑吗?”
他方才极其恶劣地挑选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布娃娃,将齐晟奄奄一息的魂魄装了进去,浅金色的灵光芒微弱,没什么精神。
齐晟被这冷漠的眼神看得一怔,像是被什么噎住似的,慢半拍地错开视线。
心底传来莫名的不安与难受。
“你他娘的……”
“嗯?”
池州渡漫不经心地应和一声,紧接着伸手将其握在手心把玩起来。
“池州渡。”
布娃娃动了动小小的胳膊,咬着牙的嗓音里透露出几分真情实感的不爽。
“你有种,就放我出去。”
那会儿鬼迷心窍的担心是他齐晟这辈子做的最多余也是最错误的事情。
池州渡闻言动作一僵,手上的力道微微收紧,齐晟从他脸上看出了极其明显的阴沉。
他心中当即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
一旁的衣柜忽然被打开,一个红衣女人不疾不徐地从中走出。
那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齐晟傻了片刻。
红衣执剑,眉心点纹,一如初见。
可他再度与那双眼睛四目相对时,心底却无法掀起波澜。
似乎,少了最为令他心动的......齐晟尚未来及细想,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池州渡垂眼望着齐晟,见他目光专注,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也被阴冷取而代之。
心底似乎结了冰霜,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抬手。
傀丝破空而出,带着他的气息,朝玄九的眉心而去。
在傀丝与玄九相碰的一瞬,外界的喧嚣陡然褪去。
白皙的肌肤攀上细红的裂纹,玄九犹如精致的瓷器,在某一刻突然碎裂开来,血肉模糊,化作一阵血雾。
浓郁的血腥气息拂过鼻尖,若非屋中四溅的血迹,任谁都会觉得是一场噩梦。
齐晟完全来不及反应,他只记得......眼前看见的最后一幕。
恍惚中,玄九的面容多了几分俊朗,黯淡的双眸也落入几缕烛光。
那红衣变了模样,与青色相融,与整日将他抱在怀中的人重叠在一起。
“玄九即是我。”
他脑中想起了池州渡的话,一直困扰他的东西渐渐消退。
而所有的一切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齐晟眼睁睁看着对方化作一团血雾。
那望向自己时专注的目光,温暖的大手,给他安心的怀抱......分明是红衣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在他眼中化作青衣的影子。
而这些,此刻统统消失了。
嗅到浓郁的血腥味,齐晟浑身一颤,下意识挪动着无力的手脚往前爬去。
那动作有些狼狈,中途被一只手狠狠按住。
齐晟愣愣望着地上碎了一地的衣裳,旋即有人将他举到眼前。
“齐晟。”池州渡攥着他,眼神里藏着悲伤与偏执,低声喃喃。
“一直以来都是我。”
熟悉的面容回到眼前,齐晟的眼神慢慢聚拢,望着他好一会儿没出声,只觉得脑中那根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弦慢慢松懈。
他轻轻松了口气,半天缓不过劲来。
两人间沉默很久,直到一滴晶莹落到布娃娃的脸上。
池州渡垂下眼,轻声呢喃。
“一直以来都是我,为什么你只能看见它?”
齐晟从未给过池州渡回应,这一次他也没有期待对方回应。
但没关系,那并不重要。
池州渡眼神冷得可怕,血色遮掩了他后颈洇出的血迹,他缓缓抬眼望向那个丑陋的娃娃。
他不想杀齐晟,但......突然。
小布娃娃动了动手,摸摸池州渡的脸。
“......我知道是你。”
齐晟眼中还残留着几分心有余悸,无奈道。
“别哭了,以后只有你。”
某人的声音有点别扭。
第92章 “我心悦你”
齐晟看清池州渡的脸后轻轻松了口气,他方才有一瞬竟将玄九看成了池州渡。
他本不想开口,但看见对方垂眼间落下的晶莹时,还是鬼使神差的抬手。
原本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干干净净,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今日也不知为何弄得如此狼狈。
人的心软是一瞬间。
一直强撑着的壁垒轰然倒塌,在旁人无法触及的地方,被刻意忽略的情绪如滚滚巨浪将他淹没。覆水难收。
就像是牢牢握在手中的杯子,他心里清楚这里头装着不能被旁人知晓的东西。
但最终还是一时不察没拿稳摔落在地,那也怪不得旁人。
只怪他自己先乱了方寸。
齐晟忽然想起梦里朦胧不清的桥头,自己似乎也离他这么近。
于是他像梦中那般伸出手,轻轻摸摸池州渡的脸颊。
“......别哭了,我知道是你。”
他听见自己略微沙哑的嗓音。
他并非不想这样堂堂正正地看一眼池州渡,只是他心里清楚这远不止一眼。
