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渡与往常一样,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后,便起身离开。
徒留一个迷茫的灵魂蹲在房梁上,抱着头无助的挣扎着。
齐晟没有立即回到肉身,而是在原地呆愣了许久,才慢慢走到床边。
良久,沉沉吐气。
先离开吧,也许他需要缓缓。
至少现在,他没有勇气面对玄九......不,应当是池州渡。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最悲哀的是,当“离开”这个词出现在心底时。
齐晟下意识难过了一下。
如果那天自己询问池州渡的过去,他会将一切坦白吗?也许不会。
但如果不会的话,为什么又那样问自己呢。
——“没什么想问的吗?”那个时候。
也许......你也希望我开口询问吗?-剑宗。
不知从何时起,鱼灵越看向阳一的目光变成了隐晦的打量。
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为亲近的人,即便没有血脉相连这一层羁绊,深厚的情谊也足矣让他们不分彼此。
他们自记事以来便一直在一起。
所以哪怕是细微的变化,也会觉得格外的怪异。
那日在师父的院子里看见空荡荡的鸟笼后,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鱼灵越逐渐有了一个听起来十分荒诞的猜测。
他自己其实也不敢相信,但内心却始终为此煎熬着。
他并未告知烟淼自己察觉到的异样,只是悄悄去树下挖出他们多年前一起埋下的酒酿。
“师兄,这是?”
惊喜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烟淼先是一喜,旋即瞪眼,显然有些不满:“师兄,当初约好十年后才将这酒挖出来,你怎么自己偷偷坏了规矩!”
鱼灵越笑了笑,只道:“藏了好些年了,你不想尝尝?”
烟淼清了清嗓子,小声道:“那还是想的。”
鱼灵越目光掠过她身后:“......阳一呢?”
“应当快回来了。”烟淼并未放在心上,随口回应,“等他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酒量......”
鱼灵越没说话,静静注视着烟淼,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烟淼啊......”
烟淼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迟疑道:“师兄?”
鱼灵越却只是摇摇头,错开视线,“无碍,只是觉得我们也许久未曾把酒言欢了。”
身的人没再接茬。
鱼越闭了闭眼,强笑着拉着她坐下,低声道:“等阳一来。”
树叶摩挲,日光微暗。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活泼的身影小跑着而来,是他们记忆中最为熟悉的模样。
“师兄,烟淼。”阳一笑着凑近他们,紧接着亲昵地靠在鱼灵越肩膀上,惊喜地望向桌上的酒。
“这......师兄,不是说好十年后我们一起挖出来的吗!”
鱼灵越目光温和,手指却不动声色地覆上腰间的剑。
“......是啊,这不是嘴馋了。”他嗓音突然变得有些干涩,“这可是上好的佳酿,趁着师父不在,你不想尝尝吗?”
“那自然是想的,届时咱们来一出偷梁换柱,保证师父喝不出来。”阳一笑嘻嘻地伸手,“来,我给师哥师姐满上,今夜我们不醉不......”
“嗡——”的一声。
阳一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下一瞬,锋利的剑刃架在他的脖颈。
他一愣,旋即笑容微敛:“......师兄这是何意?”
鱼灵越死死盯着他,眼底攀上了猩红的血丝,艰涩地开口。
“你究竟是谁?”
“阳一呢,他在哪儿?”
阳一干笑一声,伸手打算将剑挪下去:“师兄莫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先喝了一杯不成,怎么胡言乱......”
“闭嘴!”鱼灵越突然怒吼一声,眼神憎恶,“别用这张脸说话。”
“阳一最讨厌酒,当初为了亲近师父而练酒量,几乎每夜都喝到吐,这些只有我们三人知晓,连师父都不曾知晓!”
“而你倒是跃跃欲试,竟然连十年之约都知道。”
剑刃缓缓划破血肉,鱼灵越嗓音阴沉。
“我最后再问一遍,你究竟是谁?”
