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晟的手按在剑上,警惕着四周。
——服下守宫血与阴草后,来到尸阴山最南方,将守宫放出,它会为师父领路。
齐晟按照信上的指示,在树洞中取出瓷瓶,服下这两样东西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尸婴山。
他从怀中取出瓷瓶打开,一只守宫迅速钻了出来,在地上打转片刻后,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它的速度很快,齐晟只得紧盯着跟上。
深山之中,杂草几乎有半人之高。
越往深处去,齐晟心中便越沉。
在匆匆越过一条溪流时。
齐晟脚底忽然一空,他下意识想扶住些什么,却发现空无一物。
脑中一阵眩晕,这滋味有些似曾相识,但他来不及细究,便狠狠坠落在地。
“砰——”的一声闷响。
齐晟撑起身子,揉了揉酸涨的太阳穴。
怎么回事,方才分明看到的是一条溪流。
“嗤......”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嗤笑,在空旷之地显得极其诡异。
齐晟顿时回神,手下意识覆在剑上,却又听到一声呢喃。
“师父。”
这一声里难掩虚弱,却隐隐含着笑意。
齐晟循声望去,眼神倏地变了。
“阳一?”
这里似乎是一处隐秘的地牢。
阳一就在他不远处,脖子被一根粗壮的铁链拴着,整个人皮开肉绽,身下汇聚大滩血迹。
齐晟快步走了过去,伸出手似乎想为他解开铁链。
一只手轻轻推开了他。
“师父,没用的。”
齐晟这才看清他身上伤口的诡异之处,汩汩鲜血不断流出,伤口根本无法愈合......亦或说。
伤口一旦有愈合的迹象,便会被一股奇怪的气息缓缓撑开撕裂,这股气息吊着阳一一口气,并逐渐代替血液流动。
一直到他浑身的血流尽,这股气息再次没入心脉之际,便是阳一的死期。
这种折磨人的手段恐怕只有畜生能想得出来。
阳一望着齐晟眼底翻涌的怒意,忽然笑了。
“师父,你应该兴师问罪才是。”他低声喃喃,“没什么想问的吗?”
齐晟缓缓抬手,小心地碰了碰他的头,嗓音有些压抑:“......想问你疼不疼。”
阳一眨了眨眼,鼻尖一阵酸涩,他偏头避开齐晟的视线,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该说的我已在信中提及,师父想必也猜到了一些,这一切的祸源是傀师不错,但更为危险的......是我的主子。”
“剑宗出现的另一个阳一,也不过是将计就计,想让你更加怀疑傀师罢了。”阳一沉声道,“无论如何,还请师父远离这二者。”
“如今暗门已经被拽入敌营,其他门派也多数沦陷,还有一部分虽说被诱惑,但依旧不够坚定,仍在纠结观望,师父不妨先与元掌门通气,私联绝对信任的门派提前做好准备。”
齐晟:“......你的主子是谁?”
阳一咧嘴一笑,却只显出几分苦涩:“这个,不能说。”
“一是,我知晓师父知道后绝不会坐视不管,但这件事还请师父不要插手,否则恐有性命之忧,那位与傀师斗了整整三百年,这次必然有个分晓,即便最终我的主子处于上风,傀师也并非任人宰割之辈,届时这帮颠颠跟在主子身后的狗,就是替他挡灾的替死鬼。”
“而无论这两者最终谁留了下来,也都不能独善其身,必定元气大伤。”
“所以,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揪出幕后之人身上,倒不如提前准备着,在最后打他个措手不及,兴许能一举铲除两大祸患,日后江湖便会重归安宁。”
这一步接着一步,路铺得十分平整,像是唯恐将他摔着。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在自己眼中十分单纯的孩子,竟有了令他都甘拜下风的谋略呢?
“看来你早就想好了。”齐晟盯着他,眼神复杂,自嘲道,“我这个做师父的,倒是三番两次被孩子们护在身后,叫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你们?”
