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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羡凡)


杀戮、争夺、暴虐。
善恶的界限并不明晰,一切都是实力至上。
不似后世的先礼后兵,直白的掠夺是最为常见的揽权的途径。
这些与众人提供的古籍记载别无二致,只是更为详细些。
齐晟的目光定格在“五毒”二字上。
“五毒指五毒鬼名下弟子,蛇纹姑、毒蝎翁、天龙鳏、金蝉散士和......”他摩挲了一下那小小的守宫图纹,嗓音略沉,“守宫神医。”
“嗯。”
齐山勤缓缓开口:“无名奴族的传说,便来源于这位守宫神医。”
眼前闪过那串其貌不扬的木珠,上面有着被他忽略的细小图纹。
齐晟想起那只阳一留下为自己带路的守宫,忍不住闭了闭眼。
他未曾明说这幕后之人的身份,告诫着自己不要插手此事。
却又像是料到了自己不会听,于是便将线索以这种方式告知。
可整整三百年,这幕后之人究竟想要什么?
“父亲。”齐晟攥紧了拳头:“人既然已得长生之法,还有何可求?”
“人所有之物,便等同于无物。”齐山勤摇了摇头,“攥在手心里的不会多看一眼......即便是你,起初赢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时至如今剑道无人是你的对手。”
“那你为何还有所求?”
齐晟一怔,垂下头。
“这世上没有无欲无求之人。”
脑中闪过一截青衣。
“未必。”齐晟几乎下意识开口。
齐山勤敏锐地眯眼:“哦,你见过?”
齐晟反应过来后心中懊恼,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他故作淡定地捧着古籍,弯腰去去瞧其他的。
顺势寻找有关池州渡的线索。
“自然没有,孩儿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谁料看了一圈,都未曾找到傀师相关的记载。
“父亲。”他直起身子,迟疑着开口,“......你可曾听说过傀师?”
“听你祖母曾提起过,是位十分厉害的前辈。”
......祖母、前辈?
齐晟尴尬了一瞬,愈发觉得荒谬。
不知为何,就算知晓了对方身份,他也始终无法将池州渡当做前辈来看待。
但今日听着父亲都尊称一声前辈,齐晟想起自己此前的混账行径,耳根逐渐开始发烫。
即便已经极力克制着微妙的情绪,但在至亲跟前,也都变得无所遁形起来。
齐山勤望着他,眼神变得有些耐人寻味,状似不经意间开口。
“听说前不久,你身侧有位红衣女子?”
齐晟摸不准父亲对傀师了解多少。
这是当真想关心他,还是知晓傀师身侧有一红衣女傀?
齐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齐山勤见他面色古怪,开口询问:“怎么?”
望着父亲正经的面容,齐晟面上一热,羞愧至极,只得摇头。
“没什么,这些改日孩儿再与父亲细说,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他收敛了神情,言归正传,“阳一临终前,希望我不要插手此事。”
齐山勤也并未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也这么想?”
“也许任其发展最终一网打尽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但这其中有一味足矣扭转局面的变数。”齐晟合上古籍,神情晦涩,“人心。”
“权利”二字之下操控全局的,是善变的人心。
沾上人心这一变数,这世上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
且不说其他,单凭一个“长生之术”,就足矣让许多人心生贪念了。
到了那时,这份执念深入人心,欲望积攒之下,还有多少人会站在自己这一方,齐晟也不敢保证。
更何况,这幕后之人的目标还是池州渡。
他们此刻是仇敌。日后呢?
也许会是盟友也不一定。
“此局难破。”齐晟轻叹一声,神情并不轻松。
“下棋之人也得掂量着落子,若无法纵观全局,那便先破眼前的困境。”
齐山勤拍拍他的胳膊,“人只有往前走才有以后。”
齐晟目光不自觉间温和了许多。
“是。”
齐山勤哼笑一声。
“看来今日是留不住你了。”
齐晟心中有愧,低声道。
“待到尘埃落定,孩儿便将剑宗交给小鱼烟淼,常伴您左右。”
“那倒是不必。”齐山勤推着他往外走,“若你与轻越一般寻得良人,我这心中也可安稳。”
齐晟勉强笑了笑:“父亲......”