稀疏清浅的金光落在院中,鸟鸣清脆萦绕在耳畔。
与以往无异,但不知为何像是虚浮在眼前的火,看似炽热,伸手却摸到一片空洞冰冷。
池州渡手扶在门框上,目光下意识朝院门外望去。
唯有一阵风过,吹得门前被人用心栽下的花草的轻晃。
“玄九,你醒了?”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清晰的询问,对方嗓音含笑,总能在他打开房门时及时赶到。
池州渡顿时僵立在原地。
因为眼前依旧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这清晰的一声,来自他的回忆。
心底忽然腾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池州渡迟疑地迈出一步,朝院外走去。
齐晟应当在庖屋。
早些时候,池州渡听到外面有细微的动静。
怀中的冥七像是察觉到主人的异样,慢慢从他怀中探出脑袋。不远处。
庖屋门大开着,鱼叉被人随意搁置在门前,一旁劈柴的木桩上还放着一把斧头。
但依旧没有齐晟的气息。
池州渡不自觉放慢脚步,踏入空无一人的屋子。
灶前浮起热乎气,在光下格外鲜明。
池州渡揭起锅盖,热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眯起眼,望向锅里的粥。
不在这,也许去了湖边。
池州渡盖上锅盖,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一个空笼子上。
他缓步走到笼子前蹲下。
原本被关在笼中的兔子不见踪迹,只余下蔫软的菜叶。
池州渡顿了顿,起身朝小湖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极为安静,萦绕在四周的冷清也愈发浓郁。小湖边。
竹筏被拴在木桩上,随着风微微飘动着。
但依旧没有齐晟的身影。
那一圈圈涟漪与心底滋生的不安相应。
池州渡安静了一会儿,转身往林中去。
越往深处走,四周越静谧,唯独能听见加快的脚步与微乱的呼吸。
山中不知岁月。
昼夜对于池州渡而言本没有意义,只知晓偶尔睁眼见一轮高悬明月,偶尔睁眼是遍地明媚金光。
他不忧岁月易逝,也不畏孤身百年。
但此刻他一抬眼,望着残阳落遍山野,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愣怔。
“咚——”
一潭死水般的心底像是被什么用力砸了一下。
“玄九,我出门一趟,不必担心。”
初来花云间,齐晟常去山中打猎,临行前便会走到池州渡门前,即便无人回应,也会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一边往前走,一边拉长语调自言自语,仿佛真有人等他回来似的。
“走咯,最迟也不过太阳落山之前就能回来,我在屋中放了些吃食,是公羊前辈送来的糕点,你若是饿了便去取,左右就在隔壁......”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太阳落山之前。
“……”
红色的衣袂在空中划过匆忙的痕迹。
池州渡转身,迅速朝山下的府邸赶去。
心绪混沌不堪的人未能察觉。
白皙光滑的后颈洇出如血咒文,又缓缓沉寂下去,化为一道浅白似蝶粉的三瓣桃纹路。……
重返那条来时的路。
除了寂静以外,什么都没有。
天色渐晚,最后一缕残阳也被收进了群山之后,连带着明媚的暖意一起消失殆尽。
风中有了寒气,在无人处,明月渐显,凄冷复苏。
偌大的府邸失去了一个人的气息,就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池州渡行至齐晟门前,望着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院中生机勃勃的花草。
“......齐晟。”他低声开口。
门内毫无回应。
他其实已经感知到,这里并没有活人的气息。
但池州渡还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这才抬步朝前走,缓缓推开齐晟的房门。
整洁干净,一览无余。
忽然,他的眼神凝在一处。
只见不远处桌上放着一个食盒,池州渡走了过去,揭开盖子。
里面放着几盘糕点。
“......”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糕点看了许久。
屋内还有一股异样的气息。
池州渡最终循着气息而去,在齐晟的枕头下方取出一串其貌不扬的木珠。
珠子上浅淡的纹路十分朴素。
在看见其中一个珠子上极小的守宫图纹后,池州渡的眼神倏地变了。
尘封的记忆裂开一条缝。
“这般活着还不如一条野狗,小鬼,别挣扎了,通人性对你而言可没有半点好处,毕竟……”
“你这辈子,能拥有的也只有痛苦了。”
诅咒般呢喃像是贴在耳边响起,池州渡攥紧了木珠,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他没死。
这珠串是阴桃木。
池州渡放出煞气聚拢在手心,果不其然,煞气围绕着阴桃木,却无法近身。
这上面残留着齐晟的气息,那昨夜被他煞气包裹的魂魄……便不是他。
池州渡收回煞气,取出符纸,属阳红焰燃起,木珠内传来诡异的“滋滋”声。
一缕残魂化作白烟,消弭于天地之间。
方才那股异样的气息,是一缕附着齐晟气息残魂,单凭如此骗不过他,除非齐晟的生魂仍在屋内,再利用阴木加之残魂混淆视听。那齐晟……
池州渡薄唇紧抿,回身走到桌前,望着那一食盒的糕点发怔。
而后缓缓抬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只可惜尝不出一丝甜味。他走了。
一道身影垂着头,静立良久。
直到手腕一痛,池州渡的眼睛才恢复了些许清明,他垂眼望去,是冥七夹破了他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沿着手指落下,浓郁的煞气......煞气?