阳一呼吸逐渐变得有些沉重,脸色也更加惨白,唯有眼中含着笑意。
“师父是说烟淼?”
他忍不住闷咳两声。
“若日后因此大乱……咳咳,卓家有一脉不倒,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师父与他们交好并无坏处。”阳一感慨道,“更何况卓安锦是个能靠得住的人,心思单纯,和烟淼正相配。”
“这里面果然有你的手笔。”齐晟的神情令人瞧不出喜怒,“我心中正觉得奇怪,卓安锦与烟淼除却幼年见过几面,日后便再无交集,为何突然又搅和在一起?”
“手笔谈不上,不过是他们的确有缘罢了。”阳一嗓音逐渐弱了下去,“我只是稍稍推动了一番,让他们更早相见而已,应当也不算利用......说的好听些,我可是红娘,日后成婚了,要记得给我留一杯酒。”
“......那其二呢?”齐晟望着他愈发虚弱的模样,攥紧拳头问。
阳一微怔:“嗯?”
“方才你只说了一点不能说的理由。”齐晟低声问,“第二点呢?
“其二啊......”阳一眼中的笑意微敛,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有个妹妹。”
“我不能拿她冒险。”
齐晟陡然拧眉:“妹妹?”
“嗯。”
阳一垂着的头再也没有抬起过,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
“我也不是被师父捡到的那个阳一。”
“什么?”
阳一点头:“他早就已经死了。”
“我......是第二个。”
【作者有话说】
没捉虫版本!
阳一想要咧嘴笑一笑,最终却没能笑出来。
“那个被师父抱着赐予名讳的阳一,就死在我眼前。”
无名奴族之所以诞生,起初是因为他们的祖先背叛了主子。
无名族的孩子自出生起便会被喂下一种毒,名唤无面毒。
服下此毒,所有人的容貌便会被主子改为他们祖先的模样。
不论男女,世世代代都以祖先的面貌赎罪。
他们是“奴”,却比奴更为凄惨卑贱。
他们也没有名字,只有在外办事的奴死了,他们才会有新的“身份”。
成为死去之人的替身,继续为主子办事,这就是他们的使命。
无名奴不过有两个结局。
其一,是一生被困在与世隔绝的牢狱里,用阳寿替主子挡去业障灾祸,不人不鬼地活着。
其二,是在外为主子办事,直到身死,这些便是身着黑袍跟在主子身侧的奴。
他曾浑浑噩噩地在狱中被业障所化的煞气折磨。
直到有一日,黑袍奴将他带到了主子跟前。
于是他看见一个身形、容貌都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奴口中被塞了布,惊恐地跪在祭坛之上。
紧接着,他又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奴被凌迟,凄惨的哀嚎被堵在口中,却依旧拼命地挣扎着。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含着一丝可怜至极的希冀。
头顶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告诉他:“他叫阳一。”
他被人拎着扔到阳一跟前,黑袍奴将他的手硬生生放到阳一的手上,让他们十指交握后,又用匕首狠狠刺穿,两人的血液相融,被强行钉在一起。
手心传来剧痛,但比这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挣扎和痛苦。
他拼命地想要躲开,却被痛极的人用力抓住,像是攥紧了一根救命稻草。
粘稠的血糊在手心,他忍不住干呕起来,一阵阵头晕目眩后,他的意识沉进一段不属于他,却格外真实的记忆。
在一片狼藉的暗巷里。
他尚未看清眼前的情况,就被人狠狠敲了一棍。
一只手匆忙间拉起他,眼前一片混乱,耳边一片嘈杂。
“快,快......快走!”
“娘的,一群臭乞丐,一天天讨饭就够晦气的了,竟然还学会偷了!”
“都给我打......”
他来不及反应,在一连挨了几棍子后,只得匆忙躲避。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他精疲力尽倒在地上,疲惫的眼中倒映着一个人愤怒的面容,以及即将迎头落下的木棍。
“咻——”
那人的手被剑所伤,有人扬声喊道。
“做什么呢,一群膘肥体壮的汉子难不成还要对一个孩子赶尽杀绝吗?”
