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浮现出故人模糊不清的面容。
一位是在过去满山找他的关鹤,另一位则在更久以前。
记忆陈旧到,只有记得对方一袭红衣,有一双纤细的柔夷,一笔一划教他认字。
“嗯。”池州渡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死了。”
两人之间陷入片刻死寂。
齐晟的步伐放慢了一些,嘴唇张合良久,最终却又闭上。
这一刻,安慰都显得无比轻浮。
“那偶尔看见什么时,会想起他们吗?”他静默了一会儿,轻声询问。
去剑宗时,想起了关鹤。
看见齐母画像时,想到了更久以前。
池州渡点头:“嗯。”
“这就是思念啊。“齐晟偏头,朝她笑了笑,“思念二字拆开来看,都是想起的意思,若是对方未能走进你心里,又怎会总是想起呢?”
池州渡喃喃重复道:“心里?”
“嗯。”齐晟道,“若是能有重逢之日,你是希望与对方相见,还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
池州渡没有立即回应,齐晟等了一会儿,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见为好。”
与他扯上关系,并无好处。
齐晟沉吟片刻:“你恨他们?”
池州渡:“不。”
“所以……”
“你的选择是为了照顾他们,还是因为一己私欲?”
池州渡陡然一怔。
他没有回应,齐晟这次也没有等他的回应,只是蹲下身将池州渡放下来,重新握住他的手腕。
“前方就是洞府。”齐晟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兀自领着他朝前走,“我们走吧。”
池州渡被他牵着走,在步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府中后陡然拧眉,他下意识反手握住齐晟的手。
——四象迷咒阵。
齐晟见状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回首道:“别怕,此地虽说古怪了些,但公羊前辈在我幼时......”
他顿了顿,视线逐渐开始涣散,用力闭了闭眼,踉跄了一下。
“我......怎么回事......”齐晟的身体开始发软。
池州渡抿唇,伸手扶住他。
分明动动手指就能毁掉眼前的阵法,但不知为何,他并未动作。
齐晟察觉到不对,慢半拍地晃了晃脑袋,凭借着仅剩的意识将双生铃摘下塞进池州渡手里,含糊着叮嘱,“玄九,你先走......砸碎此物,里面的灵蛊可保你一日百毒不侵,它会引着你朝安全之处去......而后,会有人来......”
他的眼皮子越来越重,意识里唯独剩下自己模糊不清的嗓音,再也无力操控身体,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接应你......”
在身体重重砸向地面前,一双手稳稳托住了他。
玄九虽说身形纤细,但并不羸弱。
池州渡让他靠着墙壁,捡起掉落在地的火折子。
火光照亮了洞府一角,池州渡看了一会儿齐晟紧蹙的眉头,停顿了一会儿,伸手将它捋平。突然。
体内的煞气感知到另一股相似的气息。
苍老的嗓音在洞府内响起。
“真是稀奇,老夫夜里并不会客,本打算让小辈在洞府中睡上一夜,没想到今日来了两位天赋异禀的后生。”
“看破了我的三门阵也就罢了,这四象迷咒阵可是失传已久的咒阵,小丫头,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对方在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紧接着,汹涌的阴气朝他背后袭来。
池州渡神情不变,刹那间洞府内刮起一阵可怖的狂风,浓郁的煞气犹如一支支离弦之箭,凌厉地朝后方攻去。
在天道之外的桃源,他自然不用担忧煞气。
身后一阵兵荒马乱。
池州渡并未理会,头也不回,缓缓替齐晟擦掉脸上沾上的灰尘。
“咳咳......”
煞气散去了些许,接着火折子的一缕幽光,足矣令身后之人看清他的背影。
“红衣,煞气......”身后白发苍苍的老者喃喃,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震惊。
而后屈膝,恭恭敬敬地行礼。
“......池老祖,晚辈失礼了。”
池州渡顿了顿,轻轻抬手一挥,浓郁的煞气缓缓散去。
见他久不回应,公羊纹一心里打鼓,哪儿还有半点古怪的脾气,恭敬地询问:“不知老祖前来,所为何事?”
池州渡侧目,冷淡地望向他:“你不知?”