“好了。”齐山勤摆了摆手,轻声道,“来都来了。”
“去看看你母亲吧,许久不见,她该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没卡上……下章见面^ω^

树梢悬挂着几盏父亲亲手做的灯笼,夜明珠安静地蛰伏其中。
在漆黑的夜里盯着看得越久,光似乎就越明亮,映照着墓碑上雕刻的字迹。
齐晟跪在墓前认真凝望了许久,这才笑着开口。
并没有久别重逢的拘谨,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近来所见所闻,大多都是些有趣的事。
父亲静静立在一旁,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夜色在不知觉中愈发浓郁,乌云悄然拢住明月,犹如轻纱般将其覆盖,像是送它入眠。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趣事说到了尾声,齐晟心中的苦闷不自觉冒了头。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却只是温和道。
“那日梦中与娘亲相聚,不知为何记得十分清晰,再想梦见,却又不能如愿。”他低声道,“您在那头若日子过得还算清闲,无事便来看看孩儿,别总偏心着往父亲那儿去。”
脑袋被人用力一拍,齐晟整个人晃悠了一下。
这次的笑多了几分真心实意,他叹息一声顺势起身。
“爹,娘。”
齐晟的目光从墓碑上移到齐山勤身上,轻声道,“保重。”
齐山勤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心中千言万语无法吐露分毫。
齐晟嘴唇微动,最终却只是弯腰抱了他一下,紧接着不再犹豫,转身快步朝门外走去。
那背影潇洒,不似年少单薄,宽厚的肩背显得意气风发。
齐山勤眼中藏着许多未尽之言,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转身望向墓碑。
“燕儿,他这一劫。”
他蹲下身,额头轻抵在冰冷的石碑上,喃喃。
“兴许莫如你我......”-乌云遮月。
林间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三百年前、五毒、九咒教、毒蝎翁......古籍之中的记载,与在花云间密信上提及的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就是有关傀师的记载。
方才父亲提起时,他应当继续问下去才是,但不知为何眼前闪过池州渡纯粹的浅眸,话哽在喉中,终究没有再问下去。
人言可畏,各派之间常常散布一些真假参半的谣言混淆视听以达目的,眼见都不一定为实,更何况这虚无缥缈的......忽然,齐晟一愣,停下脚步。不对。
池州渡是善是恶与他有何干系?
早日摸清真相才是他需要的不是吗?
为何反倒犹豫了,像是......齐晟眼神盯着虚空一点沉思,就在他隐隐捋出些头绪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风声。
他眼神微变,立即握上腰侧的剑柄。
“叮——”
一道轻微的银铃声响起,像是某种示意。
齐晟下意识紧绷起来的身形顿时放松,几道黑影落在身前,领头之人单膝跪下。
“齐宗主。”影六低声开口,“暗卫阁在此候命。”
“不必多礼,有劳几位了。”齐晟弯腰将其扶起。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也迅速赶来。
“弟子九炀,奉烟淼师姐之命,前来送信。”
“烟淼?”齐晟眉头一皱,立即接过九炀递来的信。
这一看,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信中提及是卓安锦察觉到异样,立即知会了烟淼。
这小子当真是个情种,这浑水众人避之不及,他为了讨好心上人竟敢明目张胆地站队。
卓安锦千面圣手的名声在外,自然有许多众人不知的身份。
他途径鹤钰城办事之际,发现灵鸠门几日前抬出几名弟子的尸体。
起初看见这些他并未起疑,心想也许是有什么内部矛盾,弟子们大多年轻气盛,偶尔犯错也在情理之中。
谁料他正打算离开,就见这其中一人的手臂下滑,露出腕骨上带着的红绳。
那红绳之上拴着不值钱的桃木小舟。
此人并非什么名不经传的小喽啰,而是灵鸠掌门的大弟子杨篱,前几日还同他一起在酒楼中借酒消愁,这腕间戴着的红绳,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所以极为珍视。
那时对方面容消瘦,看上去很是消沉,口中嘟囔着什么......