人若在梦中一旦看清什么,即是梦醒之时。
但此刻齐晟只觉得眼前的血污十分刺目,他无暇有其余的念头。
心中始终克制的东西已经濒临崩溃。
齐晟张了张口想对池州渡说些什么,却又担心他无法理解。
顿了顿后,只得低声道。
“以后只有你。”
这话说来有几分苦涩。
当他明白“玄九即是我”这句话的含义时。
池州渡却意识到,玄九是他的女相,是他的活傀。
但这世上的他,本该独一无二。
池州渡因为他的动作僵在原地,紧紧盯着他不放,他没有开口,似是怕惊醒什么。
齐晟感受到他攥着自己的力道失了分寸,有些疼,但他没吭声。
沉默了片刻后,他再度开口。
“池州渡,若我心中当真有它,即便你毁了它,我心中也还是有它。”
在怒意吞噬池州渡所有理智之前,齐晟按住他的手。
“也许这么说太过于虚伪,也迟了许多,但我想着......能尽量挽回些什么。”
齐晟低垂着头。
“玄九于你而言应当很重要。”
毕竟,那日雪山之上,他第一次看见池州渡淡笑,又十分认真地告诉他这个名讳。——玄九。
那种神态,他怎么会忘记。
也许在冗长的岁月里,玄九是唯一值得他淡笑的存在。
否则同他说起故事时,又为何磕磕巴巴紧蹙着眉头。
“我知晓玄九即是你,是因为我知晓躯壳中的人是你,无论你叫池州渡还是玄九,亦或其他的什么,我如今只认‘你’而已。”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起初的姑娘突然变成了男子,紧接着又变成了大名鼎鼎的傀师……我自然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年来也极少这样慌乱无错过。”
“爱慕玄九,起初是因为惊鸿一瞥,后来是因为‘你’。”
“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齐宗主与傀师唯有陌路,我只能按捺下私心,先顾全大局,但最终又一次次被牵着鼻子走,也是因为‘你’。”
——因为你就是我的私心。
而我今天才意识到这一点。
齐晟起初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但一张口,似乎不用思考,话便一句句脱口而出。
许是在心中憋了太久的缘故。
“我的确犹豫了很久,起初在花云间收到......那人密函之际,我仿佛五雷轰顶,用对方告知的秘术在房梁上与‘你’相见时,比起愤怒,更多的是酸涩。”
“比起你是男子更在意的是,我在你眼中到底算得上什么。”
“一个无礼的后辈,一个跳梁小丑,还是一个压根不入眼的路人......”
池州渡轻轻动了动:“不是。”那是什么呢?
齐晟没问,因为他知道池州渡答不上来。
“可你总要让我缓上一缓。”齐晟无奈地呢喃,“我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感情。”
“更不知道今天说的这些你能听懂几分......不过不懂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困扰他已久的东西已经迎刃而解。
齐晟的眼神回到了最初的坚定。
“我会慢慢教给你。”
“今日回来,是因为放不下你,心里总想起那日你受伤的模样,分明也知晓你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是连父亲提起都要尊称一声前辈的人物,但说来奇怪,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他们所见是假,与我朝夕相处的你才是真,于是心中总妄想着保护。”
“也不知这份自不量力在你眼中是否可笑,你大抵并不需要......”
一直安静的人突然凑近,池州渡望着他,眼中猩红的血丝不知何时褪去。
齐晟的目光又回到他的身上。
那语气中的起伏他虽不懂,但知晓齐晟如此是因为他。
齐晟放不下他,回来是因为他。
“需要。”池州渡一字一顿道,“你。”
后颈的剧痛平息下去,绽开的皮肉也渐渐愈合。
齐晟说的话他并不明白,但他记在了心里。
陌生的震颤从胸腔处传来,他不是特别清楚,但能确定两点。
其一,是因为齐晟。
其二,他并不厌恶这感觉。
就在他发愣之际。
软趴趴的布娃娃探头,先是抬眼看了看池州渡的脸色,然后迅速凑了过去,蜻蜓点水般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齐晟明显能感觉到池州渡的僵硬。
池州渡的脸颊比他想象中的软,感觉很微妙。
还好布娃娃不会脸红。
他看了一眼自己滑稽的“双手”,大概知晓自己如今是怎样一副尊容。
“这可是你自己挑的丑娃娃。”
始终萦绕着沉闷的眉目拨云见日,染上几分细碎的笑意。
“这个动作的含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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