公羊纹一下意识看向地上昏迷的齐家小子,磕巴了一瞬:“这......莫不是为了咒阵之事?”可是。
公羊纹一一头雾水。
若是为了咒阵,这世上还有比傀师池州渡更清楚咒阵的人吗?
况且这咒阵,难道不是......他抬眼望向池州渡,嗓音干涩:“这咒阵,并非池老祖手笔?”
“嗯。”池州渡颔首,简言意赅:“不想卷入其中,便不要插手此事。”
公羊纹一一怔:“可咒阵百年前便已经失传,如今怎会还有人知晓,更何况摆出这番架势,明摆着是冲着老祖去的。”
或许旁人不知晓这些辛秘,但公羊纹一活得算久,所以知道一些。
白家与姜家百年前的家主,曾利用邪术,借了池州渡的气运。
“能逃出轮回之人不多,但也绝不止二人。”池州渡不欲多言,眼中闪过冷意。
公羊纹一闻言有些为难:”既然如此,前辈为何还同齐家小子一同前来?“池州渡闻言垂首,望向毫无知觉的齐晟,顿了顿后实话实说:“他要来。”
公羊纹一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惊疑不定地望向齐晟:“恕晚辈直言,齐家小子是前辈的......”
“你只需知晓。”池州渡打断他,眉宇间沾上些许不耐,“我告诫你的事。”
一股森冷煞气迎面而来。
公羊纹一顿时背脊发凉,将话咽了回去。
“......是。”
“主人。”
一道如同鬼魅的身影轻盈的落下,他一身黑袍,戴着鬼面,抬眼间方能瞧见一双猩红诡异的双眸。
“如何?”
被唤作主子的人嗓音沙哑粗粝,像是历经过百年风霜洗礼。
“奴追踪到,齐宗主曾去拜访过灵文胡老。”
鬼面单膝跪下,恭敬道。
“文灵世家 ......”他的笑声显得十分诡异,“真是奇怪,一个对外声称安葬白、姜两家,此案须从长计议的人,又为何会在数日前这般急切的去拜访文灵胡老呢?”
“见了胡老,是彻底死了心......”他话锋一转,语气莫测,“还是,找到了什么新法子。”
“文灵胡老师承公羊纹一。”鬼面低声道,“主人的意思是?”
神秘人沉默良久,方才轻哼一声,嗓音里带着不知是感慨还是失望的呢喃。
“他被保护的太好。”
“齐家底蕴也算深厚,并非百年世家,却胜过百年积累,齐山勤教他的那些东西都太过正派,若说有关咒术的辛秘,恐怕没有比齐家记载更为详细的了,但齐山勤不愿他被卷入其中,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儿子四处奔波,真是用心良苦啊。”
“现世知晓的人少了,但百年前可几乎是人尽皆知,轮回能躲,阳寿这东西......”神秘人忽然回过头,青面獠牙地鬼面在月下令人毛骨悚然,他轻轻笑了,“能借啊。”
鬼面僵硬地跪着,脸颊被人慢条斯理地拍了两下。
宽大的袖袍之下露出的手白皙修长,与苍老的嗓音相配,显得十分古怪。
“公羊纹一他死没死,人在哪,总是有人知晓的。”
“明面上的人动不得,与他一样隐居的,死在荒山野岭都无人知晓。”他描摹着鬼面脸上的面具,沙哑的嗓音如同在念某种索命的咒语,“他们可没有公羊纹一那种好运。”
“他们,都逃不过命运。”-
花云间,世外之地。
神魂像是沉入水底无法挣脱,又在某一刻忽然缓缓上浮。
当一片漆黑中渐渐有了光影时,齐晟像是终于得以呼吸,倏地睁开眼睛。
“玄九!”
他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大口喘气着坐起来,眼神迷茫地四处张望,呼吸急促。
晕头转向,视线模糊。
齐晟浑浑噩噩地打算起身朝前走,依稀记得自己要找人。
就在这时,身侧终于传来一声轻咳:“咳咳。”
齐晟涣散的意识这才被聚拢了一些,他定了定心神,用力闭眼。
再一睁眼,就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整坐在自己床边,眼神十分复杂。
两人四目相接,屋内陷入了寂静。
一个是意识尚不清醒,未能及时反应。
一个是意识过于清醒,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还是公羊纹一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齐家小子?”