池州渡眼神微变,猛地看向四周。
不知何时起煞气已经溢满了屋子,正朝外涌动而去。
迟来的剧痛自后颈传来,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池州渡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抬手捂住。
耳边传来阵阵嗡鸣,池州渡闭上眼睛,傀丝异样地颤动 ,眼前闪过山洞内凌乱的场景,悬挂在傀丝之上的符纸无风自动,摇晃愈发剧烈,直到最后一刻,傀丝突然断裂开来。
镇煞阵轰然倒塌,浓郁的煞气冲天而起。
他与山洞内原身的感应在瞬息之间断开。
池州渡陡然喷出一口鲜血,他立即调息压下涌动的煞气,顺势抬手扶着桌沿稳住身形,却不慎碰倒了一旁的茶壶。
他侧目望去,茶壶倾倒水流汩汩,积出一小滩犹如光镜的浑圆痕迹。
刹那间,池州渡看清了玄九眼眶中溢出的血液正在缓缓流下,紧接着是耳朵、鼻孔......七窍流血。
这幅身躯已然承受不住咒术的摧残,剧痛之下,池州渡松开捂住后颈的手,那里的皮肉已然绽开,形成一个三瓣桃缓缓展开的痕迹。
血不断溢出,伤口深可见骨。
像是硬生生从身体里开出的血桃,十分诡异。
剧痛之下,池州渡的手略微颤抖,强撑着从怀中取出符纸,就着方才冥七夹破的手指迅速画符。
脑中混沌不堪,他半眯着眼睛,直至符纸燃起蓝焰,玄九的身躯立即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之中,青衣微动。
抬手之间,红丝犹如天罗地网一般包裹住其中强忍痛苦的人。
细红的傀丝与血液融为一体,仿佛要将人生生撕裂的煞气迅速朝他涌来,争先恐后地钻进血肉之中。
但这次池州渡应对的有些吃力。
后颈处相安无事百年的“封欲”撑破皮肉,钳制的枷锁崩裂松动,像是有什么正在缓缓苏醒。
即便闭着眼,眼前也不断闪过如同梦魇的画面。
犹如一双死死扼住池州渡咽喉的大手,令他狼狈地半伏在地上,指尖用力之下血肉模糊,死死嵌入石缝之中。
那双清冷的眼睛迷蒙地眯起,第一次清晰出现了痛苦挣扎的痕迹。-
鲁山人群络绎不绝。
齐晟买了匹马,心乱之下魂不守舍,竟然将一整个钱袋都塞了过去,等到途径一处小镇想歇歇脚借酒消愁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没了银两。
更加心烦意乱的人干脆跑进荒山找了棵树过夜。
浑浑噩噩地回到鲁山,齐晟反而慢了下来。
许是触景生情,齐晟望着四周,忽然想起自己拐回玄九走过这条路时有多么欣喜若狂。
......走时他热了粥,在屋中放了糕点,也劈了许多柴。
罢了,想这些作甚。
傀师活了三百年有余,总不能饿死。
他并未与公羊前辈告别,想起对方那句“莫走来时路”,便打算去碰碰运气,谁料却十分顺利地找到了出口。
知晓池州渡身份后,初来花云间被他忽略的怪异之处一一串联起来。
在洞府失去意识前池州渡平静的面容。
公羊前辈几次询问他与池州渡是什么关系,在看见对方时,神情又总是有些微妙。
这般想来,二人至少是相识的。
被人称之为咒术一脉鼻祖的傀师不会不知那咒文的含义,想必也已经与公羊前辈约定了什么。那既然如此。
若真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在花云间岂不是绝佳的时机,不必担忧什么打草惊蛇,下咒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为何偏偏什么都没有做,就只是与他在山中虚度光阴?