意识沉沦前,耳边是这道悦耳的嗓音。
再睁眼,便看见一张俊秀且稚气未脱的脸。
虽说还是少年模样,却已经能隐隐看出日后的影子,剑眉星目,一身正气。
“你醒了?”
他怀中抱着两个孩子。
一个大大咧咧的酣睡,一个局促不安地坐着。
少年见他醒了却愣愣的不说话,顿了顿后放下两个孩子,上前将他抱了起来。
“嗯......这个怎么不说话?”
他疑惑地嘟囔着,盯了一会儿僵硬的孩子,紧接着缓缓走出屋子,将他举了起来。
阳光明媚,衬得少年愈发俊逸出尘。
“本来应该叫你江川的......”少年迟疑了一会儿,“不过这么没精打采的可不行。”
他朝四周看了看,见春光明媚,眼睛倏地一亮,抱着手里的孩子转了一圈。
“那日后便叫阳一好了。”——阳一。
那一刻,孩子的眼睛陡然一亮。
而借着梦境藏进“阳一”躯壳中的孩子,心头也是一震。
似乎从这一刻起,梦境就变成了美梦。
他藏在“阳一”之后,安静的陪在少年身边,安逸得几乎令他忘了自己是奴。
直到脑中一阵剧痛,眼前顿时暗了下来。
耳边嗡鸣渐止,他只觉得有一双手用力揪住他的头发,下意识迷蒙地睁开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惊恐地尖叫一声,紧接着狼狈地朝后退去。
眼前与他一模一样的人......也就是阳一。
浑身没有一处好皮,鲜血淋漓,死状扭曲凄惨。
他愣愣地望着,瘦小的身躯害怕地颤抖着。
身后有人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含笑道。
“看见了吗,这就是背叛的下场。”
他僵硬不敢动,那人却用力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到阳一的尸体前。
“记好了,以后,你就是阳一。”
这句话犹如诅咒一般萦绕在耳边。
紧接着,他就真的变成了阳一。
秘术催使之下,他越来越像阳一,无论是神态动作还是性格。
有时他也有些恍惚,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可每每思及这些,又都觉得似乎没有纠结的必要。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在齐晟身边慢慢长大。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再梦见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却意外的不那么害怕了。
因为阳一背叛主子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连带着他,心里也被埋下了一颗叛逆的种子。
这颗种子生长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偏向另一方时,就已经在细枝末节处为师父留下了余地。
“师父。”
阳一的气息在一点点流逝,“这些年其实我一直在挣扎,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是不应该的。”
“但如今回头一想,也许......也许从看见你将‘我’抱起的那一刻起,我心中的信仰便已经开始动摇了。”
“我虽不是阳一,但我懂他,也许他没能闭上眼睛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没能再见师父一面,没有人会比奴更清楚背叛的下场......他也一样。”
阳一的呼吸变得紊乱,眼神也逐渐有些涣散,语气温和道。
“师父,你方才问我疼不疼......其实还是有些疼的,但我一直忍着,因为觉得......再等等,说不定就能再见一面了。”
“不用......难过,对于我们来说,也许死了才是最好的归宿。”
齐晟缓缓蹲下身,安静地注视着他。
“你是在我身边长大的阳一。”
他的声音平缓却掷地有声,抚平了阳一心底最后一丝不安。
阳一的眼睛倏地红了,强撑着笑道:“那......师父一定会听我的,绝不插手此事的吧。”
齐晟望着他,没有回答。
“啊......”阳一垂下眼,摇头嘟囔着,“我就知道。”
“师父......”阳一的眼皮逐渐有些重,含混道,“对不起。”
齐晟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血液流动越来越慢了,哑声道。
“......你何错之有。”
阳一似乎没有听见,眼睛慢慢阖上了。
“师父,你再唤一声我的名讳......有了名字,我就不是孤魂野鬼了......”
“不要替我收尸,也不要立碑,会被......主子察觉......”