“正邪难分......正邪难分啊......”
卓安锦当即便觉得有些奇怪,但碍于身份没有多问,只是与他碰了杯酒一饮而尽。
没成想,那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杨篱作为掌门亲传大弟子,能力自然不用说,他有些不敢相信,便一路跟踪着到了乱葬岗,等人走后上前揭开白布,发现死者正是杨篱无疑。
并无其他外伤,一剑穿胸而死。
可先不说以杨篱的本事,门内有谁能伤他,就说这位可是众人心中默认的下一任灵鸠门掌门。
更是万掌门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就这么突然死了,万咏昌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草草处理了尸体,灵鸠门也没有传出半点风声,实在太过于奇怪了。
齐晟看完最后一行字,默不作声地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信纸。
“......好了,回去告诉烟淼我已知晓,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九炀:“弟子遵命。”
齐晟随手扔了手中燃烧着的信纸,转而看向影六,“这些时日辛苦了,有劳转告仇统领与轻越,一切安好,不必记挂。”
影六:“是。”
齐晟颔首,毫无留恋地转身。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见众人一副打算跟上的模样,他又无奈地回头道。
“不必跟着了,人多容易暴露,我有要事在身,若有需要自然会与诸位取得联系。”
闻言,影六迟疑了一下,终究妥协道。
“是,暗卫阁随时待命。”
“宗主......”九炀踌躇了一下,低声开口,“烟淼师姐说,请您保重身体,切莫太过操劳。”
齐晟哼笑一声:“让她放心,我还得回去找她算账。”
九炀一愣,呆呆道:“啊?”
“是什么她自己心中有数。”
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齐晟不在逗留,飞身朝鹤钰城方向而去。
冷漠的影六与憨厚的九炀相视无言,沉默地一行礼后,便各自离开了。-
杨篱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敦厚的孩子。
实力在一众小辈里脱颖而出,万咏昌对其疼爱有加,说当做亲儿子在养也并不过分。
如今不明不白地死在灵鸠门,却只是草草了事。
既然没有刻意藏着杨篱的尸体,那大抵后续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打消众人的疑虑,这般不慌不忙的。
看来守宫一派给足了对方底气。
亦或说,杨篱的尸骨就如同某种隐晦的表态。
寻常人看不懂,但对于躲在暗处与他“志同道和”但却又忌惮着所谓正派名声的人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定心丸。
杨篱,要么是万咏昌自己杀的。
要么就是守宫一派的人杀的。
至于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齐晟未做逗留,立即赶往鹤钰乱葬岗。
也许在杨篱的尸体上会发现有关的线索。
夜黑风高,乱葬岗林间充斥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这里比旁处阴森许多,一丁点奇怪的动静都显得十分惊悚。
齐晟面色如常地带着斗笠,在四周谨慎地绕了一圈,确认无人后这才取出火折子,弯腰在一堆死人中寻找杨篱的尸骨。
乱葬岗是寻常人白日都不愿去的地方,晦气可怖,这些冰冷腐坏的身子失去了生机,却像是随时会动起来一般。
齐晟并未觉得可怕。
火折子扫过之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有些是纤细单薄的孩子,有些是瘦如干柴的老人。
有些已经腐坏的不成样,有些像是刚被抬来没多久,还算完整,还有些没有全尸,七零八落的散着......人人都说乱葬岗晦气可怖,有怨灵作祟。
可那热闹之处对于他们而言,恐怕才是去不得的“乱葬岗”吧。
人最终怕的是他们,还是自己心中因良心不安而生出的心魔呢。
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人。