齐晟一惊,放空的思绪骤然收拢,眼神清明了不少:“公羊前辈!”
他这才四周一瞧,是在屋内,再低头一看,自己正坐在床榻之上。
齐晟连忙下床,匆匆朝他一行礼:“前辈,晚辈失礼了!”
他说着不等公羊纹一开口,便急声道:“不知前辈可见到一位红衣姑娘,她与我一同前来......”
“小子,你先坐下。”公羊纹一按着他坐下,深深叹息,“莫要担心,那洞府中的阵法是老夫下的,这世间不乏大能,若想真正隐居,便只得多些弯弯绕绕的法子。”
“前......那姑娘并无大碍,在另一间屋中歇下了。”公羊纹一清了清嗓子,趁着池州渡没来正打算探探口风,就见齐晟立即起身。
知晓玄九并无大碍,齐晟身上的焦躁淡去不少,他朝公羊纹一再度一行礼:“晚辈来拜访前辈的缘由,想必胡老已经悉数告知,但眼下玄九姑娘想必也快醒来,她一介女子,昨夜又受了不少惊吓,若不亲眼去看看,晚辈实在难以安心。”
“......”
公羊纹一神情变得微妙,他抬手摸了摸胡须:“小子,你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齐晟并未多言,只道:“......我与玄九因缘结识,便邀她前往剑宗小住几日,谁料又出了这些祸端,晚辈对外宣称去拜访家父,实则是来请教咒阵之事,以免打草惊蛇。”因缘结识?
外界极少有人知晓,曾经名声显赫的公羊家族,祠堂正中供奉着的并非先祖,而是一副画像。
青衫飘逸,只有背影与长发,却显出几分威严的意味。
如今这幅画像,也随着公羊家族灭门而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公羊家乃咒术世家,百年前傀师池州渡名声大噪后,先祖因崇敬对方,亲手画下这幅画像,并告知后人,将自己排于次位。
谁料族中后辈动了邪念,利用先辈留下的心血借运。
他叛出公羊家族也是因为发现了这其中的玄机,因与父辈理念不合终究负气出走,谁料不久后族中便遭受无妄之灾。
谣传公羊家族被仇家灭族,那场大火是对方毁尸灭迹的手段,但实则父辈施展咒术之际遭到反噬,三重天雷降下,视为天谴。
他也曾怀疑是否有人动了手脚,时至如今弟子传来消息。
他听闻姜、白两家的噩耗,加之咒阵现世,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傀师。
今日方才知晓,恐怕事情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
傀师本无名,只知晓是池家人。
三百年前凭借着傀、咒、魂三术声名远扬,惹得京中权贵也试图将他拉入己方阵营。
但无论是江湖尊者还是京中权贵,都没能得傀师青眼,此人一向独来独往,行踪诡谲,多数人并不知晓他究竟是何模样。
昨夜池州渡利用传闻中的离魂之术,将原身引入花云间,倒是让他大开眼界。
神魂回归本体后,竟还能操控红衣女傀,这其中玄妙他实在无法参悟。
但......公羊纹一目光在齐晟脸上描摹片刻,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齐家小子天赋异禀,在当世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高手,但与百年前的老家伙们相比,终究是嫩了些。
到底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令那位曾掀起一阵轩然大波的老祖如此另眼相待呢。
昨夜池州渡神魂归位,青衣长发,令他陡然想起过往公羊家祠堂供奉的那幅画。
公羊纹一尚在感慨之中,谁料那画中人垂眸注视了一会儿昏迷不醒的齐晟,紧接着便弯腰将人抱了起来,转身看向他:“带路。”
公羊纹一当时愣了好一会儿,见池州渡拧眉,这才匆匆领着他们朝花云间内走去。
说来也窝囊,分明是主人,却跟在两人身后忙的气喘吁吁。
一直到将齐晟安顿好,池州渡才朝他颔首,朝自己的屋中走去。
留他一人干坐在屋里半晌回不过神。
最后神情复杂地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齐晟。
他盯着眼前后生的脸,苦思冥想了一夜都想不通。
这小子究竟何德何能,能让两位叫爷爷祖宗都足矣的前辈如此照顾。
齐晟见公羊纹一沉默不语,脸色也有些古怪,只得抿唇道:“今日晚辈失礼,待确认玄九平安,我自然来向前辈请罪。”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公羊纹一从混乱的思绪里回神,立即道:“你这孩子......不必担忧,他......那丫头没事。”
“并非晚辈不信任公羊前辈,但玄九昨夜本就受了惊吓,如今身侧又无人,我实在放心不下。”
见齐晟一本正经地说出如此荒唐的话,公羊纹一的神情都扭曲了一瞬。
受了惊吓,放心不下?