“这就是无名奴族的命......”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越来越含糊。
直到最后一声呢喃的尾音散在风里。
“......万千个我,皆是如此。”
在他的手陡然脱力砸向地面的那一刻。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用力握住它,一道模糊的嗓音在未曾完全熄灭的识海中响起。
“阳一。”
“你的债,下辈子再还我。”
残留的意识记住了那双炽热的手,记住了那个像是承诺一般的警告。
阳一气息散尽,头朝下一垂。
是魂魄用尽全力,磕头谢罪。
齐晟僵硬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将已经失去声息的人轻轻抱进怀里。
如同数年前抱着尚且稚嫩的孩童一般小心翼翼。
“阳一”比起名讳,更像是一种祝愿。
生机勃勃,堂堂正正。
无论这个名讳落在谁头上,都希望拥有它的人能够在明媚春光下茁壮成长。
而无论失去的是谁,他心中的悲恸,都是一样。-天色黑沉。
齐晟赶回剑宗,脑袋麻木昏沉,面上却不显半分。
鱼灵越等候多时,见状立即迎了上来。
齐晟望向他身后,顿了顿:“烟淼呢?”
“在客栈照顾卓公子,尚未归来。”鱼灵越欲言又止,“师父......”
“我稍后便会启程,烟淼那丫头心思单纯,你多看着些,剑宗便交由你二人了。”
齐晟阔步走向赤陵居,鱼灵越只得匆匆跟上。
他利落地从衣橱里扯出几件衣裳放入行李中,鱼灵越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齐晟打岔给堵了回去。
他并非傻子,心中最后的希冀也缓缓沉寂。
最终在齐晟背上行李即将踏出房门之际,鱼灵越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师父!”
齐晟停下脚步。
“......阳一可有消息?”
齐晟停顿一会儿,缓缓从鼻腔叹出口气。
“小鱼,为师教过你察言观色的本领。”
他的嗓音里露出几分无奈与疲惫,并未直言。
鱼灵越眼睛倏地红了,张了张嘴想要问个清楚,却发现怎样都发不出声音。
“......好了。”齐晟没有回头,只是从怀中取出一袋从街上顺手买回的蜜饯,朝后方抛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鱼灵越连忙接过,望着齐晟的背影,慢慢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师父,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他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嗓音。
“好,你们好好听话,少给我惹是生非......”
齐晟的嗓音渐渐远去。
鱼灵越等他走后,才吸了吸鼻涕,从袋子里取出一块蜜饯塞进嘴里。
眼前一片热意模糊。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吃过最苦的一次蜜饯。
“早知道,便不将酒挖出来了......”-元府。
安逸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元泰清俯身慈祥地望着水中游动的胖锦鲤。
“这么晚了,不去夫人院中,在这儿做什么呢?”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一声低语。
元泰清顿时吓得一哆嗦,回身时险些跌入池塘里,看清齐晟的脸后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口。
“你要来便来,好歹弄出点动静!”他忍不住怒骂,“我可不比齐宗主正值壮年,已经快是个头发半白的老爷子了,你若想让我多帮你收拾几年烂摊子,就注意着点!”
“元掌门方才步入不惑之年,这头发也不见几根白,瞧着儒雅俊美得很,可别如此埋汰自己。”齐晟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笑意,见他叹气,便收敛了玩笑之意,指了指屋子道,“我来是有正事相商,元掌门,还请移步屋内说话。”
元泰清知晓他若非有急事,绝不会深夜造访,立即领着他朝屋内走去,反手关上门后,开启了院内的机关。
“可是有什么发现?”他转身问道。
齐晟点点头,暂时将行李放在凳子上。
“你这是......”元泰清这才看见他的行李,顿了顿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长话短说,交代完这些后,我打算离开一段时间。”齐晟沉声道。
“影宗已经投入敌营,元掌门,劳烦你密函一封,仅告知我们可以信任的门派提前准备着,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要难办的多,这其中牵扯的太多......总之多说无益,按照我说的去做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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