怕的是鬼,还是想起那些自己无法承受的苦难,在心中扭曲出的狰狞面貌呢。
最终怕的,其实只是心底的影子罢了。
齐晟不怕,并非他慈悲心肠,只觉得这些人可怜。
这里头有好人,自然也有恶人。
他只是因为从小失去了母亲,便日夜在脑中拼凑着母亲的模样。
以至于他每每看见这些尸骨时,心中想起的并非对方狰狞的模样,而是下意识拼凑着他们鲜活着、笑着是何模样。
若有一日春归来,这些尸体中坐着的,最终也不过是一群无处可去的可怜人罢了。
突然,移动的火折子停在一处。
一张周正的脸映入眼帘,齐晟顿时拧眉,正打算俯身去瞧。
那尸体却突然睁开眼。
齐晟心中一惊,余光瞥见一缕诡异的浮烟。
危险的气息令人浑身战栗,在察觉到不对的刹那,他立即拔剑,原地一个翻身,朝身后挥出一道浑厚的剑气。
“咻咻咻——”
数道细红傀丝在月辉下映射着寒芒,直直朝齐晟缠去。——池州渡。
没想到竟然怎么快就追来了。
齐晟心下一沉,他脚尖轻点地面,不进反退,抬手间赤陵剑快出残影。
在青衣出现在眼前之际,齐晟没有丝毫犹豫地朝来人攻去。
他并不清楚池州渡的路数与实力,出招虽说不留情面,但多少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
池州渡没有去碰腰间的蝎头鞭,只是不断闪身,试图用傀丝将他困住。
齐晟渐渐打出了火气,眼中冷光毕露,出招愈发凌厉。
光是闪躲,这是没将他当做对手?
怒火积攒之中,齐晟出剑越来越快,傀丝无法近他的身,池州渡一边闪躲,一边试图将他困住,但见这细密如雨毫无破绽的剑法,眉心微不可查的一蹙,慢慢摸上腰间的鞭子,但又迟迟没有抽出。
齐晟慢慢看出了门道,这傀丝并非想伤他,反倒避开自己的要害,应当是想活捉。
心中愈发不爽快,他攥紧了手里的剑,暗自调息积攒内力。
齐晟眼神专注,紧紧盯着对方的动作,在捕捉到池州渡一丝破绽后,他忍不住扬唇。
剑身发出一阵仿佛龙吟般的嗡鸣。
浑厚的内力随着数道剑气挥出,快如闪电地朝对面攻去。
池州渡反应十分迅速,立即侧身闪躲,但还是被剑气割断了一簇青丝,连带着面颊也被划出一道细小的伤痕,缓缓渗出血迹。
齐晟见对方身形停住,冷声开口:“你不出手,是觉得我......”
剩下的话在看清池州渡面容的刹那哽在喉中。
池州渡没再闪躲,只是停在原地望着他,浅色的眸中溢满了不解与失落,脸色发白,被那一缕血色衬得极为脆弱。
齐晟僵硬了一瞬,显然没有料到他是这个反应。
以至于他慢半拍才看清池州渡微动的袖袍,齐晟眼神立即恢复清明,可为时已晚。
幽蓝的火焰在他手中跳动,齐晟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忍不住在原地踉跄了一下。
该死,大意了。
傀丝破空而出。
月下的影子亲昵地相拥着。
紧接着,一滴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影子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池州渡一手揽住被傀丝捆住的齐晟,一手紧紧攥着赤陵剑的剑刃,让它无法再逼近。
而那剑锋距离他的胸膛,不过一寸距离。
“为何。”
池州渡揽住齐晟的手缓缓收紧,嗓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危险。
“......逃跑?”

血液一滴滴落在草丛中的动静都显得刺耳起来。
傀丝缠绕着捆住齐晟,他手臂青筋暴起,用剑抵住对方的胸膛。
池州渡握着剑刃,像是感知不到痛一般,缓缓将剑往下压,于此同时揽在齐晟腰身的那只手缓缓收紧,最后用力一拽。
剑刃擦着腰身朝后方而去,齐晟也被迫撞进对方的胸膛。
力气逐渐丧失,整个人都软绵无力起来。
巨力之下,齐晟的手微微颤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心烦意乱。
“......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望向池州渡,扯了扯嘴角,“摄魂?”
池州渡垂眸,傀丝又延伸出几根将齐晟的手死死绑到身后。
手上力道一松,赤陵剑脱手而出,齐晟咬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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