“你疯了吧......”他几乎脱口而出。
齐晟一愣,方才一心想朝外走没听清他说什么吗,这会儿停下脚步,“什么?”
就在这时,门被人轻轻推开。
池州渡淡定地推门而入,紧接着就见一个黑影窜到自己跟前。
齐晟抓着他的肩膀,推着他转了一圈,嗓音里的担忧没有半点掺假:“玄九,可有受伤?”
公羊纹一闭了闭眼,念在他是齐家后人的份上打算发发善心提醒一下:“你......”莫要对人家姑娘动手动脚的。
只可惜话方才开了个头,就见那位实力可怖,生性古怪的傀师前辈顺着对方转了个圈不说,紧接着还开了尊口:“无碍。”
公羊纹一:“......”
许是他惊悚的视线过于直白,池州渡恰好看过来,两人四目相接。
紧接着,公羊纹一眼睁睁看着池州渡平静无害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威胁与冷意。
“......”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两章,木有捉虫,还请见谅
许是感受到气氛的凝固。
齐晟逐渐回过神来,想起前辈还在身后看着,俊逸沉稳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转身朝公羊纹一正色道。
“公羊前辈,我二人恐怕要叨扰一段时日,还望前辈多多包涵。”
“不敢......”公羊纹一心里还想着池州渡森冷的眼神,下意识开口。
待到察觉不对立即收声,他端起长辈威严的架子,捋了捋胡须,“不必拘束。”
“这处山庄本就是用于会客,老夫的居所在山的另一头。”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你们找不到入口,若有要事寻我,引燃此符即可。”
“好,多谢前辈。”
齐晟见状,顺势从怀中取出信笺递了过去。
“这是白家入门正中央疑似咒阵的图纹,咒阵失传已久,我等实在没有头绪,走投无路找到文灵胡老,这才瞧见了一线希望。”齐晟沉声道。
“公羊前辈,拜托了。”
公羊纹一抬手接过,莫名有种关公门前耍大刀的窘迫感,分明傀师只一眼便能知晓的咒阵……
他活了百余年,当初在父辈跟前都是一副嚣张模样,但也许是罚跪祠堂时傀师的画像太过于根深蒂固,令他时至如今都不敢造次。
虽说不知傀师是何用意,但既然对方吩咐,自己也不得不从。
“嗯......如今这世道,传信也并非万全之策,稍有不慎便会被暗处盯着的眼睛加以利用,恰好齐家的北屿山庄也是隐世宝地,的确是个好法子。”公羊纹一又问道,“不过齐小宗主就这么贸然离开,就不担心江湖又生什么事端?”
“前辈放心,剑宗我已交由弟子打理,至于江湖动荡,元掌门自然会帮忙看顾。”齐晟笑了笑,“江湖不比朝堂,少一位管事的也无伤大雅。”
公羊纹一闻言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有些新奇:“你这小子性格倒是不错,想必是像你娘亲多些,讨人喜欢。”
此言一出,齐晟原本紧绷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弯起眉眼道:“父亲也常这么说。”
公羊纹一哼笑一声,将信笺揣入怀中,晃悠着朝外走去:“老夫先行一步,这咒阵破解只能说尽力而为,届时若无功而返,倒也别怪到我头上来。”
“自然不会,前辈肯帮忙,晚辈已然感激不尽!”齐晟连忙道。
“这客套话少说些。”公羊纹一没有回头,扬声道,“这里许久无人打理,若你有心,便帮老夫养养花种种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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