还是说,只需要拖延时间,绊住他的脚步就好。
那......齐晟恍惚之间,脑中闪过夜里青衣男子用手轻轻为他捋发的画面,心里一麻。
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齐晟突然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跳下马,幸亏带着帷帽,旁人看不见他通红的耳朵以及复杂到难以形容的神情。
这该死的滋味像是浑身有蚂蚁在爬,麻得人坐立难安,无所适从。
齐晟攥紧了拳头,用力压了压帷帽,牵着马儿朝剑宗的方向走去。
三位徒弟自幼便跟着他,见他没带玄九回来......无论怎么伪装也是瞒不过去的,齐晟心中想着如何搪塞。
行至剑宗门前不远处。
齐晟在原地踌躇片刻,正打算朝前走,便见一行人忽然匆忙朝外走。
鱼灵越与烟淼并肩而行,身后跟着一众神情惨白的弟子,鱼灵越脸色冰冷,侧头与烟淼叮嘱着什么。
这气氛......齐晟收敛了心绪,在鱼灵越翻身上马之前摘下帷帽,沉声喊道:“怎么回事?”
众人目光下意识看了过来,旋即都是一愣。
鱼灵越与烟淼互看一眼,在齐晟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拔剑。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同时出剑,毫不留情地朝齐晟攻来。
“师父与玄九姑娘一同离开,又怎会孤身一人回来,即便你们要伪装,也装得像一些!”伪装?
齐晟敏锐的察觉到不对。
但又被对方一句话戳中痛点,本就强行压下心中烦躁的人顿时憋不住火。
一阵嗡鸣声后,赤陵剑出鞘,浑厚凌厉的剑气立即朝两人攻去。
鱼灵越与烟淼在看清那剑气的瞬间心里就咯噔一声。
“砰——”
“咳!”
“呃唔......”
即便齐晟收了力道,两人也被横扫出去,撞在剑宗的围墙之上。
齐晟抬步走到他们跟前,高大的阴影落在两人略显慌张的脸上,冷声问。
“小兔崽子们,造反呢?”
齐晟横了他一眼,转身朝众人笑着一行礼。
“诸位见笑了,我师徒几人多日不见,这便小小的切磋一番,扰了诸位安宁,实属抱歉。”
众人连忙回礼,皆是客气道。
“齐宗主言重了。”
“能一睹齐宗主拔剑英姿,是我等幸事......”
齐晟含蓄地笑着,而后朝两位弟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进去。
鱼灵越与烟淼的脸色都有些不好,方才那架势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出了大事,绝非一句“切磋”就能一带而过的,无人敢多嘴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
若因此惹得众人怀疑,那他们的局势会更加不利。
但两人此刻别无他法,只得慢吞吞起身。
烟淼本就不擅谋略,心中焦急之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前一亮,她心生一计,连忙垂头遮住眼睛假哭。
听见这一突兀的动静,鱼灵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师父,徒儿并非有意冒犯,只是前不久……一时不察中了贼人圈套,如今才发现竟然已经有身孕。”烟淼在众人明显傻眼的神情中硬着头皮道,“那人擅长易容之术,起初伪装成侍女的模样跟在我身侧,谁料后来便......”
烟淼点到即止,慌忙解释道。
“所以我们方才见师父突然回来,下意识以为是对方故技重施,这才……”
鱼灵越明显愣住,旋即面露惊恐,着急道:“烟淼,你说什么......”呢。
“你说什么?”
齐晟攥紧了拳头,神情在瞬息间变得极为冰冷,一字一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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